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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出来做行商的, 一个?个?都是人精,如何看不出本地?卢知县和镇子北边魏家的主人从前认识。
交情如何不好说,卢知县进门时的满脸惊恐表情可不能作假。
“这魏家有来头啊……”
“可不是。魏家的家仆一口一个?卢久望, 在江县地?盘直呼父母官名讳,那是半点也?不怕……”
“那咱们今天围着魏家岂不是……”
相熟的行商小声议论?着,外?围的几个?悄然抬腿不声不响走人。
有和沈家相熟的几个?过来打个?招呼, 压低嗓音相劝, “既然今日未寻到祁世子,我们不如……有事改日再说, 改日再说。”
魏家门外?围满的乌泱泱的人头很快四散去了?。
人群散尽后不久,吱嘎一声轻响, 魏家的门再度打开。
叶扶琉领着秦陇和素秋从魏家门里?出来。
边走边小声议论?,“你们瞧见卢知县刚才走过庭院时的脸色吗?那汗出得一层层的, 脸色发白, 衣摆都打颤。卢知县是不是和魏家从前?打过交道,结下了?大梁子?”
秦陇瞧着也?觉得纳闷, “两边肯定是认识的。但县尊是官, 魏家是民。就算两边曾经闹得不痛快, 哪有父母官怕老百姓的道理?”
叶扶琉若有所思?:“寻常平头老百姓, 父母官肯定不会怕的。但放在魏家……唔,倒不觉得奇怪。”
电光火石间,她的思?绪转出了?千百里?。
记得卢知县是从京城贬来江南的官儿?收拾包袱上任,从北往南上千里?路,必然要经过北边中?原的大小山林嘛。
占山翦径的山匪盯上路过的肥羊,把人绑上山寨, 一顿收拾,当?面咔嚓砍了?几个?人头, 吓破了?胆的准县官乖乖奉上所有金银细软,狼狈脱身,心有余悸地?奔来江南上任……
嘿,巧了?,三五年风水轮流转,当?年抢了?卢知县的魏三郎君金盆洗手?,归隐江南。正?好归隐在卢知县管辖的五口镇里?,多年前?打过交道的故人,迎头撞上了?。
惊吓不惊吓?意外?不意外??
叶扶琉心里?升起几分敬仰,感慨说,“能叫官儿见面躲着走的,那才是行当?里?顶尖的大前?辈呀。”
素秋:……
素秋一言不发地?走出魏家。出门时脚一软,差点踢到门槛。叶扶琉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怎么?了??”
素秋神色复杂,咬着唇不说话。
叶扶琉之前?悄悄跟她通过气,但太过匪夷所思?,她心里?始终不大信来着。这么?多天过去,素秋在叶家如常起居,和魏家如常来往,她几乎把自家娘子当?天提醒她的话给忘了?。
隔壁魏大长得虽然彪悍,但性子直来直往,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她觉得是个?心眼实在的好人。
直到今日,见了?满脸惊惧进门、腿脚都发颤的卢知县,她才突然意识到。
打了?几个?月交道的脾气都挺好的隔壁邻居……还真是北边来的大山匪啊。
斯文寡言的魏家郎君是下令砍人不眨眼的山匪头子。
魏大不用说,肯定就是拿刀砍脑袋像切瓜的山匪了?……
素秋的嘴角细微抖动几下,想哭。
叶扶琉虽然不知素秋突然哪里?不舒服,但看得出她身上不得劲,扶着素秋跨过门槛,走到叶家门前?。秦陇推开了?门,叶家三人消失在门后。
叶家斜对面的小巷静悄悄的。几个?人影从小巷暗处走出,为首那个?盯着叶家紧闭的大门。
沈家亲信低声劝慰,“大当?家,人都走了?,咱们也?走罢。今日寻不到祁世子,改日去别处寻。”
沈璃盯着叶家的门,“她为什么?从魏家的门里?出来?”
“咳,处得近的乡里?邻居,互相串门走动,不奇怪……”
身边亲信都是知道当?家的心思?的,自己劝着也?不得劲,索性换了?个?说法。
“叶小娘子不是一个?人出来,是领着叶家所有人出来的。晴天白日的,出不了?事,大当?家别多想。”
另一个?悄悄道:“魏家郎君重?病了?几个?月,眼瞧着还没全好。即便俏生生的小娘子站在面前?,他除了?用眼睛看,他还能做什么??大当?家安心——”
沈璃打断他们: “刚才魏家郎君站在门边,你们看清人了??”
沈家亲信齐声道,“看清了?。”
“魏家郎君的病是没好全,但看起来比之前?大好了?。既不会消瘦得风吹就倒一般,苍白病色也?好转许多,像个?正?常人了?……”
沈璃沉沉地?道,“病情好转,他不病弱了?……叶小娘子为何还和他亲近?”
亲信小心翼翼开口劝慰,“小的说句实话,大当?家别恼。兴许叶小娘子不是喜欢病弱……而是就喜欢魏家郎君呢?十来岁的小娘子们,哎,肤浅得很!一个?个?都喜欢长得俊俏,个?头高,说话温柔的……”
“魏家还有钱,一斤重?的足金饼堆库房里?。做生意随随便便拿块金饼出来交易,谁不喜欢……”
沈璃怒道:“少说两句,没人把你们当?哑巴!”
但神色终归难看起来。
沈家账房是亲信里?的亲信,壮胆劝了?最后一遍:
“大当?家,男女之间的事,它不是买卖。不是价钱出的高,把其他买家赶离场了?,两边就能成交。大当?家认识叶小娘子多久了??如果两边都中?意,早就成了?。折腾这么?久都不成……它肯定是哪里?不对呀。”
“……”
沈璃盯着叶家紧闭的门扉,良久没说话。
站了?足有一刻钟,才领人离去。
——
头顶日头一点点移动。
始终紧闭无声的魏家大门终于有了?动静。
两扇门扉从里?拉开了?。
江县知县卢久望站在门边,经过一番闭门长谈,初见面时的惊恐情绪已经平复了?八分。
他神色复杂,回身作了?个?长揖,“下官告辞,殿帅不必相送。”
魏桓摆摆手?,“你我都远离京城朝堂,旧日称呼不必再提。”
卢久望从前?在京城时就是个?刺头儿,不是刺头儿也?不会得罪了?眼前?这位,从翰林院被?贬谪到江南来做个?小小的七品知县。
临走前?,骨子的执拗劲儿又发作了?。卢久望人都出去了?,脚步又迈回来,昂着头说,“有句话不吐不快。下官这几年虽然历经磋磨,不悔当?年参与的朝廷和战之争。”
魏桓轻飘飘地?纠正?, “党争。”
卢久望后背一凉,急忙避开这两个?掉脑袋的敏感字眼,
“不不不,和战之争。朝廷既已决意求和,为何又战?若最终还是决意一战,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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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又要求忍辱求和!”
魏桓神色不动听着。
听完不答反问,“你在江县任了?几年知县,江南风光可好?百姓可富足?”
卢久望一怔, “江南鱼米之乡,风光自然是好的。百姓农耕渔樵,江县辖下的寻常人家不敢说富足,足以糊口谋生,还算安乐。”
魏桓莞尔:“放你在江县,磋磨你了??”
卢久望:“……”
魏桓又问,“这几年赋税可收得上来?”
提起赋税,卢久望的刺头儿气焰顿时消下去大半。
“两年前?御驾亲征的战事后,这几年摊派到江南的赋税繁重?了?些,商税三年翻了?一倍,人丁税加三成……还能应对。还能应对。”
魏桓听完,点点头。
不再往下询问,抬手?送客。
“世间事皆有取舍。多看看江南好风光。”
几名膀大腰圆的官差前?后开道,簇拥着卢知县的驴车沿着长街走远。
魏家隔壁的叶家大门拉开一条细缝,门缝里?探出半只乌亮的眼睛。
门很快开了?。叶扶琉冲隔壁打招呼,“把大佛送走啦?”
魏桓站在门边,浓墨色的眸光从长街尽头转来叶家门前?,眉宇间笼罩的几分郁色便消散了?。他简单回应,“送走了?。”
叶扶琉悄悄问,“捐了?多少?按哪一等的额度捐的?”
刚才忘了?当?面议。魏桓想了?想。
“五口镇认捐最多的,是不是沈家?”
“对。他家按头一等的额度认捐,铜钱千贯,绢匹两百。”
“那魏家也?比照着头一等的额度认捐。”
叶扶琉噗嗤乐了?。
“你比照着沈家的额度捐呀?等县衙的张榜告示贴出来,三郎你的名字和沈璃岂不是要并排在头一列了??”
她坏心眼地?出主意,“募捐本来没你魏家的事。卢知县突然登你家的门,肯定是沈璃召来的。按我说,你就比沈家多出一贯铜钱,一匹绢。把沈家名号压下去。”
魏桓还真不知道县里?富户认捐之后,县衙官府会把每户的认捐额度贴出来展示于众,按照认捐多少列出名榜,供乡里?邻居品头论?足。
他无声地?笑?了?下。卢知县是不缺小聪明的,便宜他了?。
“多出一贯钱不成样子。魏家翻一倍认捐。”
——
头顶一轮明亮下弦月。步入初秋的江南夜晚,依旧暑热未退,处处蛙鸣。
喧嚣不绝的酒楼里?,祁棠独占二楼最好的临水阁子,把豪奴们全赶出去,独坐在阁子里?,兴致高昂地?书写家书。
“父亲敬启。”
信里?夸耀这趟的行程顺利。
他顺利寻到魏家祖宅,顺利见到魏家表兄,也?顺便见到了?魏大魏二。魏家表兄的病情并无大恙,魏大魏二,两灰衣俯首家仆而已!整日看门养鸽、煎药扫地?,不成大器,“暗查是否暗藏谋反之意”云云,不可能,高抬他们了?!
新起一行,家书里?又写道,儿此行暗访江南诸行商。商贾怕事,容易拿捏得紧。顺道做了?桩极好的买卖,拿去懂行人看过,至少可得三倍利。可谓是意外?之喜。
诸事顺利,暗访公务耗时甚巨,恳请父亲恩准,多许些时日。
儿或许在外?过中?秋。
他的冠礼在八月底。如果一切继续顺利下去,中?秋之后,或许能带着叶家扶琉回江宁。冠礼成人之夜,和喜欢的女子共度……
祁棠停笔,对着窗外?的月色,满怀期待地?笑?了?。
——
叶家大宅明亮的灯火下,叶扶琉也?在伏案书写家书。
“三兄敬启。”
信里?满满地?书写对兄长的思?念之情。
许久不见,家中?一切可安好?三兄记得偶尔出门,沾染人气,多多和人说话。若实在不喜和生人说话,寻些猫儿狗儿活物说话也?行。
随信寄去江南土产若干,知道三兄喜食螃蟹,送去新鲜捕捞的大螃蟹二十斤。醉蟹三罐。
今年叶家落脚于江南东路辖下,江县五口镇。这里?多行商,人来人往,落脚安全。
五口镇这处新得的叶家大宅,占地?极为敞阔,许多的好旧物。新得一个?罕见的七环密字锁,至今未解出密字……若三兄在场,必能顺利解出密字。
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洋洋洒洒写了?十几张纸。
最后一张纸写下邀请,三兄八月可否能来江县五口镇,全家中?秋团聚?
叶扶琉咬着笔杆想了?一会儿,认真写下最后一句:
“扶琉认识一位同行前?辈,姓魏,年二十六,丰神雅淡,沉静少言,攒下丰厚身家,人已归隐江南。扶琉甚为中?意他。只不知他可愿意入赘叶家,和叶家一同行商。”
——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魏家。
魏桓坐于明亮灯下。书房的三斗柜打开,露出里?头收藏多年的锦盒。
一块巴掌大小的白玉牌安静躺在锦盒丝绒里?。无暇美玉在暖黄灯下闪着润泽之光。
白玉无暇,无需过多雕刻。玉牌只在边角处细致地?勾勒了?鲤鱼蟠龙,盛开芙蕖。
这是当?年系在他身上,跟随年幼的他入京的不多几件旧物件之一。金青色的长穗子历经岁月,早已褪尽颜色。他把玉牌拿在手?里?,指腹怀念抚过,在灯下仔细端详了?片刻。
用作赠人的物件,玉牌本身倒还拿的得手?,但旧穗子不成。得趁八月中?秋之前?赶做个?相配的新穗子来。
趁着两家相约过节,对月吃席、其乐融融之际,需得寻个?妥当?时机,把礼当?面赠送出去,又不显得突兀……
——
与此同时。魏家的西跨院里?。
魏大和魏二在灯下对坐,魏大动嘴念名字,魏二抬笔录下名字,长长写了?四列,三十来个?。
“这么?多人?全请来?”魏二边写边问,“不必提前?知会郎君?”
魏大豪气地?拍案,“就是要给郎君个?惊喜,趁着中?秋全请来!叫他们都亲眼看看,郎君来江南休养半年,身子大好了?!哈哈哈哈哈……”
第42章
秋风飒爽, 黄叶飘落。
五口镇上家家户户准备过中秋,长街大清早地拥堵不堪,远行各地的大小行商赶回家里过节的驴车, 牛车,马车。满大街的驴叫马嘶,四处都是久不见面的亲戚好友的寒暄声。
叶扶琉领着?素秋赶了几个早晚, 把叶家麾下二十五间商铺掌柜伙计的节礼全发下去了。
江南走水路快, 三五天就能送往各处铺子?。
叶家门外送礼的访客也络绎不绝。和叶家有生意来往的大小布帛商家纷纷送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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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来,秦大管事在外院忙得脚不沾地。
素秋整理了半天的礼单, 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诧异地翻了翻。“哎, 没有沈家的。阿弥陀佛,沈家商队终于离开镇子?了吗!”
叶扶琉慢腾腾喝着?甜羹, “昨天出去买秋梨还碰着?沈家商队的账房了。人还在镇子?上。”
账房是沈家心腹, 昨天半路拦住她,声泪俱下地形容沈大当家最近如何地憔悴颓唐, 整日在酒楼阁子?里纵酒买醉, 一天清醒不过俩时辰, 醒过来就顶着?一双红血丝的眼?睛喝酒, 靠窗边喝边盯着?镇子?北边叶家的方向……
“哦,他还有钱包酒楼最贵的临窗阁子?喝酒。这不是挺好的。”叶扶琉当街应了一句,没理会沈家账房的呼唤,直接走了。
“说起来,祁世子?倒是很?久没露面。” 叶扶琉舀起一匙甜羹,“回江宁城了?”
这个素秋知道:“镇子?上许多?人找祁世子?, 卢县尊也派人找了几回,都找寻不到。我听人议论说, 祁世子?身上担着?什?么?暗访公务,约莫是不愿见卢县尊,退了酒楼包下的阁子?,趁夜赶赴临近县镇,筹办公务去了。”
“他还担着?暗访公务?”叶扶琉有点惊奇,“人不可貌相。”
秦陇隔着?院墙从?前?院喊,“隔壁魏家送节礼来!素秋,出来帮个手。魏大送来许多?鹿肉和鹿血。”
这一嗓子?从?前?院喊进内院,莫说叶扶琉和素秋这边,只怕隔壁魏家都听到了。
素秋坐着?不愿去。
低头继续收拢满石桌的礼单,轻声说,“娘子?,劳烦你去一趟。”
素秋的反应有几分不寻常,叶扶琉瞧了她好几眼?,没多?问?,起身说,“我去看看。”
魏大站在庭院里等着?。
地面上果然散放着?整牛皮袋的鹿肉块。清洗得干干净净,前?腿后腿里脊肉都有,瞧着?像是头整鹿。
“秋高气爽,郎君这几天动得勤。昨日又去了趟山里,刚好逮着?一头小溪里喝水的花鹿,直接一箭射中。”
魏大又提过另一个收口的牛皮囊,“收集了不少鹿血在里头。郎君吩咐说,鹿血滋补养气血,秋天时节正好适宜进补,鹿血给叶小娘子?用。”
叶扶琉接过牛皮囊,“眼?看着?天气转凉,正好做点鹿血羹。替我谢过三郎。”
魏大爽朗笑道,“咱们两家别客气。新得的鹿皮子?魏二还在鞣制,等过几天鞣制好了,肯定也给叶家送来。”
说着?左顾右盼,诧异问?,“最近早晚天凉,素秋娘子?是不是病了?接连三四天不见她人影。”
秦陇蹲地上收拾鹿肉块,边翻捡边道,“她哪病了?早上才?见面,人好好地在后院——”
“有点咳嗽。人在后院歇着?。” 叶扶琉接口说完,又闲聊几句,把魏大送出门去。
秦陇拖着?整牛皮袋的鹿肉往厨房方向走,边走边纳闷地问?,“素秋哪有咳嗽?我早上跟她对?礼单,她一口气念了三大张纸不带喘气的。”
厨房设在二进院子?的西边。推开虚掩的垂花门,素秋人就站在门边上,秦陇的话显然听得清清楚楚,劈手接过秦陇手里的牛皮袋,费劲地往厨房边拖。
秦陇从?她手里又抢回牛皮袋,“整只鹿都在里头,少说四五十?斤分量,跟我抢什?么?。”扛着?牛皮袋走过垂花门,又问?门边站着?发怔的素秋,“你真病了?”
素秋捂嘴咳了两声,“病了。”
“哎,不早说。你歇着?去。”秦陇迭声地催促,“晚上那顿饭食我送魏家。”
叶扶琉跟在秦陇身后,走过垂花门时,也问?素秋一模一样的四个字,“你真病了?”
素秋咬着?下唇,眼?眶微微发红。“娘子?何必明知故问?。”
叶扶琉凑过去细瞧素秋泛了红的眼?眶,素秋扭头避开,叶扶琉瞧不清她的神色,乌亮的眼?睛里露出几分苦恼。
“我知道你有心事,但我猜不出,前?几天分明还好好的。魏家哪个得罪你了?”
她牵着?素秋的手把人拉去旁边几步,悄声问?,“登门最多?的要数魏大。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你了……”
素秋早已压抑得忍不住了,喉咙里冲出一声响亮的哽咽。
“他没做错什?么?事,更没说错什?么?话。是他这个人错了!”
叶扶琉:?
素秋这几日心里实在压抑了许多?情绪。随着?中秋节越来越临近,魏叶两边高高兴兴地筹办两家一同赏月的中秋宴席,素秋心头的阴影越来越大,卢知县登魏家的门当天,被魏二押着?进门,满脸惊恐、吓出了鹅叫的模样,一遍遍地在她脑海里回放。
卢知县可是整个江县的父母官儿!管辖着?江县四个县镇,几千户丁口!
一个朝廷当官的都被魏家郎君吓成这样,魏二身为家仆都敢指名道姓地喊卢知县,魏家当年?在北边的时候……会是何等杀人不眨眼?的嚣张大山匪啊!
素秋呜咽了一声,拉住叶扶琉的手,“娘子?,听我一句劝。不止魏大错了,整个魏家都错了!”
叶扶琉:??
素秋抹着?溅出的眼?泪说,“咱们家怎么?说都是做买卖的行商,魏家、魏家是砍惯了脑袋的山匪!魏家郎君别看人长得斯文和气的,那可是心狠手辣的山匪头子?!魏大……呜,一看从?前?就是整天拿刀砍人的……咱们如何能和他们魏家厮混在一处啊。”
素秋动情苦劝,“娘子?,早些抽身罢。咱们叶家在附近县镇不是还有别处的宅子?吗?别等年?底了,赶紧收拾行李连夜远走高飞吧!”
叶扶琉:“啊这。素秋,你声音小点。”
素秋哽咽的声音更大了,“咱们竟和山匪来往了几个月,今天脑袋还在,谁知道明天脑袋在不在了。生死交关的事,娘子?还在乎我说话大声小声!”
叶扶琉:“……素秋,往隔壁看。”
素秋动情抹泪的动作一顿。
“隔壁”两个字带给她太多?的联想,她迅速回身,往两家相隔尺半的院墙对?面看去。
魏家的大山匪头子?——魏三郎君,领着?砍脑袋不眨眼?的狠辣山匪——魏大,两人并肩站在木楼栏杆上,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两道视线齐齐复杂往下,盯着?叶家庭院这边。
素秋倒吸一口凉气,强做镇定,“娘子?,隔这么?远,他们听不见我们说话罢?”
叶扶琉:“唔……不好说。”
素秋低头匆匆奔往内院而去。
叶扶琉原地目送素秋的背影离去,又瞅瞅院墙对?面,过去打招呼,“三郎早啊。多?谢你送来的鹿肉鹿血。”
魏桓扶栏下望,如常回应,“扶琉早。鹿血适当用些,莫要过度。”
瞥了眼?素秋背影消失的方向,他开口询问?,“叶家在江南的宅子?不止这一处?”
叶扶琉:……哦!素秋抹着?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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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原来隔壁听到了。
听到了就听到了呗,素秋又没冤枉魏家。自个儿当山匪砍脑袋的那些年?,难道还能否认?
“叶家在江南的宅子?当然不止一处。”叶扶琉笃定地说,“不过三郎放心,说好了中秋节在一处过,两家还是一处过。素秋是好人家出身,一时没想开,我去劝劝她。”
魏桓颔首,“是要好好劝劝。”
目送叶扶琉的背影消失在内院屋檐下,旁边发呆的魏大这才?反应过来,砰地把碗放在桌上,难以置信指着?自己。
“她们什?么?意思?素秋是好人家出身,我们魏家不是好人?刚才?素秋哭着?说谁是山匪呢?”
魏桓扶栏默然思忖片刻,指了指魏大,“你,拿刀砍惯了脑袋的山匪。”又指了指自己,“我,外表斯文和气、实则心狠手辣的山匪头子?。”
之?前?被忽略的种种细节,换个角度去想,居然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某个夏日早晨,沈璃领人在叶家门外堵门闹事,他有心把人处置了,才?吩咐下去,叶扶琉登时起了警惕,问?他魏家做什?么?行当。他未应答。
当时她就若有所思说了句:“金盆洗手”,又说, “我只当你是隔壁魏三郎君。”
之?后再未当面问?过他魏家做什?么?行当。
魏家家财丰厚,拥有诸多?寻常人家罕见的好物,魏大魏二功夫了得,她看在眼?里,一律什?么?都不问?,偶尔几次涉及过往的交谈,两边都显得心照不宣。
他以为她猜出了几分。
她确实猜出了几分,但方向歪了不止一星半点。原来在她心目里,自己不是“金盆洗手、归隐江南的京城卸任官员”,而是“金盆洗手、归隐江南的北方大山匪头子?”……
魏桓抬手揉了揉眉心。
误会大了。
得想个法子?澄清才?好。
魏大震惊地站在栏杆旁边。秋风吹进木楼,衣袂呼啦啦地响动,魏大站着?一动不动,整个人陷入巨大的呆滞。
良久,魏大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忿然爆了句粗口。
“他x的山匪!老子?是拿刀砍脑袋的山匪?!老子?整天拿刀砍脑袋,砍得都是他x的北蛮子?!老子?在边境的时候……x的!难怪隔壁叶家的素秋娘子?,最近瞧我的眼?神那么?古怪,这两天连人影都不见了!合计着?她以为我是山匪?脑子?怎么?想的!”
魏大气得脸红脖子?粗,转身怒冲冲就要下楼。下了两步一个急停,又转回来端起桌上汤汤水水的大瓷碗,双手递给魏桓。
“郎君把这碗喝了。这东西不好交给隔壁,魏二自己下厨炖煮了整个时辰,炖得香嫩软烂,男子?秋天用了大补,郎君多?用些。”
魏桓目送魏大的背影匆匆下楼,匆匆出了魏家大门,拍门喊话。隔壁叶家的秦大管事出去应的门。
素秋始终未从?内院屋里现身。
魏桓回身坐去木楼上唯一的那把木椅,思索着?,汤匙随意舀了舀碗里乳白色的浓汤。
鹿肉掺着?鹿鞭浮浮沉沉。
魏大和魏二难以言说出口的良苦用心全在这碗汤里。
魏桓:“……”
——
沈璃在酒楼临窗的阁子?里闭门买醉。
他看中的小娘子?看不上他。沈家最拿得出手的金银财帛,叶家扶琉自己又不缺,不顶用。
魏家郎君原本病歪歪的,如今眼?看着?康健了许多?。昨天他临街还看见人穿了身窄袖骑射袍子?骑马出去,人虽然还是消瘦,早不再是一副风吹就倒的苍白病弱模样了。叶家依旧待魏家热络。
莫非,真如他们所说的……她叶扶琉就是喜欢魏家郎君这样的?不管有病没病,她都喜欢?
自己长达两年?的心思,难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璃这回真消沉了。
消沉归消沉,沈家的生意不能丢,情场对?手还得盯着?。
沈家能做到江南商家头一号金字招牌,他这个当家的当然不是轻易放弃的性子?。中秋将至,他没给叶家备节礼——叶家肯定不收,打起了别的主意。
“是我从?前?不做人,冷了叶小娘子?的心。”
只有寥寥几个心腹的酒楼阁子?里,沈璃难得喝清醒了,放下酒杯慨叹,“心冷了,财帛补偿无用,登门赔礼也无用。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能把小娘子?的心给捂暖了?我打算给她送几桩生意,你们觉得呢。”
心腹账房劝说,“给叶家送生意,归根到底不还是送财帛吗?”
沈璃摇头,绝不一样。看看祁世子?,和叶扶琉结下那么?大的过节,后来竟又能被叶家客客气气开门迎进去,为什?么??
“直接送财帛,叶小娘子?不吃这套。但送生意上门就不一样了。叶小娘子?连祁世子?都能迎进门去,为何不能迎进我沈璃?”
沈璃越说越笃定,心里打定了主意,“最近江县地界里有什?么?买卖要做?越大桩买卖越好,利润越高越好。我拉叶小娘子?一起合作生意,我让利给她!真金白银落袋为安,希望能捂热她的心。”
几名亲信拍案叫绝,盛赞大当家高风亮节。“合作让利”四个字从?居然能大当家的嘴里吐出来,简直是太阳打西边探头,这回果然是真心实意了。
账房想起近期的一桩大生意来。
“最近江县县城里倒真有一笔极大的买卖,牙人[1]在四处找主顾。据说卖家急着?赶在中秋节前?出货,不打算运出江南,就近出货,出价比平常低了有五成不止!但本金太大,一口能吃下的买家不多?。大当家看看能不能拉着?叶家一起做成这桩,再让几分利给叶家。”
沈璃神色一动,“什?么?货?”
账房凑近了悄声道,“极罕见的古董汉砖。两百三十?块整,极为精美!卖家不肯透露来历,但手里有正经的买卖商契,交了商税,官府朱红印章盖在契上,保证来处干净。牙人那边的确凿消息,一口价,五百两金!”
沈璃:“……”
第43章
月色渐圆。
中秋过节这?天, 相邻的魏家叶家两家大门敞开,从各家酒楼采买来的酒菜席面早早送来了,摆在叶家开席。
两家总共只有六个人, 席面用的是?分?食矮案,叶家三人坐一侧,魏家三人坐另一侧。男子单人一席, 叶扶琉和素秋坐双人席。
席面摆好了, 八道冷碟摆齐,即将要开始上热菜, 叶家只?出来个大管事秦陇。两位小娘子都未现身。
素秋坐在内院屋里,不?肯出去。
她心里有疙瘩。随着头顶一轮月色越来越圆, 心里的疙瘩越来越大。
这?份失望从何而?来?她也说不?清,魏家分?明只?是?走得近的邻居罢了。
平心而?论, 魏家几人对叶家向来不?错, 叶家人少,和她来往最相熟的魏大为人豪迈直爽, 空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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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经常过来叶家转一圈, 看到需要人力的地方不?声不?响帮个忙。
即便从前?魏家主仆是?北边占山砍人的大山匪, 按照娘子的说法, 已经洗手收刀,归隐江南,从此只?是?镇子上的寻常富户魏家。她不?该如?此避讳的。
但素秋确确实实地失望。
那份失望与其落在魏家,落在和她天天见面相熟的魏大身上,不?如?说落在她自己身上。
她恨自己又看走了眼?。
女子年满十九,已经是?撑立门户的年纪了。跟随娘子身边两年, 江南县镇几乎走了个遍,生意场见识的各色人物不?在少数, 自己为何还是?认人不?清?
叶扶琉坐在素秋对面,瞅着她神色变幻不?定?,似乎有一群小人正在心里打群架,人恹恹地半天没挪窝儿。
叶扶琉抬头看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晚霞都快散尽了。魏家人过来一刻钟了,都在外头等开席呢。”
素秋人本来坐着,忽然?就?躺下了,拿薄被往头上蒙,被子下头递出一句闷闷的话,“我病了。娘子出去开席罢。”
叶扶琉把薄被往下拉开一点,透进厢房的昏暗光线映出素秋的侧脸,眼?角隐约发?红,迅速扭过头去,说得还是?那句,“娘子出去开席罢。莫让人久等。”
叶扶琉盯着素秋眼?角的薄红。素秋的心事她猜出个七八分?,有心想说点什?么,但说什?么呢?
说魏家能够全身而?退,带着北边攒下的身家隐居江南,是?无本行当的成功典范,在她眼?里,比江南第一商号的金字招牌可强多了!
想想觉得不?合适,在喉咙口滚过一圈,咽了回去。素秋是?好人家出身的女子,和她的想法大抵是?不?一样的。
“好好休息。想出来用席随时出来。就?坐我身边。”叶扶琉叮嘱两句,出了内院。
天色逐渐暗沉下去。晚霞尚未散尽,圆月显现,天幕几点星辰。叶家庭院里各处点起灯笼,魏家价值五十金的升降灯架也搬过来叶家庭院,早早地点亮了。
秦陇一对三,等得脖子都长了。
好容易见叶扶琉现身,小声追问,“素秋呢?怎么没随主家出来,她又病了?”
叶扶琉入席坐下,往对面扫过一眼?。
魏桓神色平和如?常,魏二专心低头吃冷菜,只?有魏大给魏桓倒酒的动作一顿,视线炯炯地瞪视过来。
叶扶琉应道,“素秋啊,这?几天断断续续病着。今天身子还是?不?大好,不?见得能出来吃席。”
魏桓抬手往下一压,提醒魏大,“酒满了。”
魏大忙不?迭地抬起酒壶嘴,魏桓自己拿过一块细布,把食案泼溅的酒渍抹去了。
魏大露出憋屈的神色,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叶家从头到尾,可没人当面明说过“山匪”俩字!
魏桓示意他入席,半个字不?提席间小小的意外,冲叶扶琉的方向举杯,微微颔首,“以杯中美酒,敬今宵圆月。”
叶扶琉冲他弯眼?笑了笑。山匪怎么了,山匪当家的配偷家小娘子,门当户对呀!
就?在众人齐齐举杯的当儿,素秋从内院现身了。
换了身喜庆颜色的朱红滚边褙子,坐在叶扶琉身侧,低声道,“娘子,我想来想去,不?放心你独自跟他们一群……在一处。”
叶扶琉欣喜地起身迎接,给素秋倒了杯酒。
“别想太多,今晚可是?中秋佳日。把心事抛下,痛痛快快过节。”
素秋点头应下,举起了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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