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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三天里,沈葭一直在找机会摆脱陈适,可他却寸步不离跟着她,即使夜里睡着了,她都感觉他在监视自己,好像他不用睡觉一样。

    李大夫倒是随遇而安,竟然就地给人看起病来,这些难民大多是饿出来的毛病,但也有人患些头疼脑热的小病,李大夫都能治,药箱里的药丸耗光了,他就带着二丫去郊外采些路边常见的药材。

    难民棚环境很差,才下过雨,地上都是淤泥,这些人又喜欢随地大小便,泥巴粪便混合在一起,导致蚊蝇滋生,经太阳一晒,味道简直恶臭无比。

    洪水过后,本就容易爆发时疫,李大夫说,这与脏乱差的环境有很大关系,沈葭一个孕妇,陈适一个伤患,都不能生病,吓得李大娘天天打扫卫生,不许别人在她棚子前大小便,还每天将稻草搬出去晒,看到跳蚤就一把捏死,再渴也不喝生水,将水煮沸了喝。

    沈葭在一旁帮她,发现别人投来的目光都是麻木又冷漠的,他们已经成了难民里的异类。

    三日后,沈葭连最后一块饼都吃完了,为了不饿死,也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不得不咽下那碗难吃的涮锅水,刚吃下去,又难受地吐光了。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第七天的时候,她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喝完一碗涮锅水,还和二丫苦中作乐,将涮锅水想象成琼浆玉液,碰一下,喝一口。

    她对自己的最低要求是再饿也不能像其他人一样舔碗底,她害怕不能活着再见到怀钰,但她更害怕的是,她越来越不像自己,越来越像一个穷苦难民。

    第十天,城门依然紧闭。

    难民中又饿死了很多人,被守门士兵一床破席裹着,抬去乱葬岗,其中就包括沈葭见过的那个女人,她的女儿却不知去哪里了,兴许是卖给了别人,兴许是死了。

    沈葭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干等下去,她看一眼守卫森严的城门,心中暗自下了决定。

    李大娘正清洗着被褥,絮絮叨叨地说着谁又在她棚前小便了,沈葭一把攥住她的手。

    “怎么……”

    李大娘看清她眼睛里的泪水,一时愣住了。

    沈葭偷瞥一眼旁边盯着她的陈适,往李大娘手中写了一个“救”字,她知道李大娘跟着她丈夫行医,经常要帮着抓药,也认得几个字。

    李大娘看一眼她,又瞄一眼她身后的陈适,想到沈葭第一天就申明他俩不是夫妻,而且他们之间的氛围也很古怪,那陈公子看她的眼神,不像是看自己的夫人,倒像看一个要逃跑的犯人。

    李大娘恍然大悟,姓陈的该不会是专拐夫人小姐的人贩子罢?

    等李大夫从郊外采药回来,李大娘偷偷将这事跟他说了,两人一合计,觉得这很有可能,不然陈适背上那支箭怎么解释?

    李大娘道:“我就说这陈公子很怪,那眼神,阴森森的,瘆得慌,当家的,你想想,这些天沈姑娘无论去哪儿,他是不是都在后面跟着?这不就是担心她跑吗?”

    李大夫点头赞同,若有所思道:“从他身上取下来的那支箭,我仔细看过,箭镞由精铁打造,不是寻常百姓用得起的箭矢,倒像是军中所制。”

    “这不就得了,说不定沈姑娘是哪位大官的家眷呢?拐人.妻女天打雷劈,我这辈子最恨那些拐子了,当家的,咱们一定得帮帮她。”

    因为条件恶劣,药品短缺,陈适的箭伤始终不见好,甚至开始溃烂,李大夫每隔三日给他换一次药,换药时,还要将伤口上那些烂肉挑出去,其痛苦可以想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今天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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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换药的日子,陈适口中咬着木棍,趴在破席上,等着那阵疼痛到来,但等了半晌,都没有动静。

    他正要抬头去瞧,李大夫一把按住他的胳膊。

    “沈姑娘,你快跑!”

    沈葭还在搅拌那碗草药,万万没想到他们会突然行动,一时呆在了原地。

    “跑啊!”

    李大娘冲她喊着,上前帮丈夫压住陈适。

    二丫不知爹娘在干什么,还以为在玩游戏,乐得拍起手来,上前坐在陈适的腿上。

    李大娘身躯肥壮,虽然这几日饿瘦了些,但重量是摆在那儿的,再来一个李二丫,陈适给这娘儿俩这么一压,内脏都要挤碎,险些没吐出口血来。

    看着沈葭跑得头也不回的身影,他咬牙大喊道:“回来!蠢货!你进城就是个死!”

    沈葭哪儿能听他的话,她拼尽全身力气,跑过一排排破烂的芦棚,在无数难民或惊异或不解的视线中,飞快地跑到城门口,抓住一名士兵的手臂,气喘吁吁道:“快……快带我进城。”

    那名士兵见自己被一个肮脏的难民缠上,嫌弃得活像虱子爬上了身,一把将她推搡到地上:“滚远点!抚台大人有令,任何人不许进城!”

    “我……我要见巡抚。”

    “哟,你什么人啊?就敢说要见巡抚?你以为抚台大人是你想见就见的吗?疯婆娘,快滚罢!”

    士兵们一齐哄笑起来。

    沈葭饿了好几日肚子,浑身绵软无力,过了好半天,才慢慢地从泥地上爬起来,掏出那块蝴蝶玉坠,举到那名士兵眼前。

    “我是大晋太子妃,我要见此地巡抚!”

    民变

    “凭什么她能进?我们不能进?”

    一个身穿短褂的汉子一把拉住士兵, 跟所有难民一样,他的衣衫也破破烂烂,依稀可见前胸的刺青,身材精瘦, 肋骨往外凸, 但与别人不同的是,他的脸上没有那种饿了太久而呈现出的麻木感, 而是两眼冒着精光, 口似虎盆,鼻若悬胆, 端的是条好汉。

    那士兵一时有些怵他,想要挣脱他的手, 竟然挣不开, 吓得结巴起来:“干……干什么?你们想造反吗?放……放开!”

    其余士兵见情形不对,也纷纷上前来, 枪尖对准他们,局面一下紧张起来。

    一名老者越过人群,按住汉子的手,那汉子虽满脸不平,但还是松开了士兵。

    老者肤色黝黑, 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冲士兵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军爷,我们不是要闹事, 只是想讨个说法,您看看这些人, 都饿得没办法了,有的全家都死绝了, 要不是家乡遭了水灾,地被淹了,谁愿意背井离乡出来讨生活?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咱们不用全都进去,只要让一个人进去,向巡抚老爷陈说一下大家的难处,我们不是来吃干饭的,您别看这些人瘦得像骷髅架子,那都是饿的,只要让他们吃饱了,个个都是身强体壮的六尺好汉,有的是力气,日后贵地要开荒下地、修葺城池,他们都用得上。”

    士兵方才被一个饿汉子抓住还挣脱不得,本就在同僚面前丢了面子,见老者态度软下来,他也就强硬起来,冷哼道:“谁不知道你们这些河南佬,最是好吃懒做,刁吝奸滑,抚台大人愿意一天施舍你们两顿粥,就是天大的功德了,你们不仅不心怀感恩,还妄想进天津卫,做梦去罢!”

    老者急得去拉他:“军爷,话不是这样说啊!”

    士兵往他肩头一推:“滚远点!”

    这一推顿时把老者推了个跟头,摔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众人这下乱作一团,有的要找士兵理论,有的要去察看情形,混乱之中,只听得一人高喊:“让让!让让!我是大夫!”

    难民们赶紧让出一条小道,李大夫背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赶来,见老人卧在地上,便将他翻过来,只见他双眼紧闭,脸色铁青,用手在鼻端一试,已经断了气,再翻开眼皮一瞧,瞳孔也涣散了,他本就年事已高,又饿了许久的肚子,身子已到了强弩之末,这一摔便立时毙命。

    李大夫摇摇头,意思是没救了。

    一名少年扑在老者身上,悲声大哭起来:“爹——爹啊!你醒一醒啊!”

    那士兵也没想到自己这一推,就失手推死了人,慌得后退几步,难民们沉默地伫立着,无声地注视着这群士兵,目光散发出野兽般的凶光。

    士兵们毛骨悚然,举着武器喝道:“都回去!再不回去,按反贼论处!”

    少年哭得双眼血红,从老人的尸身上抬起头,咬牙道:“你们杀了我爹!我跟你们这群狗官拼了!”

    说着疾冲上去,抱着一名士兵的脖子就咬,硬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士兵捂着脖子疼得哀声惨叫,旁边一名士兵将枪尖捅进少年肚子里,少年口里吐着血沫,四肢抽搐地倒在地上。

    这一刻,所有难民心中积压的怒气到达了顶峰,如同引线被引燃,战争一触即发。

    那刺青的汉子当先吼道:“乡亲们,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狗日的朝廷不把咱们当人看,老子今日反了他们啦!”

    他挥拳揍上一名士兵,其余难民们也潮水般地涌了上来-

    天津城,巡抚衙门。

    巡抚罗汝章已经拿着那枚白玉蝴蝶,端详了半顿饭工夫。

    沈葭站在下首,实在是等不及了,出声催促:“罗大人,你看完没有?”

    罗汝章冷哼一声,将玉坠拍在案上,道:“给我拿下!”

    两名士兵立刻将沈葭的胳膊反扭了,沈葭一脸茫然:“你干什么?我乃当朝太子妃……”

    “住口!”罗汝章厉声打断,指着她道,“你竟敢假冒太子妃,还死不承认,罪加一等!给我杀了她!”

    沈葭霎时如五雷轰顶,结结巴巴道:“不……我怎么可能假冒?我……我是真的,我夫君握玉而生,国朝人人皆知,他将他的玉切成两半,做成白玉蝴蝶,当作定情信物送给我,我们一人一块,他的玉世间罕有,仅此一块,任何玉也替代不了,你怎么能说我是假冒的?!”

    罗汝章却不接这个话,而是道:“你说你是太子妃,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的样子,像个太子妃吗?我看你就是个异想天开的乞丐!”

    沈葭争辩道:“我是被人拐了,才沦落成这个样子,罗大人,是真是假,你派人送我回北京便知。”

    罗汝章冷笑:“太子妃被拐?我怎不知?天津卫紧邻着北京,快马一日工夫可到,为何我未收到文书?你的谎言破漏百出!”

    这段话戳中了沈葭内心最隐秘的担忧,其实这阵日子以来,她也在疑惑,距离她失踪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为什么各级各地官府不见行动?为什么不发海捕文书缉拿陈适?就算不知道他是绑走她的元凶,那为什么始终没见到来找她的人?难道一国太子妃失踪,竟激不起一丝涟漪?怀钰呢?他不知道她不见了吗?还是知道了也装作不知……

    不,他不会这样,他一定是远在河南,还没有收到信。

    沈葭的眼泪掉了下来,用力挣扎道:“我就是太子妃!我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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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怀钰!他在开封府治河,你不信就把我送去他那里!”

    “还敢撒谎!”罗汝章一拍堂木,“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满口胡言的女人杀了!首级传送北京!”

    两名士兵都呆住了,没想到抚台大人这么草率,说杀就杀,冒充太子妃这样大的事,难道不应该先投入大牢审讯吗?万一杀错人怎么办?

    沈葭趁着他们愣神的工夫,挣脱他们转身就跑。

    罗汝章吼道:“抓住她!”

    二十多名衙役一起追了上来,沈葭拼命地跑,才好不容易跑出巡抚衙门,她已经饿到四肢无力,却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否则她今生再也见不到怀钰。

    可当她跑到衙门大门口时,她的力气就用尽了,双腿发软,一跤跌倒在石狮子旁,带她来的那名士兵抽出腰刀,一步一步朝她走近。

    沈葭想爬起来继续跑,却没有丝毫力气,她用手肘撑着地,艰难地往前爬,却抵挡不了越来越近的死神步伐,腰刀在烈日下闪着森然的冷光,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心中呼叫着怀钰的名字。

    不知是不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她睁开眼睛,困惑地望去,要杀她的那名士兵惊恐地瞪着前方,其余衙役也瞠目结舌,像被定在了原地。

    沈葭顺着他们的视线回头望去,见到了令她毕生都难忘的场景。

    一群士兵在前逃窜,而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群手无寸铁的难民,他们饿得瘦骨嶙峋,穿得破破烂烂,看上去简直不像人,而像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行尸,他们的武器不过是石头、破碗、还有他们的牙齿,而这些士兵手里都拿着长戈长矛,腰上配了腰刀,偏偏被这些老弱病残追着跑也不敢还手,因为这些人都饿疯了,饿红眼的人是什么也干得出来的,他们追着这群士兵,如同豺狼追逐绵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葭眼睁睁看见一个落后半步的士兵被一个老人抓着,活生生咬下半边耳朵,士兵捂着耳朵嘶声惨叫,而那名老人竟将血淋淋的耳朵生咽了下去。

    “民……民变了……”

    衙役们双腿颤抖,看着这恐怖的一幕。

    那名士兵再也顾不上沈葭,喝道:“走!快进去!把门关上!”

    他们一窝蜂地挤进了巡抚衙门,将门闩上。

    难民们已经杀红了眼,连许多城内百姓也被误伤,一名男子上身打着赤膊,前胸和肩头文着刺青,肋下两扇排骨瘦得往外凸,他从士兵手中夺过刀,一刀将人砍翻在地,举着血刃振臂高呼:“杀啊!杀光这群狗官!”

    难民们士气大振,迅速占据了整条街道。

    沈葭意识到自己再不走开就会被踩踏而死,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没跑出几步,难民大军就如飞蝗过境一样涌了过来。

    这些人已经从士兵中夺得武器,不管是官是民,见人就杀,就在她要被一把刀砍中后颈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将她扯进一旁的巷子里。

    与死亡交错而过,沈葭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人用胳膊卡着喉咙,抵在墙上。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自己找死可以,不要害死我!”

    陈适冷冷地盯着她,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他也瘦了许多,颧骨高耸,两眼射出寒芒,让人不寒而栗,手中还握着那枚金钗,钗尖沾着新鲜血液,不知道又有哪个倒霉鬼死在了他的钗下。

    沈葭呼吸困难,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在他手里的时候,一个小女孩低头冲了过来,将陈适撞倒在地,愤怒地朝他比划手势。

    新鲜空气涌入肺部,沈葭剧烈咳嗽起来,茫然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还有脸问这个话?就因为你这个蠢货,死了很多人!你想进城找巡抚送你回京?那你知不知道,此任天津巡抚之前经略朝鲜军务,是武清侯一手提拔起来的人物!他是朝野皆知的皇后党,你居然蠢到上门求助你丈夫的死对头,上官家的人做梦也要笑醒了!”

    “什……什么?”

    沈葭压根不知道这件事,她一个内宅妇人,怀钰又从不跟她说这些,她怎么会清楚朝堂之事?难怪那姓罗的一见她就说是假太子妃,连审也不审,当场就要把她杀了,原来是想灭口。

    她要怎么办?她也不知道这些官员谁是后党,谁不是,难道要靠自己走回北京?

    她还有许多事没弄明白,陈适却扭头就走,她不得已追上去:“喂,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死了很多人?为什么说是因为我?”

    陈适根本不理会她,在前面走得头也不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刚走出小巷,沈葭脚步就一顿。

    大街上完全变了番模样,躺着很多死人,难民们还在杀人,他们已经不满足杀外面的士兵,而是破门入户,将那些无辜百姓也拖出来一刀杀了,他们受了太久的气,一想到他们在城外忍饥挨饿的时候,这些人躲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难民们就气不打一处来,所以看见吃的就抢,看见人就杀,长街尸横遍地,哭声震天,宛如一片人间炼狱。

    沈葭还在呆愣着,衣袖却被人扯了扯,她低头去看,二丫眨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打手势问她:「爹和娘呢?」

    沈葭突然反应过来,是啊,李家夫妇呢?

    她想到某种可能,竟然慌张无措起来:“我……我不知道……”

    二丫放开她,又跑去前面,揪着陈适的衣袖,比划手势问他。

    陈适一把推开她:“滚开!别跟着我!”

    沈葭急忙跑上前,扶起二丫,怒道:“你干什么?要不是她爹娘,你早淹死在无定河里头了!”

    “她爹娘已经死了!”陈适冲她吼道,“被你害死的!”

    沈葭狠狠一怔:“什么?”

    陈适继续说着,原来就在她入城后,难民们爆发骚乱,推着挤着要入城,城下守兵抵挡不住,城墙上的士兵发动床子驽,当场万箭齐发,要去了许多人的性命,李家夫妇就在其中,李二丫被人流挤散,没能亲眼见到爹娘的死亡,只看到陈适,便一路跟着他到了这儿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葭听完,面容霎时变得雪白,跌坐在地,泪珠滚滚而落。

    她又害死人了,害死了对她有救命之恩的好心夫妇。

    二丫替她擦去眼泪。

    沈葭捉住她稚嫩的小手,满脸愧疚,不停哭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二丫根本不懂,只是歪头疑惑地望着她。

    陈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果不是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我根本不会管你,我也从上官熠手中救下你一命,你我两清了,就此分道扬镳罢。”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走。

    此地并非久留之地,难民们随时会冲出来杀人,沈葭带着二丫,也不知道去哪儿,只能跟在他身后。

    三人出了城,以二丫的心智,还无法弄明白死亡的意义是什么,她蹦蹦跳跳,不停朝陈适比划手势:「我爹呢?我娘呢?」

    陈适被她弄得不胜其烦,终于忍不住朝她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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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爹娘死了!知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就是不在这世上了!傻瓜!别再跟着我了!”

    二丫被吓傻了,呆呆地看着他。

    沈葭不忍地捂住她的耳朵,对陈适说:“你别这么凶她,她还是个孩子……”

    陈适轻嗤一声,转身就走,但这回他没走出多远,就身形猛烈一晃,晕倒在芦苇丛里。

    故事

    当陈适再次醒来, 入目的是一尊凶神恶煞的泥塑神像。

    终于死了吗?

    他迷迷糊糊地想,还是下了地狱罢,他一生作恶多端,会下地狱, 实在不足为奇, 只是不知死了的话,能不能见到那个人?

    一只手伸了过来, 将绞干的热帕子放在他的额头上, 他的神志清醒了些,看见旁边的沈葭, 声音沙哑地问:“这是哪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城隍庙。”

    “我没死?”

    “是啊,”沈葭嘲讽地道, “好人不长命, 祸害遗千年,连阎王爷也不肯收你。”

    “哑巴呢?”

    “别这么叫她, 她有自己的名字。”

    沈葭顿了顿,又道:“她去给你采药了,你的伤口裂开了。”

    陈适沉默半晌,又问:“为什么要救我?”

    沈葭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烦躁地起身走开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他,这一路上,先是陈适从上官熠手中救下她, 接着又是她在无定河里救他,方才在天津城里, 他又救了她一命,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 已经说不清了,沈葭心中恨不得他立马去死,可真当看见他晕倒在芦苇丛里的时候,还是无法坐视他就那样死去,于是和二丫辛辛苦苦地将他抬来了这座破败的城隍庙。

    天已经黑了,沈葭坐在城隍庙门口的石阶上,想起怀钰,又埋头哭了一场。

    她好想他,想念他宽大的手掌,温暖的拥抱,可现在官府已经无法信任了,该怎么回家呢?

    天津距离北京并不遥远,或者她可以走回去?还要带上二丫,她爹娘都被自己害死了,除了跟着她,这个可怜的姑娘也无处可去了。

    对了,二丫……

    沈葭抬头望望漆黑的夜空,忽然想到她怎么还没回来?

    她刚要起身去找,夜色中,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回来了,沈葭赶紧迎上去,见她的背篓里装着不少草药,二丫解下腰间一只血淋淋的东西,举到她眼前让她看。

    沈葭夜里视力不好,眯着眼看了良久,才看清那竟然是只田鼠!

    “太好了!”沈葭激动得不行,不停夸她,“今天的晚饭有着落了!你真厉害!”

    两人进去,二丫将采来的草药捣碎了,给陈适上药,她虽然脑子不好,但从小跟在李大夫身边,耳濡目染,言传身教,也学了些半吊子医术,懂得辨认草药。

    沈葭在一旁将田鼠剥皮,串在树枝上烤。

    他们都饿得不行了,二丫上好药后,就和沈葭一起坐在火堆旁,望眼欲穿地盯着那只田鼠,好几次想扑上去,都被沈葭拦住了。

    “还没熟,再等等,不能吃生的,你爹说了,吃生肉会生病。”

    等到肉香飘出来,沈葭确认已经熟了,便分成三份,自己迫不及待地抓着肉啃了起来。

    没放佐料的田鼠很难吃,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腥味,但沈葭如同在吃珍馐美味,换做半个月前,她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吃老鼠肉,可现在,她觉得有老鼠吃就是天大的幸福。

    陈适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觉得很可笑:“吃个老鼠也这般开心?看来二小姐真跟难民没什么两样了。”

    沈葭没理他,待一条田鼠腿啃完,她才走过去,将他手中的肉给夺了。

    陈适一愣:“你干什么?”

    沈葭道:“不是看不上老鼠肉么?那你别吃了。”

    陈适:“……”

    这一晚,三人在半饥半饱中睡去,半夜,二丫被饿醒,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刚吃上顿,下顿就饿了,打着手势对沈葭说:「好饿。」

    “我知道。”

    沈葭摸摸她蓬乱的小脑袋,她也饿,一只巴掌大的田鼠,都不够塞牙缝的,她是怀着身孕的人,比常人更容易饿,但这会儿她也没地方找吃的去。

    “睡罢,睡着了就不饿了。”

    「讲故事。」

    沈葭知道从前李大娘在的时候,时常会给她讲狐仙的故事,她看过的神鬼志怪比较少,想了半晌,才想起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孙猴子,他无父无母,天生地养,吸收日月精华,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有一回,猴子嘴馋,偷吃了王母娘娘园子里的蟠桃……”

    二丫比划手势打断她:「好吃吗?」

    “仙桃……应该好吃罢?我也没吃过。”

    沈葭想起桃子的鲜嫩多汁,顿时口水横流,赶紧道:“这个故事不好,我再说一个。”

    二丫躺在她怀里,眨着清澈大眼等她。

    沈葭一手梳理着她乱糟糟的头发,沉吟片刻,总算又想起一个来:“从前,有一个孝子,他娘生病了,想吃鲤鱼,但当时是冬天,河面都结冰了,鱼钓不上来,他就脱了衣服,卧在冰面上……怎么了?”

    她察觉到二丫又在扯她的衣袖,低头问她。

    二丫打着手势:「想吃鱼。」

    沈葭:“……”

    “算了,还是不说这个了。”

    沈葭也发现了问题,蹙眉道:“怎么这些故事都是讲吃的?我再给你讲一个。从前,有一对兄弟,他们很要好,有一天,他们的爹给了兄弟俩一只梨……”

    陈适闭眼听了半日,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出声:“孔融让梨?这不还是讲吃的么?”

    沈葭没想到他醒着,吓得转了个身,见他满脸讥诮,很是不服气:“嫌我说的不好,有本事你自己说一个啊。”

    陈适沉默了许久,昏暗中,他睁眼看着破漏的殿顶,缓缓道:“从前,有一个孩子,他家中很穷……”

    沈葭轻嗤一声,这不跟她讲的一样么?

    只听陈适继续说着:“虽然穷,但他过得很幸福快乐,他的爹娘相亲相爱,只有他一个孩子,所以将他捧在手心疼。孩子也争气,从小就是十里八乡闻名的神童,他爹为了供他读书,把家里的田地卖了,去给人家当佃户。他们的业主姓贾,是当地有名的豪绅,坐拥田产无数,祖上世代进士出身,出过宰相,就连知府也要对他礼敬三分。贾老爷什么都如意,唯独子嗣上分外艰难,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宠得如珠似宝,他想再生一个孩儿,看中了佃户妻子的美貌,就假借请她做针线活的理由,将她哄骗进府里,强占了她的身子……”

    沈葭由开始的不屑逐渐变得专注,二丫已经躺在她怀里睡着了,她轻声问:“后来呢?”

    “后来……”

    陈适的声音放得很轻,像在梦中呓语:“佃户妻子哭着回了家,想要上吊求死,却被从私塾散学回来的孩子救下,母子俩抱头痛哭,佃户得知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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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拿着扁担去贾府讨说法,反被贾老爷派人给活生生打死……”

    夜深了,城隍庙外响起成群的蝉鸣声,在陈适低沉缓慢的述说下,沈葭的眼皮越来越沉,陷入了梦乡。

    后半夜,她被一阵喊叫声吵醒,睁开眼,只见陈适烧得满面通红,嘴里说着胡话,依稀是在喊娘。

    二丫揭开布条,看了眼他背后的伤口,告诉她:「烂了。」-

    第二天,沈葭带着二丫去了难民棚,城门前遍地躺着尸体,她在尸堆中翻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李家夫妇,他们身上插着密密麻麻的弩箭。

    沈葭哭着把那些箭给拔了,将他们葬在了河边,她实在没力气挖墓穴,只能和二丫沿河捡了许多鹅卵石,盖在他们的尸身上。

    她们还在难民棚搜寻了一遍,但一粒米也没找到,只能搬回去一些破烂,二丫将她爹的药箱带走了,尽管那里面已经没有药,但还有一套刀具和针具。

    二丫用刮刀将陈适伤口的那些溃烂腐肉给割开,排出脓血,他痛得四肢抽搐,不断挣扎,沈葭拼尽全力才能压住他。

    “别乱动!很快就好了!”

    陈适破口大骂:“沈葭!你这个灾星!谁沾上你就会倒霉!我就不该救你!就该让你死在上官熠手里!你害死了多少人?”

    沈葭呵呵一笑:“你也一样,你害死了姐姐,你还杀了李墉,我是灾星,你就是丧门星。”

    陈适的身体僵硬下去,这时背上又是一阵剧痛,他痛得五官错位,咬牙怒骂:“哑巴!你到底会不会医术?你要么给我个痛快!否则我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二丫被他吓得停下动作。

    “别管他,”沈葭冷冷道,“继续。”

    等全部脓血挤完,陈适已经痛晕过去,二丫替他敷上清热解毒的草药,将他的伤口包扎好。

    此后几日,三人就在城隍庙中住着,陈适清醒的时候少,昏迷的时候多,夜里烧得说胡话,喊的最多的是娘,但有时,居然也会喊沈茹的名字。

    一旦白日恢复清醒,他就会大发脾气,骂天骂地,骂沈葭,骂哑巴,沈葭知道他不好受,也就懒得跟他计较,任他去骂。

    偶尔他心情平静下来,会问沈葭城中局势如何。

    如今天津城内已大变模样,自难民攻打入城后,便在城内大吃大嚼,烧杀抢掠,巡抚罗汝章吓得躲在衙门里不敢出来,好好一个天津卫,俨然成了无政府的混乱状态。

    陈适听完,若有所思:“这样的局面,不会维持太久了。”

    沈葭不知道他问来做什么,明明肚子都填不饱了,还操心这些天下大事。

    陈适背上有伤,躺在庙里不能动,她和二丫负责找吃食,不知道小姑娘是否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但她不再缠着陈适,打手势问他爹娘去哪儿了,只是越发喜欢黏着沈葭,二人每日结伴出去觅食,但很难找到吃的,连田鼠也难得见到一只,它们几乎被难民们捕捉光了。

    沈葭越来越脏,像个乞丐,偶尔她低头时,从河水里照见自己现在的样子,都会被吓一跳,她和第一天来这时抓住她裙子的女人越来越像了,一样的蓬头垢面,一样的瘦骨嶙峋。

    她苦笑着想,恐怕怀钰此时见了她,也认不出来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沈葭已经察觉不到饥饿,躺在庙里等死,她摸着自己平坦的肚子,怀疑那里面是否真的有一条小生命,倘若这个孩子是怀钰去开封的前一晚怀上的,那距离现在应该也有两个月了,可他是这样的安静,让她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怀钰,我可能真的要死了……”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慢慢地闭上双眼-

    西山,夜。

    怀钰猛然从噩梦中惊醒,两名亲兵一左一右地护卫在他身旁。

    他靠坐着树干,身上盖着披风,问:“我睡了多久?”

    一名亲兵答道:“没有多久,一盏茶工夫。”

    怀钰掐了掐眉心,从地上站起来,道:“走,继续搜。”

    两名亲兵扑通跪下,其中一人喊道:“殿下!少帅说了,您必须休息一下了,再这么找下去,铁打的人也撑不住!”

    怀钰正要上马,闻言大步走过去,揪着他的衣领,咬牙道:“我的妻子不见了,是生是死也不知,你认为我还有时间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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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殿下……”

    怀钰放开他,突然抬起一脚,用力踹了下树干,树叶哗哗掉落,两名亲兵吓得不敢抬头。

    怀钰知道不能怪这二人,他们也是听从陆羡的命令,是他太心浮气躁,西山是沈葭失踪的地方,他已经在这座山上搜寻了三日三夜,几乎没合过眼,可西山范围太大,算上陆羡和他自己,也只有区区二十人,连日来的毫无音讯让他脾气越发焦躁,总忍不住迁怒于周围的人,一件小事也能惹得他大动肝火。

    “殿下。”

    陆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怀钰转身,见他表情凝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脏顿时狠狠一缩,嗓音颤抖起来,带着他也说不清的惧怕。

    “找到了?”-

    “右眼眼球缺失,凶手应当是先用某个尖锐物体刺中死者眼睛,再刺破他的颈部,只是手法有些生疏,数击才毙命。”

    怀钰神色复杂地盯着地上那具尸体,即使腐坏程度严重,他也依稀看得出来这人是谁。

    “是上官熠的人,这是他座下的谋士,我见过。”

    陆羡点点头,迟疑片刻,道:“太子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怀钰打断道:“羡哥,我已不是太子,她也不是太子妃。”

    陆羡从善如流地改口:“王妃五月十二日失踪,那日无定河溃堤,北京突发大水,这座龙王庙就在河附近,也被淹了,我猜想,如果王妃被挟持来这里,很有可能是……”

    剩下的话,已经不用他说。

    怀钰沉声道:“传我命令,十八骑两人一组,沿河下游搜寻打捞,房山,大兴,固安,廊坊,永清,天津,沿途每一座城镇,每一座村庄,都一个个地去给我找,活要见人,死……”

    他攥紧拳头,双眼血红,始终说不完这句话。

    陆羡叹了声气,将手放上他的肩头。

    怀钰将泪水逼回眼眶,目光逐渐恢复坚毅:“总之,我要这无定河里连有几只王八都摸得清!”

    “是!”

    身后将士轰然作答。

    狗肉

    沈葭堕入黑甜梦境, 却被人推醒,她不耐烦地睁开眼,看见是二丫。

    “乖,自己去玩……”

    这个小女孩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精力, 即使饿着肚子也不影响她每日出去玩耍, 时不时地还能捕回来几只虫子。

    沈葭闭上双眼,她方才梦见怀钰了, 可等她好不容易续上梦境, 又被二丫推醒。

    “你干什么?”

    她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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