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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神岄(4)

    陆离只是盯着眼前的慕以并不说话, 他看着眼前的青年因为冷风的缘故,变得苍白的唇色,像是单纯的好奇伸出手碰上了慕以的唇。

    站在一旁的侍从拿着伞的手抖了抖,刚想出声提醒七皇子殿下, 不要妄自触碰大人, 却见蹲下身的慕以一动不动, 没有丝毫被冒犯到的不高兴, 甚至还把脸往小孩的手里埋了埋,眼眸低垂,一副顺从的模样。

    侍从来到国师府已经半月,最常见到的便是国师伏于案桌上批改公文的样子, 对方不说话时,便真像是一副活过来的画,出尘气质宛若堕入凡尘的谪仙,只可远观不可近看, 又哪里看过国师眼前这副模样。

    侍从第一眼看过去, 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随即低下头去, 尽职尽责的打着伞,不敢在去看眼前这副画面。

    温暖的触感碰上指尖,陆离反射性的将手指一缩,他张了张嘴,沙哑的声音从嗓子里面发出:“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那双眼睛带着不属于孩童的黑沉,毫无情感起伏,甚至连近在眼前的青年的身影都未曾倒映在里面。

    他歪了歪头, 没有疑问, 语气平淡的只想要从慕以这里得到答案。

    会有什么企图, 又为何要救他。

    昏迷半月的小孩一醒来便是眼前冰冷的模样,慕以撑着伞站起了身,随后俯身将半身都淋湿的人抱在怀中。

    七八岁的小孩骨骼只有五六岁的模样,身上也是轻飘飘的没有一点肉,慕以一手抱着人,一手撑着伞,就这样向着国师府走去。

    他扬眸浅笑,看着陆离微愣的样子,抿了抿唇道:“只是看见你便救下了,哪里来的那么多为什么。”

    唇瓣微抿染上了浅淡的红色,就像是陆离在冷宫的院中看到的唯一一抹颜色,那是一棵早已经枯死的桃花树,却在今年春天,枝头开出了一朵花苞。

    幼小的陆离像是懵懂初生的小兽,对着外界的事物带着好奇心,最开始便会对着浅粉色的花苞发呆,而后花苞开放,他就在雨夜整夜不睡觉,只为了替那一朵桃花挡雨,可是春去秋来,花开花谢,那朵桃花也终归是凋谢了。

    他站在衰败的院中,看着凋落在地面上的花瓣发呆,他不明白,为何他好好护着的东西,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陆离独自在深宫中长大,从未有人教过他,他不知道那种情感名为喜欢和伤心,只觉得那抹颜色很好看,但却又很快的消失了。

    但这次,陆离却又在不属于春天的季节,再次看到了这抹颜色,他不免看呆了。

    九十九步阶梯,侍从打着伞喘着粗气,慕以却早已经将人带回了房间,将陆离身上的湿衣服换掉,这过程中小孩就一直呆呆的盯着他看。

    慕以假装没有看见,伸出手在陆离额间探了探,发现还是有些发热,这半月以来他一直亲自给陆离喂汤药,昏迷中的人咬紧牙关不肯喝,他便用灵力一丝一丝的灌下去,这才勉强把烧退了下去。

    他不喜唤侍从,除了府中一些杂事,其他都是亲力亲为,包括煎药这件事。

    如今还是有些发热,慕以起身便想去将温着的汤药端过来让陆离喝下,不巧的是,姗姗来迟的侍从站在门外,说是有客人前来拜访。

    慕以摸了摸陆离的发顶,起身准备离开,路过窗边的案桌上时,打着盹的白酒喵呜一声,慕以走了过去,将迷迷糊糊的白酒抱下放在地面,拍了拍对方的脑袋,一本正经道:“帮我照顾好他,不多时我便会回来。”

    白酒喵呜一声,白色的尾巴缠了缠青年如玉的手腕,随即又松开。

    慕以放心的同着等候在门外的侍从离开了。

    被慕以这一折腾,白酒也没有了睡意,它迈着小步子走到陆离身边去,从下往上的打量着小世界中任务目标的本体,只觉得任务目标此时虽然是缩小版的,但是却还是同着小世界当中一样,身上带着极为危险的气息。

    慕以的身影消失在屋子里面,陆离也就随之收回了视线,他盯着虚无的空气出神了一会,听见细小的喵咪呼噜声,便看到了蹲坐在自己面前白猫。

    白猫浑身通体雪白,额间一抹蓝色毛发,愈发显得金贵精致,那双猫瞳是浅浅的蓝色,此时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陆离,尾巴摇晃,是一只极为通人性的猫咪。

    这样的灵物,应该是极为讨人欢喜的。

    陆离这样想着,看着地面上的白猫,忽而又看向那摇晃着的尾巴。

    刚才这条尾巴,缠着那个人的手腕,带着十足的亲昵感,不知道为何,陆离心中闷闷的有些喘不过气,只觉得那不断摇晃着的东西格外的碍眼。

    蹲在地面上的白酒好好听着自家宿主的话,看着任务目标,可是不知道为何看着看着,尾巴突然变得凉飕飕了起来,它不明所以抬起头看,对上陆离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吓得瞳孔显露出戒备攻击的竖条状,就连浑身的毛也都受了刺激,全都炸了起来。

    白酒喵呜一声,像一道白色的闪电般,一股脑钻进了黑暗的角落里躲了起来,尾巴颤巍巍的藏在小肚子下面,也不摇晃了,整个喵咪都缩成了一个白色的小团子。

    有惊无险保住尾巴的白酒:呜呜呜呜,果然任务目标什么的,是最吓人的了…

    —

    等到慕以走过去时,一身着蓝色官服的人早已经在殿外等候着了,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王云安转过身来,看到慕以的那一瞬间惊诧的瞪大眼睛,随即忙不迭的跪下请安。

    “钦天监副官王云安,见过大人。”

    那晚天降雷罚,劈倒宫殿,他也侥幸的逃过了这一劫难,后又被妻子知晓,足足在家禁足了半月,这才有机会偷偷跑了出来。

    王云安做了一个三叩首的大礼,慕以往一旁站了站,躲过了这一礼,出声让对方起身。

    王云安神色恭敬,看着同钦天监那副画中如出一辙的青年,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

    钦天监始于开国国师,国师的画像不止在皇氏祖先祠堂中,在钦天监中也有一副。

    探取天象,预测未来,钦天监一氏,源于国师,眼前这一场景在他心中,就如同徒孙瞧见了开山师祖,此等机缘,激动的一向知礼的人连说话都结巴了。

    好不容易缓了过来,王云安将自己所占卜的天象说了出来:“微臣夜观天象所得,国运破损,江山破碎,一副死局。”

    “大人!”他问道:“是否如同天象中所说,届时周朝灭亡,死局无解…”

    细听,那声音都带着颤抖。

    没错,天运被其窥探,在十多年后的周朝确实如同王云安口中所说,生灵涂炭。

    经载万世的周朝灭亡,永远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连同那少年君主。

    作者有话要说:

    暂时每天只更新两千+,有时间会多更一点的(扑腾扑腾)

    第142章 神岄(5)

    慕以没有出声, 王云安在良久的沉默之中灰沉着脸低下头,嗓子干哑说不出话来。

    钦天监十卦之中,九卦言之八九不离十,所以在探知天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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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 王云安才会拼着冒着被砍头的大罪, 前去圣颜面前大声喧哗, 即使有那么一点可能, 也希望能得到皇帝的重视。

    同行的官员都说他疯了,疯疯癫癫就连性命也不顾。

    “当真连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王云安往后踉跄了几步,抬起头来失魂落魄道,深秋的冷雨打在他的官袍上, 落下一大片的水渍,可是对方却丝毫没有发现,只是内心煎熬的等着最后一个答案。

    窥探天象,本就折损寿命, 更何况以此形式向神明寻求答案, 无论如何, 慕以都不可能亲口说出答案。

    慕以看着不断从屋檐上的雨滴, 枯黄的树叶带着雨水慢慢飘落在他脚边,他似在看那屋外的雨水,又像是隔着那层雨雾在看其它虚无缥缈的东西。

    良久,站在青年身边的王云安听见那人道:

    “死局何惧,逆天改命又有何不可为。”

    逆天改命这四个字,说出来轻巧,可王云安知道, 从婴孩出生啼哭的那一瞬间开始, 所有的气运都是注定好了的。

    就如同花朵凋谢, 四季交替,国家覆灭,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几千年来,尚未有人如此大言不惭的说什么要逆天改命,天道不公,人类的力量又有多渺小,如何能与天道命运抗衡。

    可在那一瞬间,王云安站在原地,竟被震惊的久久不能言语。

    直到盛朝再现,他白发苍苍,膝下子孙成群时,也依旧忘不了他乱世漂泊官场时,曾在一场瓢泼的秋雨中求见国师,那雨幕之下的一席谈话,记忆中仿佛带着秋风徐徐吹来,白发的王云安躺在躺椅上,笑眯眯的对着眼前缠着他讲故事的儿孙们道:“也许大人,当真是从天上而来,下凡来解救苦难人世的神明吧…”

    这场秋雨足足下了十天才堪堪停下,雨停,宫中皇帝的伤势也慢慢好转了起来。

    宫殿被劈倒的时候,帝王阴差阳错的躲在了木床之下,这才幸免于难,逃过了一劫,只不过脑袋在躲藏的途中被碰撞到,足足昏迷了半月有余,而那妃子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当场被压在乱石之下,死状不堪入目。

    一醒来发现大权不保的皇帝焦急的按耐不住了动作,不过醒了才寥寥几天,便开始作妖,就今日,身在国师府批折子的慕以便收到了皇宫的柬函。

    烂摊子太多,慕以每日都忙到很晚才去歇息,世界压制,虽然驱使灵力不受影响,但是身体却变得极为虚弱,身姿疏离浅薄,清冷中还带着浅浅的病气。

    让人看着倒像是哪家身子骨不好的小公子,褪去出尘的气质,添上了几分烟火气息。

    今日天气正好,屋中木窗大开,细碎的阳光洒了进来,驱褪了连日阴雨天气带来的潮湿感。

    白酒在案桌的一角晒着身上的毛发,整只喵蓬蓬松松懒洋洋的瘫成一张猫饼。

    骤然,不知感受到了什么,原本躺在那里白酒喵呜一声弹了起来,从大开的窗户跳到了外面的廊道上,一溜烟的不见了踪影。

    慕以正疑惑为何白酒有这么大的动静和反应,便看见一大清早没有见到人影的陆离走了进来,一双手血糊糊的,身上还沾染着一大股难闻的腥味。

    慕以当即变了脸色,连白酒踢乱的奏折也不打算捡起来,一脚踩在上面,走到了陆离面前。

    “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慕以伸手过去就要扯过陆离那双血糊糊的小手,却不想眼前的人直直往后退了两步,不让慕以碰他。

    那一双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陆离将藏在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递给了慕以。

    那是一条被穿破肚子的鱼,鱼脑袋一团血肉模糊,只剩下嘴巴还长得大大的。

    慕以愣愣的将那条鱼接了过来,白皙如玉的手瞬间糊上两个血印子。

    慕以:“这是你捉的?”

    陆离点点头,注视着青年:“给你,吃。”

    鱼的样子虽然惨不忍睹,但是在深宫之中,独自一人的陆离,对于他来说,皇宫里面的池塘是唯一可以捉到这东西的地方,也是他为数不多可以吃的东西。

    他潜意识的以为这是好的东西,所以看着国师府中池塘的鱼,便捉过来想送给青年。

    只不过削尖的竹棍上还带着血,陆离没想到会弄脏那只手,僵硬着动作想去擦干净,但是他忘记了自己的小手也是脏兮兮的,结果把青年的手越弄越脏。

    慕以看着不知所措的陆离,笑着牵着对方的手走进了小厨房,因着这些时日熬药,小厨房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清水从竹节中流下,慕以先打水给脏兮兮的小孩洗了个手,将人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这才束好尚且有些宽大的衣袍,利落的处理起鱼来。

    那鱼头血糊糊的 ,一看便知道竹竿挥舞的力道之大,悄咪咪跟过来的白酒尾巴抖了抖,想着等会要找一个绝佳的机会提醒一下被蒙在鼓里的宿主,让他知道目标人物的危险性,可是机会没找到,反倒被小厨房里面传出来的味道勾的神魂颠倒,馋虫一起,什么事情都抛之脑后去了。

    这鱼足足有这两斤重,是可以吃的品种,慕以将其处理好,下油将鱼煎至金黄,放下许些辣子,做成了一道麻辣鱼,因着考虑小孩的胃脆弱,味道也没有放的太重,香气飘荡,就连坐在一旁的陆离也时不时的探过头来。

    鱼就在一旁闷着,用着小厨房一旁的板栗蒸的米饭也差不多好了,香气飘飘悠悠的飘荡在外面去,就连躲在暗处的白酒都探出了小猫脑袋,往小厨房里面看。

    焖好了米饭,鱼肉也入了味,慕以盛了两个碗,其中一个用热水涮了油,放在了早已经馋的直流口水的白酒面前,这会就连前段时间觊觎他尾巴的陆离也不害怕了,小脑袋埋在碗里吃的正欢。

    陆离看了两眼收回了目光,看向对面挽起袖子,将身后的黑发束起的慕以。

    他没动面前的板栗饭,看着慕以面前空荡荡的桌子。

    慕以像是知道陆离想要说什么,伸手抚了抚对方的额顶:“我可不食人间五谷。”

    陆离没有说话,手放在桌子下面,就在没有了任何动作。

    慕以见此,无可奈何的去给自己也添了一碗饭,那碗饭在他面前行如摆设,吃进去的没多少,反倒是将鱼肉里面的刺挑了出来,尽数堆在了陆离的碗中。

    “池水严寒且深,你年纪尚小,不可再独自下池捉鱼,若是想要吃,便同我说,我再做给你吃可好。”

    慕以擦了擦沾在陆离唇边的米饭,小孩身上已经被他养出了许些肉,不再是初见时一副瘦骨嶙峋的样子,身上的尖刺也在不知不觉当中软化。

    慕以的声音在面对着陆离的时候,总是带着点轻哄,指尖温暖,敛下眸看着他的时候,是陆离最喜欢看见的模样。

    因为那双琉璃眼中,全都是装着他小小的身影,他尚且不懂这是什么感觉,就算是躺在冷冰冰的床铺上看见窗外那朵桃花,那时候的感觉,也远远没有现在这般强烈。

    到底是什么呢…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陆离点了点头,垂下的眸像是带着化不开的浓墨。

    他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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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不论是什么,在踏足这片沼泽泥地时,便已经注定要被他所吞噬缠食。

    生生世世也不得逃离…

    第143章 神岄(6)

    很快到了皇帝宴请文武百官的日子, 打着宴请国师的名头,即使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不知宴会上又要闹出什么名堂来,官员们却也莫不敢言, 只得驱使着自家的马车, 遥遥向皇宫驶去。

    因着国库亏损, 前去西部赈灾的户部尚书悄悄的将国库的钥匙也给带走了, 皇帝拿不出国库里的银子,只得用自己的钱财垫上宴席所需要的银子。

    手下的人拿了钱办事不利,一场宴席上多数是些瓜果冷茶,便连热菜都没有几个, 歌声咿咿呀呀,难以入耳。

    在看到最后才带着陆离入席,都未曾向自己请安就坐下的慕以,皇帝的脸色更臭了。

    这传闻中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国师, 皇帝今日才见着, 虽然入眼那一瞬间他确实十分惊讶, 因为面前这人同着祖宗祠堂中那副画中的人长得一般无二, 但随即理智回归,周皇不屑的想到,哪有凡人能活上上千年,什么仙人下凡完全都是荒诞,眼前这人一定是假的。

    他朝着身旁的大太监递了个眼神,看着人消失在眼前,又想到等会即将发生的好戏, 心中那口气一下就舒畅了不少。

    周皇抬起酒杯, 全然不见大病初愈的样子, 眉间还带着几分喜气:“朕甚惶恐,国师出关之日未曾迎接。”

    是迎接不了,毕竟那时候的周皇被雷劈,还昏迷不醒着。

    慕以没有抬起酒杯应和,晚间温度下降,宴亭处于湖面之上,窗户半开着,还吹过来许些冷风。

    他面前烧着小小的炉子,里面煮着热茶,慕以伸出手将里面的热茶换下,将味道甘甜的果酒放在火炉上热着,这才得空回应皇帝的话。

    “如今迎接也不迟。”

    皇帝与国师两方之间弥漫着微妙的气息,坐在底下的官员眼观鼻鼻观心的吃着冻牙口的饭菜,全都心有灵犀的不说话。

    皇帝本想着客套两句,没想到对面完全不客气,一点颜面也不给他留,悬在半空中还端着酒杯的手放也不是,继续举着也不是,最后还是一旁的皇后替着周皇接了过来,说了两句话,才缓和了气氛。

    周皇铁青着脸没有再说话。

    歌舞交错,悬于湖面的建筑雅致,翩翩白纱随风而去,恍若置身仙境。

    虽然如今的周朝已经衰败,但是皇朝所承袭下来的辉煌却是岁月抹不掉的。

    层层落落的宫殿,建筑雅致华敛,这宫中的每一砖每一瓦,都倾尽了皇城建筑者所有的心血。

    晚风带着秋凉,渗到骨子里面,像是有蚂蚁啃食一般,带着钻心的疼。

    冷风刺骨,饭菜冻口,那些尚未带上防寒衣物的官员们瑟瑟发抖,也不得提前离开。

    他们眼巴巴的看着上座的国师将烧热的果酒倒在酒杯里面小心递给了旁边的小人,又贴心的替人拢了拢身上衣物。

    可能风冷的连脑袋都冻僵了,第一眼没看出什么异常出来,直到收回目光,才察觉出不对劲出来。

    不对国师身旁的小孩是谁?!为何又是递酒又是拢衣服的亲近模样!

    仔细一看,那小孩被白色的薄袄围着,看样子不过才七八岁的样子,模样生的倒是俊秀,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接过青年递过的酒杯,小口小口喝着里面的果酒,乖巧极了。

    只不过令众大臣疑惑的是,那小孩越看,便越觉得与座上的帝王面孔有些相似。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坐在皇帝身边的皇后显然也看见了这一幕,她眼中精光闪烁,朝着做在那里的陆离看了两眼,装作无意间提起:“大人身边那位,若是妾身没有看错的话,想必是七皇子吧。”

    宫中排名第七的皇子,是早就被贬入冷宫,玉损仙消的玉妃之子,因着玉妃触怒圣颜,被贬冷宫,所以就算是死后,也不敢有人提出扶养其皇子这件事,七皇子从那时起便一直呆在那冷宫中。

    冷宫那地方,就算是一个正常人走进去,也很少有能完完整整的活着走出来的,更何况还是一个孩子,众人几乎都认为,无人料养的七皇子也将随之那红颜佳人而去,这位皇子的存在也慢慢淡去。

    可是谁曾想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竟攀上了国师这棵大树。

    皇后细细的打量着近些日子被慕以养出了一些肉的陆离,心里打着如意算盘。

    这样想着就入了神,等到皇后再抬头看去的时候,陡然间对上了一双瞳孔漆黑的眼睛。

    那一瞬间,她像是被卷进了无底的深渊之中,黑暗压抑得她喘不过来,似乎想要将她溺死在其中。

    那样的感觉让皇后整个人如坠冰窖,明明是冷秋的夜晚,却是硬生生被吓出一身冷汗出来。

    可是等她再定睛去看时,却是什么都没有了,那半大的小人坐在青年身旁,被青年碰着小手,垂下眸一副乖顺的模样,即不吵嚷也不哭闹,哪里有刚才那副可怖的样子。

    难道是她自己眼花了?也对,正常的孩子哪有那般骇人的眼神。

    皇后保养得当的纤纤十指微微颤抖着,想着刚才看见的那一幕,究竟是不是自己产生的错觉。

    皇后的话引起了周皇的注意,周皇朝着陆离看去,几位皇子也纷纷看了过去。

    “原来是七弟,难怪本皇子看着如此的眼熟。”

    对面一皇子看着陆离出声嗤笑道:“只不过令二哥意想不到的是,七年未见,七弟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抱上了国师这棵大树。”

    这话明显带着嘲讽,坐在那皇子身边的另一个看起来温温和和的少年皱着眉,看着那人出口无忌的样子,出声提醒道:“二哥,慎言。”

    那是才行弱冠之礼的四皇子,而他身旁那位,是当今皇后之子二皇子殿下,是在周皇昏迷时,最有可能登上至尊之位的皇子。

    唾手可得的帝王之位被人从中截取,二皇子被烧昏了头脑,没听到四皇子的劝阻,越发口无遮拦。

    二皇子:“若不是同着你那早死的母妃一样,恬不知耻,勾引…”

    “嘭!”

    随之“嘭”的一声巨响,二皇子的话还没说完,便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一下跪倒在地,膝盖碰撞大理石地基发出脆响,听着那声音,多半连膝盖骨都磕碎了。

    坐在对面的慕以放下捂住陆离耳朵上的手,淡淡的朝着疼得满脸苍白的二皇子看去。

    “若是不会说话,便不必再说了。”

    第144章 神岄(7)

    几乎没有人看见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只听见“嘭”一声巨响,二皇子就已经跪倒在l地上。

    “啊啊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声回荡在耳边,坐在旁边的四皇子如梦初醒一般,连忙站了起来想要扶起跪在地面上的二皇子, 但是对方的膝盖完全使不上力气, 只疼得在地面上不断扭动着身体。

    四皇子神色不明的朝着对面的慕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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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 仅看了一眼便垂下眼, 装作焦急的围在二皇子身边。

    原本纵容着二皇子的无理,想借此给国师一个下马威,可谁知道会有这么一场意外,皇后慌张的跑到二皇子身边, 鬓发散乱,所有的冷静自持,阴谋诡计,全都在此刻破碎, 她大声传唤御医, 殿内一团混乱。

    坐在上位的皇帝看着这一幕, 终于再也忍不住的撕破了脸皮, 装酒的瓷器朝着坐在慕以所坐的方向砸去,碎片飞溅,直将离得较近的一些大臣划伤,鲜血直流。

    “大胆国师,竟当场行刺皇子你真是当朕不存在了吗,还是说你早就已经居心叵测,妄图将朕取而代之”

    “哗啦啦”

    几百禁卫军手持兵刃闯了进来, 将整个宴亭围住, 冰凉的刀剑在秋夜反射着寒光, 原本默不作声的官员们瑟瑟发抖,甚至有的胆小的已经跪下求饶,大喊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其余剩下的官员,看到此场景,额头冷汗津津,也禁不住腿软跪了下来,跟着喝道:“陛下息怒。”

    一时间,求饶声齐齐响起,皇帝看着此景,不免已经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他抽出站在一旁禁卫军身上的佩剑,剑端直直朝着慕以。

    “大胆逆臣,还不速速就擒!”

    坐在那里的人巍然不动,小火炉里面的烧酒咕噜咕噜的开着,泛着腾腾的雾气,模糊了他的面容。

    慕以放下酒盅,看着不断作死的周皇,冰冷的眼眸看过去,直叫人遍体生寒。

    “逆臣之称,以人间帝王的身份称呼吾,汝还不够格。”

    “咔哒哒”,那直指着慕以的那把剑,竟发出清脆的响声,仅在半空中就碎成了铁片,周皇被震的手指发麻,甩下手中的寒剑时,右手五指都已经冒着青紫之色,剧痛难忍。

    他强忍着疼没有痛苦的喊出声,咬着牙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一幕时,只剩下了满满的惊愕还有后怕。

    那围在宴亭周围的几百禁卫军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竟然全都跪倒在地,背脊被迫压弯着,汗水一颗一颗从额角滴落,仿佛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似的。

    “你…”

    周皇刚想出声,喉咙的地方像是被什么封锁住,发不出声来,他只能愣然着瞪大眼睛,看着身着白衣的青年站起,牵着陆离从他身边径直走过。

    “以帝王命格犯下杀障,罪孽深重,死后不入轮回,只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堕入畜牲道。”

    飘渺的声音擦肩而过,一句审判将之拉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周朝灭亡,生灵涂炭,不只是因为君主的无能昏庸,还有残忍,世代帝王,没有哪一个手上是干净的,他们踩着枯骨鲜血登上至尊之位,戾气早就已经浸在了灵魂里面,即使途径奈何,也洗不清那满身的罪恶。

    周皇似是失去了神志,往后踉跄了两步,就算是被绊倒摔倒在地面上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上天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真正的神明站在他面前,对他降下审判,将他彻底贬入无尽深渊。

    那种连灵魂都在颤抖的感觉,让他对那人口中所说的一切感到恐惧。

    畏惧死亡的到来…

    宴亭一片死寂,原本对着国师身份还心存疑虑的人们莫不敢言,连心中最后那丝怀疑都被之掐灭,余下的只有臣服。

    这一场鸿门宴,明争暗斗,其实从最开始便已经注定了结局。

    一路走出来,无人敢拦住两人,此时天色已经全黑,慕以提着一盏灯笼牵着陆离遥遥的走向宫门。

    宫道悠长而寂静,仿佛走不到尽头,不知道走了有多久,慕以慢慢停了下来,他将灯笼放在一旁的石墙栏杆上,灯笼昏黄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染上了一层暖光,再没有了刚才冰冷的感觉。

    慕以蹲下身,将这一路都不曾开口说话的陆离拉近了些,摸了摸他的发顶。

    这是他最喜欢的动作。

    “害怕了吗?”

    他问道

    虽然陆离本就寡言,但是这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同慕以说,让他不禁有些懊恼,刚才的那些画面是不是把小孩给吓到了。

    是太心急了些,要不是这人间帝王的做法和那些话太过于令人恶心,慕以倒也不会这么着急将人清理掉。

    陆离看着面前的青年,伸出手本想碰碰那双清冷的眸,却在中途抚上了慕以的脸颊,碰了碰带着一丝血迹的地方。

    那是刚才被瓷杯碎片划出的伤口,那时慕以没有料到周皇会摔破杯子,躲避不及只能将陆离给护住,挡住了那些碎片,但是自己的脸还有手却都被划伤了。

    凡间利器所造成的伤口,不过在一瞬间便恢复如初,只剩下点点血迹,实际上,若不是因为穿梭位面世界削弱神魂,这具身体也不会变得如此羸弱,甚至还会被凡间利器所伤。

    有时候的天道所定下的规律,就算是神明都不能轻易干涉,之所以能很容易的审判身为人间帝王的周皇,大多数原因也是因为对方身上因果太多,种下什么因,便得什么果,自作自受罢了。

    而在原本的天地册中,周朝大历21年,该是帝王更迭,战乱不休的一年,而后才有嗜兄登上皇位的暴戾君王血洗朝政,拥复盛朝的后来。

    那人脚踩枯骨,一身血气而来,无人知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慕以的到来改变了后面的这一切,没有人知道,与天道规则争斗,最终逆天改命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陆离摇了摇头,碰上那早就已经愈合的伤口,突然问道:“你真的是神吗?”

    暴露在寒风之下的小手冰凉,慕以被问得一愣,随即半晌才低头回答道:“是。”

    他承认自己的身份,将陆离的小手搭在自己的额间,刹那之间,身上的伪装尽数褪去,黑色被洗去,白发雪瞳的神明露出了最真实的模样。

    那是世界上最纯净的颜色,连寒冬之际,漫天飞舞的雪花都不及眼前景色的万分之一。

    勾住了眼前人所有的心神。

    第145章 神岄(8)

    神明眼眸纯粹, 白发雪瞳,是世界上最干净的颜色。

    陆离在看到眼前这一幕时,整个人呆在原地,似乎被眼前的一幕惊到, 他搭在慕以额间的小手微微蜷缩着, 竟挣脱着手想要逃离。

    那眼中闪过慌乱, 眼前人变得陌生无比, 收掉利齿的小兽露出戒备的模样,对着眼前陌生的人呲牙,威胁着远离。

    满满都是抗拒之色。

    恢复原样的神明褪去人间凡尘气,就连那双眼眸都不似从前一样, 雪瞳中透着冰冷,无欲无求,即使是俯着身,满身的冷离还有高高在上的审判感怎么都消不掉。

    这不是陆离所认识的那个为他而倾伞的人。

    他戒备着想逃离, 却被慕以一把拉住, 那只手被放在了心口的地方。

    屋外寒风呼啸, 他们站在城墙边, 眺目远望就可以看见京城之中的万家灯火,冷风吹的陆离鼻根通红,伤痕累累的小手被放在慕以的胸口,炙热的温度烫的他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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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间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手掌心传来心脏跳动的感觉,一下又一下的,滚烫而又炽热。

    陆离慢慢停止了挣脱的动作,他站在那里, 乖巧的将手贴在慕以的胸口上。

    “你是神。”他道

    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 却没有带着疑问, 陆离眨了眨眼睛,半张小脸埋在披风中,只露出黑白分明的双眼,还有红红的鼻子。

    陆离道:“你是神,那你为何要来到凡间?”

    “凡间很不好,凡人很脆弱,会生病,会饿,也会怕冷,还有他们。”

    陆离指着对面那高高伫立着的宫殿。

    “那里面的人都是坏的,血是脏的,心是黑的。”

    包括他自己也是…

    “你为何来到这里?你不该来到这里。”

    这是陆离第一次对着慕以说着这么多的话,那双瞳眸黑沉,却又带着属于稚子的天真。

    他以荒芜的内心诉说着人心的丑恶,一字一句中,毫不掩饰对那些生命的排斥厌恶。

    未来的少年帝王初次显露对于这个世界的恶意,泥潭深陷,淤泥腐臭,原来早就在这时,这个朝代便已经开始在他的心里面腐烂发臭了。

    陆离的手动了动,慕以便借机往前一探,把下巴磕在了他的掌心上。

    这是一个极为亲昵的姿势,近得陆离可以在昏暗的光线下,看见眼前人根根分明的睫毛。

    今夜明月姣姣,他仰望月光,却没有想到最后月亮会坠入凡间,心甘情愿的落在他的怀里。

    他听着眼前青年笑着看着他,道:“为了一个人。”

    陆离:“…什么人?”

    慕以:“一个对于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个人…”

    微风拂过,仿佛带去了晚秋的寒意,陆离的手已经不似之前那般的冰凉,暖呼呼成一团。

    灯笼里面的火光小小一团映在那双白眸里面,陆离清清楚楚的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他盯着那里看了好一会,好一半天才反应过来,慢吞吞的应道:“哦…”

    反应慢半拍的迟钝可爱。

    陆离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眼前人并没有说些什么话,为何他的心脏跳的如此之快。

    他疑惑的想到

    是病了吗?

    好像也不是。

    他突然想要读书习字了,皇宫里面的藏书阁是有着最多藏书的地方了,他有一次站在墙角看着路过冷宫的仆从兴致冲冲,眉眼高兴的抱着手中破破烂烂的小本子,高兴的与身边的人分享今天的收获。

    那是一本破的连书封都零零散散的旧本,纸面泛黄,仿佛轻轻一翻,那纸张就会报废。

    很明显,这本书受损严重,明显是没有了价值,是被人扔掉的东西,可那年龄尚小的仆从却宝贝得跟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的捧在怀里。

    他们说,从书里面能学到很多东西,那么,他习了字读了书,是不是就能明白现在究竟是什么感觉了?

    炸毛的刺猬缩回身上的所有尖刺,软乎乎的露出了柔软的肚子而不自知。

    慕以将脸蛋红扑扑的,呆在原地的小团子一把将人抱起。

    轻飘飘的,像是抱着一只小猫一样。

    放在墙栏上的灯笼被慕以重新拿回手中,哄好了小孩,他便抱着人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虽然穿上了薄袄,还加上了一个小披风,可是夜晚依旧凉意浸骨,自陆离一行发热半个多月才悠悠转醒,他就格外担心小孩生病,像是捧着易碎的琉璃瓷器般小心照顾对方的身体。

    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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