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妻,娶得还是陈指挥使的千金。
宋锦安拢好厚重的湖蓝色披风,她面色平淡,说得仿佛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话题。
白芍干哑着嗓子,半天没有说话。谢大人有了正经的夫人,那姑娘往后就更难过了,偏生大人从未提给姑娘进位份的事情,难不成姑娘肚里的孩子一生下就要抱走么。
知晓对方答不上来,宋锦安也没有刁难的意思,只示意白芍去外头拿点炭火来。
待屋内再没有人的时候,宋锦安忽然蹙起眉,她的额头满是冷汗,手轻轻捂在肚子上。她下意识要喊人,可是一阵阵收缩的疼痛叫宋锦安汗如雨下,她弯下腰,手上青筋浮现。裙摆下的水渍渗出,打湿了整块地毯。
“姑娘,午膳可要些酸口?”白芍打起帘子走进来,待看清楚室内的状况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冲到外面去喊稳婆。
热水、帕子、剪子……一样样东西有条不紊地送进来,宋锦安躺在床上,她觉得浑身都疼,那超出预计的虚脱感隐约叫她觉着不对劲。
“怎地会提早发作!姑娘的胎位不对劲!”
“快去前院告诉谢大人,得请太医……”
“你疯了,前院可是在举办婚宴,那位才是正经的谢夫人。”
“再拖下去姑娘就没命了,白芍你且去找谢大人!”
那些模糊的声音传来宋锦安的耳里,她含着人参的唇使不上力,汤药更是半点喂不进去。她很活,很想活,宋家的案子还没有查清楚,她得活下去。可是剧烈的疼斧子似劈开她,叫她直发颤。
门帘打得噼啪生响,宋锦安硬是撑着不叫自己晕过去,稳婆见她到此地步还能睁眼当下一喜,指挥人强扒开嘴塞进药丸。
“前院说……”
“说什么!你支支吾吾作甚?”
“说一个妾都算不上的人怎么敢要太医。”说道最后,白芍不再踯躅,崩溃软瘫在地,“那人直说是谢大人的吩咐,用棍子来撵我!”
屋内呼吸一窒,所有人默不作声咬着唇,心里明镜地瞧见宋锦安身下的血愈来愈多。
“前院的人不管,你们这些陪着姑娘的也不管么!都撑着!”李嬷嬷一把挤开白芍,用汤婆子温着宋锦安的身子。
那点点暖意叫宋锦安勉强咽下汤汁,说不清是怨还是别的,她竟平静地觉着谢砚书该惋惜未能亲眼见到昔日宋大小姐如今这生不如死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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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他恨了宋家十年。可惜这份恨意她直到谢砚书面无表情挥开她欲申冤的手时才明白。在宋府的种种于谢砚书而言从来都是屈辱和戏弄,而她的帮助在他看来也不过逗狗般的施舍。如今处境相换,宋锦安才知晓要恨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滋味。
今儿,他的新婚夜成了她的鬼门关。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低,连同宋锦安的体温。
她感受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从她的体内滑出去,然后是众人的悲呼。
“小小姐已经没了!”
源源不断的血不停地流,流到宋锦安觉着浑身诡异地发起了热。
常说人死前如走马灯一般,宋锦安在忽明忽暗的宋府断影里隐约窥见只鹤。
那鹤孤傲又可怜。
她瞧过那鹤遍体鳞伤的模样,也瞧过上元花灯下他的失神,可最后记着的,只剩一双冰冷似霜的眼。
瓢泼雨夜里,谢砚书面无表情抵住她的唇,字字惩戒:
——宋锦安,你一辈子都只能留在这。
一辈子,什么叫一辈子。
宋锦安从前以为这段日子会很长很长,可如今竟也轻易走到了头。
所以,下辈子的她终于能逃出去了罢。
宋锦安猛然瞪大眼,毫无血色的手死死拽住白芍。
“告诉他。”
“什么?”白芍擦擦眼泪,没反应过来姑娘在说什么。
“宋家错判谢家的仇他已然报够了罢,身为宋家女替父受过我认,可身为宋锦安是他薄我。往后黄泉路上,生生陌路。”宋锦安早已失去神采的眸里缓缓淌出释然。
语落气绝。
外头奏着喜乐的唢呐哼哧道百年好合,血色床檐边坠下粒血珠子,明是落得又快又急,却在地上滚动几圈闹出嗡鸣。
仿佛在这方狭小的围墙内哀叹元泰三年的第一场喜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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