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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若不放心,让凌晔先回房,自己一路快步出去追上了何大富,将他拉至僻静之处。

    她郑重道:“小女将还有一事拜托,何兄在帝京请勿与任何人提及我夫妻二人。”

    见何大富面露不解,她垂下眼眸:“请恕小女不能将缘由和盘托出。”

    何大富心中虽然疑惑,但想到方才二人对朝堂的通透和替他筹划时的深谋远虑,料想二人与紫宸宫必有渊源,只是出于不得以的理由不能暴露身份。

    他很快就重重点头,并不多问,郑重许诺道:“师娘尽可放心,大富定当守口如瓶,绝不对外人提及你们二人。”

    雪若回到房中,见凌晔正坐在椅子上发呆。

    她转身锁上门,回头正对上寒星似的一双眼,听他幽幽道:“为何你对帝京的事情如此熟悉?尤其是那个什么傅临风大人。”

    雪若怔住,想了一会儿,憋出了一句话:“傅大人与我是同乡很久以前就认识,因而才推荐何兄去找他。”

    若不是为了报答何大富昨日的相救之恩,她是怎么都不愿意提起傅临风这个名字的。

    她岔开话题,“时候不早了,准备出发吧。”说着开始整理起包袱来。

    “原来是青梅竹马”凌晔轻声自言自语,垂着眼睫不再吭声.

    两人收拾了行李,将采购的药材货品搬上雇来的马车,趁着天未黑出了平临,往千灯镇疾驰而去。

    到达时已是万家灯火时,远远地看到胭脂铺的窗口亮起的烛光,雪若心中稍定。

    许晗听到马车声,已奔出门来迎接,跑前跑后搬运着车上的货物,听雪若说起第二日还要再去平临参与竞标,若拿到蓝玉庄的订单,够他们大半年不用忙了,不禁喜上眉梢。

    深夜,雪若躺在被子里睁着眼,在黑暗中默默等了很久,直到耳边传来凌晔平稳而轻微呼吸声,才略微心定了点。

    下午回来的路上,凌晔情绪似乎比较低落,一路恹恹无话,晚饭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她探了探他的脉搏,发觉平稳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因凌晔冬日畏寒,两人从平临回来就改睡一个被子,向来睡姿模范生的凌晔很快就被她带歪了。

    从她进被窝以来,他就一直挨着她睡,许是她身上暖和,半夜睡得高兴了他直接将她搂在怀里不撒手,简直把她当成了人形汤婆子。

    她从未与人这样睡过,有些不太习惯,几次偷偷想溜回自己的被子,都被他迷迷糊糊地捞了回来。

    她往床里面缩,他也不自觉地挨过来,用手圈着她取暖。

    后来她逃累了,放弃了抵抗,两个人挤在床的一角睡着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她赫然发现自己半个身子睡在凌晔身上,手和脚都爬了上去,姿势就仿佛刚从马上摔下,两人挤在一个枕头上睡,另一个枕头和半幅被子在地上。

    这一晚睡得好似打了一场大架,早起她浑身酸痛不已,看凌晔起床也在活动着僵硬的头颈和手臂,想必也跟她差不多,可是他看上去却心情很好,神清气爽的样子。

    有了第一夜的教训,她今夜务必要逃回自己的被窝睡,可是刚挣脱他的手,马上又被他从背后紧紧地圈住,抱得甚至比昨夜还要紧些,半梦半醒地又要挤过来。

    她叹了一口气,决定夺回失地。

    索性转过身去,钻进他怀里,把他朝外面顶了顶,给自己腾出一小块空间,才心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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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足把头挨在他胸口沉沉睡去.

    第二日他们带上店中的货物样品,一早又驱车赶往平临。

    蓝玉庄的看货会设在平临城郊的一座宏大的山庄内,雪若和凌晔递上何大富弄来的邀请函,马上被下人恭敬地带到一间古朴雅致的厅堂入座。

    屋内已经围坐了十来家商户代表,从他们面前桌上陈列货品看出,有做布料、首饰和成衣的,做胭脂香粉生意的的除了他们还有另外两家。

    因“雪记”的名额是临时加进来,故他们坐在厅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雪若作为店主坐在主位,她悄悄拉了拉凌晔的衣角:“那些商号都是些声名远播的老字号,我们如何与他们竞争?”

    凌晔扬眉,轻飘飘道:“自信一些,你做的货品天下无双。”

    雪若弯起眼角,调皮笑道:“我信你个鬼。”

    她发现不远处也有人在打量他们,便压低声音道:“坐在那边的好像是镇上那家叫香雪海的水粉店。”

    “香雪海”是千灯镇老字号的水粉店,“雪记”开业时还特意派人过来探视过。

    这时,蓝玉庄的四五个中年管事手拿着笔和簿子,陆续从外面进来,挨个座位查验货品,询问工艺、价格等问题。

    问到雪若这里时,她将昨日连夜制作的的货品名录交给管事,逐一详细地介绍起货品来。

    管事看到手中制作精美的手册不由眼前一亮,打开看时,见手册一角绘着雅致的荷花,上面用漂亮的小楷写着每个货品的名称,成分、功效和特别之处。

    第一次见有商家如此用心,几个管事轮流翻看手册,边听着雪若的介绍,都面露赞赏之色。

    凌晔在一旁喝着茶,用欣赏又笃定的目光看着雪若。

    管事们统计好了各家店铺的详细情况,低头耳语了一番,向厅后走去。

    厅上的众人这才发现厅堂的后面悬着一道密实的珠帘,帘子后面隐约坐在一个穿着锦衣的人,看身形和服装,好像是名女子。

    管事们对那女子甚是恭敬,一个个低头哈腰汇报着,女子低声吩咐了几句,几人听罢鱼贯出来。

    为首的管事站在厅前宣读中标的商户名单,被点到名字的商户均是激动不已,互相抱拳祝贺。

    雪若听到最后也没听叫到“雪记”,沮丧地垂下头,凌晔见状,在桌下握了握她的手心。

    “胭脂水粉这一项,蓝玉庄将在雪记和香雪海两家中选择一家订货。”

    听到管事的这句话时,雪若蓦然活了过来,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对着凌晔咧嘴笑。

    珠帘后,眸光流转,漫不经心地向他们瞥了过来。

    主事的大管事朗声道:“两家的货品不相上下,难以抉择,最终请庄主示下,不如我们来一项游戏助兴,请两家掌柜参与比试,赢的那家便可获得蓝玉庄的妆奁订单。”

    众人闻听,都来了兴致,纷纷道:“什么游戏?”

    雪若一脸莫名,竞争标书不比货品和价格,却要比试什么游戏。她看向远处香雪海的掌柜,那个中年男子也是满头雾水。

    凌晔敛容沉吟不语。

    “射雁!”管事高声道:“如今正值北雁南飞之际,不如由两家商号各射十支箭,射得雁多的商号为赢家。”

    场上议论纷纷,货品竞标竟然以才艺比试来决定中标者,真是闻所未闻,既荒唐又新奇。

    香雪海的掌柜胡彧年轻时曾经参过军,一听比试射雁,顿时成竹在胸地哈哈大笑起来,“雪记”那边一个纤弱女子和一个白面书生,看来这标书非香雪海莫属了。

    凌晔看着雪若,忧虑道:“要不退出算了?”

    雪若摇头,不服气道:“哪有不比就认输的道理,我的箭法虽然一般,但他也不一定好哪里去。”

    她马上被自己的话无情打脸。

    胡彧原在军中就是在骑射营麾下,原是一等一的箭术高手。

    比试的场所设在后面花园里的一大块空地中,花园飞阁流丹,古树参天,树下早有仆人摆下了桌椅和茶水。

    拿到了标书的商铺众人一边吃着瓜子点心,一边悠闲地看着两家胭脂铺为争夺订单而进行的跨领域比试,优越感爆棚。

    雪若的箭法在这一两年中有了明显的精进,尤其是在那个时空跟着苏辰频繁地出任务,在一次次真刀真枪的实战中,箭法得到了极大的锻炼和提高。

    她挑选了一柄轻巧的弓,首箭飞出就射中了一只路过的大雁。

    众人一阵赞叹鼓掌,也有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怎么“雪记”让女人来跟男人比试,她同来的那个男人怎么无动于衷地坐着。

    雪若专心瞄准,只当没有听到背后的议论,凌晔面无表情地坐在她身后,静静观看。

    古树掩映的楼阁之上,穿着华服的窈窕身影端坐在栏杆后,专注地看着庭院中的比赛,秀窄修长、肤若凝脂的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右手中指上,硕大的蓝宝石戒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戒托上雕着一个精致的骷髅。

    雪若低头看了眼箭匣子,还剩最后一支箭了,一旁的唱分的高喊“六中”,旁边的胡彧也只剩一支箭,但他射中了八只大雁。

    方才她一开始与胡彧不相上下,但随着大雁被射下后,后面的大雁为了躲避箭的袭击,越飞越高,几乎要钻入云层,以她的力气射出的箭射程有限,孔武有力的胡彧渐渐占了上风。

    就剩最后一支了,就算胡彧这支箭射不中,她也绝无可能胜过他。

    老天好像听到了她的心声,胡彧这支箭果然射偏了,战绩停在了八只上。

    但这对输赢的结局没有什么改变了,所以他只是沮丧了一瞬,马上就露出得意的表情,扔了弓箭,好整以暇地看着雪若。

    雪若叹了一口气,弯腰从箭匣里取出最后一支箭,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把箭搭上了弦。

    凌晔坐直了身体,怔怔地看着她的侧影。

    她脸上落寞的表情和隐隐发红的眼尾,仿佛往他胸中扔了一把碎石子,说不出的难过。

    他知道她有多想赢得这个标书,只要有了蓝玉庄的订单,便可以将命悬一线的“雪记”焕发生机。

    这是她倾注了全部心血的事业,如果眼睁睁地看着标书旁落,她心里定当十分难过。

    眼前胜负攸关的重要时刻,却只能由她一个弱女子抛头露面独自承担,作为她的丈夫,他只能像外人一样袖手旁观,看着她落败,而后失意。

    他不会射箭,帮不上她的忙,但却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缓缓向她走去。

    头有些隐隐发痛,他抚了抚额角,没有停下脚步。

    脑海中不期然地闪现出一幕他从未见过的画面。

    蓝天下一望无垠的绿色草原,王室彩旗迎风招展,鹅黄色窄袖箭装的少女扬手向天,袖中的弩.箭带着响声划破长天,白额头雁应声落下。

    他也拿着弓箭,站在那个围猎场中,望着少女英姿飒爽的身影,喜悦又忧伤。

    脚底踩着落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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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步步走近,眼前的情景,似真似幻,雪若与那黄衫少女的身影在眼前闪现、交错,重叠在一起,而他也与眼前幻影中的自己合为一体

    从他站起来那一刻,后面楼台上观望的丽人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上半身前倾靠在雕花栏杆上,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桃源(十一)

    雪若拉着弓, 迟迟没有引发,身后不断传来取笑的声音。

    “别再垂死挣扎了,再怎么射也是输了, 何必浪费最后一支箭?”

    “女子怎么可能射得过男子呢?何况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简直不自量力”

    她吸了一口气,对自己说, 输就输,大不了一切重头来过。

    就算毫无胜算的最后一箭,也绝不放弃。

    心中下定决心,仰头看了一眼天空,锁定一只远处飞来的大雁。

    正要拉弓的时候, 身后传来熟悉的冷香。

    手被微凉的掌心覆住,修匀的手轻轻地覆住她的手背, 有力地握住了弓,另一手握着她的手捏住羽箭的尾端。

    她身体一颤, 惊得转头去看。

    凌晔低沉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集中注意力,不要乱动。”

    他将她整个人包围进自己的怀抱里,带着她的手,缓缓拉出一个圆弓,凝神屏气指向青天。

    感觉到他的头微微靠过来, 呼吸拂过她的颈侧, 他低声道:“准备了……”

    她睁大眼睛, 茫然地望着天空。

    弓弦蓦然响动, 所有人都举目向天, 远远地看见有黑点自空中掉下来, 像是一个,又像是两个。

    拾雁的人兴高采烈地跑回来, 手里拎着两只半死的大雁。

    “神了啊!一箭双雕,而且都是穿眼而过,按照规则计为双倍!”拾雁人叫道。

    主事的掌柜高声宣布,“雪记”射雁十只,“香雪海”射雁八只,“雪记”胜,获得了蓝雪庄全年的胭脂订单!

    凌晔舒了一口气,方才那一瞬,他的身体仿佛有了自主意识,拉弓、瞄准和射击的动作是那样流畅自然,水到渠成,好像天生就会一般。

    众人一片哗然,没想到“雪记”掌柜背后那个清瘦俊逸的男子竟然是隐藏的大杀器,胡彧整个人傻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雪若不敢置信地望着凌晔,喃喃道:“你你想起什么了?”

    凌晔轻笑摇头,眸光深沉,“没有。”

    “那你怎么能射出”雪若觉得不可思议。

    凌晔转了转眼珠,有些无奈:“我也不知道,就忽然间会了,是不是很神奇?”

    话还没说完,就被雪若一把搂住脖子,挂在他身上欢呼。

    他笑着把她往下扒拉,“齐掌柜注意下分寸”

    雪若赶紧松了手,吐了吐舌头,笑着低下头偷偷向旁边打量,好在园子里的人都在热络地议论着方才的比赛,并没多少人注意到她方才的忘形。

    凌晔牵住她的手,“走,拿标书去。”

    楼台上,玉白的手缓缓扣紧栏杆,指节处泛着青白的色泽

    众人看完热闹蜂拥回到前厅,几位管事已经将中标商号的采购的订单、契约合同都放在他们的桌上,由掌柜的检查过之后便可以签字画押,领取订金了。

    雪若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桌子,不禁诧异地叫住一位管事:“请问,我们的订单呢?”

    那位管事欠身,客气笑道:“因贵号今年是头一次参加竞标大会,我们还来不及准备好契约合同。烦请二位先回去歇着,明日一早过来签字即可。”

    雪若这才放下心来,依言告辞离去,与凌晔一起出了山庄。

    出了山庄门,方才还兴奋不已的雪若安静下来,两人各怀心思,一路沉默走着。

    凌晔忽然问道:“你方才问我想起了什么,难道我以前会射箭?”

    雪若面色微变,她马上就掩饰了过去,坦然回答,“你记得我们曾去东梁那个武馆学艺吗,那个时候你射箭的本领是武馆里最好的。”

    “哦,”凌晔应了一声,他忍不住回想方才脑海中出现的一幕,“我们以前一起射过大雁吗?在一个像围猎场的大草原上,场边插着许多明黄色的旌旗?”

    雪若脚步一滞,不觉心惊肉跳,心虚地问道,“我记不清了,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凌晔蹙眉,缓缓摇头,“我也不清楚,只是一些零星的片段,转瞬即逝。”他转头看她,重复方才的问题:“我们有曾经一起射雁吗?”

    雪若目光闪烁,过了一会儿,才不得以道:“有”

    云苑猎场。

    迎接卑兹罕使团的射雁比赛,他也是以同样惊艳的一箭双雁逆转败局,拔得头筹。

    难道,难道方才的一幕使他想起了以前的事?

    她有些激动,更多的却是害怕和惶恐。

    如果他想起自己就是上官逸,想起她曾经不信任他,目睹他在雪地受刑却无动于衷,想起曾经被她诓骗着服下幻海迷情,导致武功尽失被俘于阵前,最后被害身受重伤,九死一生

    想起允轩对他的以怨报德、过河拆桥和赶尽杀绝

    到那个时候,他会怎样待她呢?

    他应该不会轻易地原谅她吧,如果他本就深恨自己,还发现自己以成亲来哄骗他,强行将他留在身边。

    那时的他,又待如何?

    是向她报仇,为自己讨回公道?还是连看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就拂袖而去呢?

    后背一阵阵寒凉,脚底发软,她不敢继续想下去,白着脸握住他的双手,努力挤出一丝笑,“我们以前不是一起学过功夫,那时一起打猎什么,也不足为奇。”

    她试图让自己笑的自然,嗓子干干道:“你还想起些什么吗?”

    凌晔深邃地望着她,捕捉到她的细微表情变化,过了一会儿,方摇头道:“没有,就这些。”

    雪若的神色明显轻松了一些,却依旧拽紧了他的手,平日里热乎的双手倒比他还凉几分。

    “你怎么了,为什么在发抖?”他关切问道。

    雪若一怔,忙笑着掩饰:“没什么,只是有些冷而已。”

    见凌晔要脱自己的外袍给她,她伸手拦住,拒绝道:“不必了,我们走快一些就不冷了。”

    “好。”凌晔把她冰凉的手捂在掌心,双手不住地搓着,替她取暖,还探手去摸她的额头。

    雪若凝睇着他,看着他这般关心自己的模样,不禁欣慰地想,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他已经接受了两人是夫妻的相处模式,待她也不似刚醒来时那样冰冷了,还时常嘘寒问暖,费心地帮着一起打点铺子。

    至少这一刻,他还是在意自己的。

    暗暗决定权且珍惜眼前的日子,不管未来将会如何。

    一时情动难抑,见四下无人,她踮起脚,在他脸颊上快速地吻了一下。

    凌晔一怔,耳尖微红,眼中浮起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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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挑眉道:“现在倒不怕被人看见?”

    “怕什么,我亲自家相公,碍他们什么事?”雪若仰起下巴,一脸娇俏傲气。

    凌晔微笑低头,沉默不语。

    雪若心中蜜样甜,只觉得浑身每个毛孔都被熨得妥帖舒畅,方才的忧愁恐惧全然消失了。

    凌晔握住她的一只手,往前走,“走,相公带你吃顿好的去,庆祝我们拿到了大订单。”

    雪若欢呼雀跃,勾住他的胳膊,小碎步跟上他的步伐。

    两人走了没两步,原本冷清的街上出现了几个路人,与他们迎面走来。

    雪若一惊,忙红着脸挣开凌晔。

    凌晔笑了笑,负手走在她身前,替她挡掉些风。

    雪若一路不停打着哈欠,凌晔心知她这两天连轴赶路辛苦,便提议她先回客栈休息,他去街上买几个菜回客栈一起吃。

    “我要吃登味阁的八宝鸭子,鸭子选肥一点的,糖汁挂得厚一些,还有糖醋里脊、素八珍”雪若立刻精神了,如数家珍报道。

    凌晔抚了抚额角,伤脑筋道:“又都是甜的,你就不怕吃坏牙吗?”

    “小孩子都喜欢吃甜的嘛。”雪若摇晃着他的手,奶声奶气道。

    凌晔捏了捏她的脸颊,笑着答应:“知道了,我的小糖人。”

    半个时辰后,凌晔拎着一叠食盒独自走在街头,他的神情渐渐淡下来,眉宇间有几分凝重。

    今日他如有神助一般射下双雁,原来他从前便具备这样的箭术,看来自己的记忆开始一点点恢复了。

    雪若虽然很高兴他助她赢得了比赛,但是当他问及围猎场场景的时候,她却闪烁其词,神色慌张。

    难道,她不希望他恢复记忆?或者,她有什么事情隐瞒着他?

    心头蒙上一层疑虑,他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不觉已经走到客栈门口,这是天已经黑了下来。

    他抬头,二楼他们房间的窗口黑着灯,他心道雪若大概在睡觉,便拎着食盒不徐不疾走上楼梯。

    店小二在身后叫他,“客官,方才你家娘子被人叫出门去了,她留话说让你先吃饭,不必等她,她一会儿就回来。”

    凌晔莫名,他们在平临无亲无故,雪若会被谁叫出去?忙问道:“小哥可知是何人叫她出去的?”

    店小二摇头,“她没说,我见是两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他们好像说什么订单,契约什么来着。”

    是蓝玉庄的人。

    凌晔心中升起疑问,莫非他们把契约书弄好了,让她连夜去签字?

    抬头看看屋外黑沉沉的天,他隐隐地有不详的预感,便谢过小二,快步往楼上走,准备放下手中的东西就出门去找她。

    房门被推开后,眼前一片漆黑,他停顿了片刻,将食盒放在桌上,冷声道:“是谁?!”

    门无风自关,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黑暗中亮起一簇光,油灯亮起,将淡淡的黄光洒向屋子的每个角落。

    靠床放着的椅子上坐着一名华服女子,她的五官掩在纱帐的阴影中看不真切,重锻刺绣的锦袍上搭着一双纤如柔荑的玉手。

    凌晔眸光一凛,“姑娘是什么人,为何不请而入他人房间?”

    阴影中传来一声低笑,柔婉中略带沙哑的嗓音徐徐响起:“岁月不堪数,故人不如初。”

    她款款起身,一步步走了出来,浓艳昳丽的容颜逐渐清晰,朱唇微启,浅浅叹道:“夤夜前来,特为探望阔别已久的故人,却被当做他人,好不令人伤心。”

    凌晔看清了她的模样,这女子长得极美,长眉连娟,琥珀色的眼眸光华流转,笑时眼尾微微挑起,妩媚中带着英气,只是五官和口音都与中州女子略有不同。

    她自称是故人,他却全无印象,只是莫名地看着她,半晌才冷硬回道:“抱歉,我并不记得认识你。”

    女子神情一滞,瞪着美目诧然看着他,随即冷笑道:“凌公子果然冷面冷情,你以为假装不认识我就能混过去吗?”

    凌晔面无表情地重复一遍:“我的确记不得你是谁了,为何要假装不识?”

    女子并不相信,笑容转深:“你已经忘了吗?当初是谁约我夜间相会,我们还曾经”

    她伸出一根玉葱般手指按上凌晔的嘴唇:“如此亲密接触你的嘴唇,有点凉,但是很柔软,味道不错”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目光变得迷离而魅惑。

    没想到她举止如此大胆,凌晔一阵恶寒,仿佛被毒蛇咬了一般,在她的手还未碰到自己时,立即向后躲开了,寒声道:“姑娘,请自重!”

    他加重了语气,“看来你认错人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请姑娘离开,在下还有要事要办。”

    女子被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刺到了,眼中浮起怒意,“你是假装不认识我吗?我就如此不堪,需要你如此逃避?”

    凌晔摇头,又重复了一遍,他已经退到门边,“在下真的不认识姑娘。”

    女子眨着眼,怔然看了他一会,他眼中的陌生和疏离不像假装的,“你你难道失忆了?”女子喃喃道,满脸震惊,不敢置信。

    凌晔看了她一眼,并不回答:“既然姑娘不愿意离开,那我先行一步了。”说罢,就要去开门。

    “等等!”女子急促道,她稳了稳神,恢复了从容:“你是去找她吗?”

    凌晔停下脚步,寒光凛凛地看向她,“你把我娘子怎样了?”

    女子上前,柔声道:“她现在很好,蓝玉庄的人正好酒好菜伺候着她呢。”

    凌晔一愣,心中愈加焦躁,他的目光移动到女子手中的戒指上:“原来你就是蓝玉庄的庄主。”他记得,白日珠帘内的女子似乎也戴着这样一枚戒指。

    女子“扑哧”一笑,“被你发现了。”

    她神情渐渐冷却,怅然失神道:“看来,你真的失忆了。”

    缓缓抬起眼眸,幽怨地望着他,动容道:“你知道吗,那时他们说你死了,我虽然恨你无情,却仍痛苦得彻夜难眠。”

    琉璃般的眼眸浮起氤氲的雾气,“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昨日竟然在招标会上见到你。”她激动难抑:“你知道我有多么欢喜吗”

    凌晔皱眉打断:“在下担不起姑娘这份厚爱,况且我已成亲若是曾经冒犯过姑娘,在下在此赔罪。”

    他拱手施了一礼,再次转身要走。

    半幅衣袖被蓦地牵住,那女子涩然道:“你从来都是这么冰冷吗?就算忘记了,都不愿意问一问我的名字,不想知道我们之间的故事吗?”

    凌晔摇头,“抱歉,我要去接我娘子了。”他心里牵挂着雪若的安危,不耐烦地摆脱她的拉扯。

    “娘子?”女子仰头大笑,她止了笑,凉凉道:“当初在宁阳,我便看出你们两人不简单,果然,她为了你竟然抛弃所有,做了个商妇。”

    凌晔心头蹙动,有一瞬间生出探问的冲动,他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一心只想快点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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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雪若,便道:“在下听不懂姑娘在说什么,恕不奉陪了。”

    刚要抬步,就听女子轻飘飘道:“看来雪记的标书是不想要了,我看齐雪若对标书可是上心得很啊。”

    雪若在拜帖上的名字是齐雪,她从未对外公布过自己全名,而她却直接说出了雪若的全名,凌晔心底暗惊。

    他的脚步停滞下来,侧过头去,淡淡道:“你究竟想怎样?”

    桃源(十二)

    女子款款坐回椅子上, 眸光幽深地望着他:“今夜将她支开,就是想与你单独见上一面。至少,你应该听听我的故事或许能想起一二。”

    凌晔转过身, 凌厉道:“你们会对她做什么?”

    “这么着紧她啊?”女子掩嘴, 笑得花枝乱颤,戒指上的银色骷髅闪着亮光, “在商言商,我们不过是生意人罢了,又会对她做什么呢?”她嗔笑道。

    凌晔沉默片刻,道:“好,你说吧, 我听着。”

    女子站起身,向他走去, 忽地捏住他的两只手,凌晔反感地想挣脱, 却被她拉到旁边的椅子,摁着肩膀让他坐下:“不要急,我们慢慢说。”说罢,挨着他在身旁的椅子坐下。

    凌晔心神不定地看着窗外,坐如针毡。

    女子侧过头, 凝视他片刻, 才缓缓开口:

    “很久以前, 有个很受父母宠爱的小姑娘, 在她七八岁的时候, 一次骑着父亲送她的小马驹, 一个人偷偷地溜出了家门。她很快就在草原上迷路了,夜晚来临, 狼群袭击了他们,她眼看着自己的小马被群狼咬死,撕扯成碎片,吓得魂飞魄散。”

    “她没命地跑,浑身是血地被拖进狼群,就要被狼咬断咽喉的时候,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支箭射中了咬他的那只狼。箭是一名骑马的少年射的,他和师父刚巧经过此处,赶跑了野狼,救了奄奄一息的女孩。”

    “那少年外表看上去冷漠,心地却是极好的,他在营帐里替女孩包扎伤口,喂她喝甜甜的糖水,女孩一直恐惧得哭,少年还哼着歌哄她睡觉。”

    她眸光深深地望向凌晔,他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却发现她颈间有道淡淡的疤痕,被一条嵌绿松石花形金项链挡住了大半。

    “回家以后,那个姑娘一直惦记着救她的少年,暗自打听到他的身份。后来在父兄去少年家时,她也想法跟着一起去,想与他再见一面,可是却收到那个少年已经失踪,且不在人世的消息。”

    女子思绪飘然远去,茫然地看着前方,眼中俱是哀伤。

    “数年后,她随兄长去了另一个国家,在狩猎场上,她见到了与那个少年长得十分相像的男子,只是两人身份相差悬殊,她觉得他不可能是那个少年,但仍在看到他第一眼时就喜欢上了他。”说到这里,她脸上绽放出神采,眉目都瞬间生动起来。

    “再后来,他来到了她的国家,久别重逢她喜不自胜,但那时她太年轻不知如何表达感情,她在他面前表现得任性娇蛮,他完全没有认出她,反而将她拒之以千里之外”

    “他的疏离令她很难过,她却没有放弃,鼓起勇气给负伤的他送去伤药,那一天,她胆大包天地主动亲了他,她以为他会拒绝自己,可是他却约她夜间来相会…”

    “她满心欢喜去赴约,不想中了他的圈套,被他下了药,送进了她兄长的新房,他却带着别的女人逃之夭夭了。”

    凌晔惊诧地望着她,这个故事对他来说陌生而离奇,她口中的那个男子简直是玩弄感情的人渣,难道这个人与他竟有什么关联吗?

    他不是与东家小姐私奔的药材铺小二吗?

    女子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但很快被伤痛掩盖:“她被他欺骗,遭受这般奇耻大辱,当时恨他至极,恨不能亲手杀了他……直到,直到他的死讯传来。”

    她的眸光黯淡了下去,泪意涌上来,笑容中俱是苦涩:“这时她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小时候曾经救过自己的那个少年。可是,一切都太晚了,她再也没有机会跟他说这些了。”

    她转头看向凌晔,微笑道:“我的故事说完了。”

    凌晔看着她,默然半晌,才勉强笑道:“姑娘的故事很感人,可是为何要说与我听?”

    女子看着他,“你果真一点都记不起了吗?”

    她眼眶微红,激动地将手覆在他放在桌上的手上,“我便是你小时候救的那个小女孩,你再仔细看看,我是依缇啊!”

    凌晔心乱如麻,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只可惜,我对过去的事情没有半分印象,无法求证你所说的话,更给不了你任何回应。”

    他抬起眼,漆黑的眸中沉稳坚定,“我现在只想和妻子过平静的日子。”

    “妻子?”依提冷笑,眼中尽是嘲讽:“你可知道,与她在一起只会给你带来无穷的灾祸,她家里人是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

    “这是我们的事情,不劳你费心。”他在心中思忖,这女子一副异域长相,不是卑兹罕就是大罹人氏,如果此女所言属实,难道他曾经去过哪些地方?

    凌晔犀利地看着依缇,冷声道:“你不是商人,你掌心和虎口的茧是持缰绳和刀剑时留下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哦?我嘛”依缇一步步靠近他,媚笑如狐,“是来向你讨债的人。”

    蓝玉庄租借的宅院里灯火通明,花厅中几个主事推杯换盏,轮番向雪若敬酒。

    他们一个个脱去了白日的正经外衣,舔着笑脸,一杯接着一杯劝雪若喝。

    听说这是蓝玉庄的惯例,凡是新合作的商户都要过这一关,与庄内的各位主事把酒喝开心了,才能顺利拿到蓝玉庄的订单。

    雪若平日在家喝的都是清淡的花酿,也就两三杯的量,而这桌上放的都是高浓度的烈酒,一口下去辛辣甘涩直下肺腑,眼泪都要出来了。

    身边的男人们一声高似一声地劝酒,她推脱不过,四五杯酒下肚后,脸颊滚烫如火,头晕目眩,胸中一阵阵犯恶心。

    “齐掌柜,庆贺我们首次合作,来,再干一杯!”坐在她旁边的大主事再一次举起杯子。

    雪若晃了晃脑袋,看着他变成重影的脸,摆了摆手:“抱歉,我我喝不了了。”

    大主事将杯子塞进她手里,笑眯眯道:“尚未尽兴,齐掌柜就不肯喝,看来是不肯给我等面子啊。”他说着,面色缓缓沉下来。

    雪若见状,忙道:“不敢,我喝就是”她深吸了一口气,将酒尽数喝下。

    “好!好!”桌上的男人们叫好,笑得愈发意味深长了。

    雪若胸中一阵翻涌,忙捂着嘴,摇晃着站起来,拉住旁边一名丫鬟问:“请问,更衣间在何处?”

    丫鬟指向门外的一个方向,雪若推开桌子,脚步虚浮地往那边走。

    座上霎时安静下来,大主事向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会意,立刻低头快步跟了上去。

    雪若重重地关上更衣间的门,扶着隔板一顿狂吐。

    她擦了擦嘴,喘息着从晕眩中站稳身子,从袖中摸出一小盒胭脂,打开用手在里面揩了把,往自己脸上一通胡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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