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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1
五班后排的气氛就在晚自习时彻底恢复了明朗。商泊云的怄气来得突然, 最后就在江麓的几句话里飞得一干二净。
教室的窗外,天空是透彻的墨蓝色,月亮也澄明, 预告着明天又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附中的晚自习一般是上四节, 一节是英语的晚读,之后两节用来写作业, 最后一节则是科任老师来上课。这个时候文理还分科, 物理和地理各自在晚自习独占秋色。
高考的日期就固定在那里,学校总有各种方法替学生挤出学习的时间。
赵百凌到教室时, 一眼就看到后排晚自习时总空荡的位置终于坐上了人。
高桂生点名要特殊对待的小江同学终于也出现在了五班的晚自习,这会儿正低着头在那儿写作业。
赵百凌打趣:“商泊云, 今天晚自习可算是有同桌了,有什么感想吗?”
“正在适应。”商泊云看了眼他的同桌,小江同学头一回上晚自习, 居然比白天上课还要认真。
“还得适应啊?”赵百凌道, “我看江麓就适应得挺好的。”
骤然被点名,江麓抬起头, 赵百凌对上他的目光, 眼中带着笑点头示意。
“好了,都把《每日一练》翻到101页, 没写完的也停下来。”
赵百凌把习题册翻开,对着花名册开始抽人报答案。
国庆后, 梧桐开始以更快的速度变黄, 只是几场秋风吹过, 太阳底下, 就只能看到满树的橙金。
每周五的小测按部就班,联考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江麓来上晚自习后, 反而觉得课业比从前更为吃力,要学的东西越来越多,老师的进度也越来越赶,不过他在小小的烦恼了几次后就释然——如果不来上晚自习,一定会更加跟不上五班的复习步调。
但商泊云给江麓讲题的时候,江麓难得有一瞬间走神。
——这个人不知道哪儿来的耐心和精力,居然带着他一块把那本笔记上的知识点从头梳理了一遍。
也不单是物理的复习。
商泊云似乎从不在意在他这儿花费的时间。
散步时给他随意发过来的照片,有时是商熊猫,有时是树上打架的鸟,再附上一句晚安。
周末写完作业,带他把西门后街从头到尾逛完,栾江剧场外等他的那一天,还一块儿看了场夕阳。
不知道到底叶凝和他说了什么,最近商泊云甚至还热衷给那个保温杯泡上蜂蜜枸杞茉莉花。
诸如此类,一旦列举起来竟然这样多。
江麓的生活中充斥的事物被划分为“钢琴”和“除钢琴之外”,在时间安排上自有一番三六九等,以免偏离预定的安排。
商泊云和他是截然不同的生物,江麓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们会有相同之处吗?江麓的思绪有一瞬游移。
大课间,这个人也没去打球,这会儿正在草稿纸上写写算算,平时做什么都无所谓的人唯独解题时认真。
从江麓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他微微侧着的脸。
五官线条干净利落,鼻梁高挺,眉眼深邃,睫毛长而密,嘴唇的轮廓也漂亮,唇珠饱满,配着一张攻击性十足的脸,莫名添了点柔软可亲的感觉——
身体的接触会留下格外深刻的记忆,哪怕只是梦中荒唐,江麓也记得商泊云俯身亲他时的感觉。
商泊云的嘴巴很软。
和露台上他整个人外放的强势不一样。
唇瓣贴过来,温热软和,很能取悦诱哄,冷不丁又张嘴咬人一口,还要笑得恶劣。
这个念头出现得太过突然,让江麓感觉尾椎骨似乎都通了电一般,电流警告着他不正常的心猿意马,又夹杂着一丝微妙的快乐。
猫的尾巴会因为惊吓瞬间炸起,商泊云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忽而抬起头来:“江麓。”
“嗯?我听懂了,要先求出三个小球的加速度,把bc小球视作整体……”
江麓的眼睫很轻地颤了下,掩饰一般地说出了接下来的解题步骤。
商泊云的余光扫过他通红的耳尖,只作没看到。
二十六岁的江麓在某些瞬间也会动容片刻,管他是被欲望还是自己的皮相蛊惑,又或者确实出于微末的好感,商泊云不在乎动机只看结果。
没道理十七岁的江麓反而铁石心肠。
尽管我们是不同的物种,可你应当意识得到我的喜欢。
因此商泊云声音散漫,隐隐透着点笑:“可以啊。下次联考脚踩陈彻拳打我完全不在话下了。”
前桌的锅盖刘海默默捏拳:夸你老婆,但莫挨我。怎么,月考掉五十名就没有人权了吗?
学委忽而冲了进来:“这次联考我们附中要完蛋了!”
大课间,五班的教室里坐了大半的人,正揣着球准备出去的人也退了回来。
“学委,你也太长一中志气了吧,联考不还有小半个月吗?”
“就是,上学期期末联考,禾姐全市第一,给人一顿乱杀。再说商老板英语上来,都给干到年级第三了。”
五班诚然群魔乱舞,确实是高三成绩最好的班,换而言之,也确实被高桂生寄予厚望。
学委气喘吁吁:“我刚去教务处送资料,亲耳听到高主任说的。”
高桂生眼听六路耳观八方,素来消息灵通,又据说一中的教务主任和他是从小到大的同学,两个人别了三十几年苗头。
“一中把苏省省实验的前三都挖过来了。”
苏省,全国有名的卷省,盛产各路教辅和竞赛大神,以及葛军。
“……不是吧。都高三了怎么挖?”
原本反驳的同学虽然仍是疑问句,但话里话外已经有些动摇了。
“一中要这么拼吗。”
“俗话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嘛。当然——绝没有说我们学校的前三不会念经的意思。”
江麓不由得看了眼商泊云,商泊云不满控诉:“我头发茂密。”
学委的表情很忧伤:“具体我也不清楚,总之一中这次下了血本,高主任说现在挖人来不及了,所以——”
“所以,让各科老师传达一下他的指导意见: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老张端着保温杯进了教室,扬了扬下巴,“课代表,去下打印室,卷子刚刚印出来。”
“教室里人还挺齐整,就提前开始做题吧。”
商泊云很快从打印室拿回了新鲜热乎的试卷。
“细品。”老张抿了口保温杯里的菊花茶。
高桂生顶着硕果仅存的头发焦灼了一个早晨,然后把焦灼火速分摊给了高三的莘莘学子,成功在2014年就带领人民群众实现了共同焦灼。
“……太离谱了。”陈彻连续被摧残了一整周之后终于崩溃,“为什么这些卷子从头到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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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竞赛题改的?”
“高主任说,现在不上难度,等着高考给我们上难度吗?”郝豌的声音柔弱得像要碎掉一样,陈彻深呼吸,艰难反驳:“但是我们只是和一中联考。”
这下不单是五班了,附中高三文理二十个班都笼罩在阴云里。
一轮复习已经完成了大半,进度还在往前面推,同时针对联考的题出得一次比一次难。
年段前三十甚至还拿到了难度更夸张的拔高卷,高桂生特地安排教研组定制的。
回到十七岁这么久,商泊云第一次产生了怨念。
商熊猫最近的深夜散步都暂时取消了,因为商泊云回了家还要再啃几个小时的试卷。
当年联考和一中的输赢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但是,高桂生居然这么变态的吗?
无怪乎秋风扫落叶时也顺带扫走他的头发了。
他的目光看向乖巧努力的同桌,最后默默记上了一笔。
多年以后,如果和江麓回忆起高中时代,他一定要说,是为了和你在一起,我才又重新做了一遍那些试卷。
到时候江麓肯定会露出“你开什么玩笑”的表情,然后他就可以顺势胡搅蛮缠。
商泊云觉得郁气又散了点,试卷上的函数终于显得没有那么碍眼了。
外面的天乌黑,教室的灯光闪烁了一下,商泊云拿出了新配的眼镜。
并不近视,但每回盯着题目时,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商狗子冥思苦想,才终于想起自己在若干年后养成了戴眼镜的习惯。
有人抱着试卷走了过来,顺势坐在了陈彻的位置上。陈彻这会儿正被小许班长提溜着改错题,谁也没空拯救他。
“商老板,能问你几道题吗?”
一旁的江麓看了眼,是班上一个成绩很不错的男生,月考也在年级前三十。
商泊云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平光镜片下,有长睫被映出的浅淡弧影。
“拿给我吧。”
男生立刻题目推了过来。
江麓默默收回了目光。
chapter 42
“我高二还跟着赵老师一块搞过竞赛, 没想到过了个暑假忘得一干二净。”男生叫何畅,这会儿正念念有词,扒着桌子看商泊云抽出了一张草稿纸。
“江麓。”课桌上映出魁梧的投影, 郝豌的声音在嘈杂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柔和。
双开门冰箱有些不好意思地拢了拢耳发:“会打扰到你吗?我上午那篇完形没太懂。”
长洲的英语试卷素来长如厕纸, 一道完形填空可以占据一整页的试卷版面。
得益于过去十年频繁因为钢琴出国,英语这一门江麓毫不费力。而郝豌同学小时候虽然在泰国读过几年小学, 但他唯一学会的西洋异术是——看塔罗。
小许班长亲自认证, 嘎嘎灵。
商泊云手中的笔不停,而余光瞥见江麓摇了摇头, 暂且搁置下了自己的作业。
“没事。”江麓说。
能在理科实验班的,哪怕有偏科, 也没有脑子不灵活的,加上江麓之前一直在给商泊云补英语,因此郝豌的疑惑很快被一一解答。
一米九的壮汉捧着习题册, 笑得十分娇羞。
“真是太谢谢你了。”
郝豌眼睛亮晶晶的, 柔声道:“其实哦,以前都不太了解江麓同学, 觉得你虽然性子好, 但好像和谁都不算亲近。”
和谁相处都很礼貌,很温和, 和谁都隔了一点距离。
活动室里的钢琴,高桂生的耳提面命, 校门外黑色的迈巴赫, 还有始终等候的司机。
五班的人大多友善, 却依然潜意识地将江麓当成了要区别对待的人。
“是有点。”江麓笑道, 心里却不免有些失落。
郝豌连忙摆了摆手:“我都说了是以前啦。现在大家彼此都更了解了,最近我们还一起吃了饭, 一起上晚自习。我终于和你是好朋友了。”泰兰德甜豆郝豌语气十二万分真挚,“不光是我,其实班上有好些人都想来问你英语,之前都怕打扰你。”
“没想到商老板是第一个。”
邻座的女生侧过身来:“嘻嘻,我作证,郝豌说的是真的。”
“大家都想来找你,没想到商老板捷足先登。”
当然,那些想和江麓熟悉的人大多数其实不是想补英语。
“江麓同学,以后也教教我啊,虽然我物理没有商老板好~”
那点失落于是只像羽毛一样掠过。
生活确实从某天发生了改变,一切若要寻找肇始之因,答案就在身边。
欲盖弥彰一般,江麓下意识拿起了杯子。
邻座的女生对于这个保温杯忍耐已久,终于趁着这会儿问了出来:“话说,你怎么这么年轻就get了高主任同款?保温杯里是泡了什么养生茶吗?”
青春鲜嫩的美少年拜托请和中年爱好保持距离。
江麓更不好意思了。
他意味不明地“唔”了声,倒是正在草稿纸上算题的商泊云抽空接了句嘴:“奶茶,巧克力的。”
“噗哈哈——商老板,你也太幽默了!”
江麓捧着杯子喝了一口,里面还有布丁。
陈彻座位上的何畅不乐意了:“哎,林柚,你别打岔,商老板给我讲题呢!”
名叫林柚的女生撇撇嘴,转回去继续写自己的作业了。
课间的十分钟过得很快,何畅不止拿了一道题过来,联考在即,他想往前十五冲一下,这样两校排名时也会面上好看点。
“还有这道、这道!商老板,我已经算了一半了。”
“喂,何畅,挪挪。”
陈彻被许葭禾放了回来,迫切想在座位上好好缓冲一下。
“你等等,别催啊。要不你先坐我那儿去?”何畅不肯走,商泊云物理最好,平时又总在给他同桌讲题,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他自然不肯放过。
“不行!你位置就在门口,我可不想等会儿被老师盯着。”
“这么小气干嘛啊!”何畅说,“商老板就要给我说完了。”
陈彻不乐意了:“你那个卷子上还圈着五六道题,自己回去想想不行吗?”
何畅说不过陈彻,蹭地站了起来,又眼疾手快把卷子放到了商泊云面前。
“商老板,你帮我把这几个解一下哈。”
他眼珠子动了动,看向江麓:“咱们钢琴家不是不走高考吗?要不和我换个位置?就今天的晚自习,等会儿是物理课,赵老师也不会介意的。”赵百凌和他带过竞赛的学生关系都挺好,何畅怕江麓不知道,再次强调,“以前赵老师高二带过我竞赛的。”
陈彻“啧”了一声。
商泊云忽而扔开了手里的笔,镜片下,那双眼睛瞳色很淡,情绪也很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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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同桌。”
“不换。”
“不是,我的意思是……”何畅愣了下,察觉到性格随意的商泊云突然不爽了起来,但他是找江麓换座位,也没碍着商泊云的事情。
陈彻把卷子抓起来,塞回了何畅手里,笑嘻嘻道:“别杵着了,上课几分钟了都。”
商泊云没再看他。
何畅迟缓地“哦”了一声,郁闷地转身了。
“不换就不换嘛,怎么题也不说了呢……”
陈彻得意洋洋地挥手,目送何畅离去。
“还真别说,商老板,你冷脸的时候挺像回事。”陈彻转过身来,一屁股坐在了自己椅子上。
商泊云撩起眼皮,那双有时候恣意到轻佻的眼睛依然冷冰冰的。
陈彻又“啧”了一声。
人只是想短暂换走你的同桌就真踩了你的大雷吗——陈彻默默转回去,这狗,还是让钢琴家顺毛撸吧。
江麓也没想到商泊云会先开口替自己回绝。
商泊云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教室里已经安静了下来,江麓想了想,撕下一张纸条。
“生气了?”
商泊云看了几秒,冷酷地点头。
连话都不说了,这就让江麓觉得有些稀奇。
商泊云明明是德云社预备种子选手来着的。
“刚刚谢谢你帮我拒绝何畅,我也不想答应他。”
钢琴家人温淡,字也写得端正,几行字列在一起,工工整整,无端让商泊云看出了点乖巧的意味。
“也不全是因为他。”
他语气闷闷的,以只有他和江麓能听到的声音回答。
商泊云眼尾低扫,看到江麓思索了一会儿,又再接再厉,继续在小纸条上写字。
他不动声色,敛起余光。
“因为联考吗?”
高桂生下发的焦灼实际上并不平衡,年级前三十的压力要大很多,大概他的想法是让一部分人先焦灼起来,先焦灼的带动其余同学焦灼。
商泊云英语提了上来,就在年级上升了三个名次,高桂生本来就盯着他,周一还把他和其余几个尖子生都叫去了谈话。
商泊云这次没立刻回答,江麓侧着脸,能看到他绷紧的下颌线。
差点忘记了,商泊云是只高自尊大型犬。
江麓感知到了班上气氛的紧迫,不由得想起他在钢琴比赛前的每一次不安,所以,原来从容不迫的商泊云也会受到这样的影响。
这算他们的一个共同点吗?钢琴家在心里自问。
商泊云靠在椅背上,抓了抓头发,半晌才怏怏地吐出个“嗯”。
“最近也没怎么睡好,睁眼闭眼都是题目。”他说。
这倒是实话,感谢高桂生的上心,商泊云已经这一周都是两点才睡的,而附中的早读在7:20开始。
“可以和高主任说一下吗?”江麓想了想,“课间也不用一直给我讲物理,这样可以分出时间来休息。”
商泊云举着纸条,看着上面的发言,重新坐了起来。
他把纸条还给了江麓。
“驳回。”
商泊云懒声道,“这是答应了你的事情,而且我们是互帮互助。”
“不过,我确实很需要休息一下。”
他坐得离江麓近了些,镜片下,那双原本冷淡懒散的眼中压着狡诈。
薄唇开合,商泊云说:“江麓,和我一起逃掉晚自习吧?”
乖乖牌江小麓下意识就想拒绝,但商泊云低垂着眼,很缓慢地眨了下。
“我不想等会儿下课又被何畅堵着做那些题。”
长睫映出浅淡的阴影,那点儿狡诈全然看不分明,眼尾也向下,高自尊大型犬看起来怎么这么可怜?
江·狗狗爱好者·麓动摇了。
“而且,你之前不是说过要答应我一件事吗?”商泊云慢条斯理地步步紧逼。
嗯?江麓微微歪头,商狗子原本低落的神情立马消失——
江麓不会忘了吧?!
内心的小恶魔张牙舞爪,好歹在商泊云表情崩坏前,江麓想起了起来。
“我记得,我还答应了商熊猫。”
——行吧。
商泊云对商熊猫的太子地位接受良好,没计较江麓的偏心。
“你想去哪儿?”江麓问。
“多媒体教室?”
图书馆七点就落锁,多媒体教室在和很多社团的活动室都在行逸楼,那里是十点半才关门。
“就逃掉这两节,物理课我们再回来。”
江麓把作业整理了一下。
商泊云挑挑眉,也把自己的作业拿在了手中。
教室后排,座位发出轻微的声响,锅盖刘海回头,震惊地看到商泊云就这么拐走了江麓。
“不上晚自习?”陈彻瞳孔圆睁,用卡姿兰大眼睛无声发问,“带我行不行?”
商泊云嘴角微勾,在许葭禾转身之前,一把拉住了江麓的手,将人迅速带了出去。
陈彻只来得及看到他们一晃而过的校服衣角。
他猛然从座位上弹起来,回过头的小许班长找到了那点声响的来源。
“陈彻,你干嘛?”许葭禾狐疑地打量他,陈彻状似不安地左右摇晃,尽力挡住了空位。
“报告禾……报告班长,我尿急。”
豁出去了。
有人没绷住,笑出了声,安静的晚自习瞬间活跃了起来。
“……”许葭禾有点儿无语,“你去就是了。”
“谢谢班长!”
陈彻的内心有一千只尖叫鸡在狂啸,他一脸憋屈地走出教室,迎面,秋夜的风吹来。
好凉。
他看向已经空无一人的走廊,冷漠地想——
我要坐主桌,谁,都不配和我抢!
chapter 43
出了教室, 商泊云轻车熟路地往会议室的方向去,那边因为靠近行政用房的缘故,晚上格外安静。
偏僻的楼道静悄悄, 江麓的手就这么被商泊云牵着, 跟着他一块儿跑的时候,陡然生出有种“逃课”的实感。
幽暗的楼梯口, 商泊云最后三级干脆直接跳了下去, 声控灯终于在这过于沉闷的一声中亮了。
灯光落下的一瞬间,商泊云松开了江麓的手。
“不能让班长看到我们出来了。”他语气自然。
“嗯, 我知道。”
掌心的热意散去,江麓的手一年四季体感都偏凉。
“走吧。”他的声音也镇定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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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中占地广阔, 教学楼的名字皆从“知行合一”里取,比如高三的教学楼就叫行波楼。
行逸楼实际上是多媒体楼,挨着礼堂, 学校常在行逸楼的多媒体教室里举办一些小型的讲座或是分享会。
八角金盘在花坛里疯长, 将人的身影也遮蔽住,有秋虫在走廊上飞过, 不远处, 行逸楼亮了半壁。
这儿就比高三的教学楼要热闹得多,哪怕并不是每间活动室都有学生在。
两个人沿着走廊往多媒体教室走, 能听到教室里传来喧嚣的声音。
附中社团众多,琴棋书画上天入地, 因而放学后逗留在学校的学生大多在这里。
“空掰哇学妹酱, 吾辈正是你的学长喵, 和我签订契约成为魔○少女吧!”
这是动漫社。
“瞧见大伙儿我心里痛快。”
“高兴了。”
“可有件事吧……”
“您说。”
“……”
身旁的商泊云嗤笑道:“我们学校还有相声社啊?”
“嗯。社长好像暑假特地去京市进修过。”江麓是听音乐社的人说的, “给高主任讲了段单口相声,把人给笑岔气了。”
关莘当时形容得惟妙惟俏, 江麓到现在都记得。
商泊云长长地“哦”了声:“那会儿,我如果拿着电脑给高主任放一整天马三立相声选段,会不会也能打动他?”
江麓顿住脚步。
借着走廊的光,左手边一间黑漆漆的活动室也能隐约看清室内的轮廓,有一架钢琴在教室的后方。
“商泊云,你看。”江麓语气淡淡,“这是你一年之前打碎的玻璃窗。”
商泊云的尾巴警觉地竖起。
“那会儿校工重新修好了,不过没有找到一样的玻璃。”江麓的指尖落在花窗上,“整座行逸楼,大概只有它的玻璃是有花纹的。”
是很老旧的十字花纹,校工估计是图省事,从仓库里翻找出了建筑旧料。
“商泊云,这是你记仇的证据。”
商泊云喉咙一哽,过了几秒才慢吞吞道:“是篮球干的。”
江麓轻笑了声,放过了他。
多媒体教室正好和音乐社的活动室挨着,只隔着一个走廊的转角。
教室里的课桌是连成一排的,两个人和在五班时一样都坐在了后排。
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何畅,也没有别的同学了。
抱了一路的作业重新摊开在课桌上,隐隐约约还能听到相声社起起伏伏的逗乐声,落在寂静的多媒体教室里,就像是陪衬。
“你还差多少?”
“数学还有半张卷子,物理剩了几道题。”江麓看了看自己带过来的作业,“生物我留着回家再写。”
“数学我写完了,不过物理我还没太动。”多媒体教室的椅子是有靠背和软垫的,商泊云伸了个懒腰。
“物理你都快在何畅的卷子上写完一遍了吧。”江麓笑。
“你为什么不早点把你没写完的那几道题拿过来问我。”而商泊云语带抱怨,“被他占便宜了。”
江麓无语,商泊云这家伙,有时候好小气。
“最后一节课赵老师都会讲的。”但他仍然下意识给商狗子顺毛。
手里的笔无意义地转了几圈,商泊云说:“那你先写数学吧,写完了我们对一下。”
两个人定好了计划,很快各自进入了状态。
教室里又安静了下来,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轻微声响。
数学留下来的那几道题虽然难度颇高,但也并非毫无解决的头绪。
高强度的练习会一点一点增加做题的手感,江麓实际上算得上一个很有天分的学生——尽管江家绝无可能让他去实践自己在“读书”一事上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钢琴占据了生活的大部分,做题反倒成了解压的方式,江麓对学习的热情其实大半来源于此。
老张精挑细选的试卷张弛有度,之前匆匆扫过毫无思路的问题也顺畅地算了出来,一节自习时间过半,只剩下最后一道立体几何悬而未决。
江麓试着画了几道辅助线,总觉得方法过于的迂回,肯定有更合适的思路——
他笔尖顿住,眉毛微微也蹙起。
商泊云忽而靠了过来,江麓没抬头,只是道:“我还差最后这一道就……”
笔迹瞬间乱了,狗爪子搭在他手上,辅助线直接贯穿题干。
江麓:……好气。
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枕在手臂上,一天到晚精力充沛的商泊云居然在这儿睡着了。
江麓控诉的话也就止住了。
他往旁边挪了一点,睡相不大好的商狗子立马占据了更大的空间。
“……”
要叫醒他吗?
一般来说,别人睡着的时候最好不要打扰,但是,他们来多媒体教室是为了自习。
在高桂生的授意下,高三的前三十名被分到了更多的压力。
附中和一中的争斗由来已久,高主任堪称呕心沥血,顶着将要凋零的头发也不想提前认输。
所以,商泊云确实很久没怎么休息过了,他乌黑的长睫垂着,眼下映着一层淡淡的青色。
“算了,休息一下也好。”江麓心想,上节课的课间还在帮人做题。
商泊云睡觉时属于不太安分的类型。
他忽而动了动脑袋,侧脸碾过镜框,压出了道明显的红痕。
睡得太沉的狗子甚至在梦中轻“嗷”了一声。
江麓忍住笑。
一向很有界限感的人犹豫几秒,又坐了过去。
指尖落在了银边的镜架上,江麓很注意力道,以免弄醒商泊云。
他小心翼翼地屈起手指,缓缓将眼镜往外摘。
……压得好紧。
江麓不得不加大一点手上的力气。
商泊云又动了动脑袋,镜框怼着脸碾,江麓下意识地伸出手。
掌心整个儿推开了商泊云不安分的脑袋,这个人的半张脸被他的手掌按住。
……软的,很软。
江麓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又立刻悚然地松手。
商泊云的脸再次迅速朝下。
江麓不得不维持这个姿势,他探出另一只手,继续去摘那副眼镜。
这次顺利多了。江麓第一次照顾人,有些手忙脚乱,好歹天生细心,总归没让商泊云磕到哪儿。
手指也谨慎地向外退,江麓因为方才思绪的游移有些心虚,商泊云的眼睫忽而颤了颤。
几周时间里高强度的写了太多物理题,宇宙在商泊云的脑子里发生大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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粒子重新组合,而爆炸的余烬光辉灿烂,让意识也眩晕混沌,在这些辽阔的事物之中,有熟悉的触觉拂过——
商泊云撩起眼帘。
那双淡棕色的眼珠子定定地看向穿越了大爆炸的江麓。
江麓有种被抓包的感觉——这是下意识的反应,他来不及思索,先很小的惊呼了声。
“你戴眼镜……”江麓解释。
那些余烬让商泊云也觉得绚烂。
他疲倦的眼睛眨了眨,声音散漫却又含着笑:“又问这个?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江麓一愣,他问过什么?
但商泊云陡然伸手,像这样做过无数次一样,极其自然地抱住了他。
眼镜因为他微微向前的动作终于抽出,江麓握着银边的金属镜脚,茫然地不知该将它收到哪儿去。
商泊云顺势贴了过来。
像是哄觉一般,嘴中还咕哝着什么话,可声音太低,江麓听不清。
下课铃骤然敲响,急促,甚至刺耳,混杂着离开的脚步声,相声社的或者动漫社的,总之都不重要。
原本他要叫醒的人轻轻揉了揉他的耳朵,而后将他圈得更紧了些。
这个人的身躯宽阔、炙热,手臂伸出,可以将他整个人都包裹。
商泊云的呼吸洒在了颈侧。潮湿、温热。
离得太近了。
太久没能这样、这样亲密,巨型犬抱着只炸毛的猫,脑袋还满足地拱了拱猫咪的颈窝。
“睡吧,江麓。”
听清了。
心跳声怦然。
敲得江麓眼睛有些发颤。
很久以前,时间回溯几圈,他拿着活动室的钥匙,有人越过行逸楼纷纷的人影走向他。
“你就是江麓?钢琴家?”
声音散淡,目光审视。
然后迎来矛盾,争端和幼稚的追逐。
商泊云总扬起得逞的笑,露出那颗虎牙。
漫长的对峙里头,看似冷淡的人学会了用各种方式隐藏慌乱。
然后,一束铃兰递到他的面前。
在一个有风吹过的傍晚,突如其来的怄气终于烟消云散。
“我就有一个秘密。”商泊云的神情似笑非笑,而夕阳降下了热烈的颜色。
“江麓喜欢商泊云。”
十七岁的江麓怔怔地想。
他也有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并不在此时,并不在此刻,更不在暮色铺陈的那个傍晚。
它当然不是先于宇宙爆炸产生,但的确如同恒星的余晖一样,贯穿了江麓的多年以后,多年以前。
chapter 44
长洲, 酒吧,在江麓给商泊云点下一杯酒的时候,距离十七岁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
商泊云还记得他。
而他一直没忘。
心理学家认为, 人的记忆是薄弱的, 记忆得不到强化就会逐渐地衰退。
就像你在大雪地里写下一行字——比如“新年快乐”或者“我爱谁谁谁”。
写的时候一笔一划都很清晰,但是没多久新的雪又落了下来, 白茫茫的一片里, 以前的字迹就都被覆盖,最后雪融了, 留下终将干涸的水痕。
对于后来的江麓而言,他的人生以十七岁的冬天作为分水岭。
十七岁之后, 他依靠愧疚和责任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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