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就听见她大叫:“都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她哭得声嘶力竭:“我不要见到你们。”
“我唯一能见到他的时候,就是喝醉的时候,为什么连这也要夺走!”怀瑾恨恨的看着眼前的所有人,仿佛他们全是陌生人一样。
她脖子上青筋爆出,消瘦的脸上眼睛睁的老大,看得人好大心酸。
“把酒给我!给我!”她形容疯癫,光着脚下床想去酒窖。
嬴政把她拦腰抱住,放倒在床上,按着她的手腕,怒道:“赵姮,你清醒一点!你的生活里难道只有那一个人了吗!他已经死了死了死了!你所见不过是虚无!赵姮,清醒起来,你是我见过心性最坚强的女子,你不要再沉溺在假象里!你睁开眼看看,你看看外面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东西,你看看啊!”
她被吼了两句似乎逐渐冷静,然后一点一点的安静下来,而后捂住了脸。
她觉得自己有些不堪。
她眼珠转动,看见尉缭脸上真切的忧心,看着蒙恬的怜悯,看见韩念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眼底的痛楚……
她刚刚是怎么了?仿佛肚子里放了炸药一样,满身狂躁。
她终于安静下来,大家无言的看她喝下汤药,吃了饭,才安心下来。晚上嬴政离开前,他说:“若是外面不方便,去宫里住吧。”
怀瑾缓缓摇摇头,谢过了他的好意,嬴政黯然离去。
“好好对自己。”蒙恬跟着离去前也留下这么一句话。
尉缭陪到她困得合眼了,才无言离去,临走前又交代了韩念好久。
大家都走了,她困倦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刚才的困只是演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4章 失魂
韩念坐在对面,眼底带着浅浅的悲伤,斟酌了许久,他说:“公子……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的,他最喜欢看你笑。”
“是吗?”怀瑾空洞的望着上方,仿佛灵魂出窍一般。
韩念点头,他凝望着她:“他的离去,当真让你如此痛苦吗?”
她以无声回答了韩念,她望着屋顶,仿佛看出了很远。
可是她看不见身旁的这个人,他的眼睛蕴含了多深的苦楚与心酸,像是亘古的坚石裂开了缝隙,千年的灵河失了源头。
“他背负了太多东西,有太多不愿为却不得不为之的事情,如此死去倒真是得了解脱。”韩念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的,那么的不真切,嘶哑的声音满是沧桑:“他长大以后未真正快活过一天,哪怕是你在一起有片刻欢愉,那欢愉里也夹杂了各种各样的忧虑。你是他唯一的快乐,若连你也不快乐了,他死了也不得安心。”
怀瑾的灵魂被韩念缓缓拉回到身体,她放空:“他在我面前,在所有人面前,都是那样万事从容的模样,我从不知他的忧心,总觉得没有什么事是他解决不了的。我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在我眼前死去……”
静默了许久,韩念道:“也许他是不得不死去。”
怀瑾已经睡去了,她的眉头紧紧皱着,一点都不放松,像是梦里也受着万般折磨。韩念坐在她身侧,暖玉质地的手指在她眉间抚过,因为克制,连指尖都微颤了。
夜深,烛火终于燃尽了,韩念取下日日戴在脸上的青铜面具,在她眉心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第二日清晨,韩念叫醒了她,连着多日第一次起那么早,怀瑾站在院子里闻着清新的空气,觉得自己有了些生气。
“今日去外面吃饭吧。”韩念说。
怀瑾站在院子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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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看了一眼他,面具下一双眼睛里有清浅的笑意,忽然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韩念还在看着她,怀瑾点点头:“好吧,出去看看。”
“梳洗一下吧。”韩念说着打了水过来,怀瑾拿盐洗了牙齿,又用隔夜的茶水漱了口,韩念用帕子蘸了温水在她脸上轻轻擦了几下。
怀瑾觉得脸上一松,皮肤不再紧绷了,接着韩念就拉着她进了屋。
她一直无意识的被韩念拉着干这干那,直到在梳妆镜前坐下,韩念给她梳头发的时候,她才有些回神。
韩念的手很巧,盘的发髻有些松,不过形状倒是挺好看的,是已婚妇人的发式。韩念去柜子里取衣服的时候,怀瑾把白绢花簪在了耳边。韩念拿了一件水绿色的长裙,见她鬓边的白花,有些愣神。
“我要穿素服。”怀瑾看着他手里的绿裙,开口说道。
韩念却把她拉起来,不由分说将深衣给她套上了,口中说:“你还只是个小姑娘,应当穿好看些,若是公子在,他肯定爱看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怀瑾听他这么说,便由着他了。
韩念给她拢衣时,难免有触碰,但他未有分毫尴尬,只是心无旁骛的给她把衣服穿好。直到系腰带的时候,他碰到腰腹,顿了一下然后让她自己系。
怀瑾对一切都不在意,韩念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闻言也只是听话的把腰带系好了。
穿好衣服,韩念就带着她出门了,两人出了门右转,穿过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一出去就看见巡逻的士兵,他们看到怀瑾都愣了一下,然后低着头赶紧消失了。
这一片地方虽都属于王宫外围,但巡逻不是二十四小时的。难怪她这几个月这么清净,原来这片地方的各个出口已经全部派人守了起来。
见怀瑾不以为意,韩念继续带着她往前走。
巡逻的士兵们见她出门,队列中出去了两个人,这两人远远的跟上了他们。
韩念带她去了一个集市,大清早有许多卖早餐的小贩在摆摊,韩念带她去了一个卖甜粥的小摊上坐下,点了两碗粥和几个炸面团。
怀瑾看着周围环境,又仔细打量了那个老板,啊了一声:“我以前和子房也来这里吃过,那时他随韩非使秦,他在秦国待了很长的时间。那天比今天稍微早一点,太阳还没完全出来呢,我本来是要去李斯家的,谁知看到他站在门外。”
她带着回忆,语气平静的和韩念说起:“那时候我们还没有表明心迹,一直在互相试探,他那天跟我说过几天要走了,我心里好舍不得。”
韩念把甜粥放在她面前,把炸面团掰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放好,然后准备喝粥。
可是看着那碗,他沉默了,小摊上没有勺子,那碗沿很粗,他戴着面具没法吃……见怀瑾开始慢腾腾的吃饭,韩念只小口小口的吃着面团。
许是人群的热闹,吃完饭后怀瑾的脸色堪称和缓,至少不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了。
然后韩念带她去了集市最西的地方,那里是一个奴隶市场,韩念让她挑一个。
怀瑾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中意的,韩念指了好几个小女孩,她都哼哼唧唧的拒绝了。正看得意兴阑珊,忽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丫头从角落里钻出来,不住的在他们面前磕头。
怀瑾吓了一跳,本能的往后躲,撞在韩念胸口,韩念稳稳的站定了,一手揽住了她的肩。
那奴隶贩子见那个小女孩冲撞了人,骂骂咧咧的拿出鞭子狠抽了两下:“不长眼的狗东西,滚一边呆着去!”
怀瑾有些看不过眼了,可又不想开口说话,于是掂着两根手指扯了扯韩念的袖子。
“住手!”韩念福至心灵,领会了她的意思,从袖中掏了几枚钱递过去。
许是钱给的太丰厚,又或是见他俩衣着不凡,奴隶贩子带了些讨好:“这个狗丫头是个不详的人,买回去晦气,不如给您换一个更健康的奴隶?”
韩念看着怀瑾,怀瑾摇摇头,韩念便示意对方将那个小丫头解开。
那个小丫头立即满脸泪水的给他们磕头,跟着出了集市,怀瑾让韩念又给了一些钱给这个小女孩,开了口:“你走吧。”
小丫头愣在原地,见怀瑾和韩念走远,她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都快走到家了,发现后面小女孩还跟着,怀瑾只得问她:“给了你钱,还不走?”
小女孩眼含泪水摇摇头:“没地方去了。”
“你是哪里人?你爹娘呢?”怀瑾问她。
“秦国人,爹娘都死了,没有家人,没地方去。”
又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人,怀瑾起了怜悯之心,招招手把她叫到眼前,带着回了家。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怀瑾问。
女孩说:“奴叫狗丫头,十四岁。”
怀瑾道:“这名字不好,给你换一个,叫……思之吧。厨房在后边,你去烧水洗个澡,把衣服换了,我那里有伤药和新衣服,韩念你拿给她。”
思之擦干眼泪,接过伤药和衣服,去了厨房烧水。怀瑾又坐在了院子里常坐的那个藤椅上,然而刚坐下,韩念捧着一个小盒子过来了:“你脸色不好,我来给你上妆吧。”
盒子里全是各色胭脂水粉,家里并没有这些东西,怀瑾问:“哪来的?”
韩念用水把胭脂化开,道:“刚刚在集市买的,你脸上太苍白,早上想给你上些脂粉,家里没有。”
怀瑾垂着头:“我怎么没看到你去买东西了?”
韩念好笑的说:“你走路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当然注意不到我在干什么。”
比起心不在焉,失魂落魄这个词形容更准确。她觉得自己像韩念的洋娃娃,他给自己勾了眉瞄了唇,满意的点点头。
忽然发觉了一道探究的目光,韩念看过去,看见一双平静的眼睛正打量着自己。
两人离得是这么的近,近到怀瑾闻到他身上的异香,看见他突然放大的瞳仁,泛着铜光的面具衬得他嘴唇十分红润。
忽觉得有些熟悉,怀瑾定定的望着这双眼睛,觉得自己大概想张良想疯了,竟会觉得韩念有些像他。
想到韩念的脸,怀瑾胃里翻了翻。
“大人、夫人,狗丫……思之换好衣服了。”思之惴惴不安的站在一米远的地方,她穿的是怀瑾以前的男装,长的地方被卷了起来,头发被一截木棍束着。
看皮肉,这还是一个长得相当清秀的小姑娘。
听到她的称呼,怀瑾眼皮跳了一下:“他叫韩念,是我的……护卫,我叫赵姮,夫家姓张。”
思之脸瞬间白了,跪下来重重磕头:“失言、不敢了……”
她说得颠三倒四,大概是以前老挨打,被打怕了。
怀瑾交代道:“起来吧,在我这里不用动不动就跪。洗衣服、扫地、做饭会吗?”
思之点头如捣蒜,怀瑾说:“你平日的活计就是这些,其他的暂时还没有想到,在这里做事少说话,我不喜聒噪。”
明明她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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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话很多的一个人,韩念默默的看着她。
思之怯怯的回答:“是,夫人。”
傍晚尉缭和扶苏又来了,扶苏多日没见她,又听说她病了几天,送上关怀之后扶苏在她怀里扭了又扭,简直成了一个小姑娘。
他们都见到了新来的小丫头,又看到怀瑾脸上上了妆,说话也比以前稍微有了些精神,尉缭欣慰得像个老父亲。
思之看着这群穿着打扮皆是贵族的人,大气都不敢喘,把嘴闭得牢牢的,一声不吭。
吃饭还是尉缭府上送来的,他们都坐在一起,思之却跪得远远的。怀瑾让她一起上桌,思之却是如临大敌,一个劲磕头。
看着这个胆子比兔子小的丫头,怀瑾只得作罢。
吃了半碗饭怀瑾就放下筷子,韩念却道:“吃得太少了,再多吃一些。”
她摇摇头,说吃不下了。
韩念便淡淡叹了一口气:“我想若是公子也坐在这里,他一定会为了你吃两碗饭,把《孙子兵法》搬出来。”
想到那个画面,怀瑾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不过确实是张良会干的出来的事。噙着淡淡笑意,她重新拿起了筷子。
尉缭惊讶的看着这一幕,旋即会心一笑,想来韩念找到了好法子去照顾她了。
吃完饭,思之端了四个香瓜放在桌上,怀瑾拿起一个啃了一口,嘱咐:“下次再上香瓜,记得把瓤掏了,然后切块儿放盘子里再端上来。”
思之又诚惶诚恐的磕了两个头,才说知道了。
又有了饭后水果,扶苏欢快的吃着瓜,嘴里咕咕哝哝的跟她说着琐事:“……母亲额头上长了红疙瘩……我听宫人们说是被那个燕国公主气的……为什么被气就会长疙瘩呢……”
扶苏说完一大堆,怀瑾发现了盲点,看向尉缭:“燕国公主是燕宁吗?”
尉缭点点头:“她已经进了秦宫,被封夫人了。”
那个才貌双全,心高气傲的公主,从那么遥远的地方来了咸阳,怀瑾想起当日在燕国王宫的一幕幕,只觉得恍如隔世。
晚间尉缭和扶苏走了,问题来了,这个小院子总共才两间房,思之睡哪里呢?
认认真真思索了很久,见到思之自己识趣的躺去了柴房的干草堆上,怀瑾不由得替她有些心酸。
于是把堂屋一角打扫出来,贡献出了自己房间的大屏风隔出一个私密空间,让思之去睡堂屋了。
房子里全铺的是上等的竹席,又垫着厚厚的被子,想来应该可以睡个好觉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5章 女奴
思之很勤快,什么活都能做,最大的好处是把怀瑾的话当圣旨,让她少说话,就算被针扎了她也不叫一声。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做饭不太好吃,倒也不是不好吃,味道很正常。不过比起被她调教的大厨夏福来说,真的是差了很远。
韩念就让她在思之做饭时在旁边指导,在厨房里放了椅子煮了茶,把怀瑾请了过去坐着。
因为思之,生活好像充实了一些,她开始觉得停滞的时间开始缓缓流动。
而她与韩念,也一日日的越来越亲近,也许因为韩念总是说“若是公子在”如何如何,让她感觉张良似乎从未走远。
也许是因为韩念对她总是温柔的指手画脚,让怀瑾对他的请求无法拒绝,总而言之,她开始有些依赖韩念了。
她还发现,其实韩念非常善于诗书,涉猎极广,连《山海经》这种冷僻的书都看过。
而且他还极善言谈,有时听他说个什么东西,怀瑾觉得不对时会和他辩一辩,但韩念抄着他那破嗓子,从南说到北从天说到地,能把她说得哑口无言。
更绝的是,韩念知晓很多八卦,这个是怀瑾最感兴趣的。
她感兴趣的,韩念把嗓子讲冒烟了都会继续说。
于是她知道了魏国的大王是个老色鬼,天天把宫女封为女御,宫里已经有一百多位嫔妃了;
她还知道了魏王的太子比老爹更色,都城里总是流传他和娼妓馆某位名姝的爱情故事;
韩念还说赵国没有亡时,春平君赵熙还喜欢过男人;
她还知道齐国的国君立了太子,正是她那位不着调的师兄田升……
怀瑾也忍不住感慨,难怪他是当年韩国细作团的老大。
韩念还告诉她,韩国细作团一直以来的都是被张良管着的,韩王未授他官职,却在他成年的第一天就将这样一支队伍交到了他手里。
“那现在你们韩国的细作们呢?”怀瑾起了好奇心。
毒日头下,韩念眯了眼睛,半晌,他说:“灭国那会儿,公子重新整合了这支队伍,现在他不在了,那些人大约是……还在潜伏着。细作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若无主上指令,一生待在某个地方也是有可能的。”
怀瑾问:“万一有些人在别国结婚生子了怎么办?不怕被策反吗?”
“我在各国都待过,恕我直言,除了李斯手上那支细作团稍微有些水准,其余的都是些草包废物。”韩念款款谈道,他语气虽平淡却带着些不屑。
怀瑾竖着耳朵,听到他说:“韩国的细作经受的是最残酷的训练,每个人都有软肋被拿住,一旦加入一生都不能背叛。”
竟然连李斯手上的细作都了如指掌,李斯那么注重隐秘的人!怀瑾暗想,韩国国土小,兵力不行,其他的地方倒是互补了。
忽想起有遗漏,怀瑾问:“那秦国现在也有你们的细作吗?”
韩念窒了一下,怀瑾灼灼的看着他,是一副非常想知道的神情,她知道韩念最欣慰她这副有欲有求的样子。
韩念的眼神似笑非笑,可心里却荡漾着喜悦,他在怀瑾肩上拍了一下:“我心情好的时候就告诉你。”
怀瑾斜睨了他一眼,抱着手扭到一边。
她又有了生气,或笑或嗔,是个活生生的健康的人了。虽说没有以前那样活泼开朗,但终归渐渐有了红尘中的烟火气息。
这个喜人的消息一传开,阿大阿小纷纷来拜访她,怀瑾言笑晏晏的招待了他们,顺便问起了近况,他们都很好。
阿大阿小走了两天,小赵也来了,他带了大量的珍贵补品,这孩子当了官之后话多了,眼神却没有以前那么清澈。
她一遍一遍的告诉大家,她已经好了,可以好好生活了。她看到关心自己的人们笑的那么开心,她也很开心。有韩念的陪伴,生活很充足,只有在夜里无人时,她一人在床上辗转反侧,觉得心里空荡荡。
缺失的东西,是找不回来的。
三伏天的尾巴,甘罗和夏福回来了,他们去了齐国,说是寻找某味珍贵的药材。
甘罗走遍大江南北寻药,有人传言说他要做不老药,但只有怀瑾他在寻找什么。
大概是海边转了一圈,两人都晒黑了。
甘罗还好,因为肤色本就苍白得不正常,黑了一度倒把皮肤从病态白变成了象牙白;夏福就完全晒成了非洲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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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站在门口,见怀瑾笑嘻嘻的坐在那里望着他们,实在是惊喜交加,走时她还是暮气沉沉的死样子,回来时已经会笑了,脸瘦了些,不过看得出来气色很好。
甘罗在她这里聊了两句就回去睡觉了,在咸阳夏福只会待在她这里。
夏福满载而归,身上背着一个重重的的大包袱,他把包袱取下放在廊下,霹雳桄榔一阵响。
怀瑾稳坐在藤椅上,好奇的看着那边,夏福说:“这次去了临淄,我见到白生公子和申公子,他们见到我,知道你还活着很是高兴,给你写了信呢。”
怀瑾心一动,站了起来:“果真见到了?他们两个还好吗?其他人呢?”
思之端了水过来,夏福灌了一壶水,问了一下思之,得知是买回来的奴隶,和气的与思之唠了两句。
然后才回答她:“还见到了浮先生,他们都询问你的近况,我捡了一些紧要的跟他们说了。不过在临淄待得时日短,说不了多少,他们写了信给你。”
夏福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事物中掏出三个竹筒递给她,怀瑾对一旁看书的韩念说:“去,去给我拿过来。”
韩念抬了一下眼,不管她:“几步路,自己去。”
怀瑾哼了一声,不情愿的把屁股从藤椅上挪开,走到廊下把竹筒拿了过来,顺便往夏福那堆零碎里瞅了一眼,一眼看见一把小小的弓箭,她惊喜道:“这不是我以前的那把小弓箭嘛!还是庆先生给我做的呢!”
小小的弓箭,她用了好几年,弓上还有磨损,是她常年握弓磨出来的。
这一下怀瑾才发现夏福带的这些东西都特别眼熟,夏福说:“我还去了一趟咱们以前住的宅子,那里被田升公子买下来了,一直空置在那里。我央白生公子带了我进去,然后把我当年埋在院子里的东西带了回来,咱们以前挣的金子也还埋着呢,太多了我带不动,就让它们继续埋着吧,也许哪天我们还会回去呢。”
怀瑾又惊又喜,在包袱里翻看着,看到从前的很多东西:有刘交师兄送的毛笔、有二舅舅项梁送的小金锁,有一根七色羽毛是田升送的、还有一些名书孤本和精美的各色玉佩……
一一翻看着,记忆发生了海啸,在脑海里翻滚着。
里面还有一个小木盒子,怀瑾记得这里面放的是什么,指尖瞬间颤抖起来。
打开木盒,里面一条丝帛静静躺着。怀瑾含着泪把它拿出来,看见上面苍劲有力的字:张良欠赵怀瑾一个承诺,日后赵怀瑾可随时随地要求他兑现这个承诺,张良不许赖账!
署名是张良,上面还有他的指印,记得当时是拿胭脂按的,现在已经有些褪色了。
夏福不明白怀瑾为何突然白了脸,想了许久明白过来大概那是张良的东西,他不敢劝,怕又触动了她的心肠。
忽然没了声响,韩念看过去,他坐在另一边,目力极好的看见了那一方丝帛,眼睛里瞬间涌上了万般怀念。
他放下书简,走过去,轻声道:“这把弓很有意思,是你的吗?你射术很好?”
怀瑾如梦初醒,她把丝帛重新放在木盒里锁上,拿起那把弓,道:“百发百中。”
她捡起地上一根木棍,搭上弓,对着院子里唯一的一棵树松了弦,一个鸟窝从上面掉了下来。
怀瑾把弓箭挂在廊下的柱子上,对韩念说:“没事的时候,去订制一些羽箭回来,可以去打猎。”
说完站起身回了房间,轻手轻脚的把门拴上了。
她从枕下摸出一个绣着兰花的旧锦囊,里面是两根缠在一起的青丝,怀瑾轻轻吻了一下,把锦囊放进了木盒中。
抱着木盒枯坐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往外冲,夏福问她:“主子去哪里?”
她头也不回:“有点急事出去一下。”
韩念站起身:“我去看看。”
说完跟着去了,夏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信都还没看呢。
不过想是想不明白的,他把信和散落的旧物重新装起来,放到了怀瑾的房间。
出来时见思之正老老实实的擦地,夏福想起这小姑娘都还没说过话呢,于是温软的关怀道:“在这里还习惯吗?”
思之半抬着头,眼睛往上看着,是个畏缩的怯懦模样,听到夏福问话,她猛的点点头。
“你不会说话吗?”夏福奇道。
思之蚊子哼似的开了口:“夫人说,多做事少说话,她不喜欢太吵。”
夏福抓了抓头,有心想和她聊两句。
但初次见面,她又是个胆小模样,他心说还是别吓着人家了,过两天再聊也是一样的。
怀瑾顶着毒日头一路到了颜姬酒肆,却未进去,在酒肆周围寻着什么。
周围的乞丐都躲在阴凉处,好奇的打量着她,怀瑾在这堆乞丐里一一辨认着,挫败的发现自己记不起来当时那个乞丐的模样了。
地面像个火炉似的,怀瑾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站久了乞丐们都在窃窃私语的议论着她。
“这是……赵大人,你怎么在这儿?”一道爽朗的女声在一旁响起,怀瑾愣愣的看过去,见颜姬正站在酒肆门口,她出来送客,谁知见到怀瑾像只呆鹅一样站在哪里,还是女子打扮。
后面韩念已经追过来了,见是在闹市之中,有些不解她怎么突然冲到这里来了。
“赵大人,好多日子不见你了,你这是……”颜姬已经走到了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眼里透着惊艳,生意人说话大大方方:“原来您是女子,怪道那么俊秀呢,别在大日头下站着了,进来坐坐吧。”
她又看向韩念,热情道:“这么大热天还戴着铜疙瘩,不热呀!您是赵大人的朋友吧,也一起进来坐啊。”
说着已经亲亲热热的挽了怀瑾进去了。
午时酒肆里没有什么人,怀瑾浑浑噩噩的被拉着进去坐下了,颜姬好客,给她和韩念上了一小壶酒。
“您和甘大人都好久没来了,”颜姬喝酒像喝饮料似的,见怀瑾神思恍惚,她笑道:“尉大人倒隔三差五的来坐坐,您这是……”她指着怀瑾耳边的白花。
怀瑾镇了镇心神,回答道:“这是为亡夫戴的。”
“哎哟,失言了,我自罚一杯。”颜姬落落大方的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已经坐进来了,就喝两杯吧,她口中含着颜姬家的酒,忍不住开始怀念起风阳酒了。
忽又想起,颜姬可能对这周围的人很熟,她急急把酒咽下去,问:“颜姬,跟你打听一个事,你这周边有没有突然暴富的乞丐啊?”
颜姬愣了一下,啼笑皆非:“我可注意不到这些,怎么了?是有乞丐偷了你东西?”
怀瑾叹了口气,摇摇头,看着安安静静坐着的韩念,她只觉得自己跟哑巴吃黄连似的,早知道就不那么冲动了,她这性子到底从哪里遗传来的?
她唉声叹气的,又有客人进来了,颜姬要过去招呼,韩念从袖子里摸出一些钱递过去,颜姬摆摆手,爽朗道:“这壶酒不用给钱,请你们喝的。”
韩念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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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向怀瑾,催道:“我们回去吧。”
外面日头大,她不想动了,支着头想了一会,她道:“你去甘罗那里,把他叫起来,就说我请他喝酒。”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6章 秘密
韩念岿然不动,知道他的意思是不愿自己喝酒,怀瑾突然恼羞成怒,悻悻道:“我是主子,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快去,不然我拿鞭子抽你。”
她想起这个时代的人可以任意打骂仆从,她手比划了一下,没有气势的恐吓:“就像那个奴隶贩子一样,抽你!”
她生动得张牙舞爪,韩念眼底满是笑意,他站起身,出去了。
两人相处这么些时日,已有默契,虽然没说话,怀瑾知道他是去找甘罗了。
不知甘罗会不会生气,应该是才睡下没多久,又要被叫醒了。
一气儿让颜姬搬了四五坛酒来,又叫了三斤烧肉,颜姬笑呵呵的打趣:“你今日又要和甘大人比划啦!”
甘罗和韩念到时,怀瑾已经先喝上了。
甘罗里衣和外衣颜色相差甚远,一看就知是迷迷糊糊拿的,他见怀瑾兴致高,豪迈的开了一坛酒,边喝边漏,他道:“咱俩好久没battle了,整起来。”
在这个时空听到英文,有一种不真切感,怀瑾笑了一声和他碰了碰酒坛:“今天谁先倒谁就是孙子。”
对着坛子一大口酒,丝毫没有文雅可言,她对韩念说:“我们喝酒会喝到很晚,你随意。”
韩念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含着浅浅笑意看着他们俩。颜姬看到那两个人坐得东倒西歪,酒坛子碰得震天响,笑着跟伙计说好久没见到这场景了。
伙计只是好奇:“这位夫人和从前那位赵大人长得真像。”
颜姬打了他一下:“蠢蛋,这位夫人就是从前那位赵大人。”
伙计惊得张大嘴,咂舌:“啊?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和别的男子在外面拼酒,家里人不会责骂吗?”
“客人的事少管些,他们都是贵人,贵人们的事谁知道呢。”颜姬的眼神总是忍不住去看韩念,三人穿的衣料都是上品,可对比那两人,韩念坐在那里却更显贵气。虽然是戴着面具,叫人看不清脸,但行动如流水,举手投足间皆可见好涵养,不知又是哪家的贵人。
日头渐渐落下去了,颜姬酒肆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进客高峰期过后,又慢慢减少。
随着天色越来越晚,怀瑾和甘罗又喝到了最后,店里只剩下这这一桌了。
颜姬又搬了两坛酒上来,把桌上吃冷的烧肉去加热,才说:“你们继续拼,我去后面吃饭了,有事就叫一声。”
怀瑾双颊微红,眼神游离,她似乎都没有听清颜姬的话,只是说:“老尉、老尉晚点会来结账的,不着急……”
颜姬发出一长串笑声,见她对此景似乎习以为常,韩念问:“他们经常这样吗?”
“是呀,他们没事总来我这儿喝酒,从早喝到晚,他们管这叫……”颜姬回忆了一下那个词,笑道:“他们说这是狂欢夜。”
韩念的声音像是破了洞的风箱,颜姬本能的关照:“你嗓子怎么了?是风寒了吗?”
韩念道:“被火燎过,就这样了。”
颜姬不好意思的笑笑,摆手道:“那我吃饭去了,有事叫我就成。”
说着扭着腰去了后厨,店里只剩柜台边一个打盹的小伙计。
甘罗嘟囔道:“今天是不是没……嗝!是没有没和老尉说,他知道不……咱俩在这……”
“他会找的嘛。”怀瑾直着眼睛撕了一块烧肉嚼着吃了,她支着头,发髻歪歪斜斜的,鬓边白花要掉不掉的,别有风情。
她口齿不清的和甘罗说了什么,然后在韩念肩上拍了一把:“龟儿子怎么还在这儿……喝酒啊……不喝酒来这儿干哈……”
韩念的肩上瞬间一个油印,他颇觉得有些头痛,怀瑾说话舌头都大了。
谁知甘罗也大着舌头:“他……看着你来的、他是你保镖……不收费的……”
韩念听着他们俩总说些听不懂的词,韩念起初以为是他们没说清楚,又听了一会儿,才发觉他们并非说不清,只是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词汇。
他有些好奇,明明都是雅言,为何那些莫名其妙的词汇他从来都没听说过?这是她和甘罗专门想的暗语吗?
他正思索着,那两人又吵嚷起来。
怀瑾拍着桌子,傻笑道:“举杯……举杯、举杯邀明月!”
那厢甘罗接着:“对、对影成三人……刚好三个人……”
韩念一怔,将这两句话连着念了一遍,却是别样的押韵雅致,然而想遍自己所看过的著作里,从没有这两句。
“成个屁三人!”怀瑾粗声骂了一句:“只有两个人……两个人……哪里容得下第三个……第三个人是小三。老娘最讨厌小三……”
甘罗傻笑两声:“你是不是在骂陛下……陛下是小三吗……”
“不是不是……”怀瑾摇头的力度看得人脖子疼,感觉马上脖子就要摇断一样,她语无伦次的咬着舌头:“陛下是好陛下……对我好。我是个贱人,对,我是个贱人……”
韩念皱着眉,有些不悦了,按上她的手背,她却呼的一下坐直起来:“他好人,可是我心里只有子房一个……我不是好人,我贱人,天下第一贱……”
“你——是牛人!”甘罗打了个酒嗝,伸出大拇指,道:“秦始皇都、都成了你的……舔狗,牛逼!”
两人口齿不甚清楚,靠在一块儿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又开始喝酒,喝着喝着似乎又有些清醒了。
韩念观察了一会儿,倒也不是清醒,还是醉着,倒不说那些听不懂的胡话了。
“放心吧,有一天,我会带你……回家的。”甘罗拉着怀瑾的手,醉醺醺的说。
怀瑾眼泪长流,使劲敲着自己的头:“回不了家了回不了家了,这辈子要死在秦朝了……我当时要是死了就好了,你们全是王八蛋,拦着我去死,你们怎么不去死!”
两人抱头痛哭,饶是韩念觉得自己已是见多识广,定力甚深,见了这两人的醉样,也觉得有些无言以对,几乎逼得他坐不住了。
韩念准备出去站一会儿,刚动,就听见甘罗问她:“要是博浪沙……来的那个张良不是他怎么办?”
韩念又稳稳坐下。
许久,他才听到怀瑾呜呜哭着:“那我去死,我不活……”
“你别给我们现代人丢脸!”甘罗大着舌头骂道,细碎的口水在空中喷洒,像下了小雨一样:“一个张良就把你迷得要死不活的……”
“我爱他……”怀瑾忽然不动了,她把酒肆当成家里了,随意躺在地上,眼泪长流:“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啊……你不懂的……我宁愿死的是我!”
“别死、你别死……”甘罗爬过去和她并肩躺在一起,哭求道:“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死了……我又孤零零一个了……张良会再出现的,我陪你等到那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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