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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chpter 13

    午后云淡光薄, 且惠手里摇着枝绿叶,在他身后慢慢走。

    沈宗良听着草丛窸窣,有意放缓了脚步, 但还是不见她追上来。

    这姑娘走路也是够慢的。他这么想着,回头看了一眼她。

    哪知道人根本没动,就那么定在一棵树下,仰着头,附庸风雅地赏花呢。

    沈宗良倒了几步回去, 站到她身后:“在看什么?”

    且惠指了指头上,答非所问:“想不到这里居然有。”

    沈宗良对花知之甚少,唯一的交流就是吩咐秘书,定时送一束给他母亲。

    他啧了一声, “也不很香,怪蓝的。”

    对于这么奇怪的形容,且惠好容易才忍住没笑,她说:“它就叫蓝楹花树啊。”

    说完, 她转过头冲他提要求,“麻烦你,帮我摘一枝下来好吗?”

    沈宗良目测了一下距离, “眼前就有,你自己摘不到吗?”

    且惠托起他的手腕, 恳求的口气,“这枝不好,我想要那一大丛,可不可以?”

    “那得爬树上去!你有那么喜欢吗?就非它不可了?”

    她双手合十, 很虔诚地点头,“是的, 我有。”

    沈宗良垂眸看她一眼,有些无奈的,扶稳了树干就往上爬。

    这都小时候干的事儿了,长久不练,他还真有点怕跌份子。

    因此,在上树之前,沈宗良胸前很明显一道起落的脉息,像在酝酿什么。

    那个使唤他的人,在他攀上树梢的那一刻,很有良心地在树下喊:“小心啊。”

    沈宗良没法子,就近掰下一大团,丢下去。

    且惠从草坪上捡起来,喜滋滋的,“就是这个,谢谢小叔叔!”

    他顺利落下来,拍了拍掌心里的花粉,阴阳怪气,“没事,大侄女高兴就好。”

    可人家的眼睛一直在花枝上,根本就没听见,就连谢谢也是不怎么走心的。

    沈宗良觑着她笑出的两点梨涡,盛着小女孩独有的稚气和纯真。

    他也没有忍住,带着气哼笑了一声,拉过她的手腕,“走了。”

    且惠被他带着往前走,这才想起来问:“刚才你怎么又回来了?”

    “这里太大,我怕你走丢,”沈宗良停顿了一下,“毕竟是我带你出来的。”

    且惠说:“不会,我记得回去的路。”

    “噢,是吗?”他忽然停了下来,松开她,“那你指个路。”

    她站在远处,手掌搭在眉骨处望了望,胡乱一戳:“呃,那边。”

    “跟上我,走快点。”

    沈宗良重新拉过她,大步流星的,朝另外一边走去。

    “”

    他们到的时候,大家伙儿都已经玩累了,三三两两地坐在伞下。

    反应最激烈的当属杨雨濛,她是第一个看到的。

    沈棠因还在和庄齐说话,她拍着桌子就站起来了,低低骂了一句。

    且惠抬头的瞬间,看见数不清的目光从前方投来,落在她被沈宗良握着的手腕上。

    她赶紧挣了下,又恢复了拘谨模样,小心翼翼叫了句沈总。

    沈宗良倒是一脸的坦荡,冷淡地松开她,总算能撂了差事的样子。

    他面无表情地扬了扬下巴,“好了,去玩儿你的吧。”

    “嗯,谢谢你帮我摘花。”

    且惠感激地点了下头,怀里抱着她的战利品,飞快地走到幼圆身边。

    好事的人太多,都伸长了耳朵听她们说什么,冯幼圆对这些心思了如指掌。

    但这是且惠的事,不管对方是不是沈宗良,她都没义务要分享。

    所以她什么也不问,只是接过且惠的花:“好漂亮,回家插起来。”

    且惠拧开瓶水喝了一口,“是啊,就用那个白釉瓶插好了。”

    “嗯,一会儿回去,就这么办。”

    等着听八卦的人扑了个空,心里腹诽这姐俩儿嘴真严。

    杨雨濛气得牙根痒痒:“我说什么来着?人钟小姐有的是手段。”

    沈棠因环视一圈:“别胡说了。也不怕人看笑话。”

    这时,一个服务生端来一份沙拉,位置太窄,不小心碰到了杨雨濛肩膀。

    她当场发飙,“你干什么?这么不小心!”

    服务生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杨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杨雨濛不依不饶地说:“不是故意的你就可以弄脏我衣服吗?”

    “这好像也没有弄脏吧?有必要大呼小叫的吗?”

    冯幼圆撇了一眼她的白色针织衫,很看不惯地说。

    杨雨濛回头,狠狠刮了她们两个一眼:“又关你什么事啊?”

    那一下子,且惠目睹了她眼里蹦出的凶光,确定她是冲自己来的。

    杨雨濛的眼神盯死了她,长久的敌对之下,也只看得见她眸中的坚韧。

    那张温柔知性的脸上,不见半点犹豫退却,反而是轻蔑。

    一种明知道对方在气什么,也不想多解释半句的蔑视,由得你炮火纷飞。

    要说从小到大,钟且惠哪里最令她讨厌,就在于这点上。

    小时候也就算了,不知道她现在还有什么好高傲的!

    庄齐拉了雨濛坐下,劝了两句:“好了,大家都是同学,你这像什么话啊。”

    沈棠因用眼神示意服务生下去,不必站在这里了。

    闹了这么一出,再坐着也没什么意思,都纷纷打道回府。

    走去停车场的路上,魏晋丰小声说:“想不到嘿,杨雨濛醋劲儿还这么大。”

    “这八字还没一撇,她就不许沈总和人亲近了,要是订婚了还了得?”

    魏晋丰撇着嘴摇了摇头,“我看他们订不了婚,近几年杨家行市不行了。”

    看庄新华不吱声,沉默地走着路,他又勾肩搭背地说:“我就说且惠不简单,老沈是什么人,还能去给她摘花呢!”

    雷谦明笑:“且惠要想拿下谁,那真是轻而易举。身上没什么定力的,单听她说上两句话,骨头就轻了。”

    到停车场了,庄新华拨开他俩的手,“老说一件事儿,你们烦不烦哪?”

    前头且惠没站多远,就在他们车边,不偏不倚地听见这句。

    她抱着臂,扭头冲谦明来了句:“雷少爷,我大活人就在这儿,您指着我说多过瘾。”

    “哎唷,对不住对不住。”

    撞枪口上了,雷谦明笑嘻嘻地冲她作揖赔礼,“当我嘴碎,瞎说的。”

    此刻沈宗良倒车出来,开了窗,停在路边等着唐纳言。

    就听见且惠在生气,“好嘛,我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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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寡水地活着,到你们嘴里,被造谣成花蝴蝶了!”

    在江城待得久了,她这不伦不类的京腔听得沈宗良想笑。

    他就知道,在他面前的毕恭毕敬都是装出来的,这才是她呢。

    果真,且惠在注意到他的瞬间,抱着的手臂就放了下来,规规矩矩地点了一个头。

    沈宗良坐在车里,淡嗤了一下,旋即转开了视线。

    直到唐纳言坐上来,他踩下油门,缓缓开出了球场。

    唐纳言歇了一下,喝了半瓶水,说:“沈总一场球也没打,净哄小姑娘了。”

    沈宗良单手扶着方向盘,心情不错地勾唇,“我要下场开盘了,你们还打什么?”

    “别太狂了啊,等我练个三年五年的。”

    他根本不信,“你去球场是奔着练球去的?哪回不是谈事儿,一谈就是三个小时,这能练出什么好球来?”

    唐纳言被噎得不轻,他说:“合着好脾气全留给了小姑娘,跟兄弟就这么针针见血是吧?”

    沈宗良斜乜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对她脾气好?”

    副驾上的人笑:“看没人理她,硬是带着走了那么远路,还给人摘了老鲜艳的一枝花,这叫不好?”

    “别提了。”沈宗良摆了摆手,说:“我以为这丫头有心事,怕她钻了牛角尖,哪知道根本没有,还能使唤我去爬树呢。”

    唐纳言故意挑话说:“她钻她的,就算是最后命不济,那又关你什么事儿?你也从来不在女人身上用心的,不晓得多少人折你身上了!”

    这么两句话还激不着沈宗良。

    他开着车,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到最后,到唐纳言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轻叹了声:“总觉得她可惜了。”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且惠的过去还是将来。

    见唐纳言手架在车窗上,盯着他,盯得说话的人心里发毛。

    沈宗良命他开口:“别搞欲言又止那一套,有话直说。”

    唐纳言笑,“还是那句话。我真不敢相信,你沈某人还能修出一副慈悲心肠,是不是上年纪了?”

    这回沈宗良没否认。他挑了一下眉,“也许吧。”

    当天晚上,且惠在冯家的园子里吃饭,和幼圆两个人。

    冯校长两口子都不在,厨师特意来问了且惠:“钟小姐,你想吃点什么?”

    且惠已经洗了澡,她坐在桌边复习刑法,说都可以,只要不麻烦到你。

    从回来就睡到日落的冯幼圆终于走下楼来,身上的轻纱拖到地上。

    她索性脱了,换了条薄毯子裹着,在沙发上伸个懒腰。

    幼圆问她,“我睡很久了啊?”

    且惠的长发用根簪子挽了,松松地垂着。

    她低头刷刷写字,“反正你自打进了这屋,就没清醒过。”

    幼圆隔着长桌喊话,“是啊,我险些忘记问你了,跟沈宗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就是你们怎么是牵着手回来的?”

    且惠她亮出手腕来比了比,“看清了啊,他抓得是我的腕子,和牵手差了十万八千里。因为我走路太慢,他嫌耽误。”

    幼圆觉得她不老实,“是吗?我怎么那么不信!嫌烦带你去散步。”

    “我也不晓得他一开始什么想法。”她手里转着笔,跟幼圆分析起来,“但你知道,他最后那个表情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幼圆凑近了,趴靠在沙发椅背上。

    且惠笃定而自知的口吻,“他一定在想,终于把我这活爹送走了。”

    “不是,你都做什么了?”

    “就是让他爬树呀。喏,花我都已经插上了。”

    幼圆啊的睁大了眼睛,“不会吧?那是沈宗良啊我的天,你奴役他啊!”

    她用了这么夸张且封建的词汇。

    且惠有些心虚地问:“沈宗良怎么了嘛?什么人呀他是!”

    冯幼圆想也没想,“一个注定一辈子坐在神台上的人。”

    至少她们这圈小女生都是这么认为的。

    她们能随时随地拿庄新华作筏子,敢挖苦魏晋丰,偶尔也能够讲一讲唐纳言的笑话。

    却绝没有哪一个,敢对沈宗良有一言半语的不敬,即便是私底下。

    沈宗良那副孤寡样,就注定了他不适合被拿来玩笑,也无人敢开他玩笑。

    “夸张。”

    且惠用笔杆撑下巴,也后悔不迭的样子,“我当时就、就太想要这个花了嘛,没有考虑那么多。”

    “行吧。”幼圆停了停,说:“我只有最后一个要求。”

    “说。”

    幼圆对着头顶的灯发了个誓,“你知道的,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无条件站你。但我得享有全部的知情权。”

    且惠哎唷了一下,“我和他能有什么呀,真能扯。”

    “不管,你答应我。”

    “答应答应。”

    第二天要去学校,且惠没在冯家久留,吃完饭就回去了。

    她背着包,打袁奶奶家过时,看见她孙子抱着奥赛书出来,说要去找老师。

    且惠半躬着身体,手搭在膝盖上问:“丁丁,是哪道题不会啊?”

    小胖丁指了一行给她看:“就这个,姐姐你会做吗?”

    “会啊。”且惠读完题就冲他笑,拉着他坐到石桌边,“我教你。”

    袁奶奶走出来,催促着他,“怎么还不上车啊?司机等你呢。”

    胖丁坐在院子里,举起书告诉奶奶,“不用去了,钟姐姐比老师讲得好,讲得妙!”

    被童言童语这么夸,她还有点不好意思,站起来笑了笑。

    袁奶奶手里拿着孙子的外套,说:“我一个老太婆也教不出,还准备送去他班主任那里,谢谢你啊且惠。”

    她儿子儿媳都在宁省,胖丁留在京里读小学,平时都是袁奶奶照应。

    另外,家里有一个做饭的阿姨,和专门接送孩子的司机,是她儿子上任前安排好的。

    且惠摆摆手,“没事,教个作业而已。”

    袁奶奶说:“这两天啊,我就让陈校长去给他请个家教,省了往外跑。”

    “那样最好了。”她了一下头,提议说:“但今天的话,不如到我那里写作业?天快黑了,来来去去的不方便。”

    他奶奶还在思量的时候,胖丁已经高兴地蹦起来:“好,我要去姐姐那里。”

    袁奶奶只好答应:“那你要乖一点,不许吵到姐姐学习。”

    且惠抿了抿唇,“不会,我们一起学习,一起进步。”

    “那真是麻烦你了,且惠。”

    “没事儿的奶奶,我正好有个伴,您快点进去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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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以后我送他回来。”

    且惠领着胖丁进门,家里没有这么大的拖鞋,她说:“就这么进吧,不用脱。”

    胖丁走进来,被眼前的场景惊着了一下,茶几上堆着的书也太高了,那么厚一摞。

    如果不小心砸下来的话,应该能把他给就地埋了。

    他不禁打了个抖:“姐姐,这些都是你的啊?”

    且惠说:“是啊,那边资料有点多,你来坐这儿。”

    她收拾出长餐桌,和胖丁面对面坐了,她复习法考,他则专心写习题册。

    时不时的,碰到不懂的地方,小学生就来请教她。

    半路且惠去切了个橙子,削了皮,把黄澄澄的果肉摆好。

    她端给胖丁,同时递过纸巾盒:“来,小竞赛生,补充点维C。”

    “嗯,姐姐,你帮我检查一下吧。”

    “好的。”

    且惠很仔细地看过去,比起他们读三年级时来说,题目的难度又上了一层楼。

    她检查完,把两道错题给他讲了一遍,问胖丁懂了没有?

    小男孩点头,有点懵懂茫然地问:“姐姐,我好累啊。到底为什么要读书呢?”

    这是一个好问题。

    还只有丁点大的时候,且惠也不知道,家里都那么有钱了,她怎么不能痛快地玩?

    董玉书还要逼着她上电视,参加比赛,做一切她认为有必要的事情。

    且惠很不理解,为这个没少起争执,说这违背了她意愿,妈妈真是太专横了。

    直到后来钟家落败了,是且惠自己忽然意识到,她只有读书一条路了。

    她必须要自立,早一天从妈妈手里接过家庭的重担。

    是形势逼她,是现实残忍地教会她,抽了她两个耳刮子后,命令她清醒一点。

    真希望小胖丁不会有这一天,永远不要有。

    瀑布般飞流直下的命运,足以淹灭每个人的意志。

    对于无情地被冲到最下游的人来说,那份绝望是滔天的。

    所以且惠只扶着他的手臂说:“我想,是为了更好地理解这个世界。”

    第14章 chpter 14

    到九点半, 她帮胖丁收拾好课本,领着他回家,送到他奶奶手里。

    且惠走出去时, 正碰上沈宗良从外面进来,手里抽着一支烟。

    看见她从院子里出来,他踏灭了烟:“怎么会在袁主任家里?”

    路灯灰蒙蒙的,一大团细小的飞虫追逐着光圈,投下昏黄的斑块。

    且惠逆着光, 眯了下眼才看清是他,连忙点头致意。

    她快步过去,在沈宗良面前站定,“教胖丁写了几道作业。”

    他换了件黑衬衫, 挺括的衣料勾勒出笔直的身形,如月下昂然的翠竹。

    沈宗良的衣摆鼓着风,他漫不经心地下定论,“你好像很喜欢教小朋友。”

    她顺嘴答得快, “和小朋友相处比较轻松,比大人强多了。”

    沈宗良皱了下眉,偏过头, “比如呢,哪个大人?”

    “这个嘛”

    其实且惠本意不是说他, 但话赶话到了这里,仿佛就是专程说给他听,点他似的。

    虽然他这个人相处起来也挺累的,实在没冤了他。

    她还在支支吾吾, 袁奶奶已经提着两箱东西出来,要她稍微等一等。

    趁这个机会, 且惠赶紧回过头,忙着推辞起来,“奶奶,您不用这么客气。”

    但袁奶奶坚持要给,“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拿着。”

    黑灯瞎火的,贵不贵重且惠也看不清,她只是本能地想要拒绝。

    辅导胖丁不过就顺手的事,也耽误不了她多少时间,这么弄得好像是另有所图。

    老人家礼数周到,且惠又坚决地不肯收,一时拉扯不下。

    末了,还是沈宗良开了口,“好了,小惠。”

    这是他头一回这么叫她。

    昏茫的夜色中,沈宗良那把动听的嗓音,直观无碍地入了她的耳,她的心。

    钟且惠怔怔望着他,红唇微张,半天发不出声音来。

    沈宗良把她拉到身后,伸手接过那两样东西,“那就谢谢袁主任了。”

    且惠的脸剐蹭着他的衬衫,闻见他身上一股洁净的气味,雪一样翩跹落在她的鼻尖。

    听他这么说,且惠拉了拉他的袖子,压着声音:“怎么好收人东西的呀?”

    沈宗良用手肘往后拱了拱。且惠撇撇嘴,听话地安静下来。

    袁奶奶定睛看了看,恍然大悟:“噢,原来是小沈啊,我老眼昏花的,竟没认出你来。”

    他晚辈姿态地恭敬问候:“这么多年不见,您老身体还是这么硬朗。”

    “也不行了,每天要吃一大把药,”袁奶奶点着掌心数给他听,“补充微量元素的,降血压的,控制血糖的,多得很。”

    沈宗良笑着点下头:“但您还是这院儿里最长寿的,王社长都已经不在了。”

    袁奶奶叹着气说了声是。

    她扫了一眼且惠,有点明白又不太明白,犹豫地问:“你们这是”

    钟且惠刚要说,我们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

    那个挡在她前面的人,再自洽不过的口吻,“哦,住楼下的小孩子,碰上了,我和她说两句话。”

    袁奶奶没有再问,她说:“好好好,说完话早点回去吧,我不留你们了。”

    沈宗良做了个请回的手势,“天晚了,您也早点休息。”

    目送她进去后,沈宗良又领着且惠走了两步。

    她一句话也没说,方才满腔的不情愿都化为乌有,被树梢的风吹远了。

    没别的,只为沈宗良这番应承,令且惠想起了小时候。

    过年节的日子,钟清源也是这么带着她拜访长辈的。

    她什么都不用说,只需要跟在爸爸身后,听他周全一切。

    沈宗良把两箱东西归拢了提在手里,脚步放得很慢。

    他说:“刚才不是很多意见?怎么不讲了。”

    且惠灰心地自责自纠,“我一开始就不该拒绝。老一辈人有老一辈人的固执,我们不好和他们一起固执的。”

    这会子倒不用他开口,她自己就先悟出来了。

    沈宗良往下睨一眼,压着笑说:“有时候你还挺聪明。”

    “嗯,我只是不喜欢张扬罢了。”

    “”

    她两只手交在背后,一面低头走路,一面大方地受了夸。

    进了楼道,沈宗良替她放在了门口,“就这么两样,自己能提进去吧?”

    且惠还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不说话,一味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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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低下眉头,看向她隐于睫毛下的眼睛,稀薄的山烟一样空洞缥缈。

    沈宗良半眯着眼眸,关心了一句:“从出来到现在,你都在不高兴?”

    沉默的、年轻的小姑娘还是点头。

    她走到过道尽头,从红木八角窗里望出去,轻轻叫了他一句:“沈宗良。”

    话里有浓得化不开的惆怅、咏叹和自怜自伤。

    但沈宗良站在她后面,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只听出了撒娇的意味。

    多年以后,唐纳言反复问起他动心的那一刻,钟且惠究竟做了什么值得他这样?

    沈宗良摇头说没有,她什么也没有做,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那个夜色浓重的晚上,她站在野草横生的窗台边,只轻声地叫了他的名字。

    仅此而已。

    且惠没发现,沈宗良的声音也不由得放柔了:“嗯,怎么了?”

    她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好想我爸爸,但他过世很多年了。”

    突然上升到这个高度,出乎了沈宗良的意料。

    沈宗良不明白,她这颗小脑袋瓜是怎么从这两箱东西,联想到亡父的?

    他看了一眼箱身,上面写着——“越南野生洞燕,矿物质含量极高”。

    难道钟清源在世的时候喜欢喝燕窝?不大可能吧。

    就这么原地站了几分钟,他也没想出怎么安慰她好,面上是一片空白的表情。

    他必须承认,在哄小姑娘高兴这一块儿,自己真的毫无天分可言。

    且惠黯然伤了会儿神,又自己平复好心绪,然后慢悠悠地转过身。

    看见沈宗良时她愣一下,半天都没听见说话声,还以为他老早就走了呢。

    受了吓的手抚在胸口,且惠小声问:“你一直都站在这里呀?”

    莫名心虚之下,沈宗良指了指外面,说了句没头尾的话:“这里有窗户。”

    “然后呢?”

    “我怕你想不开,跳下去。”

    他一本正经的表情,让且惠怀疑起自己的认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当真扭头看了一眼,然后瞪大眼睛望向他:“这难道不是一楼吗?”

    这种高度,就算是跳下去也不会缺胳膊断腿的好吗?顶多崴了脚。

    沈宗良严谨考据的口吻:“一楼摔死人的案例也不少,2006年,在洛杉矶一个”

    “呃,这大晚上的,沈总,”钟且惠很为难地打断他,“我并不想听这些惨案。”

    十分难得,他竟从善如流地点头,“逝者已矣,不要想七想八的,早点睡。”

    且惠极温顺地哎了一声:“你也是。”

    她同沈宗良道别,回了房间,并没有为这桩插曲费太久神,坐下来就开始看书。

    幼圆说她就这点好,天大的事也影响不了她什么,伤心过了就能翻篇。

    且惠仍旧复习到十二点多,冲了个热水澡,才想起来侍弄那枝蓝楹花。

    好歹是一路警醒抱着,亲手从冯家带回来的。

    借着灯光细看,这花旁边斜出来一支,顶在釉瓶口不大好看,怎么都别扭的样子。

    且惠找来剪子,一刀给咔嚓掉了,唰唰两枝掉下来。

    她另拿了个白瓷瓶装着,比原先的要小得多,却生出不寻常的意趣来。

    且惠端在手里看了看,听着楼上不时传来的脚步声,忽然想送去给沈宗良。

    也不管他白天是怎么形容这束花,会不会喜欢?是不是值得沈总在夜里相看一眼?

    她只是单纯地觉得,沈宗良的家里没什么烟火味,满屋子的单调冷清。

    和他这个人一式一样的单调冷清,没走一点模子的。

    且惠捧着上楼,敲了几下都没人应,猫下身子摁密码时,又从里面推开了。

    沈宗良穿了件黑色丝绸浴袍,手心里掐了一支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幽深的眸子里布满疑惑不解。

    他应该也刚冲完凉,额前掉落的发丝还沾着水汽,湿漉漉的。

    比起白天不可冒犯的清贵模样,多了几分少年气。

    且惠直起腰来,献宝似的亮出手里的东西,“给你送一瓶花。”

    沈宗良眉心微皱,“进来吧,大半夜的上来,就为这个?”

    “嗯。”且惠端了花往里走,放在了窗前长案上,“就当是答谢。”

    他把手里的打火机放下,这姑娘真是一点不避讳的,就那么爱给他送东西。

    大约这就是年纪小的特权,只要钟且惠认为正确的事,就一定要做。

    就算教给她,让她去考虑背后更深层次的影响,以她这点脑筋也考虑不出什么来。

    且惠小心翼翼地放下,一双手交到背后,依依不舍地看了好几眼。

    沈宗良也望过去,窄瘦的瓶身里插着两支长条粗杆的花,头重脚轻的样子。

    他觉得有点好笑,问了声:“你确定这不会倒秧?能插得稳吗?”

    且惠回过头,神神秘秘的笑了下,“放心吧小叔叔,它比社会主义的物质基础还要稳,坚固着呢。”

    “大半夜的又喝了是不是?”

    沈宗良走到长案前,站在她的身后,皱着的眉头缓缓松开。

    且惠一脸被冤枉的表情,撅了撅唇,“才没有,我一直在复习好不好?”

    卷挟着微弱花香的晚风从窗户里涌入,他在她长久的、委屈的凝视里败下阵来。

    沈宗良无可奈何地笑,“好好好,你没喝。”

    天太晚了,又报了今晚上有雷阵雨,他正想催促钟且惠回去。

    刚抬头,天边打下一个霍闪,骤然擦亮半边夜空。

    还没等沈宗良关窗子,轰隆一声巨响,一道惊雷就落了下来。

    钟且惠背对着外头,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一瞬间吓得跳起来,下意识地钻到他怀里。

    而那一秒里,沈宗良竟也自发地伸出手,将她紧紧揽在胸前。

    仿佛心中早有计较,在来不及采取措施的那零点一秒里,他试想过这种可能。

    而他的本能并不抗拒,所以在钟且惠扑过来的时候,大脑选择了庇护她。

    沈宗良一只手扣在她的腰上,另一只手牢牢掌住她的后脑,带着安抚的意味。

    他轻揉了下她的头发,“不要怕,打雷而已。”

    且惠心有余悸,瑟缩着不敢出来,“把而已去掉,我最怕的就是打雷。”

    “”

    少女清幽的体香肆无忌惮地向他溢出,如同咆哮的洪水一样夺走他稀薄的空气,一种类似高反的生理性反应。

    令他想起十四岁那年,跟着去考察的爸爸参观布达拉宫,每走一步都胸闷气短。

    沈宗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因为他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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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觉到喉咙的干涩,呼吸失去秩序。

    他只能僵硬地维持这个动作,仿佛被人下了降头,钟且惠不出声他就无法解咒。

    过了一分钟,直到那股紧张完全消失,且惠才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姿态,超出了正常社交范围。

    他的掌心贴在她的脖颈处,很宽大,指腹有一层薄薄的茧,予人以强烈的安全感。

    且惠的脸渐渐红了,连带着那层薄薄的真丝面料也滚烫起来,几乎要出卖她的心跳。

    她尽了最大努力,才装作若无其事地推开他,胡乱拢了一下头发。

    且惠根本不敢抬头看沈宗良。

    她弯腰点头:“谢谢。刚才刚才”

    她刚才不下去了。

    一时之间,素日伶俐的口齿消失殆尽,且惠居然只剩下结巴的份。

    沈宗良替她说了,他神色自然且从容,很没有什么的样子。

    灯光下,他温和开口:“不要紧,你刚才只不过是在受惊吓的状态下,做出的应激反应而已。”

    且惠不住点头,“对,我就是。不好意思。”

    “好了,”沈宗良催促她早点回去,“去休息吧,记得锁好门窗。”

    她哎了一声,说:“打扰了,晚安。”

    门被关上很久之后,沈宗良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心率逐渐恢复正常。

    他走到茶几边,摸出一包烟来拆了塑封,倒扣在手心里磕了两下,抖出一支。

    点燃后,沈宗良等不及般地深吸两口,吐出浓厚白烟。

    从他成年,懂了几分男女之事起,对女性一直是能避则避的态度,这让他省掉很多麻烦。

    如今他将近而立,没有谁听说他交往过女友,甚至没有固定伴侣,对姑娘出手又阔绰大方。

    这基本上是圈子里评定一个人是否为浪子的全部要素。

    因此,那帮以己度人的小崽子们,纷纷揣测他私下玩得很大。

    在沈宗良是洁身自爱,还是暗度陈仓之间,他们更愿意相信是后者。

    至于为什么从无一点流言传出,大概是他的情人们畏惧他的权势,身份使然。

    但他只是习惯了克制自己而已。

    比起逢场作戏,那些只服务于满足人类最原始的冲动,他更吝惜名声。

    他非常讨厌掌控不住欲望的感觉,完全是出于刻意的,在冷淡着万事万物。

    凡人精力有限,而野心需要精力来支撑,亘古不变的定律。

    再直白一点,对他而言,玩弄美色不如玩弄权术。

    能真正给沈宗良带来快乐的,是与自身付出相匹配的名利地位。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尚未醒来的俗人,没外头传得那么持正守则。

    欲望这东西,很自然地会在对权力的角逐中得到舒展,不至于无处发泄。

    唐纳言了解他,对他这一套站不住脚的理论画个问号,说那是因为你还没尝过这里面的味道。

    而沈宗良认为,这根本没什么可尝的。他完全不需要,也提不起兴趣。

    但今晚,钟且惠突如其来的这么一抱,带给他一种从未有过的体会。

    隔着单薄宽松的丝质睡裙,她急中带喘的呼吸呵在他胸口,毛茸茸的发顶拱动在他的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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