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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只算你半贯利息。”

    谢劭:……

    和闵章预想的一样,果然是要他负债。

    明显是个不靠谱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蹭了一顿饭,刚从崔哖的茶楼里出来,迎面便碰上了周邝和裴卿。

    比起崔哖,周邝爽快得多,上来便递给了他一袋银钱,“我正要去府上找你呢,上回谢兄替我去了庆州,这是跑路费。”

    荷包里就只剩下了一两银子,确实很需要。

    谢劭接了过来。

    周邝与他并肩,不死心,“谢兄打算何时当值?”袋子里给他的银钱并不多,就十两,杯水车薪,也解决不了他眼下的困局,又道,“至于俸禄,咱们还可以商量。”

    谢劭依旧是那句话,“我无心于官。”

    周邝也没勉强,“那行吧,谢兄有什么困难之处,随时同我说。”说完瞧了他一眼,肩头偏过去低声道,“听说嫂子今儿回了一趟温家,好像是哭着出来的,估计也是走投无路,连首饰都拿去当了。”

    谢劭:……

    “谢兄要是有什么难处,千万别同我客气,这小娘子身上要是缺了珠钗,身为夫君不也是脸上无光吗。”

    主意没给他出一个,又被扎了一刀。

    最后还是裴卿稍微靠谱些,“谢兄不是有一手好字吗,往日我便觉得浪费了,这回倒是能派上用场,谢兄不如抄书赚些银钱,先度过眼前的难关。”

    —

    家里都破产了,也没心情多逗留,日跌时分谢劭回到游园,刚跨进门,便听见了两道小娘子的声音。

    明家的大娘子明婉柔来了。

    也才到不久,正立在屋前拉着温殊色左看右看,“倒没见瘦。”继而埋怨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同我说呢,要不是知道你今日回了温家借钱,我还真不相信你破了产。”身后没长眼睛,不知道来了人,“上回你还同我说,人家谢三是败家子,如今我看不见得,分明是你把人家的钱财败没了。”

    温殊色似乎也没看到进来的郎君,一副痛心疾首的摸样,“你可别说了,我都已经后悔了,饿了两日,肠子都悔青了,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明婉柔胸膛一挺,十分讲义气,“你放心,只要有我一口吃的,便不会让你挨饿,我来养你。”

    “你说得倒是轻巧,你怎么养我?我如今已不是一张嘴了,你养了我,谢三呢,难不成你还要养他……”

    明婉柔想也没想,“可以啊,不过三顿饭,多张嘴而已。”

    温殊色摇头,“我知你是真心想帮我,可你千万别当着谢三的面说这句话,天下男人哪个不好面子,自己的媳妇儿养不活就算了,连自己都养不活,还得靠着朋友来救济,同乞讨之人又有何区别,岂不摆明了说他没用,活生生地打他脸吗?”

    第34章

    这话听着怎么都不对劲。

    诚然他今儿确实在崔哖的茶楼里吃了一顿饭,也确实拿了周邝给他的十两银子。

    这类情况在他破产之前也有过,别说一顿饭,几人去醉香楼,多数都是他谢劭出的银钱。

    今日不过是蹭了崔哖的一顿饭,原本没有什么想法,经小娘子一说,却忍不住让人多想。养不活媳妇儿,还得靠她自己卖首饰糊口,吃不起饭去找朋友救济,说的不就是他如今的情况?

    破产后这几日的切身感受除了饿肚子之外,没觉得有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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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可丢人,如今被小娘子一顶高帽子压下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难以幸免再次被戳了心。

    知道她还饿着肚子,回来时谢劭特意让崔哖做了几道菜,这会子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了,抬步往前走,不顾小娘子惊愕的目光,随口招呼了一声明婉柔,“明娘子来了。”

    明婉柔吓得不轻,猛然转过头。

    上回在墙头背着人一通谋算,结果坏心思全被他听进了耳朵,想起来就尴尬,恨不得自己有通天的本事,把对方的记忆抹去。

    正因为如此,一直没脸来谢家看温殊色。

    若非今日听说温殊色回了一趟温家,被大夫人赶了出来,恐怕还是下不了脸上门。

    人还没缓过劲呢,又被听了墙根,明婉柔头一个反应便是去回想自己适才有没有说过什么得罪人的话。

    可她每回同温殊色说起凤城中的‘年少轻狂’时,一向都没什么好话。

    园子的主人已上踏道,进屋打算关上门了,明婉柔才反应过来,满脸辣红,结巴地回了一声,“三,三公子。”

    没脸再待下去了,明婉柔忙把一袋银子塞给了温殊色,“缟仙,今儿我出来得急,手里就这些现银了,你先拿去用,等过两日我再来看你。”

    温殊色没接,“我说了不能要。”

    “你拿着吧。”

    “真不用,你别听外面的那些传言,谢家这么大个府邸,你还怕我饿着不成,不过是再也回不到之前的宽松日子罢了……”

    两人推托了一路,声音越走越远。

    谢劭进屋关上门,正要吩咐闵章把提回来的食盒自个儿解决了,便看到了桌上摆着的一块酱牛肉和两壶酒。

    谢劭一愣。

    她还真没吃?

    —

    那头温殊色刚把明婉柔送走,回来经过西厢房时,旁边的门扇突然从里打开,谢劭立在门槛内,和声问她,“不饿?”

    即便她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不与外人道出苦楚,恐怕也不管饱。

    温殊色中午一顿吃完,走出醉香楼后便暗自发誓三天都不吃东西,缓缓摇头,“午食我在温家已经用过了,不饿。”

    分明在说谎。

    他又道,“一起用。”

    温殊色依旧拒绝,“不了,自小我便有过午不食的习惯,郎君今日在外忙了一日,应当还没吃东西,我让方嬷嬷把酱牛肉送到了郎君屋里,郎君先将就吃一顿,明日我再想想办法。”

    她能想什么办法,再去当卖首饰?

    如此一瞧,往日高鬓上那只最显眼的金镶玉簪似乎也不见了。

    周邝的那话,到底还是听了进来,再想起新婚夜小娘子同自己的约法三章,里头便有一条,不能过苦日子。

    小娘子没主动同他提起,虽说有几分自知之明和愧疚的嫌疑在,但起码她明事理,不是胡搅蛮缠之辈。

    他道,“首饰和簪子不必再往外当,银钱之事,我想法子。”

    小娘子意外地看着他,似是被他的话所感动,痴痴瞧了一阵,嘴角一抿垂下头,声音嗡嗡地道,“我把郎君的家都败了,郎君不怪罪我,我已经很感激了,哪里还有脸让郎君去赚钱……”

    说得倒是真的,谢劭一时忘记了反驳。

    沉默的功夫,小娘子已转过身快步跑回了东屋。

    —

    第二日谢劭再次睡到了巳时,见东屋的房门大敞开,问方嬷嬷,方嬷嬷道,“三奶奶又搜了些簪子,早早便去了当铺。”

    谢劭:……

    昨日刚从周邝那得来了十两银子,有了上回的教训,谢劭没敢把钱再交给温殊色,给了方嬷嬷,“让她不必再当首饰,不够了再同我说。”

    交代完,谢劭也没待在府上,去找裴卿,问他昨日所说的抄书之事。

    裴卿帮他打听了,千字五钱。

    谢劭还没说话,闵章眉头一拧,“这么低?要赚上一贯钱,那得抄多少字。”

    想他主子之前手指缝里漏出去的都比这多,千字五钱……闵章觉得是在羞辱他家主子。

    裴卿一笑,“这还是价位相对较高的,字迹不好的人,千字只有三钱,即便如此,这门行业在凤城依旧吃香,做习惯了的人,一日抄上几万字不在话下。”

    一日几万字,公子怕是要整日不吃不喝,坐在书案前抄书了。

    谢劭也有此顾虑,他从来不做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的买卖。

    没谈妥,在外又去了几个招工的地儿,对方一听说他谢三的名号,个个都避之不及。

    要么把他夸上了天,当他是拿自己开玩笑,要么被他纨绔的名声吓跑,谁都不敢录用。

    几日过去,毫无成果,每日都忙到黄昏才归来。

    好几次回来都见小娘子立在一处墙角,轻轻地摇着手中罗扇,伸长了脖子往对面的一堵墙上望。

    望向的方向是隔壁大房二公子的院子。

    起初还不知道她在瞧什么,直到今日回来,听到她嗟叹道,“真想将这墙砸了,果不了腹,闻个味儿总也行。”

    十两银子也就能管几日伙食。

    自己勉强还能坚持,可她一个被娇惯大的小娘子,吃惯了山珍海味,日子一久哪里受得了。

    夜里躺在床上,瞧了一眼桌上至今未动的两壶‘醉香’,难得失了眠。

    好歹是跟了自己,是他谢家的三奶奶,总不能当真把她饿死了,翌日天刚亮,便咬着牙爬起来唤闵章,“你去找裴卿问问,抄什么书。”

    先抄着吧,赚一钱是一钱,总比一直这般耗下去饿着强。

    然而一日过去,两日过去,抄写的纸张都摞成山了,却换来了不到三百钱,还不够买一斤好肉。

    指关节的地方勒出了一个深窝不说,腰背脖子肩膀疼得直不起来。明摆着是件体力活儿,不适合他。

    谢劭不干了,手中的笔一撂,再次问闵章,“老爷子还没有消息吗。”

    闵章摇头。

    自从上次捎回来了几个字的信件后,二爷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快三个月了吧,他谢仆射是打算当上门女婿,不回来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在这节骨眼上,谢老夫人又突然病了,犯了头风。

    先前尚未破产时,温殊色曾替老夫人买了不少能治头疼的天麻,隔上几日,南之便会照着温殊色的法子煲汤或者蒸鸡蛋,老夫人的头疼确实缓解了不少,已经很久没犯过了,可最近天麻吃完了,二房没了银钱再买,屋里的开支都是大房在出,哪里舍得花钱去置办,一停下来,谢老夫人的头疼又开始了,这回疼得还挺厉害,躺在床上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嘴里不停地唤着“闲頠”。

    南之把谢劭叫到了宁心堂,谢劭陪了她一个多时辰,人才睡过去。

    出来后谢劭便去问了府医,府医道,“老夫人的头疼是顽疾,并非一日便能根除,得慢慢养,三公子还是尽量想办法买些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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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疗头疼的食材回来,每日温补,比用药要见效得多。”

    谢劭立马让闵章去了一趟药铺,差点的天麻一两银子一斤,好一点的五两十两都有。

    先前兜里还剩下了不到一两,加上抄书得来的几百钱,勉强能买一斤。

    这回是彻底身无分文了,抄书来钱太慢,尽管对方看上了他的字迹,涨到了七钱,可比起府上的开支和生存,还是差得太远。

    已经够焦头烂额了,夜里方嬷又过来禀报,“三奶奶一头簪子,如今算是一个不剩了。”

    南之也过来了,“三公子买回来的天麻,奴婢今儿炖给了老夫人,老夫人说味道不对,涩口,没吃几块便搁下了碗。”

    要人命吧。

    可还能怎么办,老爷子和二夫人不在,大房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果然有钱不是万能,但没钱是万万不能。

    眼下似乎只剩下一条路了,人被逼到了绝路,一切的原则,都不存在。

    先做两个月,等谢仆射回来。

    夜里周邝都已经洗漱完,快睡下了,突然听到下人通传,说是谢家三公子来了,当下一愣,赶紧套了一件衣衫亲自出去接人。

    刚跨出府门,便见谢劭立在门外,周邝上前唤了一声,“谢兄。”还没来得及领人进去,问他这大半夜急急忙忙找上来是为何事,便听他问,“俸禄多少?”

    —

    第二日辰时刚到,祥云便匆匆进来摇温殊色的肩膀,“娘子,娘子……”

    往日温殊色要是睡着了,祥云从不会打断她。

    突然被吵醒,温殊色眼睛睁开了,脑子却没跟上,懵懵地瞧着祥云,不明白是天塌了还是地裂了。

    祥云的神色却带着天大的惊喜,“姑爷过来了,问娘子上回那份员外的文书放哪儿的。”

    呆了片刻,温殊色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转身在自己的枕头下摸索了一番,拿出三份文书,找到谢劭的那一份,慌忙蹭了床边的鞋,衣裳都没顾得上穿,穿着宽松的里衣,及腰青丝散了一肩,匆匆走了出去,“郎君……”

    第35章

    昨夜谢劭已上门同周邝谈妥,今日当值。

    之前尚有金山在身,从未起过这般早,常常半夜歇巳时起,多年来养成了习惯,今日辰时不到,被闵章叫起来,一双眼皮子重得撑不起来,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穿戴洗漱完,依旧没缓过来,拖着脚步到东屋来拿文书,见小娘子还没起来,一屁股坐在被她霸占了好些日子的安乐椅上,再环顾屋子,久违的熟悉袭上心头,思及往日种种洒脱,已人是物非,真真不堪回首。

    不由去追忆,他的人生际遇到底是从何时发生的变化?

    好像就是从娶了里头的那位小娘子开始。

    鸠占鹊巢,倾家荡产。

    两人成亲毕竟事先没合过八字,正暗忖她是不是与自己天生相克,耳边小娘子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唤了他一声郎君。

    嗓音欢喜雀跃,比他刚才过来时在外面听到的几道黄鹂声还清脆,转过头,神采也飞扬,刚从被窝里爬起来,面上还没来得及施上粉黛,没了往日的明艳,却是另外一种风采,白嫩的脸颊透出两抹自然的红晕,不禁让他想起了最近池子里刚盛开的几朵睡莲。

    再往下,便有些非礼勿视了,跟前的这朵睡莲还没更衣,许是天气逐渐清凉,穿的也清凉。

    只有一件海棠色的里衣,外衫都没穿,白嫩的胳膊和肩头暴露在外,只灼人眼睛。

    谢劭不动声色地偏过头。

    小娘子似乎很高兴,对自己的着装浑然不觉,把手里的文书递到他跟前,“郎君要去当值了吗。”

    谢劭起身,扭着脖子接了过来,尽量不让自己的视线瞟到她身上,小娘子却偏要往他跟前凑,“我就知道郎君能想明白,那么多的粮食才换来的一份官职,不去领俸禄岂不是浪费了吗。”又道,“那日周夫人应下的是十五贯一月,但我听她说每年秋季都会上调一回俸禄,眼下离秋季也快了,不过五六个月的功夫。”

    谢劭:……

    五六个月,她估计都饿死了吧。

    俸禄的事,不用她操心,从袖筒里掏出了一个荷包递给她,“昨日提前支取了十两银子,老夫人近日犯头疼,上回你买的天麻,再买一些回来。”

    温殊色点头,伸手去接,郎君的动作却突然一顿,不松手了。

    温殊色诧异地抬头,便见跟前的郎君神色认真地嘱咐道,“药铺的老板并非都是老实人,买之前,先让方嬷嬷多去几家,比较一下货色和价位……”

    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属让人意外,说完自己先察觉了出来。

    往日他想要买一样东西,哪里会问价钱。

    再看如今,瞧他说的是什么话,如此会过日子,连他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他一番暗自嗟叹,跟前的小娘子却似乎没听明白,问他,“怎么个比较法?”

    他忘了这人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败家的本事明显比他更胜一筹,终究不放心,“罢了,还是让方嬷嬷去办。”荷包又收了回去。

    温殊色:“无妨,横竖我待在院子里也没事。”

    “你还是去睡觉吧。”只要不再来败他的家,就已经很感谢她了。

    见他转身要走出去,温殊色终于没忍住,问他,“郎君昨夜是睡落了枕吗,怎么脖子是歪的。”

    她当真没有半点自知之明?

    谢劭觉得很有必要提醒她,“下回你出来见人,能先把衣裳穿好吗。”

    温殊色一脸茫然,顺着他轻飘过来的视线垂首,脑袋瞬间“嗡”一声炸开,想去拉东西遮挡,可光溜溜的一双胳膊,什么也没有。

    想抱住胳膊挡住,又觉得太过于矫情。

    随性破罐子破摔,不遮也不挡了,且还嘴硬道,“横竖都是夫妻了,这不便宜的也是郎君吗,怕什么。”

    她倒是能放得开,可那越来越红的脸又是怎么回事。

    两人成亲虽说各不情愿,却是正儿八经拜过堂的夫妻,她要这么说,似乎也能理解。

    目光突然正大光明起来,脖子也不歪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跟前的小娘子瞧了一圈,直把跟前的小娘子瞧得眼角一阵一阵地跳动,在她发作之前,他摸了一下鼻尖,及时转身,“看完了,我先走了。”

    拂起珠帘刚出去,身后便传来了小娘子的惊呼声,“我就说他不是个好东西吧……”

    —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终于让败了他家的小娘子吃了一回瘪,踏出门槛时,觉得今日的天气神清气爽,脚步也轻松了许多。

    当日谢劭便去靖王府领了值,员外兼军事推官。

    周邝自然高兴,为了庆祝他头一日上任,自掏腰包,去醉香楼买了一壶酒送他,“本来应该请谢兄上醉香楼吃一顿,但谢兄也知道,我这世子恐怕是有史以来口袋最干净的一位,且最近天灾,母亲又管得紧,今日先买一壶酒,余下的饭先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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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哖也买了一壶酒给他,“这不是接手了谢兄和嫂子的铺子吗,最近我正忙着翻修整顿,银钱都投了进去,手头上没什么现银,下回给谢兄补上。”

    裴卿更不用说,每个月的那点俸禄,维持完府邸的开支后已所剩无几,买一壶酒已是咬碎了牙。

    往日四人之中,就谢劭手头最为阔绰,如今‘钱罐子’没了,一夜之间都被打回了原形,醉香楼是去不成了,四人提着三壶酒去了裴卿的府上,日头还挂在西边,杯中的酒却已经没了,四人望着跟前的空杯,再无往日的潇洒恣意,极有默契地起身,各回各家。

    头一日当值,只需要挂个名,并无事务,且军事推官,也是个轻松的活儿。

    谢劭刚回了谢府,正打算补个觉,人还没躺下去,靖王府便来了两人,抬着一个竹筐篓子,“谢员外,世子说这些是建府以来所有的战事资料,先让您瞧瞧,熟悉熟悉。”

    谢劭:……

    他是不是长脸了。

    “世子说,他已经向周夫人请示过了,昨日谢员外先支取的那十两银钱,下月不从俸禄里扣,就当是给谢员外的额外补助。”

    有钱能使鬼推磨。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报应到他身上了。

    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挑灯看到半宿,第二日辰时准时到靖王府报道。

    新上任,周邝特意为他做了一身新官服,穿戴好,领着他到王府走了一圈,把府上的幕僚都给他介绍了一遍,接着又让他跟着裴卿去巡逻。

    周邝是什么意图不难猜,大抵是想让他在众人面前多露脸,越多的人认识,日后越是无法反悔。

    这一招倒是管用,两日下来,凤城人全知道谢家的三公子当了官。

    比起什么军事推官,‘员外’更让人好记,凤城百姓对他的称呼,也从往日的‘三公子’变成了‘谢员外’。

    每回听到‘谢员外’裴卿都忍不住发笑,不忘朝他心口戳刀子,“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还能有幸同谢兄共事。”

    这几日下来,谢劭的心脏已无坚不摧,但不妨碍他心眼小,随口一报复几乎屡试不爽,“你何时去东都。”

    果然一提这事,裴卿立马没了好心情,沉默了一阵,突然压低了声音同他道,“那老狐狸也不知道要耍什么心思,最近频频派人回来劝说,非要我去东都一趟。”

    谢劭神色一顿,“裴大人派人来接你?”

    裴卿点头又摇头,“我这辈子就算是死在凤城,也不会承他的情,蒙他的庇佑。从他抛糟糠妻,弃幼子的那一刻,我便同他已经断绝了父子关系。”

    谢劭想的却不是这事,问他,“何时之事?”

    “昨日。”

    正立在马路中间,垂目沉思,耳边突然一道爽朗的声音唤来,“谢三公子。”

    谢劭闻声转过头,便见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辨认了一阵,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认错,“温三?”

    “沿途回来,不少人都没认出来。”对面的郎君冲他爽朗一笑,“亏得谢三公子眼力好。”

    此人正是温家三公子温淮,模样倒是生得眉清目秀,尤其是一笑起来,格外阳光,但黑确实也黑。

    人是认出来了,可如今两人这关系,实在是有些尴尬。

    相遇得有些太突然,一时没想好该怎么面对。

    早前谢劭便知道温家二爷和这位三公子常年待在福州,这回的事情不清楚温家人有没有给两人递消息。

    但见温淮此时待他的神色坦然又轻松,也不像是知情者,先寒暄道,“何时到的?”

    温淮指了一下身后小厮牵着的马匹,“这不才刚进城。”

    温二爷休渔期最后一次出海,去的路程比较远,为了赶温家大娘子的婚事,温淮只到了半路便折回福州,船只一靠岸,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福州的气候比凤城热,四月的福州早已是一团火炉,海面上的日头一晒,比起去年温淮整个人又黑了一圈。到了城中很多人都没把他认出来,谢三是头一个认出他的人,但比起谢劭,温淮和谢家的大公子谢恒曾为同窗,关系更亲近一些,人才进城,消息还停留在几个月之前,“可惜还是没赶上谢兄和家中大妹妹的婚宴,择日我再到贵府拜访新妹夫。”

    不用问,是不知情了。

    一旁裴卿的神色别提有多精彩,一脸看戏地盯着谢劭。

    这就难办了,不需要他择日拜访,他的亲妹夫就在眼前。

    说来话长,且不是什么光彩之事,谢劭舌尖顶了一下腮,偏开头,掂量着要不要在这大街上对他当头来上一棒。

    自己对温家这位三公子也不是很了解,只不过同为世家,之前打过照面,认识此人。

    性情似乎还不错,应该能承受。

    但也不好说,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母亲已经没了,出嫁时父亲和哥哥还不在身边,且站在他们的立场,算是没能嫁个如意郎君。

    再好的性情,估计也会急眼。

    这头还在犹豫该怎么办,温淮又道,“出门在外最为挂记的便是凤城的一口吃食,那福州的菜一把盐了事,什么味儿都没,简直无法下口。”同两人一拱手,客气地道,“今日便不同三公子说了,先去喝口自家的茶,解解疲乏。”

    一旁便是温家曾经最大的茶楼。

    崔哖接手后,把里面的布置和人换了,外面的招牌却还没来得及更换,不待两人反应,温淮转身便往楼里钻。

    谢劭眼皮子一跳,及时唤道,“温三。”

    第36章

    既然亲妹妹出嫁不知情,家产被亲妹妹败光一事,自然也不知情,怕他这一进去打击太大,难以接受,还是决定先拦下来。

    温淮被他一唤转过头,神色微愣。

    谢劭上前委婉地劝道,“刚回来,不着急回家?”

    温淮一笑,仰头望了一下马背上的一口木箱,“不怕三公子笑话,家妹最喜欢吃炒蛤蜊,这回出海我带了些新鲜的回来,茶楼里有海水好存放。”

    大老远从福州回来,就拖了这么一箱子的蛤蜊,可想而知,是有多宠爱那小娘子。

    笃定他承受不了,谢劭出声道,“令妹二娘子在我府上。”

    自己的兄长,还是由她自己说吧。

    温三面露诧异,也只是一瞬,便想明白了,缟仙定是去谢家看望大妹妹了,倒不着急,“谢三公子要是回去,替我捎个口信,就说我已回凤城,在茶楼等她,要是大妹……府上大奶奶得空,也一并前来。”

    好说歹说,他都没能明白,谢劭无奈,“二娘子在我府上已经住了一些时日,温三公子还是自己走一趟吧。”

    这回温淮的神色终于呆愣了一阵。

    但再好的脑子,也无法猜出比说书还要荒唐的真相,怀疑莫不是大妹妹同大公子生了间隙。

    这才新婚多久……

    本就错过了两人的婚宴,横竖早晚都得上门赔礼,择日不如撞日,去瞧瞧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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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头看了一眼小厮,正打算让他先牵马进楼,谢劭却先道,“时辰尚早,府上的人还没用午食,令妹既然喜欢吃蛤蜊,趁新鲜何不拉过去,谢家也有厨子。”

    一箱子蛤蜊倒也值不了几个钱,可这一路拉回来就有些不太容易,庆州天灾,洛安又在打仗,回来的途中遇到了好几拨流民,险些没保住。

    要送去谢家,估计也拿不回来了。

    但两家刚结为亲家,人家把话都说了出来,他要是拒绝,显得他太小家子气。

    蛤蜊本就是带回来给缟仙的,如今人也在谢府,给就给吧,温淮拱手,“叨唠谢三公子了。”

    谢三说了声‘无妨’走在前带路。

    这等百年难得一遇的热闹,裴卿怎能错过,从碰上温淮,目光便在他和谢劭身上来回打探,没错过两人脸上的任何变化。

    一跟,便跟到了谢府门口,还欲跟进去,谢劭突然回头,盯住他,“你不用做事?”

    裴卿:……

    热闹没得看了,遗憾地同温淮打了一声招呼,“温三公子,改日再聚。”

    自从温淮前几年离开私塾后,便跟着父亲常年在外,很少回凤城,与谢家三公子不熟,裴卿更不用说了,心下疑惑自己何时曾同他到了能相聚的交情,面上却礼貌地回礼,“裴公子先忙。”

    裴卿一走,温淮才察觉出来,谢劭今儿穿的是一身官服,意外地问道,“谢三公子做官了?”

    两人在家中均排行第三,称呼起来,不在前面加个姓氏,有种自己唤自己的错觉。

    谢劭点头,“员外郎,九品官职。”

    果然人不在凤城,什么都不知道。

    一听这官职,便知八成是买来的,谢家有钱全凤城人都知道,而这位谢三公子挥霍懒散,也是众所周知。

    依他看,与其买官,还不如把银钱攒下来,再多买几条船,待休渔期一过,船只出海,必然满载而归,何必非要走当官那条路。

    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他贺喜道,“恭喜谢三公子。”

    倒也不用恭喜,他自己也有一份,谢劭笑笑没答,领他往游园的方向走。

    温淮曾经来过谢家大公子的院子,依稀还记得路,走了一段,见方向似乎不对,心中虽怀疑,但不确定大公子是不是换了院子,并没过问,紧跟在谢劭身后。

    游园他还是头一回进,比起之前谢大公子的院子,似乎要大三五倍,七弯八拐半天还没到地儿,人生地不熟,再被里面的鸟雀一叫,不免有些忐忑,问谢劭,“大公子在家吗。”

    “在衙门。”

    主人不在,自己突然造访到了内院,似乎合不合适,正想着要不要先退回前厅,等下人通传,把温家的两位娘子叫出来。一转头,便看到了立在对面穿堂内正在插花的祥云,神色陡然一喜,没再出声,抬头去寻自家那位阔别大半年没见的妹妹。

    那方祥云听到长廊下的动静也抬起了头,目光瞬间愣住,呆愣片刻,转身便闯进了身后的门扇,“娘子,三公子回来了!”

    回来了就回来了,有何可大惊小怪的,最近几日春困厉害,温殊色正歪在软塌上打瞌睡,闻言如一条没长骨头的泥鳅,不紧不慢地撑起身子。

    祥云知道她是误会了,一张脸怼到她跟前,兴奋地提醒她,“是咱们家的三公子,温三公子回来了。”

    前一瞬还一副无精打采的女郎,立马来了精神,‘腾’一下从榻上起身,“兄长回来了?人呢,在哪儿……”

    一面提着裙摆,一面问祥云,匆匆跨出门槛,一眼便看到了对面走近的两人。

    有了前面那位小白脸作比较,后面那位,简直称得上黑脸包公。

    当真是越来越黑了。

    错不了,就是她的兄长,温家三公子温淮。

    等人走到了跟前,不顾温淮欣喜的表情,先出声劈头便道,“兄长,你怎么又黑了。”

    温淮面色一僵,摸了一下脸,“黑吗,我自己怎么没觉得。”不重要,细细把她打探一圈,“缟仙倒是没变,白白胖胖的。”

    那福州的太阳怎就那么恶毒,嘴没有半点长进就算了,怎么连眼睛也瞎了。

    什么叫白白胖胖!

    尤其是察觉到旁边那位郎君的目光也朝她望了过来,顿时急了眼,“我变了啊。”回头同祥云求证,“你说,我是不是瘦了。”

    祥云极力地挺自己的主子,“娘子最近瘦了许多。”

    女人心海底针,先前在这位亲妹妹身上吃过不少亏,有了经验,温淮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改了口,“细瞧起来,确实瘦了。”

    这不就对了。

    各自偃旗息鼓,温殊色的神色这才露出关切,“兄长何时回来的。”

    “刚进城,路上遇上了谢三公子。”说着回头感谢地看了一眼谢劭,“要不是三公子,我都不知道你在谢家。”

    这含糊不清的一句话,很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到底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

    温殊色下意识看向他身后的郎君,郎君接收到她的视线,立马做出了个耸肩的动作,散漫中透出几分爱莫能助。

    两人这般眉来眼去,温淮看得一脸懵。

    温殊色明白了,应该不知情,“就兄长一人回来了吗,父亲呢。”

    “快了,最多半月便能到凤城。”举目往四周一望,便问,“素凝呢?”没瞧见人,又问,“你怎么来了谢府。”

    该从何处说起呢。

    “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但迟早都得告诉他,温殊色先把人请进屋,“我慢慢与你说。”

    谢劭没再跟上,脚步立在门槛外,万一温三激动起来,会发生不必要的口角,扬头看向温殊色,招呼道,“你同温三公子聊,我还得当值。”

    温殊色点头,“好。”

    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怪异,温淮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谢劭说的话不假,缟仙应该在谢府住了不少日子,同府上的人都相互熟悉了。

    刚找了个可以圆说的由头,旁边的一位嬷嬷突然唤了温殊色一声三奶奶,“温公子带了一箱蛤蜊回来,午食要做吗。”

    一听有蛤蜊,温殊色口水都快出来了,感激地看向温淮,“不亏是兄长,果然还是惦记着我。”

    温淮被那声‘三奶奶’震丢了七魂,目瞪口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蛤蜊不蛤蜊,疑惑地问她,“谁是三奶奶?”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不如伸脖子一刀来个干脆。

    温殊色反问道,“兄长没收到信吗?一月前嫁进谢家的不是大娘子,是我,新郎也不是谢家大公子,是谢家三公子,适才带你进来的,便是你的亲妹夫,谢劭。”

    消息太过于惊悚,温淮坐在她对面,变成了一尊雕像。

    谢劭人刚上长廊,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怒斥,“荒唐!”心道这还早着呢,不过只是个开头,还有各种惊吓等着他温三。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脚底如同抹了油,迅速出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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