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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太?医令喏喏应下, 又低低讲:“臣从前医书里看到过个方子,对殿下的身体或许有进益。”

    “我晓得。”

    裴行阙收回?手腕,压着自己脉搏, 是药三?分毒, 更?何况是他当初喝得那药,如今骤然停了, 身体也千疮百孔了,只是到底还有几年活头, 没有必要现?在讲出来,叫滟滟伤怀。

    至于那药方,他笑了笑:“那么多的奇异草药,还多植栽在海外诸国,几年时间?,哪里凑得齐?”

    他已吩咐人出海去寻了,只是希望渺茫不可期,于是干脆一开始就不抱太?多期待。

    他讲完,看向太?医令:“去吧,就那么跟她说?就好,我有分寸。”

    太?医令不再说?话,低头出去。

    楚地的雪比周地多得多,正月里连绵不断,下个不停。

    元宵节这日也是,灯点到一半,天上忽然下起雪来——灯火通明,大雪簌簌落下,堆人肩头,梁和滟裹一裹身上大氅,拂去肩头落雪。

    身后有些拍不到的,裴行阙走过来,微微弯腰为她拂去,仔仔细细的,顺着背上的一直轻拍到衣摆处,然后蹲在地上为她理一理衣摆,不叫雪水弄脏污她衣服。

    “梅花又开了。”

    梁和滟笑一声?:“我第一次见你,就是为着梁韶光的所?谓赏梅宴。”

    她还记着那一次,因为实在与太?让人震惊的事情关联着,她的命数也从那时候开始改变。

    身后的裴行阙挑眉,伸手接着片落雪,咳过一声?,露出个笑:“不是那天。”

    “什么?”

    梅花上逐渐堆满雪花,他伸手弹拨掉了:“你第一次见我,不是在那天,但也是个大雪天。”

    梁和滟还是没想起来,看着裴行阙,他笑起来,很轻地语气:“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弘文馆外,我被人欺负,旁人都不敢过问,只有你,穿着件披风,冲过来,帮我打架。”

    他断续补充着许多细节,但梁和滟都不记得了:“你向我跑过来的时候,干净又鲜活,好像连我都干净起来、鲜活起来了。”

    梁和滟静静听他讲完这事情,好半晌没讲话。

    她实在记不起了,类似的事情她其实做过许多次,在还不懂事的时候,直到父亲因为这事情被罚跪到两腿颤颤、趔趄地走回?宫里,她意识到许多事情是对的、应该做的,也是会伤及自身和家人的。

    因为这世道,从来就不太?对。

    如果裴行阙遇到的是一年后的她,也许就没有这样的事情了。

    她想。

    裴行阙看她一眼,笑了笑:“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本?来就只是一件小事。”

    梁和滟沉默很久,伸手摸了摸他手指,握住:“我也没有那么好,这事情之后,我也学会不听不看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了。”

    所?以?在那场所?谓赏梅宴上,明明晓得梁韶光逼他穿那衣裳戏弄他是不应该的,也还是沉默。

    “不是。”

    裴行阙摇头,回?握住她,把她微微有点凉的手指拢在掌心:“不是。当时在场所?有人都看着我在笑,你没有,他们都觉得羞辱我是无所?谓的,只有你觉得那不应该,你只是当时没办法讲出来,所?以?只能独善其身而已,你是被世道压着不得已,但你永远都不是那样的人。”

    “你一直都看得见的。”

    他讲得诚恳,说?话的时候也一直注视着梁和滟,把她描摹得很好很好,听得梁和滟觉得脸上有点热,滚烫一片:“你以?前的时候没跟我讲过这个。”

    “没有必要,说?这个做什么。”

    裴行阙笑着:“当时你也不太?喜欢我,我对你来说?也是个累赘,无端讲起这样的事情,不太?像是一段缘分,像是你一时好心,误打误撞惹上我这样一个麻烦。”

    “我现?在就太?喜欢你了?”

    梁和滟手里的灯垂下,不叫裴行阙看见她神?情,她从来从来听不得太?真?挚的话,看话本?子听戏,里面人互诉衷肠的时候,也要躲避开,因为总觉尴尬。

    何况此刻切身听着。

    她努力讲出开玩笑的语气,但有点低,讲得又轻又快的,一掠而过,裴行阙偏头看她,隐约好像笑了一声?,灯光暗下去,却?还是能看见他很亮的一双眼:“…是我现?在太?喜欢你了,所?以?忍不住要讲出来。”

    太?腻歪。

    梁和滟有点受不了,伸手推他一把,轻轻的,但没推开,于是干脆伸手,把人抱住,拍了拍,慢吞吞地在他肩头蹭了一蹭:“行了,别?说?了。”

    又问:“还能去看灯吗?”

    她着急忙慌地要转移开话题,裴行阙回?报住她,笑一声?:“去,城中有专供饮乐用的高台,我提前叫人问好了位子,到时候能看雪也能看灯,烧着炉子在一边,也暖和。”

    顿一顿,他松开她,但手还是牵着:“原本?想放烟火给你看的,只是今天用火处颇多,望火楼那边怕是忙得不可开交,再放烟火,只怕防范起来更?不好办——等我父皇薨逝后吧,反正也没几天了。”

    他话讲得平淡,跟要死了的不是他亲爹一样。

    梁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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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滟含糊应一声?,忽而听他说?:“滟滟,你想做些什么?”

    “什么?”

    “前段时间?不是说?,想着开食肆吗,或者做些其他生?意?再或者,官场上有你感兴趣的事情吗?”

    裴行阙话讲得稀松平常的:“从前约束着你,是因为我能做的太?少,因为我要害你的人又太?多,太?怕护不住你,所?以?时刻要人盯着你,患得患失的。现?在不会了,那些人都死了,其他该杀的我也都杀了,没什么人再有能力伤到你了,你想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顿一顿,他笑着继续讲:“我晓得你不想把所?有都倚靠在我身上,我也不想你这样,人总善变,世道也有许多变数,我怕来日我待你没有现?在好,你会受委屈。”

    梁和滟的确是这样想,她不喜欢把所?有东西都压在“那个人爱我、会对我好”这样的事情上,像他讲得,谁会对谁好这事情,原本?就是在变的。

    她仰头看着裴行阙:“官场上?”

    “再多我暂时也给了了,只有这天下,暂时说?了还算数。”

    裴行阙握着她手,慢慢讲着:“士农工商,总要握住点朝堂上的势力,才显得不太?弱势。”

    “你不怕我也做女?主武后?夺了你家天下?”

    裴行阙笑了笑:“你想吗?我怕你不太?愿意管这些事情的,其实我有想着,不管做些什么,都会被拘束,不妨做皇帝,虽然也有些拘束,但总归还是舒心的。至于我家天下,我的东西就是你的,想要什么,拿去就是,哪有什么我家天下这东西。”

    梁和滟戏言一句,没想到他真?接这么一长串出来,她隐约从这话里听出点托付后事的意思,微微皱眉:“你这是怎么了?”

    他风轻云淡地笑,调侃打趣的语气:“没什么,就是想起来这事情了,总要说?的,早说?晚说?都是说?,现?在气氛旖旎,讲出这些话来,也很合适。”

    梁和滟皱起眉头,试图从他神?情里找点蛛丝马迹出来,但裴行阙只微微笑着,被她看久了,还无可奈何地弯一弯眉,低头过来,亲了下她。

    “别?看了,滟滟。”

    他嗓子微微有点哑:“还去看灯吗?要不我们不去看灯了,你在屋里慢慢看我,行吗?”

    梁和滟没找出蛛丝马迹,但听出他话里的不正经了,抬腿轻轻踢他一下。

    裴行阙没躲,只是在她踢过来的时候微微弯腰,伸手压住她膝盖,顺着握住小腿,把人往身前带了带,又抱住她,低头亲过来。

    腊梅花香气浓得很,氤氲在两个人中间?,连吻都是花香气,因为在外面站得久了,所?以?唇都是冰的,凑在一起,慢吞吞地,把唇亲到温热。

    隔很久,他松开她,低低问:“还去看灯吗,滟滟?”

    梁和滟咬牙切齿。

    “我看你是不太?想去了。”

    “去也行的,虽然错过今天,明天、后天也还看得见,但是若你想去,我一定陪你。”

    裴行阙讲话诚恳得很,梁和滟的手按下去,碰一碰:“这样也能去?”

    她碰一下就要拿开,却?被裴行阙握住她手,又按回?原处,贴住,他微微低头,凑她耳边讲话,嗓音低哑:“我不是不可以?忍一忍。”

    不像可以?忍一忍的样子。

    第85章

    元宵灯节, 总是?热闹,外面的人去看灯了,梁和滟跟裴行阙在家里热闹。

    当初为了等梁和滟来, 裴行?阙做了许多事情,为她准备的房间里一应东西都用最好装潢——楚地从前曾有用动物皮毛制成暖帐①, 垂挂在屋里、层层叠叠, 遮风避寒的效用?,只是哪里去找那么多上好的动物皮,又有地龙火炕炭盆, 渐渐都不用?了。

    轮到裴行?阙的时候, 为着怕她冷, 一切都预备上, 还在秋狩的时候, 亲自为她狩猎悬挂了满屋的皮暖帐, 密密匝匝地垂落, 遮挡门窗上, 透不进一丝风, 也叫人窥不见里面的景象。

    无烟的银炭暖融融烧着,不时噼啪作响。

    裴行?阙抬眼, 在这静谧的噼啪声里,看见红梅落雪。

    腊月里,该是?梅花开的季节了。

    要赏梅的。

    梁和滟又踹他一下, 这次力?道没有很收敛:“不要乱看。”

    裴行?阙看着, 语气很恳切:“没有乱看的。”

    于是?又被踢了一下。

    脚踝被握住,梁和滟下意识后却一步, 被顺着劲儿扯开腰间的系带,她偏一偏头, 不要去看,却被裴行?阙捏住下巴,转回来。

    “滟滟。”

    他嗓音沙哑:“看一看我。”

    其实早看过许多回,他们在周地做过许多次这样的事,却从来不是?发自内心?,永远被人推着来,也从没到过这一步。

    梁和滟对?这样的事情不太看重,裴行?阙却总有点莫名?其妙的坚持,似乎一定要心?意相通才好,于是?永远在到最后一刻前克制,刺破掌心?划伤手臂,从不逞那些乱七八糟药的便?宜。

    直到此刻。

    梁和滟转过头,却又被蒙住眼,掌心?温热,她眨一眨眼,睫毛扫过,听裴行?阙在她耳边低低喘一声:“算了,好难看的。”

    嫌弃的语调,讲他自己。

    梁和滟抬手,摸索着碰了碰,没缩回去,只是?笑了声:“怎么,不一样吗?我以为都是?一个样子的。”

    她说得熟门熟路,其实并没见过旁的,唯一的涉猎在避火图。

    出嫁前会被塞到嫁妆最下面的避火图是?很厚一本,压在那些红底金线的绸缎、金碧辉煌的头面首饰、触手温润的玉如意下面,小心?翼翼的,又要给人看,又不敢昭然于众。

    里面的画风则可堪拙劣,就算是?市面上装帧最好的东西,也免不了笔触粗糙、形状怪异、配色粗俗的毛病。

    仿佛金玉满堂堆砌到最后,就是?为一本子拙劣的笔墨作陪衬。

    ——后来在藏书阁里翻检登记书籍的时候,找到的那套龙鳞装上的画得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一样的不堪入目,让人翻了两页就兴致缺缺。

    里面描绘的自然也都奇形怪状、乱七八糟。

    的确有些不好看。

    梁和滟在裴行?阙掌心?下眨着眼,听他轻轻讲:“一样的,只是?都一样难看。”

    梁和滟笑起来。

    红梅颤颤,雪堆欲融。

    苦寒的时候,原本没有樱桃可以尝,他却侥幸,在隆冬飞雪的时候,尝春日里第一重鲜果?,于是?小心?翼翼,不敢立刻吞吃入腹,配着白腻软甜的酥酪,摩挲浅尝。

    裴行?阙曾经无?数次遗憾,遗憾母亲的偏袒、父亲的不作为与冷眼旁观,他是?有许多缺憾、千疮百孔的孩童,永远缺少?童年时候分给的樱桃、少?年时期教?拉弓的父亲、青年时期会温柔关怀他的母亲——这些缺憾与梁和滟其实并不相同,她不弥补他的任何一处缺憾,而是?叫他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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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不必执迷于他早千疮百孔、缝补不好的人生。

    他抬手,替发髻早已被揉乱的梁和滟取下簪子。

    今日元宵,他们原本说好要出去看灯的,于是?各类打扮都是?看灯时候的装束,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袅袅。

    她在灯火阑珊处。

    最后一支簪子被取下,她发髻彻底散开,那簪子也被丢到一边,裴行?阙却忽然想起什么:“当初我答应你,要陪你一支珍珠簪子的。”

    他想起那支仓皇间被他匆匆扯落,随手掷在地上的簪子。

    后来却一直没赔。

    楚地更难寻好珍珠,也没太多人懂得怎样小心?翼翼,分开湿滑柔软的蚌肉,去捏住那一颗深藏着的珍珠。

    他循着一点破碎的记忆,摸索着,将那颗珍珠抵在指尖,揉捏着,慢吞吞,看光泽、弧度、线条、是?否坚硬。

    梁和滟仰着颈子,抓乱他头发,扯着他发丝:“不是?赔我了?”

    她讲话断断续续的,脚趾绷紧,不时蹬过他小腿,找准机会,时不时就要踹一下:“那顶珍珠冠,可惜…没有留住,跌碎了。”

    她讲得是?那顶扑来的珍珠发冠,裴行?阙那天其实跟了她许久,注视着她和别?人言笑晏晏,谈笑甚欢。

    他不太恼火,只是?期待。

    然后就看见她皱眉,为那顶珍珠冠。

    其实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围绕着的人哪一个都能打造出许多顶那样的发冠,只是?恰逢其时,天时地利,于是?都想求个人和,都把那冠子看得不太一样。

    像他们当初初见。

    天时地利,有无?数人可以来救他,不救他也可以,理由都充分,毕竟没必要为他得罪太子。

    只她占那个人和。

    朝他本来,不叫他至于死在那滩腌臜、污浊的雪里。

    “留住你了,就很好,胜过所有那些东西。”

    裴行?阙语气很轻,却虔诚,一字一句的,说得诚恳无?比。

    他在周地吃过许多苦,在最严寒的冬日被人把衣服冻结在冰层里,动弹不得,一边冷到浑身颤抖,一边用?手指敲着冰层,到满手鲜血,也在溽热夏日,被戏弄着压在厚实棉被下,裹得结结实实,胸口被压迫着、喘息不来,然后拼命挣扎,狼狈不堪、汗如雨下地爬出来——小孩子们折磨人的手段永远最残忍、恣意、肆无?忌惮,那是?裴行?阙过得最苦的两年。

    直到梁和滟出现。

    而他要再等许多年,才等到今天,此夜,蓦然回首时。

    在这些天里,原本该很漂亮的手指磨出茧子,原本该修长的指节因为无?止境的劳作变形,实在是?太不好看的一双手了。

    到如今他做了半年多的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手指上茧子却都还在,压在皮肤上,摩挲两下,还是?会泛红。

    于是?压住,分开,摩挲出红痕。

    低下头,半跪着,像致歉的姿势。

    为这双有些粗糙、不太好看的手,为被茧子摩挲出的红痕。

    裴行?阙在梁和滟心?里,从不是?笨嘴拙舌的人,虽然他并不会讲许多空泛漂亮话,称不上一句伶牙俐齿、舌灿莲花。

    但总是?诚恳、温和,不叫人讨厌。

    ——有时候也蛮让人喜欢。

    梁和滟躺床上,仰起颈子,踩上裴行?阙肩头,那里有一道不知来历的旧伤,暗沉可怕的疤痕横贯前后,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显眼的痕迹。

    再往下,是?她刺出的伤口。

    新生出的伤疤呈现浅淡的粉,在皮肤上微微隆起,不算太长,只是?微深,留在那里,与心?口挨得有点近,显得触目惊心?。

    她问?:“还疼不疼?”

    话落,她呜咽一声:“轻…轻点。”

    呼吸隔片刻才回复勉强可控的节奏,她手里握着一绺裴行?阙的发,在抑制不住的时候就扯住,拉一下,毫不手软。

    裴行?阙总是?笑,拽得多狠也不抱怨,每次被拽的时候,梁和滟都感觉到他有轻轻笑出来,因为呼吸温热,喷洒着,叫人不自觉绷紧。

    “唔!”

    手里的头发被她毫不留情拽住,握紧,拉向自己。

    她小腿紧绷用?力?到抽筋,搭在他肩上痉挛,裴行?阙没抬头,却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借着搭在肩头的姿势,慢条斯理给她按揉着抽筋的腿肚,到她彻底放松下来才松开。

    梁和滟又碰一碰那伤口,语气很低,嗓音发哑:“我当时是?不是?也该轻一点?看着就好痛。”

    裴行?阙笑了声,抬起头。

    他的形容实在有点狼狈,发冠被她随手扯开了扔在地上,长发落下,披在肩头,一缕还被梁和滟拽在手中,额前也横过一缕,垂在鼻梁。

    发尾滴水。

    他鼻尖上蹭了点晶莹剔透的水,昏黄朦胧光线下,隐隐发亮,唇上也渡着那层水光,随着唇齿开合,上面的水珠摇摇欲坠,顺着下颌滴落。

    他嗓音微哑,似笑非笑地调侃一句:“礼尚往来,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不那么轻?”

    梁和滟忍不住,又想要踹他。

    他握住她脚踝,很自然地把她拉过来,托着她后脑勺与她亲吻,在换气的间隙温柔缱绻地喊:“滟滟——”

    “不痛的。”

    他压着那一处伤疤:“我身上许多伤口、疤痕,我最喜欢,也只喜欢这一道——它叫我觉得,你是?真的在这,是?真的存在着,而不是?我活得太苦,所以胡乱幻想出来的样子。”

    梁和滟伸手,捶他一下,因为他的话有些心?软,于是?换了缕头发继续扯,不再逮着同样的地方薅,怕扯秃掉。

    只是?虽然这样,第二天醒的时候,梁和滟抬一抬手,还是?发觉自己指间缠着许多跟被扯断的发丝——是?裴行?阙的。

    她咬牙切齿,觉得这人活该,回身看他,跟他商量:“许多事情,其实不必这么细致又慢条斯理地来,你下次动作能不能快些?”

    裴行?阙笑一声,嗓音闷闷的,讲话的时候比昨天还恳切:“这事情怕是?不太好办。”

    第86章

    关于元宵节为什么没出去看灯, 梁和滟给出的解释是她和裴行阙略略吵了一架。

    绿芽和芳郊不知缘由,但还是陪着她大骂了一顿裴行阙。

    然后?两个人第二?天意?外发觉,怎么自家娘子与太子殿下仿佛…反而亲近了许多呢?

    她们凑一起分析, 最?后?想,娘子还是宽宏大量的, 没有跟太子殿下多计较。

    梁和滟不晓得?她们得?出这结论, 她久违地收到个人的信,在翻看,裴行阙回来的时候, 刚看到第三页, 他过来了, 叫她一声:“滟滟。”

    梁和滟没抬头?, 嗯了一声, 面不改色翻过一页, 微微皱着眉头?一字十行往下看。

    裴行阙不会翻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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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件或其?他东西, 在不远处脱外套, 没往她手上看, 很?随意?地问了句:“是母亲的信吗?”

    “不是,李臻绯的, 他出海要回来了。”

    “哦。”

    李臻绯写信实在太长,一句话能掰成三句讲,中间还要跟她调侃半页纸, 梁和滟耐着性子看到第十一页, 忽然听见几声咳嗽。

    她抬头?,看见裴行阙坐在窗边, 掩着唇,低低咳嗽着。

    “吵到你了吗?”

    他似乎是察觉到她目光, 转过头?来,与她对视,目光温和,语气诚恳:“抱歉,滟滟,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的。”

    “没事。”

    梁和滟揉一揉眉头?,感觉剩下的至少还有几十页纸:“反正都是废话——怎么好好的又咳嗽?”

    “大约是最?近忙父皇的事,有点累了吧,没事的,不用管我,滟滟,你看就好。”

    “有什么我能搭把手的吗?”

    裴行阙最?近的公务的确繁忙,偶尔会扯几封折子来,请梁和滟帮忙看一看。

    她最?开始也帮不上什么忙,因为没接触过这些?东西,什么都是一知半解的,很?多地方都需要他讲解。

    裴行阙也不急,遇到不懂的了就一丝不苟为她解释,给她讲完还能举一反三。

    她聪明,上手快,如今已经很?能独当一面了。

    梁和滟随手拿个镇纸压住剩下的纸,站起来坐他对面,想给他倒杯茶,拎了下茶壶,发现没水了,梁和滟懒得?再站起来,水杯、茶壶一起推他面前:“炉子上烧着的应该能喝了,你去倒些?来吧。”

    裴行阙嗯一声,嗯完又开始咳,手躲开茶壶,扯了帕子,抵在唇边。

    咳完,脸色有点苍白地偏头?看她:“抱歉。”

    梁和滟看着他样子,有些?担忧地皱起眉头?,拉住他,把他手腕握住,要给他把脉,裴行阙笑起来,伸手压住她手指,慢吞吞地挪到个位置:“寸关尺①是在这里,滟滟。”

    他握着她手指,一根一根地帮她找好位置,压在他自己手腕:“是这样子的。”

    “摸着还好。”

    梁和滟看得?医书?略有些?少,一知半解的,摸过了,没觉出太大问题,皱着眉:“只是你咳成这个样子,我总觉得?有些?不同寻常,请太医令来看看吧,他只说是小病,没什么大碍,可怎么调养来调养去,一直不见好?”

    “都听你的。”

    裴行阙笑笑:“只是等过段时间吧,父皇近来身体越来越差了,但天还有些?冷,他现在死了,守灵、祭拜之类,都有些?折磨人,我不想为他受这份罪,等春暖花开的时候,我给他挑个去死的好日子——不过因为他缠绵病榻的样子,朝堂上下如今已经议论纷纷,我若再频频传召太医,怕会让人心浮动。”

    他讲完,又咳一声。

    梁和滟已经去倒了水,她不喜欢喝茶,裴行阙嗓子不好,两个人屋里现在就只烧熟水喝,方便又省钱,拎着茶壶就干脆利落倒在茶杯里,一人一杯,捧手里慢吞吞喝。

    裴行阙讲完这个,很?漫不经心、很?不在意?、很?随意?地提了一句:“李小郎君难得?写信来,做什么?”

    “也不是很?难得?吧。”

    梁和滟又想起那封信,头?痛到揉一揉眉心:“他讲他如今在海上做药材生意?,稀奇古怪的东西收了一箩筐,希望到时候不要全砸手里,还说他快回来了,说是在海上风吹日晒这两年,钱赚够了、人晒黑了,要来这里谋新出路。”

    “他要来?那是要好好招待……”

    裴行阙语调依旧平静,梁和滟瞥一眼,啧一声:“行了,殿下,适才?就看你偷瞥了,你到底做什么这么在意?李臻绯,他在我这里,就是个圆滑老?成的小孩子而已,顶多长得?好看了些?、有钱了些?、年轻了些?……”

    她漫不经心数着李臻绯优点,一不小心就数出许多个,越讲到后?面越觉得?不对,声音渐渐小下去。

    裴行阙笑一声,淡淡接上:“喜欢你喜欢得?明显了一些?。”

    “你也不差的,太子殿下。”

    梁和滟放下手里茶杯,探身去捧裴行阙脸,她手掌温热,贴在他脸颊上,揉搓两下:“我又不喜欢他。”

    她还是不太习惯太直白地说“我喜欢你”,所以拐弯抹角,把话讲出来。

    裴行阙按住她手,笑一笑:“我也喜欢你。”

    正说着,外头?有人递信来,梁和滟的,她丢开裴行阙,过去拆了,眉头?很?惊喜地一扬,语气还是克制的:“你这嘴好灵光,阿娘真?的寄信来了,还讲要来看我。”

    方清槐信写得?克制,大约是怕有人会拆她信看,许多地方讲得?都弯弯绕绕,最?后?很?隐晦地问了她好不好,说自己要带喜圆来看她。

    裴行阙坐那里,微微咳着,带点笑看她。

    老?皇帝最?后?死在三月底。

    天气转暖,春风和煦,但又不燥热,一场葬礼办得?盛大又不太折磨人,裴行阙没什么异议地登了基,住进宫里。

    方清槐也在这一月入京,梁和滟不想她在宫里受拘束,所以和她一起在原本?的府里住着,喜圆胖一圈,依旧活蹦乱跳的,闻了她两下,很?快认出她来,撒着欢跟着她四处走动。

    梁和滟从老?本?行入手,着手准备在这里开个食肆试试水,找厨子的时候,修书?一封,询问任姐姐愿不愿意?过来。

    至于窈窈,她赶在老?皇帝死前出嫁,梁和滟去添妆,看她长成个大闺女?,一颦一笑都很?稳重,进退得?宜、谈笑有度,送她时候却又很?灵动,扯着她袖子讲舍不得?她。

    ——其?实嫁的人也住京中,只是不在一坊。

    至于卫期,梁和滟没有见他。

    而宫中,裴行阙也碰见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清源大师心愿得?偿,整个人看着年轻了许多,见人就微微笑,因为整日风餐露宿云游,晒得?更像个得?道?高僧了。

    裴行阙很?顺手给他斟茶,然后?偏头?咳嗽几声,断断续续的。

    “听闻陛下要为当年的方家平反,想着贫僧手里或许有些?证据,所以赶来递上。”

    是方清槐家里的事情,他倒难得?,一直记挂着。

    裴行阙微笑点头?:“有劳大师。”

    “是我应该。”

    清源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偈:“陛下身体似乎有些?不适,不知道?我能把脉看看吗?”

    裴行阙颔首,撩开袖子,把手腕伸过去。

    清源静静为他把了片刻脉,愣住:“陛下富于春秋,不该……”

    他话讲到一半,顿住:“梁娘子晓得?这事情吗?”

    裴行阙笑了:“我知道?大师不会对她乱讲,才?同意?你为我把脉的。”

    清源皱着眉头?,脸色有点不好看:“…殿下,恕我直言,若无良药,怕就是这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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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的,大师。”

    裴行阙很?轻地讲:“几年,足够了。”

    足够什么?清源没问。

    裴行阙一直努力?瞒着梁和滟,然而有些?事情,总是瞒不住的。

    事情遮掩不住是在他生辰这天,因为他父皇才?死,不到一年,所以没大办,他也懒得?大办,和梁和滟在寝殿里讲话谈笑,话讲到一半,他偏头?,抑制不住咳几声。

    喉头?有腥甜血气涌上来,裴行阙拿帕子遮了遮,血洇透帕子,蹭一点在掌心,他面不改色地握住,转过头?去,要继续跟梁和滟讲话。

    梁和滟靠在榻边,脸上没笑,神情很?严肃地注视着他:“裴行阙,把那帕子拿来我看看。”

    当夜,她急召太医令。

    对外的说法是她身体不好,还惹得?许多人揣测她是否有孕了,惹得?御史上了好几道?折子,告诫裴行阙国丧期间要禁欲。

    梁和滟训他话的时候,手里拎着的就是那几本?折子。

    裴行阙仰着头?,看她皱眉的样子,觉得?好可爱。

    想拉着亲一亲。

    他胡思乱想着,就看见梁和滟眼里,很?快地滑落一滴泪珠。

    就一滴而已。

    匆匆掠过下颌,落在地上,然后?消失不见。

    她不怎么哭,裴行阙也几乎没见过她哭,望着哪滴眼泪,手足无措地僵在那里:“滟滟——”

    他不晓得?该怎样哄,梁和滟也不太需要他哄,半晌,她皱着眉头?,嗓音微微有点哑:“你怎么想,你准备怎么办?”

    裴行阙笑了:“滟滟,做皇后?吧。”

    “你就想到了这个?”

    梁和滟一奏折差点没拍他脸上,然而看着他苍白的样子,还是克制住,把那奏折猛地一甩,扔在地上:“怎么,嫁给你做寡妇吗?!”

    裴行阙伸手,握住她的,慢慢把她拉怀里来:“做皇后?,等我死了,许多东西能顺理成章留给你,让你可以自己护着你自己,不然,没人护着你,我不放心。”

    他没讲太多话,递过去一本?奏折,塞她手里。

    奏折里的内容不重要,递奏折给她的这个形式重要。

    梁和滟懂他意?思,咬牙切齿:“我不会,这些?政务我也懒得?管、不想动,你不要指望我这样。”

    “没有要你立刻会。”

    裴行阙笑笑:“我其?实也没有立刻就要死,太医令在差点挨你骂之前说了的,我其?实还有好几年可活。”

    她的表情实在是有点过于伤心,裴行阙抵着她额头?蹭了蹭,调侃着试图逗她:“滟滟,我没别的什么条件,只对你有一样要求——这些?都交给你,随你做吕后?还是武瞾,只是我死之前,能不能别养男宠?”

    梁和滟拎着奏折给了他一下子。

    ——逗人开心逗得?很?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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