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上灯时候,仍旧一片和谐平常。而一吹了灯、落了锁,就开始悄悄忙碌起来,备车的备车,装干粮的装干粮,包衣裳的包衣裳,一切仓促而井然。
翌日一早,一辆寻常马车从公主府的后门?驶出,径直往京城北城门?处去了。
这是谢文琼生?长这么大,头一次出京城。谢文琼本?以为,自?己出京城,或许会?激动,或许会?忐忑,但真出了京城,她却心如止水——但如果想?到某个人曾许诺同游,这止水便要掀起狂风骇浪了。
出北城门?需得查验身份,谢文琼早有准备,并不?惊慌。
巡城核验过?文书,恭敬地让了道:“沈小姐,请。”
——谢文琼开棺后的第三日,便请沈淑慎过?府一叙。
谢文琼甚么都不?言语,只说要出去散心,不?想?叫父皇母后忧心,以至大动干戈,故而借沈淑慎身份文书一用。
虽然沈正?儒提点过?沈淑慎,但沈淑慎心仍系在谢文琼身上,立时点头答应了。
如此,谢文琼顺利出了京城,一路往北,直奔岳城而去。
一路上奔波劳苦,谢文琼金枝玉叶,却也不?曾抱怨一句——她的话忽然少了起来,像是憋着一口甚么气不?肯散了。
翻山越岭,过?城过?村,马都换了五匹,谢文琼一行终于?到了岳城城墙之下。
岳城城如其名,多山。谢文琼从车窗中望去,只见远近高低层峦叠嶂,是北地难得的好山水、好风光。
谢文琼心中冷笑一声:也难怪能养出那样的妙人来。
马车过?了城关,车夫请示道:“小姐,我们往何处去?”
谢文琼道:“寻处客栈下脚。”
车子便驶进一处客栈,收拾停当,伴月问?道:“小姐,我们接下来要做甚么?”
谢文琼站在窗子边,望着街上孩童嬉戏,道:“着人去打听,卢瀚海和孔靖月的老?宅,现在还有没有人住?若是没有,便叫人打听打听卢鸿雪。”
这大半个月走?下来,伴月自?以为明白谢文琼要做甚么了。伴月心道:殿下思念驸马心切,竟然要到驸马小时住的宅子看?看?。真是痴情至深啊。
这般想?着,伴月将谢文琼的吩咐吩咐了下去,自?有人去办了。
伴月回房之后,见谢文琼仍临窗静静地往下望着街坊,不?知道在想?些甚么。谢文琼本?就因哀痛而消瘦的脸颊,在多日的旅途中,也不?曾生?出肉来,倒显得人脱去了稚气,生?出一些凌厉来。
摘星楼的那场大火,不?仅仅使岳昔钧金蝉脱壳,也是谢文琼的凤凰涅槃。
——而此时,谢文琼与岳昔钧相距不?逾二百里。
第56章 听草间风且见口风
而岳昔钧此时在何处呢?
岳城城郊田垄处, 她支着那条伤腿,躺在田中晒日?。
田中没有种植作物,杂草丛生, 是才被岳昔钧娘亲们包下的。风吹草浪携着簌簌之声, 割断的草叶散出清新的气?味, 是岳昔钧许久不曾闻见的了。这般将刀光剑影、皇家斡旋抛之脑后,惬意地听风、听草浪,也是岳昔钧许久不曾体味过的了。岳昔钧从旷日持久的紧绷中放松下?来,筋骨都好似浸在温暖的日?光之中, 软了烂了。
岳昔钧已然在几日前和娘亲们汇合, 几下?商议,决定在此暂住。倘若麻烦找上?门来, 此地开阔,周围山势复杂, 而娘亲们已然摸清各处山中道?路, 要跑、要躲避追兵也不难。
三娘就在岳昔钧身旁犁地,口中和岳昔钧说着话道?:“之前还没细问,只听安隐说, 那公主待你不甚好?你可有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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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昔钧笑道?:“她不过把我当烈马训,哪知她那个娇纵顽劣的性子, 才像烈马呢。”
三娘接口道?:“于是你就训她了?”
“三娘,”岳昔钧唤了一声,“这话说得好生奇怪。”
三娘哈哈笑道?:“这不是你这般说么。说正经的,你若受了委屈,三娘拼着老命, 也要上?京打那公主一顿!”
岳昔钧道?:“这算甚么正经的……”
两人相视而笑,七娘此时抱着农具过来, 也笑道?:“在说甚么笑话儿,也叫我听听?”
三娘大声道?:“在说她那妻——”
“三娘!”岳昔钧有些羞赧地打断三娘,“莫要打趣我啦。”
七娘道?:“原来是讲公主,我还不曾见过,她好看么?”
岳昔钧脑中蓦然出现谢文?琼那张宜喜宜嗔桃花面,道?:“好看自然是好看的。”
七娘眉眼弯弯,将农具放下?,挑了一把镰刀,直起腰来又?问道?:“那她读书么?”
岳昔钧细细回想,道?:“皇家子女,理?当是读的,她书房中也多有藏书,只是谈吐之中不曾掉过书袋,却也不是粗鲁之人。”
七娘开始弯腰割草,口中不停道?:“琴棋书画可通么?”
岳昔钧想起那张忘八图,不由一笑道?:“棋艺与书艺蛮通,只是这画么,就叫人不敢恭维了。至于琴艺如何,我不曾有幸耳闻,是不知道?的了。”
七娘眼珠一转,又?道?:“那么,她待你如何?”
三娘插话道?:“俺们刚才正说这个嘞!听安隐讲,那公主有些跋扈。”
岳昔钧道?:“她待我,初时不好。”
三娘与七娘异口同声地道?:“怎么?”
“动辄找茬罢了,”岳昔钧道?,“不过也都是些小打小闹,她并非大奸大恶之辈。”
三娘与七娘对视一眼,七娘道?:“那你如何应对?”
“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岳昔钧随手揪了一根草,捏在手里?把玩,“见招拆招罢了。”
三娘道?:“知道?你是个要强的主儿,不肯吃亏的,但真吃了亏,只管跟娘亲们说。”
岳昔钧笑道?:“晓得。”
七娘又?问道?:“初时不好,往后便好了么?”
岳昔钧道?:“嗯。”
三娘和七娘等?了一阵,又?是异口同声地道?:“没啦?”
岳昔钧道?:“日?久和缓,对我好一些,便也没甚么。”
七娘道?:“不是问你缘故,她怎么对你好?”
岳昔钧又?是一阵回想,半晌竟然喃喃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三娘惊讶道?,“你说对你好,咋又?不知道?怎么对你好?”
岳昔钧呼出一口气?,道?:“我也觉得怪得很。若要我讲,娘亲们怎么对我好,我能?讲七天七夜也讲不完,如何教我本领,如何为我裁衣,如何病中照顾……便是一同吃饭这件平常事,也能?把其乐融融讲上?一讲。但到了殿下?——公主这里?,我却、我却……”
岳昔钧迷茫道?:“我却不知该讲甚么为好。倘若说她当真没有一件待我好的事情?便罢,但实?实?是有的,她也曾记挂我随口胡诌的病情?……”
七娘道?:“让七娘猜一猜,是不是她待你的好,是隔着烟纱一般朦朦胧胧,似有似无,你只能?觉察她不再针锋相对,却不曾有我们这般浓烈直白的好?”
岳昔钧点?头道?:“不错。”
七娘笑道?:“你这个呆子,母女和夫妻之间,那是不同的。”
岳昔钧吓了一跳——她向来沉稳,许多年?不曾被唬得一跳了——连声道?:“七娘,我还没有入戏,你便要过一过做岳母婆婆的瘾了么?”
“哦呦,”七娘止不住发笑,拿着镰刀的手都开始打颤,“这倒说起我来啦?我还要夸你不曾乐不思蜀,已然是大大的孝女了呢!”
岳昔钧有些莫名其妙,道?:“七娘,你在讲甚么,我怎会乐不思蜀?”
七娘道?:“公主生得又?好,也识诗书、能?论棋,还是个性子烈又?能?作绕指柔的,难道?你不欢喜?”
岳昔钧更?加莫名其妙,道?:“我欢喜何来?”
七娘只“咯咯”发笑,并不答话。岳昔钧央了一句,她还是但笑不语。
倒是三娘憋不住,快人快语道?:“我们姊妹几个早私底下?论过了,恐怕钧儿你叫我们养的,不喜欢男人啦,看来只有公主这样的,才能?收得了你!”
岳昔钧素来带着游刃有余神色的面庞缓缓露出呆滞之色,她被大火燎过而喑哑的喉咙里?缓缓挤出一个乌鸦叫唤般的字:“……啊?”
而谢文?琼那边,很快就收到了一个消息——
卢府还有人居住。
谢文?琼即刻动身,登门叩见。
这时已经入夏了,满街树荫繁茂起来,日?头也有种绵延不绝的意味在。
卢府门楣瞧着十分干净,显然有人时常洒扫。匾额是块老匾,火痕犹在,字也看不太真切,但有修补上?漆的痕迹,面上?也擦得光亮。贴着的对子也是今年?新题的,字句都合宜。
种种情?状,皆示此处有人住了许久了。
府中有人应门来,是一位身着青衫的男子,而立上?下?,见到来人,问道?:“诸位是?”
谢文?琼问道?:“敢问卢鸿雪可在此处否?”
那男子迟疑一下?,道?:“在。诸位寻他何事?”
谢文?琼道?:“我乃她京中旧友,听闻她受了伤,特来探望。”
那男子更?加迟疑,复问道?:“不知阁下?怎生称呼?”
谢文?琼道?:“我姓沈。”
“原来是沈姑娘,”那男子道?,“恐怕沈姑娘寻错门了,你要寻的卢鸿雪并不在此处。”
谢文?琼道?:“先时不是说在么?怎的又?不在了?”
那男子道?:“鄙人正是卢鸿雪。”
谢文?琼心中一惊,问道?:“恕我冒昧,令尊名讳可是上?瀚下?海,令堂可是姓孔?”
卢鸿雪道?:“不错,你怎知我爹娘的名讳?”
谢文?琼道?:“我祖父曾与令尊令堂有过一面之缘。”
卢鸿雪问道?:“令祖父是?”
谢文?琼道?:“讳上?正下?儒。”
卢鸿雪拱手道?:“原来是丞相之孙,失敬失敬,请进来说话。”
卢鸿雪请谢文?琼一行进到府中来,谢文?琼见府邸干净整素,实?难想象此处廿年?之前曾被大火所毁,也不知复建花了多少功夫。
谢文?琼打发其余人在别间等?候,自己?和卢鸿雪独入正堂。
关了门,谢文?琼冷不丁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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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公子可认识岳昔钧此人?”
卢鸿雪摇摇头道?:“不曾听说过。”
谢文?琼似乎是随口一提,转而又?道?:“祖父时常称赞令尊令堂的义?举,也着实?令我佩服。如今有幸得见卢公子,能?窥得令尊令堂之风范。”
卢鸿雪道?:“沈小姐谬赞了。”
卢鸿雪似乎想说甚么,但谢文?琼没给他这个机会,问道?:“只是不知卢公子现下?做甚么营生?我也好说给祖父安心。”
卢鸿雪道?:“不过是打理?打理?父母的家业罢了,我也算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劳相爷挂心。”
谢文?琼道?:“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卢鸿雪道?:“沈小姐但讲无妨。”
谢文?琼道?:“卢公子失怙恃之时,又?失老仆,年?岁尚幼,是如何活下?来呢?”
卢鸿雪苦笑道?:“不过是运道?极佳,遇我父母的朋友收留,认作义?父义?母这般长大便了。”
谢文?琼点?头道?:“原来如此。只是听闻贵邸曾走水,老仆又?死得蹊跷,不知个中可有缘故?”
卢鸿雪叹道?:“我自知其中必定有鬼,只不过日?久难查,也只得宽慰自己?‘冤冤相报何时了’罢了。”
谢文?琼默然。
谢文?琼实?实?地想不通:岳昔钧假托卢鸿雪之名,是何缘故?
卢鸿雪道?:“感念相爷与小姐关怀,小姐到此,就是为了见一见卢某么?”
谢文?琼道?:“游山玩水路过此处,不请自来,还望卢公子莫嫌叨扰。”
卢鸿雪道?:“怎会,小姐到此,蓬荜生辉。想来小姐一路辛苦了,卢某打点?客房,请小姐暂歇。”
“那便有劳了。”谢文?琼客客气?气?地道?。
如此,谢文?琼弃了客栈不住,在卢府歇了下?来。
夜半,一只信鸽悄无声息地振翅而飞,在夜幕之中只有眼力顶顶好的人才能?瞧得出来。
谢文?琼临窗而立,吩咐道?:“追上?那只信鸽。”
手下?为难道?:“殿下?,恐怕有些困难。”
谢文?琼道?:“那就打将下?来!”
手下?领命去了,不多时便抱着信鸽回来。谢文?琼解下?鸽子腿上?的信件,心道?:留宿之夜,夜半送信,必定于我有关,看便看了,算不得冒犯。
她自我开解一句,展开信件来,只扫了一眼称谓,便在心中冷笑不止。
只见,信件右上?角,工工整整地写着——
昔钧兄台下?。
第57章 衍三问文琼掷豪赌
谢文琼再往下看去, 只见信上写着:
【昔钧兄台下
日前晤叙,欢忭何似。今日京城客至,称沈丞之孙, 兄警之惕之。
春寒料峭, 燕不北归, 望自珍重。
卢鸿雪顿首】
谢文琼心道:此人果真便是卢鸿雪。我先前还疑心是否他扯谎,为岳昔钧遮掩身世,实则岳昔钧真为卢鸿雪也未可知——哪知岳昔钧果真诓骗于我!看信上所言,岳昔钧几日之前与他会过?面?, 想来正?在近处, 我也算是找对了地方。
谢文琼在开棺见尸时候,见棺中?尸首为男子, 便知其?人并?非岳昔钧。她回府之后,推衍三日, 有三问萦怀:岳昔钧生死?生往何方?何不现身?
后面?二问皆是在第一问有了答案之后方有此问——冥冥之中?, 谢文琼总觉岳昔钧不会如此便死了,这种感觉并?非全部出自私心。
谢文琼既然?料定了岳昔钧未死,安隐也不曾现身, 那便是不愿现身。谢文琼一想到此节,便心中?有怒:不肯现身, 是躲甚么人么?是——躲本?宫么?宁愿丢本?宫一人惶惶落魄,也不肯报一声平安,真个?是要和本?宫恩断义绝么?那昔日之好又算甚么?
谢文琼含怒含怨,展开舆图,在京城画了一个?圈, 又在岳城画了一个?圈。谢文琼推断,岳昔钧要么尚在京城养伤, 要么便往家?乡而去。只因谢文琼不曾从岳昔钧口中?听到别的城池的名称,自然?是这两处最为可能。
而谢文琼也有猜测,岳昔钧许去寻她的娘亲们,只是谢文琼人手不足,又不肯大动干戈惊动帝后,自然?不能得知岳昔钧娘亲们的动向。
故而,谢文琼快马加鞭来岳城,是一场豪赌。赌赢了,便能将岳昔钧擒获;若是输了,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以天下之大,再也遇不见岳昔钧。
现下,她赌赢了。
谢文琼将那封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凑手往灯烛上欲点,却?又犹豫一瞬,收了回来,整整齐齐叠了,塞进了随身的荷包之中?。
谢文琼思忖道:既然?不能追着信鸽看看她在何处,那便要想别的法子了。
与此同时,岳昔钧也未眠。她睁眼躺在陋室的小床中?,心中?仿若甚么东西轻轻抓挠一般,逼得她想辗转反侧,却?因为腿伤而动弹不得,更添心中?三分痒意。
岳昔钧还在想白日里和三娘、七娘的交谈——
当时,岳昔钧一声“啊?”出了口,七娘便开口道:“正?是这个?意思,难道娘亲们看错了你不成?”
岳昔钧撑着上半身坐起,失笑道:“我是不喜欢男人……”
“俺就说罢!”三娘高呼一声,“跟六妹说,这个?赌俺赢了!”
岳昔钧在娘亲们面?前总是有些孩子气的,她此时闻言“哼”了一声,佯气道:“甚么啊,拿我作赌,三娘你恐怕也不能赢!”
三娘道:“我怎不能赢?你不喜欢男人,不便是喜欢女人,我不便赢啦!”
“非也非也,”岳昔钧咧嘴一笑,拉长音调,冲已离得有些远的三娘喊道,“我——也——不——喜——欢——女——人——”
岳昔钧大声道:“等给?你们送了终,我就削了头?发去当姑子。”
岳昔钧学着谢文琼那种得意的小神情,道:“没?料到罢?三娘你也不赢,六娘也不赢!不若把赌注都送了我罢!”
三娘气得哇哇大叫,撇了犁地的牛,冲过?来要挠岳昔钧的痒,岳昔钧连忙一躲,道:“断了,断了,腿要断了!”
三娘只好叉着腰,鼓着气站在一旁,道:“今儿就先放过?你!”
而七娘早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抱着肚子在草地里打滚了。
三娘气喘平了,在岳昔钧身边坐下,正?色道:“你给?三娘一句实话,真是这般想的?”
岳昔钧转头?去看三娘,发现三娘头?上已经生了几根白发,明明上次相见还不曾有。日光之下,那白发发着银光,无端有些刺目。
岳昔钧鼻子一酸,好歹忍住了泪意,点点头?道:“是。”
她不曾说出口的是:我在这个?世上了无牵挂,也不想再招惹别的牵挂,自然?等你们走后就皈依空门,至于是为尼还是为道,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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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有主?意,也劝不住你。三娘没?读过?书,不懂甚么大道理,有句话糙理不糙的话,希望你能听进去。”
岳昔钧认真地道:“三娘请讲,昔钧洗耳恭听。”
三娘看着岳昔钧道:“钧儿,你来这世上一遭,不是为娘亲们而活的。”
岳昔钧怔然?,一时忘了言语。风吹草浪,隆隆作响。
第58章 岳昔钧夜半自开解
半晌, 岳昔钧缓缓笑道:“多谢三娘提点,我晓得了。”
三娘道:“你也别蒙我,话说得这么客客气气, 心里肯定不以为?然, 是不是?”
岳昔钧道:“我哪里敢。”
三娘便?叹了口气, 也不说话了。七娘远远地道:“三姊,这事哪里能够强求,你想学大姊一言醍醐灌顶,恐怕还欠火候哩!”
三娘起?身笑骂道:“小丫头, 还教训起?我来啦?”
岳昔钧看着二位娘亲笑笑闹闹, 也不由?满面笑意。只是这笑意不由?自主地又渐渐淡了,岳昔钧叹出一口她?自己也不明白的气来。
而如今, 岳昔钧躺在床上,又想道:我真的不曾为?自己活过么?
她?思?想起?这廿九载光阴, 每日睁眼?闭眼?想的都是如何活下去, 如何攒钱为?娘亲们赎身——这般说起?来,既算是为?自己而活,又并?不完完全全为?自己而活。
岳昔钧心道:倘若我真的对娘亲们撒手不管, 便?算为?自己而活了么?不,不该如此非黑即白。是我钻里牛角尖, 甚么为?自己而活,凭心而为?,做对的事、快活的事,不就是为?自己活了么?
她?想通此节,终于舒了口气, 倒把引出此话的、娘亲们打趣她?的终身大事抛之脑后了,只是不着边际地想道:既然如此, 娘亲们百年之后,我若是出家方得平静,便?是出家也无妨。只是不知到时安隐可还在我身旁,是否成了家……
她?困意上头,渐渐地便?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谢文?琼又从荷包里取出了那封卢鸿雪写?给岳昔钧的信。
谢文?琼思?来想去,甚么法儿都想尽了,竟然是束手无策。譬如差人四下打探,探听?几日前?拜访卢鸿雪之人去往何处,但一来希望渺茫,二来左邻右坊倘若记得,也只看得岳昔钧往何处去,却不能知其最终在何处停住。譬如直接抓了卢鸿雪拷问,但生生拆破卢鸿雪与岳昔钧之谊,一来不合道义,二来恐日后难以面对岳昔钧,便?也作罢了。
为?今竟然只有先前?否决之计,唯有返璞归真,才能破这困局。
谢文?琼主意已定,立时吩咐下去,一待天光亮坊门开,便?暂弃车于卢府,解了马匹。谢文?琼自己一匹,几个好手原本就一人一匹,伴月一定要跟,也得了一匹,一行人换了行装,扯住缰绳,静悄悄出府门去。
虽说是静悄悄,但卢鸿雪究竟未深眠,难免听?到些动静来。
卢鸿雪披衣开户,见了高头大马鱼贯而出这阵仗,倒唬了一跳,问道:“沈小姐往何处去?”
谢文?琼怀中?正揣着那只信鸽。她?素来娇生惯养,这等鸟禽是断然不肯沾手的,此时却顾不得腌臜,宁愿自己揣了,也不叫旁人经手,生怕一时不慎叫鸽子飞了,便?前?功尽弃。
谢文?琼答卢鸿雪道:“有急事,劳公子为?我看一看车与行李。”
卢鸿雪虽心中?狐疑,但仍是道:“放心。”
谢文?琼向他点头致谢,一扬鞭,便?打马冲了出去。
冲出两条街外,谢文?琼放出怀中?信鸽,信鸽雪白的翅膀扑扇两下,便?往天空中?飞去。
谢文?琼喝道:“跟上!”
随即,几匹马扬起?马蹄,追着信鸽而去。却原来,谢文?琼终究还是要用这一计,追着信鸽瞧瞧那封书信所?送给的岳昔钧究竟住在何处。
谢文?琼先时不用此计,便?是以为?此计艰难,如今实施起?来,果然不甚容易。马队虽一路紧咬,但天上飞的和地上跑的本就不可同日而语,信鸽自在翱翔,而马却不能胁生双翼,自然困难重重。但好在人手尚算充足,又兵分几路,一路丢了,尚有另一路跟着。
若信鸽从人家屋顶飞过,马队便?分别从屋前?屋后而过。若信鸽自河流上飞过,水浅的便?踏溪而过,幸而未曾遇见水深的河流——谢文?琼想,若是遇见水深的,便?牺牲一匹马,叫后面的马匹踏着此马而过,拚着被旁人嘀咕她?冷血无情,也要追上了。
谢文?琼一路疾行,行街路坊,出了城门,又一路穿林过溪,身旁景致跑马灯般变了又变,日光渐渐盛了起?来,却果真没有落下鸽子半点。
谢文?琼一双眼?死?死?生在信鸽身上,见它上下而飞,见它转弯穿行,见它缓缓急急,见它迎着日头而行,日光刺目,谢文?琼却好似浑然不觉,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行至一处溪边,却见那鸽子翅膀缓了,往下俯冲下来。
谢文?琼心中?一凛,不由?思?道:难道是到了?岳昔钧就住在近处么?
第59章 铁马冰河前尘已逝
谢文琼方有此思此想, 便心?如擂鼓,“咚咚”作响,半点也由不得人。
她?手心?里冒了汗, 缰绳都险些儿脱出手去。
谢文琼心?道:见?了面?, 我同她?说些甚么?我还能同她说些甚么?
一时竟有些怯了, 勒住缰绳,却见那鸽子从从容容收了翅膀,啄了一口溪水。
谢文琼不知?该不该松一口气,一颗心?吊在那里, 不上不下。
那鸽子饮饱了水, 又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
谢文琼触景生情,心?中道:人说“有情饮水饱”, 这鸽子不晓得甚么是情,甚么是爱, 也饮水便饱,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开化者无?忧无?虑,倒不似开了智的生灵,被?“情”之一字折磨得食不下咽……
身后随从试探着唤了一声“小姐”, 谢文琼蓦然?回?过神,不再往下细想, 双腿一夹马腹,跟了上去。
岳城郊区多山,谢文琼大?略数过,翻了两座小山头,才看见?人家晨起时的炊烟, 袅袅弯弯散在半空,柴火烧煮的饭味儿叫谢文琼觉得有些新奇。
马前的信鸽仍旧是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 却终究是又作出了一个?降落的姿态来。
谢文琼的心?又吊了起来。
信鸽一头扎进了不知?哪处人家——
为何是不知?哪处?只因身旁的一户人家中,恰恰巧巧走出一个?人来,若不是谢文琼一把拉住缰绳,马匹便要撞上那人了。
就?因为这一晃神,谢文琼没有瞧见?鸽子的下落之处。
谢文琼正要问身后的随从,却听适才险些撞上的人问道:“你们是外面?来的罢?怎么会来这里?”
谢文琼示意伴月上前交涉,转头复问道:“你们看见?鸽子去往何处了么?”
随从皆答道:“被?挡住了,不曾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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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
谢文琼倒也不气不馁,知?晓鸽子便在近处,那找到岳昔钧也是手到擒来之事。
伴月和那位乡人说了一通,回?首向谢文琼道:“小姐,我们是来寻人么?”
谢文琼不曾向伴月明言她?此行究竟为何,但伴月从谢文琼追逐信鸽的举动,也大?略猜得出,是来寻收信之人。
谢文琼略一思索,道:“问问这位乡人,近日可有人新搬来?可有腿脚不便之人来?”
伴月上前问了,那乡人有些警惕,反问道:“你们到底是甚么人?和要找的人是甚么关系?”
谢文琼在马上垂下双眸,开言道:“我们从京城来,我来寻……”
谢文琼的声音像是泠泠溪水:“亡妻。”
那乡人像是看到了甚么疯子一般,皱着眉道:“你找一个?死人干甚么?刚还?说要找腿脚不便的人,怎么又找尸体了?还?有,你一个?女人,哪里来的甚么妻?”
谢文琼不觉得冒犯,反而想到了甚么一般,轻笑了一下,道:“就?当我胡言乱语罢。现下可否相告,贵乡可有左腿不便的人来?”
那乡人往谢文琼身后带着刀剑的侍从身上看了一眼,心?中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些人并不是自己能惹的,便老老实实答道:“有一个?,就?在转过这条道的那处屋子里,她?们好多个?女人住一块。”
谢文琼先?前问时,并未明说岳昔钧的性别?,只因谢文琼也拿不准岳昔钧现下究竟以?男子身份示人,还?是以?女子身份示人。而听了这乡人的话,谢文琼心?中大?定:看来是寻对了地方?,她?换了女装,和她?的娘亲们在一处。
谢文琼道了一声谢,催马便往乡人指处赶去。乡间?的泥土小路转了个?弯,却有了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谢文琼眼前之景骤然?一变,一个?种着桃树的小院现在面?前。
那院子不算大?,却处处透着人烟。院中种了两棵桃树,便将院子几乎占据得满满当当了。此时正是暮春桃花开的时节,满树红粉桃花像是霞云般热烈灿烂。一颗桃树的枝桠上垂下一个?秋千,正随风微微晃动。院子旁的小屋里,从没关紧的窗中透出一点人语声,这人语声忽而大?,忽而小,飞到屋檐下的风雨铃上,飞到院中新晒的衣服上,又飞到桃树上系着的祈福条上。
谢文琼下了马,示意伴月上前叩门。谢文琼将缰绳交到侍从手中,自己也往院门处去。
然?而,绕着充作院墙的篱笆行了一段,谢文琼才发觉,这院门也只是简简单单一截低矮的篱笆门,根本无?有叩门的地方?。
伴月正要高声而呼,谢文琼忽然?一抬手,于是伴月便噤了声。
谢文琼并非是改了主意,她?只是望见?——
满树落花下,有一个?人靠坐在桃树上,腰间?和身下垫着两块软垫,右腿蜷起,而左腿平平地放着,似乎有些僵硬。
这人身穿一件百衲衣,各色的布拼在一处,穿在她?身上却不显得落魄或者浮夸。她?松松绾了个?髻,似乎是晨起随手为之。脸上盖了一本书,一只手还?搭在书上,而另一只手却早已垂了下去,好若春困逼人,沉沉而睡。
谢文琼一时不敢出声惊扰。
桃花瓣落了那人满书满身,像是戏文里的小尼姑躲了懒,不做功课,不扫佛殿,背着神佛偷偷和桃花仙梦中相会。
她?会梦见?谁呢?谢文琼想。
谢文琼就?站在篱笆之外,静静地看着三尺之外的人,看那人胸腹微微起伏,好似在看甚么太平盛世。
铁马冰河成旧梦,桑麻麦花寄此身。
谢文琼忽而明白了岳昔钧的选择。
而如今,她?只消一开口,这些岳昔钧来之不易的安宁便会被?打破,生生撕开田园景致的安稳假象,露出内里狰狞的旧人旧事,强迫她?看一看京城的云诡波谲、冲天大?火。
谢文琼快马加鞭追了三千里,临到头的三尺,却忽然?释然?了。
谢文琼看了桃树下那人最后一眼,低头转身——
却听身后有衣料簌簌之声,有人声音将醒未醒,朦胧而问:“贵客可是失迷路途?”
那声音决计算不上好听,像是烈火里爬出的厉鬼在低语。谢文琼知?晓,摘星楼大?火中走一遭,岳昔钧的嗓子也要和腿一般将养一段时日了。
一队马蹄没有惊醒岳昔钧,抬手风声没有惊醒岳昔钧,谢文琼要走了,岳昔钧却醒了。
谢文琼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道:“不曾失迷路途,来见?一位想见?的人。”
身后那人问道:“贵客见?到了么?”
谢文琼道:“见?过了,也该走了。”
身后半晌无?话,就?在谢文琼以?为不会再有答话之时,却听那人道:“那便祝贵客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谢文琼心?中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眼泪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在谢文琼那些似锦的前程里,再也不会有岳昔钧的痕迹。
伴月在一旁察言观色,却不知?该不该递上一方?锦帕。
谢文琼悄悄以?袖揩了泪,吸了一口气,好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而愉悦:“借你吉言。”
她?说着,劈手夺过随从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好似身后有甚么豺狼虎豹追逐一般。
但乡村静谧,哪里有甚么豺狼虎豹,只有岳昔钧画蛇添足:“此地路难行,贵客往北行三里,便接连着官道,更容易些。”
谢文琼道:“我要往南去,岂不南辕北辙。”
岳昔钧笑道:“贵客南辕北辙之事,难道做得少了么?”
谢文琼蓦然?回?首。
岳昔钧手中捏着那本书,露出了熟悉的俊脸凤眸,正笑意盈盈地仰头看她?。
谢文琼一双杏眼如同鹰目般死死锁在岳昔钧的面?上,口中却淡淡地道:“阁下说甚么?”
岳昔钧眨了眨眼,道:“乡野粗人,一时口快,贵客见?谅。”
“岳昔钧。”谢文琼道,“不要来招我。”
岳昔钧却道:“贵客认得我兄长?”
谢文琼:“……”
岳昔钧知?晓,自己这张脸,说是和驸马半点关系都没有,那是万万无?人肯信的。
寻常一觉睡醒,忽然?见?谢文琼立在院外,不知?站了多久,岳昔钧心?中也是波涛翻涌,五味杂陈。
——她?如何找得到此处?她?为何要找到此处?
岳昔钧在花落一刹,便打定了主意:咬死也不能认下驸马的身份。
然?而,谢文琼干脆利落地转身要走,却叫岳昔钧捉摸不透,不知?谢文琼是否是以?退为进,另有后招。于是,她?便试探了一下——但好像谢文琼是真的要走,岳昔钧有一瞬的后悔,她?觉得自己说多错多,分明她?并非多话之人。
而谢文琼心?中一直憋着的那口气,本快散尽,却又因为岳昔钧一句“贵客认得我兄长”而隐隐凝结起来。她?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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