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供的《夜雾》20-30
🔒阁楼
黄栌没喜欢过谁, 大多数时间,她都埋头在画画,临摹了一幅又一幅名家名作。就这么不停歇地画着, 也都还没怎么画明白呢。上哪知道怎么算喜欢一个人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感情变化,黄栌自己摸不准。
或者说,她压根没有可供自己参考的经历验证。
真正确定, 是打牌的那天下午。
那是一个刚刚雨停的午后, 低沉了好几天的徐子漾突发奇想, 裹上好几层外套,冒着冷空气出门买了两副扑克牌回来,非要拉大家一起打扑克牌。
连续几天的阴雨连绵, 庭院石板缝隙生出青苔, 几朵褐色小蘑菇像伞一样撑开。
客厅里,刚泡好的红茶散发出阵阵暖香, 屋檐落水, 滴答敲打在窗台上。
黄栌不怎么会打牌。
爸妈离异后没两年,黄栌家的老人身体越来越不好, 常年住院。所以每逢年节,抽出时间,也都是带着黄栌去医院里陪伴老人。
不像其他家庭,会在节假日里凑在一起吃吃饭、打打牌、打打麻将。
“先说好,我没怎么玩过。”
“随便玩玩,打发时间。”
孟宴礼玩笑着说,“又不是赢房子赢地, 不会计划着用打扑克牌发家致富呢吧?”
黄栌垮着小脸:“赢房子赢地的话, 我可能不会发家致富, 我只会拖累我爸爸倾家荡产。”
孟宴礼端着陶瓷茶杯, 笑了。
他笑得真好看。
杨姨也不会,所以孟宴礼和徐子漾需要一人带一个。
抽牌分组时,黄栌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暗搓搓的小心思。
桌面上四两张扑克牌,她伸手过去,指尖犹豫。
抽中“红桃A”是徐子漾,抽中“黑桃A”是孟宴礼。
她隐隐期待,自己可以抽中那张“黑桃A”,和孟宴礼分到一组。
黄栌翻过牌面。
红!桃!A!
好的,事与愿违,她和徐子漾一组。
不知道为什么,徐子漾忽然扬着声调,打趣似的说了一句:“哎呦,这怎么好意思,孟哥,要不咱俩换换?”
黄栌没听懂。
孟宴礼则问徐子漾:“怕输?”
“切,我就不可能输,我有个外号叫‘牌神’你们知不知道?!”
徐子漾指着黄栌,言之凿凿,“就她,哪怕她不知道扑克牌是什么东西,跟着我一组,我们也绝对不可能输!”
被点到名字的黄栌,诚恳且虚心地保证:“我会尽量不拖后腿的。”
结果徐子漾是个冒牌“牌神”,黄栌跟着他就没赢过。
越是输,徐子漾越毒舌,逮着她使劲儿数落,丝毫不给留情面的。
当着孟宴礼的面呢,黄栌也有点不好意思,没什么底气地为自己辩解:“我打得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差吧”
“还不差?!妹妹,我手里剩一张牌了,你但凡打个单张牌喂我一下,我就走了,我走了我们就赢了懂不懂?你出什么456789?”
孟宴礼笑着:“换我和黄栌一组?”
“不行,接着打,我就不信我俩赢不了。”徐子漾杠上了。
事实上,徐子漾和黄栌几乎输了一下午。
好不容易赢了那么一次,徐子漾得意忘形,觉得自己又行了,黄栌都怕他蹦到桌子上高歌一曲《雨蝶》。
徐子漾没有开口唱歌,但他被胜利冲昏了头脑,非说后面不可能再让孟宴礼和杨姨了。
还想出个幺蛾子,说是再输要有惩罚,弹额头。
黄栌拦都拦不住。
果然还是输,连跪。
徐子漾把手里剩下的扑克牌往桌上一丢,扑到杨姨身边,不知廉耻地拉着杨姨的手臂撒娇:“那我要杨姨弹我,杨姨,您肯定不舍得使劲儿的,对吧?孟宴礼手重,就让他弹黄栌吧,哈哈哈哈哈!”
黄栌气死了,忍了忍,没忍住,狠狠在桌子底下蹬了徐子漾一脚:“你怎么可以出卖队友呢!”
在徐子漾夸张的狼哭鬼嚎里,黄栌认命地挪动几下,探头靠近孟宴礼。
她闭上眼睛,仰头,视死如归地对孟宴礼说:“弹吧。”
等了一会儿,没动静。
她试探着睁眼,却看见孟宴礼依然靠在沙发里,没动。
他笑着:“算了吧。”
孟宴礼眉心因习惯皱眉而形成的那道纹路,随笑容舒展开。
他见黄栌怔神,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怎么了,我没打你,你还挺失望的?”
熟悉之后,黄栌发现,孟宴礼也常有开玩笑的时候。
就像他现在,明明不准备动手,却还是做了一个准备弹她额头的动作。
甚至把指尖放在唇边轻轻哈了两下气,蓄势用力似的。
黄栌捂着额头缩靠在沙发里:“别别别,我不失望!”
徐子漾哇啦哇啦叫着:“孟哥,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杨姨你看他!他偏心!愿赌服输,我们输得起,黄栌你让他弹你一下,我都已经被弹过了。”
“我才不呢,我又不傻!”
杨姨被徐子漾闹得笑起来几乎端不稳茶杯,红茶溢出来,撒在杯托碟子里。
孟宴礼却说:“我不忍心下手。”
周遭热闹,可一切在黄栌眼中,都像是被按了慢放键——
红褐色茶水缓慢晕开在白色陶瓷上;玻璃窗上的水珠缓慢滑落;茶壶里的蒸汽缓慢氤氲开。
只有她的心跳急急忙忙,像是在催促她发现什么。
心跳是不会说谎的。
黄栌想:
完了,她真的喜欢上孟宴礼了。
那可能是在青漓的整个暑假里,最不务正业的一个下午。一直到晚饭前,他们都在打牌。
最后还是杨姨无意间瞄到时钟,才笑着叫了一声:“都这个时间了?看我糊涂的,光顾着玩了,连晚饭都没准备。这可怎么办,你们饿不饿?也不提醒我一下”
徐子漾已经输得没脾气了,收好扑克牌:“应该搞一副麻将,咱们四个人正好一桌,搓麻将。”
后面他们再讨论些什么,黄栌已经没再听了。
她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是画室群里的消息,同学们都在因暑假余额不足而哀嚎,仲皓凯艾特了黄栌:
【怎么着,再有不到10天就开学了,还不打算回来?@小黄栌】
原来暑假要结束了,她没有机会和他们搓麻将了。
黄栌匆忙抬眸,看见孟宴礼斜倚着沙发和杨姨对话时的侧脸。
快开学了,她不能一直留在青漓。
这个认知让黄栌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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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没再下雨。
天气预报说,今夜开始,青漓终于迎来了暴雨之后的晴朗天气,温度将会逐步回升
徐子漾应该是真的憋坏了,听说转晴,饭后开着车子出去了。
他没说去哪,黄栌也是翻朋友圈时才发现,“粉红桃子酒吧”的老板程桑子新发的动态下面,居然有徐子漾的点赞。
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还加了好友?
想到程桑子当初追孟宴礼的事情,黄栌走了个神:
程桑子那么好看呢,肤白貌美大长腿,性格也很好,黄栌都挺喜欢她的。
孟宴礼应该很难追吧?
可能是因为情绪起起伏伏,绘画上,黄栌竟然格外顺手。
她开始理解,画画确实是一种与世界对话的语言。
经过暴雨的洗礼,青漓的夜晚比往常更美,夜空中缀满星子。
黄栌睡不着,搬了画架在庭院里画画。
徐子漾从外面回来,满身酒气地路过她身边,凑近看了半天,难得没有刻薄:“妹妹,你这几天怎么了?灵感迸发?画得很可以啊!”
“我也觉得发挥得还可以,嘿嘿。”
黄栌指着画里的一处,“不过这里,我尝试着用一点Grau的配色风格,好像失败了,有点不伦不类的。”
徐子漾揉着醉酒闷疼的太阳穴,转了转眼睛:“孟哥家里有Grau的画,想不想看?”
“Grau的画?”
黄栌感到震惊,随后是一种说不清的疑惑——
上次谈到Grau,徐子漾说不能当着孟宴礼的面聊。后来她问过为什么,得到的答案是“他不喜欢Grau吧”。
可既然孟宴礼不喜欢Grau,他又为什么会收藏Grau的画呢?
再说,孟宴礼有钱黄栌是知道的,但外面不是一直传说Grau的画没有交易过吗?
徐子漾用鞋踢了踢黄栌的椅子:“看不看?”
“看!”
跟着徐子漾到三楼,黄栌开始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孟宴礼经常在三楼,但她很少上来,不由担心:“孟宴礼收藏的画是可以给我们看的吗?要不要先问他一下?”
徐子漾大大咧咧一挥手:“不用,跟我来就是了。”
黄栌也是第一次知道,三楼上面还有一个阁楼。
而且阁楼面积很大,没有窗,推门探头进去看,一片漆黑。
不像藏画室,像个灭口的好地方
徐子漾只走到门边,连看都不往里面看一眼,靠在楼梯扶手上,死活不肯进去。
他说这个鬼地方,是整栋别墅里杨姨唯一不会打扫的地方。至于灯,从他上次来青漓,阁楼的灯就被他用弹弓不慎打坏了,孟宴礼懒得过来,一直没修。
黑布隆冬的,他才不进去。
“你怕黑?”
“也不是怕黑。”
“那是什么?”
“《名侦探柯南》你看过没,里面有一集美术馆什么杀人事件,是我的童年阴影。我不能接受放画的地方没有照明,懂不?”
说得那么一本正经,不还是怕黑吗!
黄栌没看过《名侦探柯南》,但被徐子漾那样说完,她迈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阁楼里时,确实毛骨悚然。
脑袋里闪现出来的,全都是济斯瓦夫·贝克辛斯基那些色彩阴郁的画作。
阁楼里明明没有窗,黄栌却总有种后脊上阴风阵阵的感觉。
门外也没开灯,黄栌不知道徐子漾有没有等自己。她打开手机手电筒,越走越觉得不安,停住脚步。
黄栌猛然反应过来——
为什么非要深更半夜来呢?
她明明可以问过孟宴礼后,在白天光线好的时候来啊!
这么想着,黄栌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爸爸!这也太惊悚了吧!
到底为什么她要深更半夜跑到没有灯的阁楼来啊!
Grau对不起,我对你的爱没有那么坚定!嘤!
黄栌紧张地开口,声音发颤:“是徐子漾吗?”
“是我。”
听出是孟宴礼的声音,黄栌松了一口气,把手机里的灯光往他那边挪了挪,替他照明。
孟宴礼说,他是在三楼看见了靠在阁楼楼梯上的徐子漾。
徐子漾一见他过来,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只把黄栌给供出来,说了一句“黄栌在里面”,人就跑了。
“他又出卖队友!”
黄栌挠了挠耳垂,“我不应该随便进出的,抱歉。”
“倒是没关系,我这儿没什么不能看的。”
孟宴礼停在离黄栌半米远的地方,好笑地问,“所以,他是怎么把你骗过来的?”
周围一片漆黑,黄栌下意识往孟宴礼身边挪了半步。
她那点害怕的小心思,在孟宴礼看来,很像爬山虎攀附在落地玻璃上的卷须。自以为悄无声息,其实想要依附的痕迹清晰可见。
孟宴礼摸出手机,也打开手电。
阁楼光源更亮了一度,黄栌似乎没那么紧张了。
“明天白天再过来吧,我这里面东西堆得很杂乱。尤其是画框,棱棱角角的,看不清容易划伤。”
孟宴礼照着脚下的路,“想看哪幅画?”
“Grau。”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黄栌觉得说完这个名字,孟宴礼那边突然沉默下来。
她以为自己被徐子漾骗了,赶紧解释:“我也不知道,就是、就是徐子漾说这里有Grau的画,虽然我没听说过Grau有作品交易过,啊我知道了,他是不是逗我玩呢”
“是有。”
“什么?”
“Grau的画,是有。”
“你买的吗?”
孟宴礼回头,在昏暗光线中看了黄栌片刻。
忽然觉得对她,也没必要隐瞒什么:“不是,我就是Grau。”
🔒藏匿
阁楼鸦雀无声, 周遭堆叠着的各种杂物或者画框,呈现出比幽暗更深色的棱角。
外面过廊也没开灯,光源只有孟宴礼和黄栌的手机。
孟宴礼说完, 感觉来自黄栌手里的光晃动了一下。
过了大概十几秒,他才听见她用一种波澜不惊的语气,问他:“你说, 你是Grau?”
“嗯, 是。”
孟宴礼用手机灯光大概扫了一圈阁楼, 他不怎么确定自己当年搬到青漓后,到底把以前的画都放在哪个方位,边思索着, 也和黄栌略解释一二, “不知道你喜欢那几幅画,有一些个人原因, 我不再画画了, 也不怎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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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以前的事。”
触景生情确实会。
有时候想起那些画画的日子,孟宴礼会想起孟政一笑嘻嘻地凑在他身边, 哥长哥短地叫个不停。
如果他不理,孟政一就会换个语气,“Grau大画家,什么时候给你帅气无边的弟弟画一幅肖像?到时候挂出去,有人采访你,问你画中谪仙一样的美男子是谁,你就告诉他, 我叫孟政一, 正在全球范围内广征女友。”
失去至亲太残酷, 死别的痛让人刻骨铭心。
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提, 孟宴礼只不过是觉得麻烦,不喜欢被问东问西,更不喜欢被人踩在自己的伤口上反复蹦迪。
黄栌不太一样。
她一向是个懂分寸的姑娘,如果她说了什么让他感到难过,她会比他更难过。
她是个善良可爱的好姑娘。
孟宴礼手里的光落在一大堆框状棱角上,他怀疑那就是他以前的画:“如果知道你喜欢那些画,会早些带你来看”
话都没说完,身边传来“吧唧”一声脆响,黄栌的手机拍在了地上。
“我、我我我没拿住。”
黄栌慌忙蹲下,捡起手机,看都没看一眼,紧紧握在手里。
能明显看出,她在强装镇静。
孟宴礼一时好笑,没想到自己是Grau这个消息对她来说,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也没准儿黄栌也听了些传闻,以为他早死了,现在看见活的Grau,觉得惊悚?
阁楼确实太暗了,孟宴礼怕吓着黄栌,开口建议:“我一时想不起,那些画被我放在哪儿了,明天带你来找?”
“好!”
黄栌郑重点头,然后迈着僵硬的、宛如军训检阅一般的步伐,先孟宴礼一步,走在前面,出了阁楼。
她就那么一声不吭、走姿板正地走到二楼,回卧室前还面色凝重地和孟宴礼道了一声晚安。
孟宴礼站在门外,轻轻颔首:“晚安,好梦。”
关上门,黄栌照常换好睡衣,洗漱,然后抖开被子,上床。
被子蒙在脑袋上,思维里仍然卡顿了一大堆没处理完的信息,如果这些信息具象化,可能比高中所有做过的试卷垒得更高——
她看过孟宴礼的相册,他小时候确实是在国外长大的,徐子漾也说过,Grau是在国外长大的。
孟宴礼书架上很多德文书籍,而“Grau”是德文。
孟宴礼喜欢灰色,他连微信头像都是灰色,“Grau”是德文里灰色的意思。
孟宴礼家里陈设品位不俗,确实像是从事过艺术行业的。
杨姨说过以前孟宴礼喜欢画,她还为了这件事背过不少画家。
徐子漾认识Grau,徐子漾和孟宴礼是朋友。
谈到Grau时徐子漾说过,不能当着孟宴礼的面说
夏凉被不厚,黄栌闷得太久,还是有些喘不过气。
她探出头,狠狠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然后,卡顿的信息变得顺滑,好像宕机的大脑终于开始处理工作。
所有信息,最后归于一句话:
孟宴礼是Grau。
黄栌猛地把头埋回被子里,她真的太想尖叫了。
孟宴礼是Grau啊!
到天亮时,黄栌已经愁眉苦脸地想到,自己有好感的异性,是个什么不可接近的人物了。
她见到孟宴礼,可以一起打打牌、聊聊天,可以拉着他发发牢骚、讲讲丧气话,甚至可以有一点自己的小私心去喜欢他。
但那可是Grau啊,是她上小学时就已经在国际上崭露头角的大神。
她见到Grau怎么可以说喜欢?
她应该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一夜无眠,黄栌顶着两个黑眼圈从卧室飘出来,正好遇见徐子漾晃悠着从她面前走过,仰着脖子似乎准备高歌点什么。
她伸手,一把把人抓住,拽进了自己卧室。
“哎哎哎哎,别别别。”
徐子漾唱腔刚要出口,被黄栌吓了一跳,随后站在黄栌的卧室门口玩笑着,“这可使不得,你这屋我可不能进,被孟哥看见我会死得很惨的。”
“徐子漾。”黄栌森森地叫了他一声。
徐子漾不瞎闹了,还以为黄栌是因为昨晚他出卖她,才揪着他不放的,“哈哈”干笑两声:“昨晚那是个意外,我不和你说过么,我上次来时用弹弓不小心把阁楼的灯给打坏了,之后孟哥就不让我去。你进去是没事儿的,他又不会说你,所以我才”
“孟宴礼说,他是Grau。”
徐子漾一脸笑意突然僵住,半晌才问:“孟哥告诉你了?”
他觉得,孟宴礼肯提这些是好事,顿时笑得灿烂起来,“快快,和我说说,你们都怎么聊的!是你看出来他是,还是你主动和你说的?”
黄栌是不太看得懂徐子漾这个人,他有时候突然沮丧、有时候突然兴奋,也不知道戳中他的喜忧的点到底是什么。
客厅满是阳光。
雨过天晴,那些小肥鸟又回来了,站在无花果树上啾啾叫着。
杨姨在晨光里哼着歌准备早餐,烤面包的味道弥漫在一楼。
两人下楼时,孟宴礼已经坐在早餐桌边,正在翻看一本新收到的国家地理杂志。
听见两人的动静,从书中抬眼,对黄栌他们说了声“早”。
黄栌昨晚是没反应过来,懵是懵着,还能正常和孟宴礼说晚安。
现在她看见孟宴礼,脑海里只有Grau四个字母,差点想鞠躬说上一句,“早,您昨晚休息得好吗”。
孟宴礼可能是看出了什么,笑着把杂志收起来,伸长胳膊帮黄栌拉开椅子:“正常点,我都已经退休这么多年了,没必要这样吧?”
孟宴礼的车钥匙和手机一起放在桌上,徐子漾也就很随意地问了一句:“孟哥,你要出去啊?”
“嗯,带黄栌去修手机。”
被点到名字的黄栌一怔:“修什么手机?”
孟宴礼冲着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扬了扬下颌:“不是把屏幕摔碎了么?带你去换块屏幕。”
他没说之前,黄栌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的手机屏碎了。
她昨晚回房间后,就没再看过手机,早晨起来也没看。没发现自己的屏幕碎得像蜘蛛网似的,而且也没电了。
想想也知道,可能是她一直忘记关掉手电,电量耗光,自动关机了。
听说是修手机,徐子漾懒得同行,说是昨晚喝多了,要在家睡个回笼觉。
但出发前,他把黄栌拉到一旁,压低声音叮嘱:“你多和孟哥聊聊画画的事儿!说不准他想通了会继续画画的!”
黄栌直觉这样不妥。
她昨晚没睡,想了很多。如果孟宴礼是Gr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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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他真的经历过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才放弃了画画。
她当然不能冒然提起会让孟宴礼不开心的话题。
上车之后,黄栌还在想着这些事。
不可否认,孟宴礼身份的转变,让她一时心事重重。
孟宴礼坐在驾驶位上等了一会儿,见黄栌没动静,他才无奈地笑了一声,把自己的安全带解开,俯身过去,帮黄栌拉出了安全带。
黄栌被眼前一闪而过的手臂吓了一跳,回过神,已经听见安全带被“咔哒”扣好。
孟宴礼的衣服布料有淡淡的清新味道,随动作散在车内不算宽敞的空间里。
车子发动,他开启了话题:“想什么呢,我是Grau也不至于让你惊讶成这样吧?都熬出黑眼圈了,有什么想问的,可以说说,我挑想说的回答你,行不行?”
黄栌发现,在她所有心事重重里,有着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明知道自己艺术造诣上和Grau的天壤之别,她仍为孟宴礼这个人动心。
遥不可及。
可还是喜欢他。
黄栌什么都没问,她以前想知道自己喜欢的画作的作者过得好不好,那天徐子漾回答过了,现在她也亲眼看过了。
而有些心事,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也没什么,就是太惊讶了,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画,是在小学时候。”
她压下自己想要叹息的情绪,拿出碎了屏幕的手机,“等手机修好我给你看,我的壁纸都是你的画。所以你说你是Grau,我有点难以适应,感觉自己在和远古大神对话。”
就像她爸爸那些生意人很多都会戴着貔貅,整天放在手里盘来盘去,说貔貅招财进宝,寓意好。
但也知道貔貅是活在传说中的,真要是哪天忙完回家,一开门看见家里蹲了个貔貅,不把人直接吓厥过去才怪。
孟宴礼听黄栌说完,大笑着提取了一个关键词:“小学。被你说的,我好像很老啊?”
“老当益壮!”黄栌脱口而出。
车子刚好停在红灯前,说完,她自己都为自己鲁莽的失言而愣住了,
扭头去看孟宴礼,孟宴礼也正好挑着眉梢看向她,没有责备,只有调侃。
两人对视,都没忍住,一同笑起来。
毕竟是盛夏,哪怕阴雨连绵几天,天一放晴,温度立刻回升,窗外吹进来的风都是热的。
黄栌无意识抬手扇了扇脸侧,降温。
孟宴礼余光留意到,关上车窗,开了空调:“不了解女孩能不能多吹冷风,刚才没开。温度调高一点,没关系吧?”
“谢谢。”
“客气了。”
修好手机屏幕,黄栌借了孟宴礼的充电线,在车子里给手机冲好了电。
她想着,回家就拉着孟宴礼去阁楼。
马上就能摸到Grau的画了。
好激动!
但当孟宴礼把他之前那些裱装好的画作,从一堆杂物里翻出来,拎到黄栌眼前时,她简直想要揪着孟宴礼的领口咆哮。
这是Grau的画!Grau的画啊!
你居然就这样随意地对待它们,居然让它们的画框上落了那么多灰尘!
“应该就这些了。”
孟宴礼拎出最后一幅,扭头,对上黄栌怨念的目光,怔了一下,“怎么了?”
黄栌捂住胸口,字字泣血:“你居然这样对待它们。”
“啊,太久不上来阁楼落了些灰,擦擦就好了。”
黄栌跑去楼下,找杨姨要了一块“最吸水最不留毛毛”的干净抹布,亲手把画框擦拭干净。
挺多年不看到这些熟悉的色彩,孟宴礼靠在一旁,看着那些画,有些恍惚。
当初心无旁骛地坐在画室里,一画就是几个小时,孟政一经常推门进来:“哥,走啦,回家吃饭,妈催你啦。”
“等我画完。”
“哥!我的亲哥哥,你弟弟快饿死了,你听听我肚子叫得像是公鸡报鸣似的,快走吧!”
孟宴礼很怀念他们一家四口的好时光。
那些时光,真的很美好。
阁楼没有阳光,有些阴凉。
黄栌拎着潮湿的抹布,手臂上起了一点鸡皮疙瘩,但还是弯着腰,认认真真去擦拭。
好像那些画是什么稀世珍宝似的,边擦还边嘟囔:“委屈你们了,我这就把你们擦干净。”
孟宴礼从回忆里分神出来,捏捏眉心,在抬眼,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黄栌很是珍视那些画,看了很久,又是找角度又是拍照,忙得不亦乐乎。
检查照片时,黄栌的手机震动。
黄茂康发来信息,通知黄栌,他已经订好了机票,明早九点到达青漓。
黄茂康将会在青漓待一天,然后隔天早晨的航班,他和黄栌回帝都。
确实,黄栌也收到了航班订购成功的通知。
后天早晨离开。
见黄栌蹲在画作前,久久未动,孟宴礼走过来:“怎么了?”
“没什么,我爸爸刚刚发了信息来,说明早九点到青漓,然后”
黄栌藏匿心事,深深吸气,强打起精神,“我们后天早晨回帝都。估计他忙完会给你打电话的吧。”
察觉到黄栌语气中的失落,孟宴礼以为她是因为舍不得青漓的景色,或者,舍不得阁楼这几幅画。
他揉了揉黄栌的头发:“确实快要开学了。有机会再来,我这里随时欢迎你。”
🔒黄栌
黄茂康是隔天早晨准时抵达青漓的, 孟宴礼开车带着黄栌去接机。
天气很不错,黄茂康出机场,大步走过来, 先给了孟宴礼一个大大的拥抱。
回程的路上,黄栌坐在车子后排,听两个年龄相差了14岁的男人闲谈。
她惊异于, 爸爸和孟宴礼相处时的放松。
黄茂康和生意上的朋友们在一起时, 一直十分客气, 秉承着“礼尚往来”的处事原则,宁可多做多客套,也绝不会让人觉得不周到、失礼数。
黄栌以为, 爸爸会和孟宴礼寒暄一番, 再说些场面话,感谢他这么多天来对她的照顾。
但爸爸没有, 也没有谈起任何生意相关的事情。
他们放松地聊着青漓的天气, 聊经常弥漫整座小城的雾,聊当地的海鲜和酿酒。
黄栌身旁的空座位上, 放着一堆吃食,都是爸爸从帝都市带过来给孟宴礼的。
他没有像给其他人送礼那样,选那些华贵精美的礼盒,而是选了包装简洁的点心和小吃,都是老帝都人喜欢的。
看起来,对孟宴礼毫不见外。
“来都来了,怎么不多住几天, 离黄栌开学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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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忙得要命, 出来这么一天都已经是忙里偷闲了。”
过了一会儿, 黄茂康又开口了,语气隐含叹息:“你也就是看着闲,闲和忙,也都是一样的。唉。”
这句话黄栌没听懂。
她抬眼去看后视镜,想知道爸爸是用什么表情,说了这样的话。但爸爸已经换上了一脸笑容,好像刚才的那声叹气并不存在。
他说:“宴礼,酒我都带来了,中午我们一定要好好喝几杯。”
于是,在青漓的最后一天,爸爸彻底霸占了孟宴礼的所有时间。
他在午饭时多喝了几杯,脖颈都红了,拉着孟宴礼坐在客厅聊天。
黄栌去找杨姨要了一个小罐子,打算把自己在海边捡回来的那些小石子、小海螺和贝壳都装进去,带回帝都。
手机一直在震动,群消息几乎全都是关于开学的话题,每一条都像是在催促她回去。
这让黄栌很是郁闷。
拿着罐子从厨房出来时,黄栌看见正在聊天的爸爸和孟宴礼。
不知道爸爸说了什么,说完,自己先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
孟宴礼也在笑,他的笑是内敛的,垂下眼睑,弯着唇摇了摇头。
明天这个时候,她就见不到孟宴礼了。
黄栌拿着罐子,没有回卧室收拾行李,去了阁楼。
安静的大片空间里,只有堆积的杂物,和被她一幅一幅摆放好的那些Grau的画作。
黄栌面对着那些画,盘腿坐在地板上。
她本来想安静地体会一下即将离别的情绪起伏,后脑勺突然被什么东西打中,还挺疼。
打她的东西居然是一粒下酒用的五香花生,弹跳着碎成了两半,躺在地板上。
扭头,看见徐子漾蹲在阁楼门口,手里拿着个弹弓。
黄栌那点悲伤瞬间就消失了:“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有没有人因为即将离开孟哥,而偷偷躲在楼上哭鼻子。”
“我才没有!”黄栌的心提到嗓子眼。
徐子漾耸耸肩,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随口玩笑。
他走进阁楼,坐在离黄栌半米远的地方,不知道从哪翻出半包五香花生米,丢一粒在嘴里,边嚼边说:“刚才你爸在底下和孟宴礼聊你呢,我偷听来的,想不想知道他们说你什么了?”
黄栌懒得理他,只盯着面前的画。
“欸妹妹,听你爸说,你喜欢你们学校的一个男生啊?”
这话黄栌一个字都不信。
爸爸对她的事情马虎极了,她严重怀疑,自己从小学到大学的同学她爸爸一个都见到过。怎么可能说她喜欢学校的男生,没准儿他连美院有没有男生都不知道!
反正关于她的事,爸爸什么都不知道。
连“黄栌”这个名字,都是因为他记错了才起成这样的。
据说当年妈妈给她起了个可好听的名儿了,结果爸爸去上户口时,愣是没想起来,临场发挥,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
妈妈不喜欢“黄栌”这个名字,不是必要的情况,妈妈几乎不叫她的大名。
“给点反应啊妹妹,你真有个喜欢的男生吗?”
“没有!”
“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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