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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0-80(第2页/共2页)

 肩上眼角淋了雨,说不出的狼狈不堪。

    宋老夫人起身,忙忙命人端来热热的姜汤,又让白芷备水去。

    手帕捏在指尖,宋老夫人亲为宋令枝擦去眼角的雨珠。

    她沉下脸:”吴四是怎么做事的,竟让你淋雨回来,我的枝枝受苦了。”

    宋老夫人挽着宋令枝的手,一阵心疼,“可曾见到贺鸣了,他在狱中可有受罚,先前托人送进去的衣物被褥……”

    宋令枝失魂落魄,眼睫上还沾着点点雨珠。

    “我没见到贺哥哥。”

    屋中奴仆婆子悉数被屏退,宋令枝轻声道,“祖母,我见到他了。”

    宋老夫人大惊,眼中掠过重重愕然之色:“怎么会,不是说连着半月病重罢朝……”

    宋老夫人以为沈砚卧病在榻,自顾不暇,所以才敢放手一搏,让宋令枝前去一试,不想还是碰上了。

    宋老夫人搂着宋令枝,轻声宽慰:“他……他可有说什么?”

    宋令枝倚在宋老夫人肩上,摇了摇头。

    宋老夫人搂着宋令枝,温声宽慰:“莫怕,祖母再想想别的法子就成了。你衣衫还湿着,先去更衣,若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宋老夫人拍拍宋令枝的手背,“万事有祖母在呢。”

    这场雨连着下了三日也不曾停歇。

    宋令枝亦在榻上躺了三日。

    许是那夜淋了雨染上风寒,加之又为贺鸣的事忧心,宋令枝这两三日都不曾睡得安稳。

    雨声淅沥,白芷双手端着燕窝粥,款步提裙,自廊檐下穿过。

    遥遥瞧见站在檐下的秋雁,白芷狐疑踱步过去。

    “少夫人还病着,你不在跟前伺候,站在这做什么?”

    秋雁朝白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少夫人刚睡下了。”

    她声音轻轻,“昨儿夜里我坐更守夜,少夫人五更天还没睡,好不容易这会睡下了去,可别再吵着她了。”

    余光瞥见白芷手上端着的燕窝粥,秋雁好奇:“先前的玉寒草这几日怎么不见,我瞧着少夫人吃着挺好的。”

    白芷睨秋雁一眼:“那物本就少见,哪有吃不完的。”

    秋雁面露遗憾:“可惜了,先前少夫人体寒,若非这玉寒草,怕是如今屋里还得烧着地龙。好不容易身子好些,姑爷还考上了状元,偏偏这会又……”

    秋雁双眼垂泪。

    白芷赶忙将人拉远了些,深怕让屋里的宋令枝听见难过:“小点声,这话你同我说说便是了,千万别在少夫人身前透露半句。”

    秋雁点点头:“我又不傻,怎么会连这个都不懂。”

    庭院寂寥空远,落花满地。

    远远的,忽见一个小丫鬟疾步跑来,秋雁和白芷定睛细看,竟是二门伺候的一个丫鬟。

    丫鬟满脸堆笑:“少夫人起身了吗?明家夫人来了,说是有要紧事寻少夫人。”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云黎一身湖蓝色宝相花纹圆领长袍,扶着侍女的手,快步穿过乌木长廊。

    白芷侯在门口,亲为云黎挽起湘妃竹帘:“明夫人,请。”

    云黎点点头:“有劳了。”

    转过缂丝屏风,重重青纱帐幔后,宋令枝轻倚在贵妃榻上,白净的一张小脸未施粉黛,面如明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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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掩唇,轻咳两三声。

    云黎着急上前:“快别起身,躺着就是了。不是说只是风寒吗,怎的病得这般重?”

    前日她来过一回,碰巧那会宋令枝吃了药睡下,云黎不让人打扰,只在花厅坐坐便走了。

    宋令枝面容憔悴,惨白容颜上寻不得半点血色。

    云黎挽着她的手,温声细语:“你放心,我父亲找人打听过了,陛下已经找着了那作诗之人。先前陛下病重,大理寺也迟迟不审。”

    云黎轻叹一声,“说起来,那诗与你我二家都不相干,最多也就是失职,罚罚俸禄闭门思过就是了。”

    宋令枝双眼一亮,遽然从榻上坐起:“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

    云黎左右张望,掩唇轻凑到宋令枝耳边,压低声音道。

    “如今的大理寺少卿是我父亲的门生,他悄悄让人递话出来。我怕你着急,快快寻了你来。”

    宋令枝双眼瞪圆:“那作反诗之人,如今可抓着了?”

    云黎摇摇头:“这我倒是不知。”

    她近来也为这事奔波劳碌,多日未眠,眉宇间愁云笼罩。

    “事关前朝政事,那人并未多说,只说待案宗呈上陛下御览后,贺大人和我家那位就能回府了,也就这一两日的事。”

    云黎迟疑,“若是陛下圣体安好,兴许今夜就能回府。”

    秋雁和白芷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笑意。

    “太好了,若姑爷平安归家,少夫人也不必忧心忡忡,整日以泪洗脸了。”

    宋令枝眉间轻拢:“……陛下龙体欠安?”

    她忽的想起那一夜在诏狱前遇见的沈砚。

    大热的天,沈砚却还穿着氅衣,面色也比往日孱弱苍白。

    云黎颔首:“是,若非如此,这事也不会拖到现下。”

    她悄声,“只是此案还未言明,你先别声张,好好养身子,在家等着贺大人便是。我府上还有事,先走了。”

    宋令枝点头,命白芷亲自送云黎出府。

    秋雁笑着上前:“少夫人,姑爷的书房这两日一直锁着,奴婢这就让人进去洒扫。还有衣衫被褥……”

    宋令枝挽住秋雁的手:“先别张扬,省得让人看出端倪。你悄悄去,同我祖母和父亲说上一声便是了。”

    秋雁笑着应了一声好。

    许是听了云黎一席话,宋令枝今日倒觉身子爽利些,还多吃了半碗汤。

    宋老夫人心疼宋令枝,轻抚宋令枝双颊:“是该多吃些,瞧这小脸,都没肉了。若是……”

    话犹未了,遂见秋雁匆匆从前院跑来,满脸喜色。

    “少夫人,明夫人刚刚打发了人,说是明大人如今已回府了。”

    宋令枝站起身,双眼熠熠犹如星辰明朗。

    宋老夫人是过来人,哪能看不出宋令枝归心似箭。

    “快些回房去罢,想来贺鸣也快到家了。”

    宋令枝眉开眼笑。

    提裙匆忙回房,命秋雁和白芷备下膳食,又让人备了热水。

    夜色笼罩,园中杳无声息,唯有淅沥雨声相伴。

    廊檐下金丝藤红竹帘轻悬,云影横窗,苍苔浓淡。

    秋雁提着玻璃绣球灯,同宋令枝站在廊檐下,二人踮脚往外张望。

    树影婆娑,摇曳烛光跃动在宋令枝眼中。宋令枝一双柳叶眉轻蹙,月洞门空空如也,始终不见有人前来。

    宋令枝拢眉:“二门那可有人守着?罢罢,打发人去大门守着,倘若看见贺哥哥回来,快快让他回来禀报。”

    夜色沉沉,烛光晃悠,宋令枝娇小羸弱的身影落在氤氲雨幕中,偶有雨丝飘摇,落至宋令枝眼睫。

    她眨眨眼,想着往后退开半步,又怕贺鸣回来,自己瞧不见。

    雨声点点滴滴砸落在廊檐上,阴雨重重笼罩在京城之上。

    诏狱阴冷潮湿,透过一方小小的窗子,隐约可见窗外一角的夜色。

    层层烟雨弥漫。

    三三两两狱卒走在一处,手执羊角灯,挨个牢房巡查。

    “都安静点!”

    “闭嘴,再敢嚷嚷老子弄死你们。”

    地牢昏暗,枯草干枝随意堆放在一处,贺鸣一身绯红色圆领官袍,端坐在破草席之上。

    眉眼清淡,一双浅色眸子映着昭昭夜色,从容不迫,同在翰林院如出一辙。

    好像,他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状元郎。好像,他还是那个前途无量的侍读学士。

    吴四提着羊角灯,客客气气从贺鸣牢房前走过。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吴四待贺鸣毕恭毕敬,他悄声。

    “贺大人,您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小的,小的立刻为您寻来。”

    贺鸣声音不冷不淡:“不必,贺某戴罪之身,不敢劳烦。”

    吴四嘿嘿笑两声:“贺大人莫说笑了,您是堂堂状元郎,自然是那起子小人陷害诬告。小的听闻,明大人今夜已经回府,想来贺大人也快了。”

    贺鸣抬眸,眼中掠过几分错愕:“……什么?”

    吴四叠声笑:“再多的小的也不知,只是想着那赏花宴是在明大人府上办的,他平安无虞,贺大人您自然也是。”

    贺鸣双眉紧皱,若有所思。

    同僚瞧不得吴四这般谄媚模样,一脚踢在吴四腿上。

    吴四往前踉跄两三步,差点一脑门嗑在牢门上,恼羞成怒。

    “……你有病?”

    同僚勾着他肩膀往外走:“一个阶下囚罢了,用得着你这般低声下气说话吗?”

    吴四冷笑两声:“阶下囚,你瞧瞧他混身上下哪有阶下囚的样子?”

    同僚转身,上下打量贺鸣好几眼:“算他走运,如今还未受刑,若是受刑了,且看他身上还有几处好肉。你没瞧那刑部尚书,之前得意洋洋仗势欺人,如今还不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刑部尚书就在贺鸣的对面,男子早无先前的猖狂嚣张,全身上下都是烙铁留下的痕迹血迹斑驳,触目惊心。

    前日还捧着南海红珊瑚的手,此刻却被拔光了手指甲,如蝼蚁一般蜷缩在地上。

    满身血污,恶臭刺鼻。

    吴四看一眼,当即作呕:“他是怎么得罪人了,怎么连舌头都被拔去了?”

    同僚抱拳,习以为常:“听说是岳统领说的,兴许是得罪了岳统领,说了不该说的话罢。”

    吴四双眼一亮:“……岳统领,可是岳栩大人?”

    同僚望向吴四的目光宛若傻子:“你脑子磕坏了不成,除了他,还能有谁。那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谁也得罪不起。”

    吴四叠声道“是”,又拽着同僚的手道:“我听说,这刑部尚书当日是在宋府被带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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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鸣低垂的眼眸抬起,凝眉望着对面刑部尚书脏污的牢房。

    墙壁长满青苔,血腥味浓重。

    贺鸣一点点握紧双拳。

    吴四不曾发觉,还只顾着和同僚闲聊。

    同僚嗓音懒散:“可不是,那日贺少夫人也在。”

    吴四眼睛更亮了。

    先前被岳栩发现,他连着担惊受怕数日,如今又听闻此事,越发笃定宋令枝和岳栩关系匪浅。

    若是宋令枝能在岳栩眼前美言几句,他加官进爵的日子指日可待。

    吴四唇角笑意渐深,暗叹自己慧眼识珠,攀上宋令枝这根高枝。

    又想着趁贺鸣在狱中这些时日,自己定要好好巴结。

    同僚啧啧感慨:“还真是一荣俱一损俱损,听说他府上都被抄了,家人流放,姬妾发卖。当日他耀武扬威春风得意之时,也不知会不会想到今日这般下场。”

    狱卒的声音渐行渐远,唯有窗外的雨声依然落在耳边。

    贺鸣皱眉,久久凝望着对面的刑部尚书,他也曾在翰林院见过对方一面。昔日高高在上趾高气扬的人,如今却是猪狗不如,只待一张草席裹住丢出去了事。

    贺鸣眼眸低低垂着,想的却是家中的宋令枝。

    ……

    一日过去了,两日,三日。

    翘首以盼,日夜煎熬。

    今夜月明星稀,窗前竹影婆娑。

    宋令枝倚在廊檐凉榻上,一双杏眸无力晦暗。

    这两日她也曾去明府拜见明大人,想从对方得知贺鸣的近况。

    可瞧着明大人亦是一头雾水,只知自己稀里糊涂被丢进诏狱,又好好地被送出来。

    那诗集是明大人拜托贺鸣誊抄的,好端端的拉贺鸣趟浑水,明大人心中过意不去。

    这两日也跟着在京中帮忙走动,疏通关系,想要保贺鸣无虞。

    可惜仍是无功而返。

    宋令枝满头乌发披落在腰间,只挽着一支白玉簪子。

    倚着栏杆,依稀可望见湖中自己的影子。眉似青黛,明眸皓齿。

    水波荡漾,层层涟漪漫起。耳边好似又响起沈砚那一声轻笑。

    “你求他们,有用吗?”

    ——有用吗。

    ——没有。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纵使人人都知贺鸣是被冤枉的,也无济于事。

    翰林院掌院学士为贺鸣递上的折子如雪花,却从未听过乾清宫有消息传出。

    沈砚不惧世俗,更不怕天下人的攸攸之口。

    他那样的人……

    宋令枝缓缓伸出手,接住一抔的月光。

    朗朗明月落在指尖,可她终究留不住,就像,她留不住贺鸣一样。

    ……

    月影移窗,清冷光辉透过纱屉子,轻盈洒落在沈砚衣袂。

    银辉迤逦,案上烛光跃动。

    沈砚一身暗玉紫蒲纹狐皮大氅,双眸轻阖,无声在纸上挥墨。

    少顷,又睁开眼,皱眉望着撇向案上的黑墨,不动声色将方才的临帖丢入脚边铜炉之中。

    熊熊烈焰映着满堂月色,很快将宣纸吞噬干净。

    岳栩披着一身夜色,踏入沈砚寝殿,他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陛下,属下晚了一步,先太傅刚刚悬梁自缢,救不回了。”

    先太傅曾为沈砚和先太子沈昭授课,同为先皇后嫡子,沈昭温润亲和,如璞玉一般,自然得太傅青睐。

    沈昭被囚后,先太傅明哲保身,告老还乡,却不想人在曹营心在汉。

    解甲归田,仍是事事惦记着沈昭,欲扶持沈昭上位。

    岳栩低声,将所查到的一一禀报。

    少顷,寝殿重归安静。

    沈砚漫不经心转动指间的青玉扳指,那双深色眸子轻抬,似有所无从岳栩身上掠过。

    “只有这些?”

    岳栩凝眉沉吟,拱手:“是……”

    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如芒刺在背,岳栩搜肠刮肚,倏然低下眉。

    “还有,宋姑娘、宋姑娘今夜又在园中等了贺大人一夜。”

    沈砚指尖轻顿。

    他低眉,无人瞧见眼中的异样。

    岳栩轻声:“贺大人刚刚托人,说想见陛下一面。”

    沈砚唇角勾起几分冷意。

    岳栩轻声:“还有,他托人将此信送去宋府。”

    呈在书案上的,是一封放妻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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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沈砚愤怒:他到底有哪点好

    地牢昏暗无光, 隐约可闻得角落低声的鸣。

    刑部尚书仍然躺在地上,遍身说不出的狼狈不堪,通身血污。

    没了舌头, 他连话也说不出, 只能如猪狗一样苟且偷生。

    诏狱之人向来眼高手低, 且刑部尚书又是得罪岳栩进来的,哪一个还会对他心慈手软。

    严刑逼供, 签字画押。

    末了将人丢进牢房, 知等秋后问斩。

    吴四提着十锦攒盒,一路骂骂咧咧, 路过刑部尚书, 还要多啐两口:“晦气的玩意。”

    转身朝向贺鸣, 又是满脸的卑躬屈膝,阿谀奉承。

    宋瀚远先前拿银子打点吴四, 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人贪财,只要给足银两,任何事都能办得妥妥贴贴。

    贺鸣牢房是吴四亲自盯着人洒扫干净, 虽简陋, 好在并无那些脏污东西。

    月光顺着四四方方的窗子,落在贺鸣眉眼, 清润眼眸波澜不惊。

    吴四心生敬佩,巴结之心愈发剧烈。

    余光瞥见地上不曾动过的食盒和美酒, 吴四搓搓手,满脸堆笑。

    “贺大人可是不喜欢这酒菜,赶明儿我定让人再做好的来, 贺大人先将就将就。”

    话落, 又命人开门, 小心翼翼提着攒盒,蹦至贺鸣身侧。

    “这是贺少夫人刚刚打发人送来的,贺大人尝尝?”

    贺鸣平静宛若秋波的眸子轻抬,眼中一凛:“先前我送去宋府的信……”

    吴四拂开案上的灰尘,拣了快干净地坐下。

    “早送去了,别人做事我不放心,我亲自送去的。”

    贺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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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眉紧拢:“那这攒盒……”

    攒盒样式确实出自宋府,盖子掀开,是往日自己在家爱吃的糕点。

    贺鸣眼眸低垂,目光在荷花糕上轻轻掠过。他随手挑起一块,轻咬上半口。

    甜腻在唇齿间漫开,贺鸣爱吃甜的,往日送到他案上的糕点,都是多加了三勺蜂蜜。

    吴四笑得恭维:“少夫人还说贺大人爱茶,特让小的沏了好茶来。”

    这会还在诏狱,自然没有茶炉子。

    西湖龙井在茶壶中闷了许久,再好的茶叶,也禁不起这般折腾。

    茶水苦涩,贺鸣面不改色,一饮而尽。

    他低声:“什么时辰了?”

    吴四毕恭毕敬:“丑时一刻了。”

    贺鸣颔首,缠丝玛瑙白盘上的荷花糕吃完,也不见他再说过半个字。

    文人雅士向来清贵,吴四极有眼力见,待贺鸣用膳完,屁颠屁颠提着攒盒往外走。

    诏狱悄然无声,夜里阴冷,耳边唯有刑部尚书痛苦的低吟。

    刑部尚书一家遭殃,他往日又是个得理不饶人的,这两日贺鸣陆陆续续,从狱卒口中得知尚书一家妇孺老幼的惨状。

    沈砚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人,那一大家子自然也没落得半分好。

    窗口只望见一隅的月色,贺鸣挽唇,眉眼间难得染上几分笑意。

    他本来还想着,今年七夕告假,同宋令枝一起上山赏月。

    如今想来,倒是他要失约了。

    浓浓夜色中,贺鸣无声弯唇。

    空中遥遥传来鼓楼的钟声。

    丑时三刻,贺鸣没等来沈砚。

    寅时一刻,贺鸣没等来沈砚。

    乾清宫悄然无声,那封放妻书静静搁在紫檀嵌玉理石书案上。

    岳栩垂手侍立,不知站了多久,

    书案后,沈砚一手抵着眉心,骨节分明的指骨落在扶手上,轻轻敲着。

    良久,书案后中传来沈砚喑哑的一声。

    “再点盏灯。”

    岳栩眸色一怔,依言照做。

    宫人遍身绫罗,悄声步入殿中,又添了两盏青花水草带托油灯。

    烛光摇曳,跃动落在窗前。

    岳栩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沈砚往日不喜殿内过于亮堂,可这两日总着人点灯。

    悄悄抬眼往上看,沈砚眉目清冷,眸色沉着冷静,望不出半点异样。

    岳栩皱眉,压下心底狐疑:“陛下,这……”

    沈砚面容淡漠:“——念。”

    岳栩躬身上前,书信拆开,映入视线的是贺鸣的字迹。

    贺鸣写得一手好字,翩若浮云,矫若惊龙。

    字字句句,无不透着对宋令枝的关怀备至。

    沈砚双眼轻阖,漫不经心听着。

    岳栩心惊胆战,战战兢兢念完,又垂手退至一旁。

    “陛下,这信……可要送去宋姑娘那?”

    沈砚待宋令枝不同,岳栩是看在眼中的。若是有了这放妻书,贺鸣同宋令枝名正言顺解除关系,自家主子也可……

    沈砚起身缓步,月光迤逦,落在他一双如墨眸子中。

    暗沉的一双黑眸宛若园中夜色,沈砚从岳栩手中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纸,一目十行掠过。

    岳栩声音在沈砚背后响起:”陛下,属下还在先太傅房中搜出一物。”

    贺鸣入狱背后确实是有人在推波助澜,他是新科状元,背后又只有一个宋家。

    先太傅本想着先将人弄入大牢,再使点小恩小惠,恩威并施,逼贺鸣同自己站在一处。

    沈砚身影从容,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贺鸣应允了?”

    岳栩摇头:“并未,且先太傅派去的人,他一个也未见。”

    文人风骨,宁折不屈。

    寝殿落下沈砚一声轻笑,他声音缓缓:“他倒是胆大。”

    如山涧明月,不染半点尘埃。

    烛光在手边燃烧,泛红的火苗一点点掠过信纸的一角。

    岳栩站在下首,目瞪口呆。

    他眼睁睁看着火光舔舐,看着贺鸣亲笔写下的放妻书在沈砚手中一点点化成灰烬。

    风灌入寝殿,刹那,灰烬吹散在地,随风而去。

    沈砚双眼阴翳森冷,他轻哂:“文人傲骨……”

    放妻书,不过是不想拖累宋令枝,不想拖整个宋家下水。

    冷意在沈砚眼中无声漫开,唇角勾起几分冷笑。

    他偏不想让贺鸣如愿。

    窗外树影婆娑,沈砚双手撑在案几上,忽的眼前一暗。

    岳栩眼疾手快上前:“陛下——”

    沈砚定定心神,再次睁眼,蒙在眼前的黑影已然不见。

    岳栩心急如焚:“可是销金散又发作了?”

    毒素入体,孟瑞那却迟迟寻不到玉寒草。

    岳栩心中紧张:“陛下,可要属下为你施针?”

    沈砚冷声拒绝:“不必了。”

    举目张望,殿中烛光影绰,可他总觉得还不够亮堂,他轻声。

    “今夜不必移灯了。”

    ……

    宋府。

    自贺鸣下诏狱后,往日宾客不绝的宋府,此刻却是门可罗雀。

    人人皆知圣上不喜新科状元,无人敢在这时候和宋家攀上关系。

    起初宋瀚远上门,那些人看在宋家富甲一方的面上,还会给几分薄面。

    可如今宋瀚远上门,却是回回都吃了闭门羹。

    宋瀚远恼羞成怒,气得回了府:“这帮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待贺鸣渡过此劫,我定要……”

    仰头望见端坐在花厅的宋老夫人,宋瀚远忙忙拱手:“给母亲请安。”

    宋老夫人无力摇头,眉眼倦色尽染。满鬓斑白,银发苍苍。

    大夫说宋老夫人不宜再劳心劳累,可如今她却日日都在为贺鸣的事忧心。

    宋令枝心中内疚,挨着宋老夫人坐下。

    宋老夫人拥宋令枝入怀,揽着她的美人肩:“苦了我们枝枝了。”

    她轻轻叹口气,“贺鸣那没有消息吗?”

    宋令枝低垂下眼睫,摇头:“吴四说,他现下不想同我见面。”

    宋老夫人温声宽慰:“贺鸣这孩子良善,应是怕连累了您。不碍事,我和你父亲都在京中,再想想法子便是了。”

    知晓祖母是在安慰自己,宋令枝也不多说,只说自己想去云黎府上。

    宋老夫人:“去罢,出去走走也好,省得在家闷坏了。”

    长街湿漉,苍苔浓淡。

    七宝香车在街上穿梭,隔着一道薄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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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车帘,隐约可闻得街上行人的吵嚷。

    “刑部尚书又怎样,如今还不是被抄了家?”

    “恶有恶报恶有恶报啊,想当初他家那小儿子街上纵马,连着撞伤好几人,也没人管,如今真是遭了报应了。”

    “快看快看,他们家的奴仆都被发卖了。”

    车帘挽起一角,前方便是刑部尚书的府邸。五扇黑漆栅栏大门洞开,一众奴仆身着灰色长袍,满身上下灰扑扑的,一点金银玉簪也无。

    双手双足都被套上厚重铁锁链,沉沉的枷锁扣在身上,走一步,铁链哗啦啦作响。

    雨珠落在奴仆婆子脸上,肩上。

    金吾卫冷着脸,腰间配着尖锐长刀,个个凶神恶煞,面无表情。

    街上行人纷纷,探头张望,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我可听说了,刑部尚书死得可惨了,今早被一张草席裹着丢进乱葬岗,这会怕是被野狗叼了去,骨头都不剩。”

    “怕是骨头早就没了罢?诏狱那地方,进去一趟非得扒掉三层皮不止,若是得罪了当今圣上……”

    “说起来,也不知道那新科状元现下如何了?”

    “还状元,他得罪了圣上,哪还有好果子吃?怕是早就没了半条命了罢。”

    宋令枝端坐在马车中,只觉身子渐渐泛冷,如坠冰窟。

    忽而又想起昨夜夜里的噩梦。

    梦里她终于见到贺鸣,可那张脸,却是满目血污,衣衫凌乱狼狈。

    贺鸣伤痕累累,通身血迹斑驳。

    他静静站在月色之中,凝望着宋令枝。那双浅色眸子悲悯苍凉。

    本该纂修国史的手,此刻却戴着笨重沉沉的枷锁。

    他眉眼依然温和,笑着同宋令枝道:“莫怕。”

    即便在梦中,贺鸣还是那个谦谦君子,还是那个心怀怜悯的状元郎。

    莫怕。

    莫怕。

    宋令枝怎么可能不怕,她疯了似的跑上前,素手纤纤,白净手指捏着丝帕。

    她想要擦去贺鸣脸上的血污,可鲜血淋漓,汩汩鲜血从贺鸣脸上、肩上、手背渗出。

    宋令枝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梦里的她无能为力,惨不干净贺鸣脸上的血污,解不开他手中的镣铐。

    梦外的她,亦是如此。

    双眼泪如雨下,宋令枝别过眼睛。

    倏尔,一人一身绯红官袍,眉目冷冽。有人撑着伞,亦步亦趋跟在岳栩身后。

    “岳大人,今日之事……”

    岳栩凝眉,透过朦胧雨幕,他忽的和一双眼睛对上。岳栩眉目一凛,自下人手中接过油纸伞,缓步朝宋令枝走去。

    金吾卫办事,所过之处,哪还有人敢胡乱言语。

    本来交头接耳的百姓一溜烟跑得没影,瞬间,长街上空荡无人,独有一辆七宝香车静静伫立在雨幕之中。

    岳栩面色恭敬:“宋姑娘。”

    宋令枝眉眼淡淡,不冷不热:“担不起。”

    她转首催促前方的车夫,“走罢。”

    “宋姑娘,岳某有一事相求。”

    宋令枝拢眉:“岳大人说笑了,我一女流之辈,哪里能帮得上大人的忙。”

    车帘松开,彻底隔绝了岳栩的视线,宋令枝双手紧紧攥着丝帕。

    岳栩站在雨中,沙哑声音透过雨幕,落在宋令枝耳中。

    “倘若这事,和贺大人有关呢?”

    七宝香车停下,宋令枝挽起车帘,满目震惊。

    “你想说什么?”

    ……

    雨声潇潇,大雨滂沱。

    豆大的雨珠砸落在窗棂上,夜雨萧瑟。

    一众宫人手持戳灯,悄声点亮院落的一隅。

    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重重青纱帐幔后,沈砚一身月白色圆领长袍,广袖翩跹。

    他一手扶着眉心,双眉紧皱,抬眸张望,眼前如青雾笼罩,看得不甚清楚。

    定定心神,视野勉强恢复些许清明。他如今身子越发无力了,几时睡下的沈砚都不知。

    帐幔挽起,沈砚声音沉沉:“来人。”

    廊檐下垂手侍立的岳栩推门而入:“陛下。”

    他自怀里掏出一物,“这是今日在刑部尚书家中搜到的账册,还有一本藏在他小妾屋中。”

    往来受贿人名,都在账册之上。

    先帝昏庸无能,留下的人亦难当大任,诸如刑部尚书之人数不胜数。

    沈砚皱眉,随手翻开账册,余光瞥见岳栩站在下首,欲言又止,他抬眸。

    “……还有事?”

    岳栩低声:“属下自作主张,请了宋姑娘入宫。”

    沈砚面色一沉,冷声:“她如今在何处?”

    岳栩:“偏殿,陛下您……”

    铜镜前映出一道颀长身影,眉眼淡漠,面色孱弱。

    沈砚急急往外走的身影顿住,又重新退回:“来人,替朕更衣。”

    一身缂丝泥金云缎雪青色圆领长袍,沈砚步履匆匆,自乌木长廊下穿过。

    乌皮六合靴踩在青石板路上,沈砚拢眉:“宋令枝怎么会来?”

    她向来是对自己避之不及的。

    岳栩撑着油纸伞,轻咳两三声:“属下、属下和宋姑娘说陛下病了,许是宋姑娘担心陛下身子……”

    沈砚驻足,那双黑眸沉沉,清冷淡漠。

    岳栩低下头,不敢直视沈砚的眼睛。

    偏殿近在咫尺,岳栩低声:“陛下,宋姑娘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金丝藤红竹帘挽起,沈砚信步踏入殿中。

    案几上供着炉瓶三事,一旁汝窑美人瓢中设红莲数枝。

    临窗贵妃榻上铺着柔软舒适的青缎褥子,许是等久了,又或是殿中燃着安神香,宋令枝倚在炕上,昏昏欲睡。

    楹花窗子半支,偶有雨丝透过窗子,凌乱洒落在炕上,数滴雨珠落在宋令枝脚边。

    沈砚垂眸,身影越过宋令枝,不动声色掩下窗子。

    凉意不再,雨声彻底隔绝在窗外。

    满室安宁,杳无声息。

    刚往前走出半步,倏然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呢喃。

    “沈砚,沈……”

    遽然从梦中惊醒,宋令枝双目怔怔,噩梦的阴影仍在。

    梦里,沈砚杀了贺鸣。

    殷红的血珠子染红了贺鸣的锦袍,宋令枝嗓子哭得干哑,也不曾再听见贺鸣一声“宋妹妹”。

    烛光晃动,覆在眼前的黑影逐渐明朗。

    抬眸望去,宋令枝目光不偏不倚和沈砚撞上。

    那双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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