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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第七种羞耻(14)
华生一早醒了就觉得很奇怪。虽然他才刚睁开眼睛,还没有起床,却已经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一股奇异的气氛,扰得他心慌意乱的。
他爬起来,洗脸梳头,把胡子修得漂漂亮亮的,又换了比较旧的一件棉内衣,旧衣服穿着舒服。衬衫他穿了件新的,把边边角角都收拾得挺括,感觉袖口的纽扣有些松脱了,他还翻出针线包,把扣子缝紧。
然后下了楼。
一楼的客厅里,福尔摩斯和康斯坦丁各自占据一边。
福尔摩斯眼下有明显的淤青,神情恹恹,笼罩着一团黑气,眼珠子时不时地转动一下,视线却没有落脚点。
跟他住得久了,华生一下子就看出来,这是身体疲累但精神还很亢奋的福尔摩斯。
也就是说,假如你轻手轻脚地避着他走,他就缩在边上,一个人静静待着,也不会冲出来挑刺找麻烦;可一旦你闹出点什么动静,把他给惊动了,福尔摩斯是有力气和脑子喷人的,而且一定会把话说得无比正确,极其刻薄。
另一边,康斯坦丁的样子和福尔摩斯相差无几。
他也像是一整夜都没睡觉,萎靡不振地躺在躺椅上,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咬着一根燃烧尽了的烟头,手臂搁在扶手上面,手指时不时抽搐几下。
仿佛两具哀莫大于心死的尸体,除了,显然的,他们并不是尸体。
华生:“……”
他时常感到自己的人生过于超出他的掌控力,这就是所有困惑中的一个缩影。
“两位……吃早餐了吗?”他斟酌着问,“我给你们泡咖啡?还是茶?热可可要吗?牛奶应该也送到了,也许来点加了糖的牛奶?”
“……”
“……”
没有人理会他。
单单福尔摩斯一个人不理他的时候,沉默是一种沉默;两个人同时不理他的时候,不知怎么,沉默变成了一种全新的沉默。明明都是沉默,为什么被两个人无视的感觉竟然完全不同,这是华生所无法理解的。
他原地站了三分钟,去厨房给自己准备了早餐。
吃完后华生去医院上班,临行前一位病人突然离世,于是又和病人的家属纠缠了一番。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华生精疲力尽地推门进去,把外套挂上,去客厅看了看。
福尔摩斯和康斯坦丁维持了出门前的样子。
唯一的不同是康斯坦丁的脚下多了一小堆烟头,福尔摩斯的烟杆放在他手边。
“你们一天都这样?”他诧异,又不那么诧异地说,“福尔摩斯也就算了,他没有案子又不想做研究的时候就这副德行,康斯坦丁,你是怎么回事?”
“我自己也想知道。”康斯坦丁虚弱地说。
“噢!”华生都有点惊喜了,“你还可以说话啊。”
康斯坦丁:“……”他欲言又止,动了动尊贵的脑袋,转头去看了一眼还在扮尸体的福尔摩斯。
“你们俩真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对。”他真心实意地对华生说。
华生尴尬地笑了笑,但也没那么尴尬——最多有两成是真的,剩下八成都是装的。他好像完全掌握了和康斯坦丁相处的办法,姿态上用符合社交礼仪的表现回应,但最好别掩饰自己的不以为然,而且最好不要把自己的震惊展露出来。
这点上,华生觉得,康斯坦丁和福尔摩斯有点像。
都是一个调性,他越是表现明显,对方就越来劲。
但福尔摩斯是有个限度的,超过这一限度福尔摩斯就不耐烦了,康斯坦丁不。康斯坦丁只会更来劲。这人是没边界的!
人都有控制自己的阀门,康斯坦丁就没有。
华生觉得康斯坦丁完全丧失了自我保护的欲|望。
虽然康斯坦丁平时不会无聊起来那把刀子割自己玩,但华生一点也不怀疑他会这么做,而且只要开始就不会停下,会一直切割自己,直到浑身的血都流干净才停——停下来也不是因为血流干净了,而是因为他在这时候已经死了。
如果浑身的血都淌尽了都不会死,那康斯坦丁就会持续不断地割下去。
康斯坦丁疯了。
或者说并不是疯了,而是坏掉了。破损了。碎了。
这让华生感到毛骨悚然,又心生怜悯。
他很温和地跟康斯坦丁说话:“康斯坦丁先生,你饿了吗,想吃点什么?”
可能是因为他一贯就这么好脾气和体贴,康斯坦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说:“我不饿。来点咖啡。”
“吃点东西吧。”华生劝道。
“……咖啡,加三明治。”
华生平静地答应下来,扭头去厨房做饭了。康斯坦丁朝着福尔摩斯感叹:“华生果然是贤妻良母的材料……”
这下福尔摩斯有反应了,他说:“离华生原点,你会用你的无能和无耻把他扯进麻烦,逼得他放弃原本平静美好的生活。至少我只给他带来一点身体上的小小危险,而你会做的是摧毁他灵魂里最美好的那部分。”
“还有,”他又说,“不。要。这么评判华生。”
“这种占有欲是毫无道理的。”康斯坦丁指点江山道,“又不是说你们已婚了什么的。这可是十九世纪,你们正走在犯罪的道路上呢,老兄。”
“在未来不算犯罪,可我却没看见你的戒指。”
康斯坦丁想了想,决定和福尔摩斯分享亚度尼斯的趣味家庭。好玩的东西就要拿出来大家一起逗乐子嘛,他觉得经过昨晚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完全可以谈论这些了。
他用这句话作为开场白:“亚度已经结婚了。”
“……你给我的感觉并不像是会插足家庭的类型。并不是说你具有普遍上的道德感,只是,很难把你昨晚的反应同这一情况对应起来。容我猜测一下,这段婚姻并不普通——是什么程度的不普通?那是一位贵族么?”
“超级贵族。身世显赫。家族联姻。”康斯坦丁一本正经地说,憋着笑,“他是母亲的小儿子;他同他的母亲成婚了。”
“……”
福尔摩斯艰难地消化着这个消息,勉强地找着理由:“我从报纸上了解过,海外的一些古老民族确实依然保留着这样的传统。即使如此,母亲和儿子的……确实并不多见……”
“他和他的母亲共享情人。”康斯坦丁轻快地说。
福尔摩斯已经基本恢复了平静:“这是很普遍的。”不出奇,一点也不出奇。都不用说远的,他们大英的皇室又不是没出过类似的丑闻,尽管真相存疑,但风声从不止息。放眼欧洲,这就更寻常了。
但母亲和儿子的……依然十分炸裂。令人作呕。
“——包括他的父亲本人。”康斯坦丁慢悠悠地补充道。
“……”福尔摩斯运转良好的大脑突然呆滞。
他大受震撼,震撼完了只觉得十分荒诞。短短两三句话,已经足够他勾勒出一个诡异无比的“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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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况。
“我不得不怀疑你本来也就是这家族的一部分。”福尔摩斯诚恳地对康斯坦丁说,“你能确定你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吗?”
“那肯定是没有的。我是人类,纯种。”
既然不是人,那就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了。这么重要的信息留到最后才说,康斯坦丁是故意在看他的笑话,福尔摩斯只希望康斯坦丁看够了,短时间里不会再来一次。
怎么说呢,他现在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康斯坦丁这人的一项特质。在康斯坦丁面前,别管你有多智计百出、英明神武,只要你的道德观和羞耻心在人类平均水平上下徘徊——顺便一说,就福尔摩斯的经验看,那基本意味着没什么道德观和羞耻心——就必然会被康斯坦丁神经质的行为和思想弄得一脑袋浆糊。
康斯坦丁最病态的点其实在于他想要把这些展示出去。
福尔摩斯早就发现了。与其说是敞开,不如说是在拼尽全力地表演——只不过康斯坦丁所演出的是真实的自我。
把悲惨的、龌龊的、下贱的那一面,把自己的苦楚全部都拿出来,像是在太阳底下晾晒书本一样,认真地翻页,一字一句地品读,翻来覆去地回味。
让看到的人为此做出反应只是一点额外的小奖品,康斯坦丁的态度很明显。他看到福尔摩斯和华生为此不适的样子,就会流露出那种……相当真诚,相当愉快的好笑的表情。
不过总体来说康斯坦丁又很有分寸,他暴露给华生看的明显就比给他的要少很多。
“你弄清楚‘桑西’是怎么回事了吗?”福尔摩斯问,“别告诉我一无所获。坦白告诉你吧,我这辈子还没为了一个我不感兴趣的谜团受到这等程度的折磨。你得对得起我的牺牲。”
“我在等你告诉我答案。”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福尔摩斯说。
“洞察一切的歇洛克,唯独没有告诉我他推理出的答案。”康斯坦丁说,“你真以为我是侦探啊?我对推理一窍不通,我擅长的是作弊!”
哦,福尔摩斯恍然,心说所以你这是找我作弊来的。
“那么你应该一开始就问我,康斯坦丁。我不主动提及仅仅是因为我不习惯给出无法确定的答案,并非刻意隐瞒。”
康斯坦丁承认:“我到现在也不确定我到底想不想知道答案。”
毕竟知道了也没什么用。不管是知道还是不知道,都无法改变他的心情和处境。寻求答案和真相是最无聊的事情,“知道”是一种诅咒,这么干的人都是自寻烦恼。
正因此,在混乱的生活中寻找逻辑性?那才是彻头彻尾的摇滚精神。
“而且我也很享受你试图杀了我又无法下手的眼神。”康斯坦丁补充道。
“拉斐尔·桑西。”福尔摩斯脱口而出,“‘那位’拉斐尔·桑西。那是他的自画像。临终遗作。”
康斯坦丁感到一种朦胧的美丽在心中迸发。华丽的穹顶画像,巨大的神与圣灵的壁画,站在作品面前时人们会真的相信某种伟大而仁善的意志正慈悲地为自己垂首。采取了人类的形态,却毫无道理地拥有宇宙般的美丽,那简直是一种幻觉,却又比幻觉更加真实可感,好像闭着眼睛也能沐浴的阳光的温暖。看不看得见都不影响到感受到那股伟力的存在,哪怕那是画像,哪怕只出现了一个名讳。
见鬼。
拉斐尔,是吧?
那混球只能有这么好的品味。
“康斯坦丁?”福尔摩斯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大艺术家碰见这么个美人真是倒霉透顶。”康斯坦丁说,“他肯定不得好死。”
“你看起来很奇怪。”福尔摩斯说,他很不情愿的样子,但到底把话说出了口,“如果你想有人能聊聊……”
“不得好死。哈。”康斯坦丁笑着说,“也算是一种Happy Ending。”
作者有话要说:
顺便一说,布鲁斯和康斯坦丁拿到的都是True Ending。
“兄弟”和“伴侣”。
拉斐尔的HE拿到的是“桑西”。
以及,梦露在本文的设定里是男性——顺便一说梦露是男人这是个很有名的传言,现实里的真假不论,这篇文设定里她是男人,她请求亚度改变了性别,但也因此阴差阳错地拿到了罕见,并且唯一的Bad Ending,“幽魂”。毕竟亚度是不可能和她结成伴侣(梦露理解中那种世俗男女的伴侣)并且生育后代的。
亚度其实主动给的都是HE,包括那些来访者。你就说是不是都都给他们实现了愿望吧!
第212章 第七种羞耻(15)
福尔摩斯大体上知道其他人对自己的评价。或者说任何运用逻辑思维的难题都难不倒他,而那些人际交往的事情,究其本质来说依然是逻辑——只不过太容易掺杂情感,因此也太容易变得不受控制。
他从不掩饰自己异于常人的思维,好的,坏的,不超过底线的,他都会摊开给人看。
那一定程度上是因为他具有诚实这项美德,只要不涉及案件;更多是因为在长期的观察中,福尔摩斯充分地理解了一个事实:倘若你将自己伪装成别的样子,具体来说,适宜人群的那种,那当然会给生活带来很大的便利,可总的来说,弊端更多。
再说那样做很麻烦。太麻烦了,不值得为案子之外的任何事牺牲那么大。他只在乔装打扮的时候装模作样。
康斯坦丁是难得让他发自内心试图安慰的人,虽然他们的关系并不亲密,虽然他们其实才认识了一个多月,虽然康斯坦丁有种让人乐于看他倒霉的天性,虽然……这里有很多虽然,仅仅有一个但是。
但是,康斯坦丁的忧郁和颓丧有一种森冷的气质。之前康斯坦丁半开玩笑地说可以为他召唤恶魔,那语调颇为不以为然,可福尔摩斯判断这是真话。
一个痛苦、绝望、破罐破摔的人,偏偏掌握着可怕的武器和力量。
哪怕福尔摩斯也会感到恐惧的。最糟的是,这恐惧不单单是直面人性之恶的战栗和厌恶,同样是出于共情和怜悯。
年幼时福尔摩斯曾经帮助一位熟人寻找丢失的宠物。那是一只长毛的大猫,有着三种颜色混合的斑块状花纹,猫的主人是下午来的,无可奈何地将希望交给还不到自己大腿高的幼童,而只花了半天时间,福尔摩斯就在数英里外的位置找到了那只猫的埋尸之地。他挖开地面,仍旧记得胡乱遮盖住那块土壤的枯黄草皮。花猫破碎的身体呈现在他们眼前,猫的主人已经发出崩溃的哭声,语无伦次地、絮絮叨叨地讲述着自己与宠物之间的过去。
时至今日,福尔摩斯仍记得尸块在自己手指上留下的温热触感,还有潺潺流淌,宛如浅溪的血流——然而,他那天是带着小铲子过去的,全程没有接触过猫的尸体,猫也死了超过两天,既不可能还有血能淌出,也不可能还保留温度。
偶尔的,他的大脑里仍旧会闪过那例早已被解决的旧案。他那时还是个孩子,敢于冒险却也同样谨慎,是对真相的渴望和成人的陪同,让他下定决心在夜间去一个既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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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又危险的地方。
整条路上,他都在听猫的主人用饱含痛惜与爱意的声音为他描述那只大猫的细节。大约是心里有了预感,他的叙述是那样动情,仿佛将心肺也盛放在文字里,一串一串血珠子似的沁出来。
每当他福尔摩斯回忆一次,头脑都会为他补足许多细节。
比如说,他记得那只猫的头颅保存得还算完整,失去了眼球的空框上方,有几根同胡须一样粗细和长短的长须,在月光下,这几根长须如崭新的银丝一样雪白明亮。
可是,另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是,伦敦的夜晚并无那样浓烈的月光。
这些细节都是虚假的,都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是他将猫主人的话语记住了,又慢慢将它们化作了自己的记忆;听着猫的主人讲述那些故事,就像他自己亲身经历过似的。
漫长的时光真的将那些故事变成了他自己的经历,也将故事里的感情注入他自己的感情。
他在这一旧案中学到的知识值得受用终身,那就是,绝不要对案件的相关事物产生感情,哪怕受害者不过是一只猫,这感情也会损坏他的理智和大脑。
——如有必要,绝不要对任何人产生感情。
感情,那是逻辑与理智的破坏者。
可假如没有感情,猫的主人不会连一丁点可能都不放弃,让一个孩子承接案件;没有感情,猫的主人不可能将大猫的习性记得如此清晰,巨细无靡地向他道来,并令他最终解开谜题;没有感情……
没有感情,何来追求;没有追求,要何真相;没有真相,人类有什么希望可言?
——产生感情是不可避免的。
很容易通过逻辑得出这样的结论,但凡是个人就会有感情,这是天公地道的事情,就像人要吃饭睡觉一样自然。难道人可以不吃饭睡觉活着吗?难道人可以没有感情地活着吗?就算后者能,活着和活着之间也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在福尔摩斯所知的所有人当中,康斯坦丁是最疯狂的。
福尔摩斯通常不会对一个如此疯狂的人产生感情,话又说回来,他通常也不可能和一个如此疯狂的人住在同一屋檐下。
有点好笑的是,一般来说,那些不得已和他暂时同住的人,都会将他视为疯狂的那个。
如今的情势变化实在妙不可言。
福尔摩斯也体悟到那些人的心情了,你端坐在一座活火山的身旁,全然不知它什么时候喷发,但十分清楚自己对事态毫无办法。那压力难以用语言描述,福尔摩斯完全是在用毅力硬抗。
不。歇洛克·福尔摩斯从不在压力下妥协。他没有那么软弱。
……但他对康斯坦丁的感情也只能够到这一步了。
“福尔摩斯发神经分好几种类型的吗?”康斯坦丁百无聊赖地问。
说话时他正布置餐桌。如从他入住,221B的正餐就全部由他承包了,华生也会做做早餐,福尔摩斯除了煮咖啡从不踏入厨房——康斯坦丁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这都是亚度尼斯在的时候惯出来的毛病,毕竟这个房子显然有问题,厨房是最明目张胆的。
谁家正常的厨房二十四小时不带歇地自动刷新出餐点和食材啊?
只要是饿着肚子进去,桌面上就总摆着来人最想吃的东西,想做饭的人进去则一定能在柜子里发现自己能弄出来一顿饭菜的材料。显然,这座房子能够窥探住客的思绪,并迅速做出反应。
不多想的话住进来相当享受,但仔细想来就相当恐怖了——亚度尼斯整的东西都是这个调性,装人装这么久了,他怎么就是没学会精髓?
“你指的是?”华生问。
他泰然自若地切割着肉排,盘子的一边堆着一堆看样子像水煮的豆子,手边摆着一盘蔬菜沙拉。华生有着相当典型的英国口味,也就是说,他基本上什么都吃,反正也由不得他不吃。
光看他吃的那些东西康斯坦丁就觉得没胃口。
橲豫
亚度尼斯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坏处,至少亚度尼斯对食物有着极好的审美。那玩意对任何有“外观”可言的东西都极端挑剔,别信他口里振振有词的鬼话,看他的行动就知道了。
华生的肉排是酱黑色的。豆子是泥土色。沙拉是紫红色。
那难道不像一盘精烩过的内脏吗?嗯,其实比内脏烩要漂亮很多,这就是重点所在:亚度尼斯整治出的“内脏烩”,基本就是这模样。
“他现在不理我了。”康斯坦丁叹气,“我可没招惹过他,而且我也敢保证我还没来得及坑他。我觉得未来我应该也没机会这么干,我是说,今时不同往日了,既然我已经把自己坑到了别人手里,那我的债务也全归我的所有者继承。”
华生明智地无视了康斯坦丁话中的某些部分,不以为意地说:“他经常不理人的。不是针对你,康斯坦丁,他对我也这样。”
“是他不理人,还是你看出来他想要安静地待着,所以根本就不去打扰他?”
“这两者还有区别?”华生奇怪地说。
“而且对我的待遇和对你的比,这不合适。别再这么说了,听着好像我不是在插|入你们的家庭,而是来加入你们这个家庭的。”康斯坦丁若无其事地说出了恐怖的话,更恐怖的还在后面,“虽然我得承认,这个提议很难不让我觉得有些心动。”
华生放下了刀叉。
康斯坦丁一下子就高兴了。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拿我逗乐子,康斯坦丁先生。”华生认真地说,“但有些话是不该说的,有些事是不能用来逗乐子的。”
“怎么,你要否认自己和一个男人之间真的有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不成,”康斯坦丁用舌尖舔了一下牙齿,发出响亮的“啧”声,“有必要这么硬撑么,约翰?”
“我没有否认过呀,康斯坦丁先生,尽管我认为你说这些为时尚早了,但我确实没有否认过。福尔摩斯也没有。”华生镇定地说,“你说话的方式和口吻却总像是我们真的犯了什么罪一样。”
“你们基本上确实在犯罪。”
华生不说话了,看着康斯坦丁的眼神却流露着无声的同情。这目光令康斯坦丁莫名地烦躁,对方未发一言,却传达出奇妙的理解。
就好像那一瞬间里他们的思维交融了。他们不再是两个分离的人,而是共享思绪的同一个灵魂。“他人”的概念不复存在,这里只有他自己。华生共享了他的过去,他的悲痛,他所受的挫折与凌|辱;他也共享了华生的惊讶,疑惑,理解和爱。那是一种美丽而健康的东西,并且出奇得不让他感到卑贱和无助。他被补足、填满,亦或者是被别的某种……包裹住了。朦胧的温暖触动了他。
是他的错吗?是他不该叫那一声“约翰”?是他不该说那既是对约翰·华生说,也是对约翰·康斯坦丁说的话?是华生不知怎么理解了这话是同时在对他们两个人说?
另一种迷乱的想法却在他的心里愈发明晰。
康斯坦丁冲口而出:
“我听说人是完全有能力互相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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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这么认为。”华生说。
“不,不一样,我说的是彻底的、完全的理解,祂口中所说的那种‘理解’。”康斯坦丁近乎自言自语,“祂说人类身上最不可思议的东西就是情绪……思维方式和逻辑能力有所差距,文字、语言和文化的不同也会造成隔阂,除此之外,不同身份之间的经历天差地别,这都是人与人无法理解的鸿沟。唯独人类的情绪,受制于同样的身体材料和构造,人类的情绪是统一的,这种程度甚至连‘意识联合体’都无法做到,因为人类情绪的统一可以既相同又不同……”
那是精妙的东西,亚度尼斯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他的耳边。人类的感情是完美的,最完美之处在于,人类的感情可以寄托给任何一种存在,并且完全不受他们自己的控制。就好像某种本质只是托生于一副驱壳当中,究其根本,人类都是一样的。这感情拥有伟力,人类的感情,让虚假之物化作真实。
康斯坦丁过去对这些话嗤之以鼻,然而,忽然之间,他慢慢感悟到了亚度尼斯在试图告诉他的东西。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的,原来这就是祂努力想要他明白的内容。
“祂——不,他。亚度尼斯。”康斯坦丁慢慢地说,“亚度尼斯,也有生欲。”
但他却无法基于祂而活,他基于某个人对他的感情而活。
终于,在这一刻,康斯坦丁感到了宁静的快乐,仿佛被绑缚在病房里、刚挨过几针镇定剂那样心中澄明,无欲无求。
“我理解了。他非常需要我。他需要我,没有我他就活不下去。”康斯坦丁对华生说,“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比你想象中要长情得多’。他怎么不直接说我比我自己想象得长情得多?”
“……呃。”华生说。他的眼神清晰地透出“又犯神经病了吧”的想法,之前心灵相通仿佛只是一场幻梦。
可华生突然变得迷人了,甚至比福尔摩斯更有吸引力。倒不是说华生就不好了,但,那可是福尔摩斯啊,是吧?
不过,康斯坦丁想,这么个好人也太叫人消受不起。
他还是跟亚度尼斯凑活凑活吧。
真没办法。谁叫亚度这么离不开他?叫你知道,康斯坦丁也是有良心的,而且丝毫不介意把它们全部倾倒给亚度。
反正也没别的地儿愿意要。
亚度尼斯。只有他,只有祂,只有他,愿意要,想要,渴望要约翰·康斯坦丁的全部。
啊。康斯坦丁酸甜交织地想。真是傻瓜。
第213章 第七种羞耻(16)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在说什么,毕竟我也不了解前情,不好评价太多,但还是不要给对方找这种借口比较好哦,康斯坦丁先生。”华生友善而委婉地说,“‘没有你就活不下去’听起来也太可怕了。以你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来看,说是你没有对方就活不下去听上去还更加符合现实一点。”
康斯坦丁斜着眼睛看华生:“你又懂了?你跟福尔摩斯一块儿住多少年了都没正经发展起来什么关系——”
“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是侦探和助手的关系,”华生说,“再稳固不过了。”
……康斯坦丁不得不同意这是实话。
情人可以分离,婚姻可以终止,爱欲总会消散,仇恨也能化解,但“侦探”永远需要一个“助手”,这简直是一件牢不可破的真理。
在亚度尼斯的加持下,堪称宇宙级别的真理了。
他悻悻地看着华生又低下头开始吃碗中黏糊糊的豆子,紫红色的蔬菜沙拉在被咀嚼时发出折断骨骼般的脆声。餐刀刮擦瓷盘发出叫人头脑胀痛的滋滋声响,肉排在粘稠的酱汁中搅和,犹如半愈合的创口中黏血正迟缓地滴落。
这一切都叫康斯坦丁脑中抽搐。
他烦躁地在椅子上调整姿势,只觉往日都好好连接在躯干上的四肢突然变得陌生,多余,并且不听使唤。他的肩颈部位也酸痛得厉害,这倒是有理由的,十九世纪完全没有娱乐活动可言,他在221B最能打发时间的活动就是阅读各种书籍,不然就是在厨房做些食物犒劳自己。运动量的不足显然地体现在了身体上,他觉得自己就将生了锈的机械似的,没有一处舒坦。
华生倒是对他的状态很熟悉的样子。“闲得太久了吧,福尔摩斯也这样。”他说,“下次福尔摩斯碰到案子的时候叫他带上你好了。”
“容我提醒,我才告诉你他不理我了。”
“这个情况不会持续太久的。”
“你很有经验?”
“那是当然。我同他在一起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对福尔摩斯的习性也算是有所了解。”
“习性”,他说,他谈论这事儿的口吻像是饲养员在谈论圈养的大猫。
康斯坦丁说:“那你分析分析他为什么不理我。”
“你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出人意料地执着啊,康斯坦丁先生。”华生感叹道,“看来你确实是很喜欢福尔摩斯。”
“拜托。那是歇洛克·福尔摩斯。而我是英国人。我还能怎么办?”康斯坦丁几乎要翻白眼了,“我和周围人的不同之处已经太多了,除了性感的英国口音外,总得有那么几样典型的共同点来强调我英国人的身份。”
华生依旧无视了那些他听不太懂的话:“福尔摩斯在调整心情。”
“啊?”
“别看福尔摩斯那副样子,他其实是个感情丰富又十分心软的人呢。”华生微笑着说,“一旦他觉得情感、情绪之类的东西占据了他太多精力,他就会像现在这样,把自己和周围隔绝开来,放空精神和头脑,慢慢恢复心无外物的状态。”
“……我也没有烦人到这种地步吧?!”康斯坦丁大感冤枉。
“我想他并不是觉得你太烦人。而是……”
华生停了一下,做贼般张望四周,尤其注意地观察了一圈门口,从华生的位置往门口看,能勉强看到一点楼梯口的痕迹。康斯坦丁意识到华生是在观察福尔摩斯有没有从二楼下来的迹象。
确定福尔摩斯仍旧待在楼上后,华生向着康斯坦丁的方向倾身,小声告诉他:“我想福尔摩斯是从你身上感觉到了挫败感。”
“什么?挫败感?”康斯坦丁大惑不解。
“噢,”华生开始解释,“这是一种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后会产生的失落感,是自尊心比较高的人会有的心态。”
康斯坦丁看着他。华生无辜地回视,那表情让康斯坦丁分不清华生到底是在认真解释还是在同他开玩笑。如果这是个玩笑,似乎过于恶劣了,不像是华生会干出来的事情——可倘若不是玩笑,在华生医生的心里,康斯坦丁就真有这么蠢吗?蠢到不理解“挫败感”这一词汇的意思?
况且康斯坦丁也是有自尊心的。尽管很低。可一旦被触碰到,他的反应不比福尔摩斯小上多少。
“我知道挫败感是什么意思。”康斯坦丁到底败在了华生真诚的表情之下,他干巴巴地说,“我是想问……”
华生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康斯坦丁先生。福尔摩斯会有这个反应,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无法为你提供任何意义上的帮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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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有这么好心?”康斯坦丁不信。
华生笑了一下。
“实在是很容易钻进福尔摩斯的心里,康斯坦丁先生。坦白说,只要能忍受他的一些怪癖,不对他的断案方式指手画脚,发自内心地承认和赞美他的智慧,福尔摩斯先生再好相处不过了。他很容易对长期相处的人产生感情。这对他没什么好处。他有意克制,然而做得很不出色。”
康斯坦丁怀疑这是华生的一面之词,不过回忆了一番福尔摩斯其人和他在华生笔下的形象,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似乎是对的。确实,福尔摩斯是个情绪化的人。
这一话题告一段落,康斯坦丁和华生都默契地不再提及。
福尔摩斯在两天后拖着身体走下楼梯,痛痛快快地大吃了一顿。他吃饱后直挺挺地瘫坐在躺椅上,盯着前方出神,康斯坦丁神出鬼没地摸到福尔摩斯身后,低语道:“你活过来了?”
“老天——!”福尔摩斯被他吓得弹起了上半身,发觉是康斯坦丁后才放松下来,“别突然这么吓人,你得庆幸我身上没有武器。”
“我不会死。别担心。”康斯坦丁说,“受伤则是我习惯的事情。”
“看得出来。”福尔摩斯嘲讽地说,“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以欠打为圭臬。”
在他们逗嘴的空档,门被敲响了。
没有人动身。
福尔摩斯说:“去开门。”
“你怎么不去?”
“这是房东太太的活。”
“这里没有房东,更没有太太。”
“哪有侦探亲自去给求助者开门的?”福尔摩斯教训道,“你到底想不想参与到案子里?”
“如果你是指上次那样,你坐在屋子里,我遵照你的指示,跑来跑去地到处寻找线索,结果事后发现完全是你故布疑阵,利用我转移视线,实际上你自己乔装打扮亲赴现场的那种参与——不。我不想。”
“这次不会。”
康斯坦丁说:“好吧。门开一下,劳烦。”
大门应声而开。
一位上流人士打扮的中年人步履匆匆地走进房间,甚至没来得及去看到底是谁为他开的门。
福尔摩斯诡异地打量着门:“你干的?”
“不是我,是房子自己。”康斯坦丁露出更诡异的微笑,“你知道自己住在什么东西里面吗,歇洛克?好心提醒一句,这东西是活的。”
“晚上好,福尔摩斯先生。”没等福尔摩斯有所反应,中年人目标明确地走过来,站定在福尔摩斯的面前,“我相信你一定还记得我,这位……”他看向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说:“别在意我。我也为尊敬的女王陛下处理过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并且同主的牧羊人打过交道,虽然我和魔鬼打交道的次数远超前两者。”
中年人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站姿,摘下帽子,拿在手中。
他看看康斯坦丁,又看看福尔摩斯,试探性地说:“这是您的朋友么,福尔摩斯先生?还是您新来的助手?我以为您只有华生医生一位助手。”
康斯坦丁站直身体并抬起手。
福尔摩斯快速地说:“停下。别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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