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珊思出车厢,接过久久。
“阎夫人。”老掌柜很恭敬。
“您老客气。”辛珊思回头拎上藤篮,跳下车,随黎上一道进了客栈。
见着这两位,宫允不再坐着了,站起拱手:“黎大夫、阎夫人。”他一站,飛云镖局的人全都起身拱礼。
辛珊思还没见过这阵仗,黎上浅笑:“宫大当家。”
宫允才想落座,又见两张熟脸。陆爻看上看下就不看飛云镖局一众,他是真没想到兜了那么久竟还是兜来了三禾客栈。六七月的天,他身上汗毛直立,这可不是好兆头。拿到房牌,赶紧上楼窝着。
黎上不管陆爻,点了几道菜:“做好送到房里。”
“好。”掌柜送几人到楼梯口,看着他们上了楼,回头跟大当家的对视一眼,又招来小一:“快送水上去。”
今天是真奇了,虽说早几日大当家就传了话,让留房。寻常他三禾客栈这个点儿可少有空房,只今个…愣是没客上门,午饭市大堂都空荡荡。他还支使伙计出去跑了一圈,连南边小矮房都住满了。
红三娘眼望着楼上:“大当家,您说这位阎夫人是那姑娘吗?”
“本事学到家,她说她是谁她就是谁。”宫允端了酒盅,仰首一饮而尽。辛辣穿喉过,他眼里闪过厉色。九死一生吗?
“那您说,她本事学到家了吗?”红三娘拎起酒壶,给大当家满上。
宫允转动酒盅,低语:“没学到家,就不会立那块碑。”那块碑,让猖狂了十三年的达泰在洛河城紫樱丘念了四十九天经,带着一脸冻伤扶棺回西望山。至今,半年过去了,密宗还焖在魔惠林。
红三娘拿起筷子:“说句私心的话,我倒希望密宗由个汉人掌着,这样也能少些纷争。”
“那也未必。”宫允轻嗤一笑。汉人里败类也不少,要是被他们拿住权,那作起恶来说不定比蒙人更凶。
伙计送来热水,黎上兑好。辛珊思给久久脱了小衣裳刚放到浴盆,就闻敲门声:“谁呀?”
“我,”门外陆爻压着声:“我找我师侄。”
给小肥丫洗澡是黎上极乐做的事,被打搅到他显得有些不高兴。轻轻抬起闺女的小胳膊,拿布巾柔柔地擦洗两下。
“师侄你在吗?”陆爻又敲了敲门:“黎上?”
辛珊思看着黎大夫的黑脸,忍俊不禁,摆摆手让他去看看。今晚这条街上的气氛是不太正常。
“他找你肯定有正经事。”
虽不快,但黎上还记着刚在楼下宫允见到陆爻时要坐不坐的样子,把布巾塞给久久,教她在自己小肚皮上擦擦:“爹爹一会就回。”
等着的陆爻,见门从里拉开立马伸脚进去。黎上关门,将他那条腿夹着:“有话快说,我闺女在洗澡。”
他闺女不是才一个…陆爻举起两手:“我尊重我尊重。”拔回腿,拉人出屋,跟做贼似的左右瞟瞟,小着声道,“我看老掌柜和飛云镖局那行都对你两口子礼敬有加,你可别昏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宫允这趟镖,弄不好是有去无回。你不要沾。”
“我不好管闲事。倒是你…”黎上上下打量了番陆爻:“宫允怎么知道你,还有辛悦儿怎么晓得你在风铃镇?”虽然跪错人,但没找错地。
“宫允他爹认识我师父。辛悦儿他爹认识你师父。”说到这个,陆爻就气愤:“我是不跟你师父往来,但他知道我在哪。”
黎上转身:“你回屋吧。”
“好。”
推门的手顿住,黎上拧眉,他想起一事。
抬腿要走的陆爻,见了问道:“你怎么了?”
黎上回首:“你知道月河图吗?”
陆爻双目一沉,迟迟才点了点头:“晓得一点。”
“那不仅仅是一张画吧?”黎上对泰顺一十一年春,月河图被劫一事早有怀疑。
要换作旁的谁,陆爻肯定不理,但是黎上问,他却不好含糊:“月河图藏着…”见黎上推门进房,忙喊,“哎哎,我还没说完。”
“我也不想知道。”黎上把门关上,闩插好,快步入里间继续给闺女洗澡。
黎久久见他回来,还给了个笑脸。
也洗得可以了,辛珊思让黎上扶着点小人儿,起身拿了大布巾来:“你怎么问起月河图,又不让陆爻把话讲完?”她听得正有味。
“本来也就随口一问。”黎上掐起他姑娘。
辛珊思展开大布巾兜住人:“你这随口一问就问到了月河图。”
“也是遇上飛云镖局,才又想起。”黎上看向珊思:“你想知道?”
“你说我就听着。”辛珊思抱住黎久久一通揉擦,然后将她放到床上。
黎上坐到床边,嘴套珊思耳上说:“我一直怀疑月河图还在西陵方家。”
“为什么?”辛珊思讶异。她一个月子,可是听风笑、尺剑讲了不少江湖事。西陵方家摆擂台招镖局送月河图去东太山,十禅镖局全军覆没。当时她还问了,月河图哪里去了?风笑回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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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上细说:“西陵方家有后唐背景,几百年了一直很低调,却在前年春大摆擂台,将送月河图去东太山的事闹得人尽皆知。押镖的十禅镖局,十位当家没一位活着,可谓震惊武林。”
“月河图不简单?”辛珊思给闺女穿上小肚兜。
“应该是。”黎上把半湿的布巾挂起:“月河图丢失后,一再有人猜测是蒙人下的手,就差指明了密宗。可依密宗的行事,不会一点痕迹都不留。”
“对,达泰杀弄月庵一众,就没遮掩。”辛珊思抱着闺女,侧过身喂奶。
黎上蹲到小浴盆边,洗起衣裳:“这两年西陵方家没断寻找月河图的下落,不少人都看在眼里。”
“那也不能说月河图还在方家?”
“我只是在怀疑。去年怀山谷劫镖,你有看到,那个动手的才是蒙人。白前有被请去查过十禅镖局十位当家人的伤口,他回来提过一嘴,说杀十禅镖局的人用的兵器不像是刀剑。”
“不像是?”辛珊思凝眉:“那意思就是伤口像刀剑所致,但又有点怪异在里。”
黎上点头:“具体我也没问。但我查过三义镖局的几具尸,他们的伤口没有任何怪异,说明蒙人用的刀剑就是正常的刀剑。另外一个疑点,月河图被劫的地方,东太山脚下。”
“这太挑衅了。”辛珊思不以为十禅镖局镖没送达就放松警惕。况且,听风笑说,那趟镖方家下定钱就下了九百金。
“东太山与西陵城,一东一西,距离一千三百里。可以说那个地方,是方家伸手够不着的地方。东太山垚军城姚家,出过几个将军,底子不比方家差。因着月河图,这两年日子可不好过。”黎上搓洗好小衣裳,把它摊在手上。他闺女长大了又好像没长大多少,小衫子还是只比他手掌大点。
辛珊思撇嘴:“方家摆擂台招镖,送月河图去姚家,就是将姚家架火上烤。两家肯定有过节。”
“月河图本来就是姚家的。姚家的一个姑祖奶奶,嫁的方家,月河图是她嫁妆之一。只这个祖姑奶奶没有诞下子嗣,又早早病逝了。姚家对此很是耿耿于怀,几回当众下方家的脸面。方家大概是理亏吧,分了几次,将那姑祖奶奶的嫁妆返还。月河图,就是最后一件嫁妆。”
“姚家就没怀疑过方家吗?”
“肯定怀疑过,但月河图被劫后不久通云镖局也出事了。紧跟着是隆齐镖局,隆齐镖局三位当家的伤口,少林的了明和尚查过,说与十禅镖局的一样,像是被钝刀所伤。三义镖局又凑了个热闹。如此一来,外头也就都以为动手的人冲的是镖局,镖只是顺便。”
辛珊思嗤笑:“方家把月河图留到最后,就是不想还。到不得不还时,又闹出大阵仗,心够坏的。”
黎上认同:“方家四年前换了家主。”
“你突然想起十禅镖局那趟镖…”辛珊思停住嘴,望向外间。三四息后脚步声来,店伙计叩门:“客官,小的给您送饭菜来。”
“给我。”边上房间,风笑开了门。
待门外无人了,辛珊思继续说:“你是觉那伙人又要动手了?”
“不知道,但玄铁确实是好东西。”黎上见识过陆爻的本事了,有几分相信他的断言。另,他不止怀疑月河图还在方家,还怀疑劫镖的人跟方家也勾连着。把淘好的小衣裳挂小浴盆边,站起身看了眼已经快睡着的小丫头。
“我去端饭菜。”
“去吧。”
出了房间,黎上关上门转身就撞上一双笑眸。宫允站在几丈外的楼梯口,明显是在等他。他颔首,并未上前,到隔壁屈指敲了敲门。
房中风笑立马端起查检过的饭菜碗筷,尺剑开门走出。
有求于人,宫允也放得下身段,起步过去,抬手拱礼:“黎大夫。”
“瞒天过海。”黎上撂下四字,就与尺剑、风笑往天子一号房去。这四字算是感谢宫允把最好的四间房让给他们。三禾客栈是朱贵和去年置的产。
瞒天过海?宫允凝神细想,很快就懂意思了,嘴角慢慢扬起。他就知这位能给他主意,拱礼向天字一号房:“宫某欠你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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