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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躺在地上的是个男子,穿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双目紧闭,俨然是晕过去了。
江懿刚伸手要去碰他,却被人拦在了半路。
喀尔科蹲在那男子身边,支着脸颊看向他:“江大人,若孤发现这梁上君子,却瞒着不告诉你,你猜结果会如何?”
江懿指尖微蜷:“你在要挟我?”
“要挟算不上……”喀尔科那漂亮得妖异的面孔上浮现起一丝笑意,“只是想跟你谈谈条件。若江大人不愿与孤谈条件,那孤只能将他放走了……”
他顿了顿,声音中多了几分狡黠:“这等敢夜袭丞相府中的人物,想来背景应当不会简单。”
江懿垂眸看了他片刻,倒也不着急,拽过一边的椅子坐下:“你想与我谈什么条件?”
喀尔科指间玩弄着一柄细长的匕首,轻声道:“孤要与大燕结盟,将密东夺回来。”
“我不能代表大燕做这个决定……”江懿一口回绝,“王子殿下求错人了。”
喀尔科蓦地抬眸,那双好看的眼中似燃着火:“若你都没办法,那还有谁有办法?”
江懿看着他那双满是执拗的眼,恍惚间好像看见了上辈子那个囚禁自己的裴向云。
也是如此般可怕的执着。
可大燕如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尚未理清宫中这些心怀鬼胎之人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更别提答应喀尔科的这个要求。
“可你为何不行呢?”
喀尔科低声道:“密东一旦彻底被乌斯人所控制,那大燕的陇西与其后的渝州陇州也危险了,早晚会蚕食掉边境的版图威胁燕都的安危,他们又如何会没有危机感呢?”
他说的这话江懿十分熟悉。
因为上辈子,庞大的燕王朝便是如此分崩离析的,而那根压垮骆驼的稻草,便是裴向云的叛变。
江懿蹙眉,不太想将燕宫家丑外扬。
关于和密东结盟一事他也不是没写折子送回过燕都,可回回都被户部与兵部的以国库空虚,生民凋敝等理由提出了反对意见。
江懿先前还以为真的是国库空虚,这次回燕都才发现原来空虚的是国库,富了的却是这一个个潜伏在宫中贪了百姓血汗钱的「硕鼠」。
如今宫中情况不明,洪文帝还中了毒,实在不是提出结盟的好时候。待他亲手将这些蛀虫铲除掉,再说这些也不迟。
他并非不清楚这些人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可到底是死过一次的人,不怕与他们同归于尽,可他们却想留着一条命享尽后半生荣华富贵。
“你起来吧……”他轻声道,“若有机会,我定与圣上禀明情况。”
喀尔科红着一双眼,轻声道:“有机会,指的是什么时候?”
“等我将一些事调查清楚之后。”
江懿的目光落在旁边昏迷不醒的男子身上:“现在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他们连我都敢动,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其实他们两人目前的处境,可以说没差多少。
喀尔科沉默半晌,好像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忽地笑了:“其实你比我好多了。”
“至少你身边还有一把好用的刀,而我连能用的刀都没有。”
他摒弃了「孤」这个自称,更显出几分落魄来。
喀尔科到底也是个刚过二十岁的年轻人,却被迫背井离乡,而那致使他如此颠沛流离的,却是一母同胞的血脉至亲。
江懿轻叹一声,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没将燕宫目前的底透给他。
那趴在地上的男子闷哼一声,似乎要从昏迷中醒过来。
喀尔科敛了眉眼间的落寞,声音又带着几分先前的玩世不恭:“江大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孤敬你是个君子,可千万别让孤等太久。”
江懿颔首,刚要说话,便听他继续道:“孤这儿有些奇药,可以让人知无不言,问无不答。江大人若是信孤,孤可借你一用,来审一审这人。”
“承了王子殿下这样大的人情,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江懿并未直接答应用他的药来审问此人。
毕竟拿人手短,他若是应了,就不好再拒绝喀尔科的要求。
喀尔科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唇角微微翘起:“孤不会用这个要挟你,你放心。”
“并非是怕王子殿下要挟,只是……”
江懿轻叹一声:“怕王子殿下所托非人,对我寄予太高的期望。”
喀尔科从怀中摸出一枚药瓶,没与他再多说,扳着那黑衣人的嘴便滴了两滴药水进去。
那人本来刚醒,脑中混沌一片,还未来得及反应自己身处何方,便被人蓦地喂了药,眼神再度回归一片茫然。
喀尔科拍了拍他的脸颊:“你姓甚名谁?”
那人动了动唇,声音沙哑:“无名无姓。”
无名无姓?
“应当是府中豢养的死士……”江懿道,“这些人自小便父母双亡,被人捡回府中,必要时会以命抵命。”
他说完,微微抬起那死士的头:“谁指使你来的?要来偷什么?”
那人嘴巴张合片刻,面色呆滞地一板一眼道:“主人指使我来,要偷城登,城登……”
他蓦地呛咳起来,一张脸憋成了青紫色。
喀尔科面色一变,一掌拍在他的背上,可到底还是晚了。
那人双目翻白,喉间发出可怖的「咯咯」声,身子猛地向后仰去。
纵然他现在被药水控制了,却仍下意识地用手去掐自己的喉咙,似乎想将那咽下去的东西抠出来。
可惜不过几个呼吸的瞬间,他便彻底没了气息。
一缕血丝从他嘴角慢慢流了出来,一张惨白的脸上双目圆睁,是死不瞑目。
“他们应当受过特别的训练……”江懿轻声道,“只要对那幕后之人有半分威胁,就会自尽身亡。”
喀尔科轻轻吐出一口气:“孤现在觉得,你这处境怕是也不妙。”
“不妙又如何?”江懿轻声道,“能临阵脱逃吗?”
喀尔科听了他的话,知道他也在暗示自己。
父皇身死,皇姐和亲,坐在皇位上的不知是人是鬼,他也不能临阵脱逃。
即使这满朝文武心怀鬼胎,但既然身居此位,便要担负起相应的责任。
喀尔科起身,拽着那尸体的衣领将他拖到门口,回头道:“孤帮你将这人处理了,你不用担心。只是……”
他隐晦地瞥了一眼站在一边的裴向云,轻声道:“刀再趁手,有钝的一天,也有不在身边的一天,你可千万要当心。”
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江懿的脸色倏地沉了下去。
喀尔科或许不知那死士说的是什么,可他仅听了囫囵两个字,便清楚地知晓他们到底要偷什么。
应该是城登县的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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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城登县中仍有对方的眼线,知道穆宏才将那次望凌之盟的卷宗给了自己,明白那伪造的记录或许会有破绽,才出此下策遣人来偷东西。
至于那眼线,会是何人?
江懿的目光落在裴向云的脸上,还未开口,便听那狼崽子小声说:“学生觉得他目的不纯。”
你觉得?
你能觉得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江懿懒得与他计较,疲惫地挥了挥手:“别东想西想,去将药酒拿来自己上药。”
裴向云应了一声,却并未离开,只在幽幽灯光下看着他:“师父,你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
江懿轻笑一声:“我为何心情不好?”
裴向云被问住了,舔了舔唇:“不清楚,但学生能感觉得到。”
他上辈子与老师相伴六年,这辈子又一直陪在他身边,满打满算快十二年了,当然能察觉到江懿心情微妙的变化。
江懿原本想将他糊弄过去,可心头却始终压着块石头一般沉甸甸的,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轻阖双眸:“其实就是……觉得自己先前的有些选择可能错了。”
江懿说完这句话,自己先愣了一下,继而失笑着摇头:“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如果上辈子便知道朝中硕鼠蛀虫无数,官匪勾结,他会怎样呢?
就算知道又能怎样,他爱的到底也并非全部是那个朝廷,不若说更爱的是这片土地,与土地上那些善良的千万百姓。
“我懂的……”
裴向云低声道:“学生懂的。”
“我说什么了?”江懿瞥了他一眼,“我在说的什么事你都不知道,还懂了,能懂什么?不用哄我开心。”
裴向云的半张脸隐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处,却并未再与他辩驳。
他如何不懂?
上辈子江懿呕心沥血护着这个国,如今却亲手生生将覆于其上的华丽衣袍揭开,露出被遮蔽多时的脓疮暗疤。
可他前世时分明不知晓这王朝的败絮其中,将亡国之错归咎于自己身上,或许连死前都在不停地悔恨自责。
明明不是老师的错。
裴向云觉得哪怕统统算在自己头上,都要比前世眼睁睁看着江懿陷入那怪圈之中来得轻松。
他看着那人精致而疲惫的眉眼,鬼使神差道:“师父……”
江懿原本正将外袍脱下,闻言微微侧眸:“嗯?”
裴向云喉间发紧,手心出了一层薄汗:“我想说……无论你想做什么,或者做了什么选择,学生一定站在你这边。”
永远无条件地站在你身后,哪怕被千夫所指,哪怕因你一句话便上碧落下黄泉,也在所不辞。
作者有话说:
掉马倒计时;
再忍忍这冗长剧情就快完事了
第102章
江懿定定看了他半晌,眉眼微弯:“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师父,我是认真的……”裴向云轻声道,“我可以为你做所任何事。”
江懿避开他那双执拗的眸子:“滚去给自己上药,不然今晚你就在门外睡吧。”
裴向云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出了卧房的门。
江懿看着那幽幽晃着的烛光,心中暗叹一声。
一道许久未听到的声音忽地从耳畔响起:“江大人可是有什么心事?”
江懿轻叩着扶手的指尖顿了下:“范八爷,好久不见。”
“地府公务繁忙……”范无救道,“更何况你这里是最让人放心的一处,不来看也无妨。”
“最让人放心么?”
江懿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先前我竟不清楚这金玉之下,竟有败絮无数。”
范无救沉默半晌:“你应该想到的。”
“想过会有,但并未想过有这样多……”江懿低声道,“他们一直都在,无论王朝更迭,苦的都是这些百姓。”
范无救的声音依旧如往日一样毫无感情:“江大人可知为何我说你这里最让人放心?”
江懿摇了摇头。
“如果换做别人重来一次,也许会因为沉溺声色犬马或男欢女爱,乐不思蜀,全然不顾其他人死活……”
范无救道,“但你不同。在你心中,关乎百姓的一切永远高于其他,所以自回来后便只有一个执念,完全不必让人担心。”
江懿有些苦涩地笑了下:“范八爷倒也不必给我戴高帽。”
“并非戴高帽……”范无救淡淡道,“至少你狠得下心来做个了断,对吗?”
江懿还未回答,房门便被人推开了。
“师父,你方才在和谁说话?”
江懿若无其事地抬眸看他:“没说话,你听错了吧?”
裴向云微微蹙眉,疑惑地在房中扫视了一圈,确实没看见有人影。
可他方才分明听见老师好像在与什么人小声讲话。
“好好上/你的药……”江懿低声道,“天天问题忒多。”
他撑着桌案起身,却忽地听见「叮当」一声轻轻的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江懿垂眸,发现那半枚在宋府捡到的玉牌正静静躺在桌腿边。
他俯身将那玉牌拾起来,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与它十分相像的一块。
究竟是在……
裴向云见他站在原地,有些担心地轻声道:“师父?”
江懿刚想让他先别说话,目光落在他那只受了伤的手上时却蓦地顿住。
他想起来了。
元夕大宴的那个晚上,他安慰完陆绎风起身,在灌木中也捡到了半块碎裂的圆形玉牌。
江懿连忙将桌上的纸卷与文书拨开,在其下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他将这两半玉牌放在桌上,而后将两边的缺口慢慢对齐,一个白玉雕的图腾逐渐明晰。
裴向云也凑了过来:“师父,这是……”
江懿指着左半边玉牌:“这是那天晚上我在清平殿后花苑中捡到的,它和今日浦侍郎在宋府中落下的那半枚玉牌恰好能合成一个完整的图案。”
“那天晚上?”
裴向云的神经骤然绷紧,连带着声音中都多了几分恨意:“是他杀了人吗?”
“不清楚。”
江懿紧锁着眉头,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半块玉牌出现在凶案现场,另外半块则从浦砚身上掉了下来,这指向不可谓不明显,但未免过于明显了。
就如同是有人在后面推动着一切的发展,将所有对浦砚不利的证据悉数堆在了江懿面前,像是在暗中要他放弃继续查下去。
“有何不清楚?”
裴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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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声音中多了几分冷意:“既然这半块玉牌曾在梅……梅晏然死去的地方出现过,另外半边又是从浦侍郎身上掉下来的,那不正说明他有问题吗?”
江懿瞥了他一眼,在心中轻叹一声。
还是太天真。
他将那两半碎裂的玉牌收起来:“待明日去浦侍郎家里一趟,当面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向云却将伤手解了一半的细布又缠了回去:“为何现在不去?学生觉得现在就去更好。”
江懿眯着眼,声音中多了几分咬牙切齿:“你当我不想吗?”
“那为何不走?”裴向云的疑惑更甚,“既然老师也想,那我们现在就走?”
“你是不是忘了燕都有宵禁?”
江懿把方才翻乱的文书整理好:“本来他们就在等着揪我的把柄,我若是三更半夜带你上街闲逛,轻则明儿御史台就有弹劾我的折子,重则将你就地正法了。”
更何况裴向云还是个偷跑出来的。
纵然那天下午已经证明了裴向云的清白,但他不信这大好机会没人去给洪文帝吹耳边风。
也不知眼下洪文帝的暧昧态度与朝中勾结的贪官污吏哪个更让他焦头烂额。
裴向云有些懊恼地「哦」了一声,眸中的冷光熄了下去,显得十分垂头丧气。
他轻声道:“师父你别生气,学生只是太想帮她报仇了。”
江懿没说话,半晌后抬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我知道……”
裴向云蓦地愣在原处,一腔心乱无处安放,怔怔地看向那人走远的背影:“师父,我……”
江懿却好似没听到他这低喃一样,兀自出了房间去烧水洗漱了。
——
可第二日他们到底没有机会去亲自询问浦砚这两块碎裂的玉牌到底是怎么回事,梅晏然被害时他又在何处。
江懿心中有事,早上起得很早,不出意外又看见狼崽子在床边蜷成一团,离自己有十万八千里远。
他顺手将锦被盖在裴向云身上,刚从屋中出去,便看见李佑川正和另外几个小厮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什么。
见他走过来,那几个小厮连忙拉开距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各自散开。
李佑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少爷……”
“方才说什么呢?”江懿瞥了一眼那几人离开的方向,“怎的我一来就跑了?”
李佑川轻声道:“那不是在背后妄议朝廷官员,怕被你责罚么?”
“朝廷官员?”
江懿问他:“哪个朝廷官员?”
“就……”
李佑川觉得在他面前说这些不是很好,轻咳一声:“听说兵部侍郎今日在家中自尽了。”
江懿呼吸蓦地一滞,有些失态地攥住李佑川的衣领:“你说谁?”
李佑川从未见过自家少爷情绪如此激动,也被吓了一跳,支吾道:“兵,兵部侍郎,我也是听外头馄饨摊的老张说的,其实也不是太……”
江懿松开了揪着他衣领的手,外头大氅也没穿,径直向江府外跑去。
浦砚的住处离江府并不算远,不过两条街的距离。
这会儿还未过辰时,街上人本就不多,此时都聚在一处宅邸之前头挨着头窃窃私语。
江懿冷着脸从人群中挤到前面,正巧看见前几日为梅晏然验尸的那仵作从府邸中出来。
那法医依旧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似乎连日意外身亡的都是这达官显贵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压力,让他压根打不起精神,恹恹地与旁边的家丁道:“让他们散散,没什么好看的。”
那家丁依言赶人,却全然抵不住百姓的好奇心。
江懿快走了几步拦在仵作面前,还未说话,一边跟着来的士兵便虎着脸道:“你是何人?休要妨碍我们官府办事。”
仵作却认出他来,责怪道:“这位是丞相大人,休得无礼。”
那士兵估计从未见过丞相真人,登时面色有些苍白,正要行礼道歉,却没想这位年纪轻轻的丞相压根没准备与他讲话,反而急促地问仵作:“死的人是谁?”
“是浦侍郎……”仵作道,“上吊自杀的。”
自杀?
这怎么可能?
前一日他们在宋府之中见面时,这浦侍郎虽然看着憔悴,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厌世轻生的想法,甚至离开前似乎还有话要对自己说。
“对了,前些日子江大人您不是还在查十五王妃的死因吗?”
仵作从随身的布袋中取出一张纸:“这是浦侍郎临死前的遗书,上面写着他图谋王妃许久,实在忍不住心头欲/念将人骗至后花苑中。可王妃抵死不从,最后被他失手杀死,为了掩盖罪证将尸体推入水中。”
那张纸上的字迹潦草,洋洋洒洒写了很多关乎于自己对错手杀人的痛苦与懊悔,最后说自己愿一命抵一命,望王妃在天之灵可以原谅他。
可梅晏然并不傻。
她虽然性格跳脱顽皮,却十分聪明,会巧妙地避开或许会对自己不利的事。她与浦砚并不相熟,又怎会这样轻易地被一个成年男子骗去后花苑?
更何况梅晏然手腕上那狸奴抓过一样的伤痕,又该如何解释?
江懿蓦地只能听见胸腔中因为怒火而愈发快速的心跳声,周遭喧嚣被悉数蒙在耳外,浑身血液似乎凝固了一般,只让他觉得浑身发凉。
不该是这样的。
浦砚或许确实做了什么亏心事,但他绝不会是杀人凶手。
江懿似乎能察觉到那庞然大物已然露出冰山一角,嚣张而自得地在暗中观察着自己,赏玩着他无头苍蝇一样于囹圄中打转的样子。
“浦侍郎的家人呢?”江懿低声道,“是他妻儿报的案吗?”
仵作愣了下:“妻儿?”
“府中只有浦侍郎一人和家丁十数人,下官并未看见他的其他亲人。”
作者有话说:
明天掉马;
我以为《不见有情》有些冷门的没想到居然真有人听过;
今天推推《不染》,也是图大的
第103章
浦砚死在府邸二层的卧房。
他将一条薄纱帘拆下作为上吊用的绳子系在房梁上,因着他身形瘦削,才让那条纱帘堪堪能承载住他的重量,没连带着那看似脆弱的房梁一并掉下来。
江懿与仵作简单交谈后便径直进了府邸。守在门口的官差原本想拦他,看了那块代表身份的牙牌后才不情愿地将他放了进去。
屋中的小厮与婢女都被带去官府问话了,偌大一间府邸中没有几个活人。也正如仵作所说那般,浦砚的府邸中已没有亲人在了。
可前一日的宴会上,他分明亲口说妻儿还在家中等着自己,不便久留,要早早回家去。
妻儿在哪?
是已经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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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了,还是被什么人带走了?
第一层基本都是给下人住的房间,而第二层则是主人家住的地方。
可这些房间房门紧闭未锁,推开后便是铺面而来的尘埃,很明显已经许久不曾有人住过了。
江懿以袖掩面,眯着眼向屋中看去,在其中一间房间的桌案上看见了翻倒的脂粉奁。
这先前应当是女眷住的屋子。
江懿指腹在门框上顿了下,慢慢走进这间厢房。
房中陈设简单,仅一床一桌一柜而已,椅子规矩地靠在墙边,看上去倒是收拾得井井有条。柜子中没剩一件衣物,只余下一室的薄尘于清晨的阳光中四散氤氲开。
值钱的东西与衣物脂粉都带走了,不像是被人突然掳走的,倒更像一次有计划的离去。
是浦砚将亲人转移走了,还是别的人将他们扣做人质,逼浦砚自杀顶罪?
江懿眉头紧锁,接着推开了正对面一间厢房的门。
这间屋子倒是没了那种人走茶凉的感觉,桌上满满当当地堆着书卷纸笔,甚至砚台中的墨还未干涸,如同刚刚有人在这里写过字一样。
这是浦砚的书房。
江懿走到桌案前,将那些文书一页页翻过,发现都是些兵部每日要处理的事务,看上去琐碎繁多,浦砚这兵部侍郎的位置坐的并不轻松。
他慢慢将那些堆积在一起的公文纸卷拨开,露出了最下面的一张。
这张纸的材质与其他不同,质感十分厚重,就像是那些自异域进贡来的莎草纸一样,不易受潮亦或是被虫子蛀出洞来,十分易于保存。
江懿将那张纸翻过来,瞳孔蓦地一缩。
那纸上不似其他纸卷般满是字迹,取而代之的是半张手绘的图像,甚至连地名也详细地标在了上面。
《河海图制》。
江懿看见手绘图像的一瞬间便想起了这本曾轰动一时的堪舆绘测。
大抵是先帝还在世时,民间有一奇人喜好游山玩水,一生访遍名山大川。
他历经十数载时间亲手将这些风土地貌绘制成一封图册,上面清楚明白地标明了边境内外的天堑和堤坝防线,甚至还有哨岗与军队驻边的营地位置,取名为《河海图制》。
可以说这幅《河海图制》无异于将整个大燕的地形与排兵布阵清楚明了地摆在了明面上。
若被敌人或是包藏祸心之人拿到,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先帝命人用重金将这幅图册买了回来,眼下应该还保存在御书房中。
眼下又怎会出现在一个小小的兵部侍郎的桌案上?
江懿的指尖抚过那「河海图制」的页角,发现并没有传国玉玺盖下的印记,这才确认眼前的这张图纸并非本该被放在御书房中的那幅。
浦砚又怎会接触到这等机密的东西?
他微微阖眼,筛选出与浦砚相关的一切回忆,最后定格住那夜宋尚书府中的聚会。
过目不忘……
浦砚能看一眼便摹出名家手迹,那是否也有看一眼便摹出《河海图制》的本事?
甚至不用多么精细,即使摹出个大概,也足以称得上泄露朝廷机密,让大燕在暗处,而敌人在明处。
江懿蓦地将那张绘制了一半的赝品抓在手中,匆匆从二层下了楼,直接向着宫中而去。
——
今日休沐,宫中难得清闲。洪文帝的奏折已阅完,正在后花苑的一处小亭中看雪,一边候着的小黄门却捏着嗓子道:“启禀皇上,江大人在外头候着呢。”
洪文帝原本正自己与自己下棋,闻言捏着黑子的手一顿,轻轻磕在了棋盘边缘。
半晌,他才淡淡道:“让他过来。”
江懿得了他的首肯,步履仍旧急促,草草向他行了礼后还未说话,便听洪文帝道:“杀害风儿发妻的凶手找到了,江爱卿可知道?”
“臣已知晓……”江懿心头跳了下,面上仍不动声色,“只是臣还有要事向陛下禀报。”
洪文帝支着脸颊,目光仍落在棋子上:“既然抓住了凶手,你那学生的嫌疑自然已经洗清,又有什么别的事要与朕说?”
“微臣以为,浦侍郎并非真正的凶手。”
江懿定了定神,继续道:“微臣在浦侍郎死前与他见过面,那时他并未有任何想要轻生的表现,所以微臣想是不是……”
洪文帝在手中把玩了那枚黑子许久,终于将其落在了棋盘上:“是什么?”
“是有人绑架了浦侍郎的妻儿,要栽赃陷害于浦侍郎……”
江懿知道洪文帝此时心情已不甚愉快,却仍咬牙将自己的想法悉数说了出来,“十五王妃平素聪明伶俐,与浦侍郎并未有过任何交集,又怎会这样轻易被他骗出宫去?”
洪文帝摩挲着棋盘边沿,并未急着说话,似乎想等他将所有想法说完。
“更何况仵作验尸时臣也在场,发现尸首上有被野兽抓挠过的痕迹。”
江懿挽起衣袖,露出那道结了痂的伤口:“与臣那日在御书房时被贵妃怀中霄飞练抓挠的伤口一样。”
洪文帝面上的轻松与闲适终于消失,眉眼慢慢冷了下来:“江爱卿此言何意?”
江懿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推论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微臣觉得,十五王妃的死或许与宣贵妃有关,还请陛下明察。”
洪文帝一拳擂在桌案上,震得上面的黑白子「噼啪」一阵蹦跳:“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臣知道。”
江懿早就预料到了洪文帝的反应:“只是浦侍郎的遗书过于蹊跷,十五王妃身上的伤又实在算得上巧合,臣请求陛下明察。”
“先前你的学生救了朕一命,所以朕才对他的谎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洪文帝慢慢站起身,撑在桌案上的手微微颤抖:“你将他从天牢中带走就罢了,朕也网开一面,当做没看见。如今你可是终于疯了么?你有什么证据?”
他说完,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着,继而捂着唇闷闷地咳了几声。
守在远处的小黄门不知他们说了什么,看着洪文帝情绪激动,犹豫着是否要过来。
江懿将怀中那位伪造的《河海图制》取了出来,慢慢摊平放在桌案上:“这就是臣的证据。”
洪文帝垂眸看向那张尚未被画完全的图纸,方才心头腾起的怒火骤然熄了几分,声音中多了些许惊诧:“你这是从何处……”
“不过一个时辰以前。”
江懿把那张赝品向他面前推了推:“《河海图制》是机要图册,放在御书房中,臣为官多年,也不过只在签订望凌之盟前看过一次而已。”
“那这张又要怎样解释?”
洪文帝抬眸看向面前的年轻丞相,手心慢慢被冷汗浸湿。
“陛下可能有所不知,浦侍郎在百官之中因为一事最为出名,那便是「过目不忘。」”
江懿见洪文帝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下来,心中慢慢松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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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前一夜臣应户部宋尚书的邀请前往其府中赴宴,恰巧赶上浦侍郎为大家展示他那过目不忘的才能。分明是从未见过的字画,他能临摹得九成九相像。若陛下不信,大可找他人求证。”
洪文帝压低了声音:“江爱卿的意思是,浦侍郎用他过目不忘的能力仿了一份《河海图制》的赝品出来?”
江懿颔首:“想要《河海图制》的人确实不少,浦侍郎恐怕也是受人指使,并非真正的幕后之人。”
“但朕还是觉得……”
洪文帝长叹一声:“前些日子宣儿说自己身体不适,朕请了太医来为她问诊,诊出了喜脉,她已经怀了朕的孩子。”
江懿垂下眼睫,眸色慢慢凌厉了起来——
他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
这孩子若诞下,依着洪文帝对宣贵妃的宠爱程度,对太子将会是最有力的威胁。
“臣并非单单与宣贵妃过不去,只是想提醒陛下……”他轻声道,“是谁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接近御书房拿到《河海图制》,又是谁能避过朝中人的耳目,将下了毒的粥送到陛下面前?”
“纵然不排除内侍宦官动手脚的可能性,但陛下的确不应当对宣贵妃如此放心。其实臣无需多言,陛下心中其实也有答案了吧?”
洪文帝慢慢跌坐回座椅中,面上的神情复杂,似乎理性在与那无法割裂的感性激烈交锋,末了却只剩一声叹息:
“那你到底想要朕如何?”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104章
裴向云早上起来时又未在身边看见老师。
他有些失落地坐了一会儿,刚穿好衣服从房中出去,便看见李佑川慌慌张张地从前厅走了过来,面上十分焦急,像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裴向云喊住他:“李兄,出什么事了?我师父呢?”
李佑川看见他,面上的焦急散去几分,蓦地一喜:“对,我怎么还忘了你在这儿。”
“我?”
“你快去燕宫劝劝少爷,把人带回来……”李佑川急促道,“我也是刚听车夫说少爷与陛下吵了架,正跪在承天门外,让车夫先回来了。我本来想找老爷去劝劝他,可老爷今晨也不知去了何处,眼下除了你外真没人能帮忙了。”
裴向云耳畔骤然「嗡」地响了一声。
他只觉得四肢百骸的血液被冻住了似的,手脚发寒,双唇颤抖着半晌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说师父他跪在……”
李佑川见他还愣在原地,又有些着急,推了他一把:“你别问了,快把少爷带回来。他本来身体就不算好,如今若是在这冰天雪地里跪出什么毛病,我可怎么跟老爷交代?”
裴向云压下眉眼间冷意,甚至连安抚一下李佑川都没心情,径直向府邸外走去。
——
自江懿与洪文帝起了争执,已然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清晨时燕都尚艳阳高照,眼下却低低地压了一片阴霾,乌云在朔风中翻涌,竟慢慢飘起雪花来。
两人的争吵惊动了福玉泽。大太监一步三晃赶来时,一君一臣已经吵完了。
洪文帝手仍气得发抖,地上碎了个玉质的棋篓子,黑子散落在周围。
他沉声道:“江爱卿可知错了?”
江懿跪在离亭不远的台阶下,垂眸看着一片素白的雪地,轻声道:“臣不知有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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