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为了救她差一点死掉的戚延。
她才明?白爱不是温立璋与许映如那样的礼貌与疏离。
她也为湖上彩虹动过心,为燕国那一场皎洁的雪动过心。
好在这动心都?死了,若没有爱,以后应该不会再感到难过了吧。
戚延听着她说起温立璋军营中的事,温夏说完准备离开。
他道:“如今外界都?知你还是皇后,不用回避,我本就已在朝中下令以后女子皆可科考为官。”
温夏再离开,留在了戚延帐中。
她在屏风后的太师椅上坐着翻阅太后写给戚延的家书,信中未说朝中政务,只说让他与温夏养好身体,要他不可勉强温夏。
温夏一遍遍望着太后的字迹,听着帐外戚延同将领议政。
如今乌卢兵强马壮,多年筹谋,不是在打没有准备的仗。
两军守着这宣城,乌卢势不退让,方才便袭上蟒山,他们?有地形舆图,专偷袭薄弱之地。好在蟒山已设伏,才将其击退。
众将领退下后,温夏走出屏风:“如今保守的打法?可是在等着什么?”
戚延端坐在轮椅中,闻声倒是微有些?意外:“你知道我是在等?”
“胡乱猜的。”
将领们?都?认为戚延是在等舆图,不过这倒应该只是其一。按戚延这睚眦必报的性格,或许是另有筹划。
“除了等乌卢舆图,我还在等一场雪。”
温夏有些?疑惑:“可草原人不怕雪呀?”
戚延手指敲击在扶手上,深不可测的眼眸微抬,运筹帷幄之时,他一双眼越发?让人琢磨不透。
“可他们?认为我军怕。”他薄唇扯起淡笑。
温夏微怔,能?猜到一些?戚延的计策,不过军政机密,过早说开不好,她未再过问,杏眼凝向戚延。
他薄唇噙笑,眸底颇有几分势在必得的愉悦,那睥睨之态,好似猎人在放逐一场必杀的绝境。
他运筹时的神态,竟颇有几分温立璋的智勇。
温夏深深凝望一眼,移开目光:“政务已清,皇上歇着吧,我出去了。”
“我送你。”
温夏望着他起不来的腿,戚延已摇转轮椅来到她身后,跟随她的步伐,那滚轮碾过不算平整的草地,他双手都?露出瘢痕,都?是这短短几个月里留下的。
傍晚,温夏入戚延的营帐同他用膳。
桌上又有陈澜去城中买来的栗子糕,温夏瞧着那糕点,竟会想起糅着青梅果?肉的乳酪栗子糕来。
用过晚膳,戚延说陪她去外走走。
草地不平整,他自?己摇得废力,偏偏又不要胡顺过来打扰。
温夏停下,为他推着轮椅。
她夜间?穿着一袭鹅黄色裙衫,肩披狐裘,宽袖柔滑的绸缎在微风里飘飞,轻扫在戚延后颈。
戚延喉结滚动,袖间?暗香都?萦绕在他鼻端,他说:“夏夏……”
“你以前欺负我时,可曾想过现?在还要我推着你才能?走?”温夏打断他。
她的嗓音是如常的低柔软糯,甚至听着一点埋怨也没有,可越发?是这样的平静,戚延越能?被这愧疚磨疯。
他紧握着扶手:“我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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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间?可没有后悔药吃。”
温夏竟然直言怼了他。
戚延哑然,越不敢再说话。
二人停在空旷平地上,望着不远处士兵牵出一匹匹战马在喂养。
温夏衣带飘飘,裙摆临风飘动,翩然纤细的身影似起舞的蝶。
戚延深深记下如今的每一幕:“我听你母亲说,你会跳舞。”
“嗯,会啊。”温夏淡淡看他一眼,倒承认得很是自?然。
“从前在宫里我不知晓……”
“你当然不知晓了,你从前如何对我的,心中应该有数。”
戚延深深暗了眸光,自?愧得连头?都?不敢抬了。
他也没想过温夏如今会这般直接地怼他,好像一点也不端着贵女的淑柔。
温夏远眺着夕阳下宽阔的营地,来回的士兵。
如今没什么好顺着戚延,除了他这身体。
天?色已暗,她推着轮椅调转方向,走向回帅营的路。
两人一路无声,只有沿途把手的士兵朝他们?躬身行礼。
戚延忽然道:“他几日给你来一回信?”
温夏微顿:“每日都?有。”
“可我未听胡顺禀报,胡顺道也就前日北地来了一封你的信。”
温夏轻声一笑:“你如今不必管我的事,而且你懂什么叫见字如面么,我就不能?见一字,算一面。”
“连信都?不能?日日来。”戚延薄怒的嗓音又开始阴阳怪气起来:“这叫重视你?”
“你想说什么?”温夏也有些?愠色,如今她愿意服侍戚延是想让他站起来去打退敌军,还天?下与温家平安。她已经不去想霍止舟了,他却隔几日就要提一回。
戚延也听出她嗓音里的愠色,郑重地说:“夏夏,我并非想惹你生怒。我只是认为此事他做得不对。”
“如今我不会强求你,你也可以再做一番选择。”膝上的手掌紧握成拳,戚延不敢去看温夏,嗓音异常深重:“你可以做出选择,若我能?为你实现?你十七岁那年在青州的春节里许下的心愿。”
“若我打退敌军,若我战死了,你就别?去燕国,留在母后身边,你当太后,不会再有我来烦你。”
温夏握着轮椅把手,无声停在原地。戚延说完这话不敢回头?看她,她也不敢接这话。
她好像最恨他的时候也没想过要他死。
她以为戚延已经是她最讨厌的人了,可面对乌卢敌营里的达胥时,她甘愿紧紧抱住戚延,那一刻他比任何人都?值得信任。
温夏继续推着轮椅:“太后之位我已不需要,但我倒可以答应你,你打败敌军胜仗而归时,若我那时乐意,便让你看一次舞。”
“当真?”戚延音色难抑激动。
温夏不再回答,将他送回帅营。
戚延心情越发?轻快,夜里卫蔺元与四个徒弟过来以内力为他疗伤,他积极配合,他们?走后也一直都?在凝气打坐。
……
天?日日复一日的严寒,战场上倒是士气高涨,虽有士兵不满如今戚延保守的打法?,但眼见盛军伤亡减少,异议声才熄下。临近春节,军中也算添了些?热闹的气氛。
温夏到如今已算养好身体,不再会觉得疲累。
戚延双腿也有力气,可以凭借两条拐杖下地走路了。
夜里用膳,戚延似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如常对温夏道:“你伤好了,我派人护送你回北地。”
烛光下,温夏轻抬睫羽:“等你能?站起来,我再离开。”
戚延很是意外,薄唇微动,很想问温夏为什么会这般关心他。可他却怕打破他们?之间?如今的氛围。
他不敢再吓退她。
温夏离开后,戚延撑着两条拐杖在帐外来回练习走路,一路缓慢地走到温夏的帐外。看着那营帐熄灯,他薄唇抿起笑意,又一步步走回来。
今日来为他疗伤的是谈晋与班衡,卫蔺元内力耗损,终于将戚延救回到能?下地行路,身体早已亏虚。
戚延如今只想早些?恢复行动的能?力,哪怕不能?再拥有一身轻功,至少也要能?提得起剑。
…
春节迫近,天?气也越发?严寒,戚延等待的雪也快来临。
早早起来,他撑着拐杖在帐外平地上行走,双腿筋脉未曾愈合,每走一步都?会牵扯起疼痛。
子夜里乌卢偷袭,戚延又是使的保守打法?,已让军中士兵隐生不满。
他在布一场请军入城,瓮中捉鳖的计。
除了几个心腹将领知晓,其余将士皆已觉得他如今养着病倒像养怕了。承载着这些?不满的眼光,戚延倒是沉稳。乌卢伸到大?盛内部的爪牙尚未揪清,恐军中也有奸细,被误会也只能?先忍耐。
不远处,温斯来自?战场上归来,脚步疾驰踏风,冲到戚延身前,竟满脸的杀气。
他恼羞大?喝:“我真想一剑砍了达胥的脑袋!把他剁成人渣!”他破口骂出一句脏话。
戚延眯起眼眸:“出了何事?”
“他们?打不进来竟然拿女人说事!他娘的说,他娘的!”温斯来气急了,眼眶憋得通红,那些?话都?说不出口,还是陈澜来禀着。
“乌卢单于说我大?盛的皇后已经是他的女人。”陈澜说到更严重的关头?,也不敢看戚延,埋下头?回禀:“说皇后身娇体软,身上能?开出花……”
戚延赫然眯起眼眸,周身阴狠的暴戾。他眸光似剑锐利森寒,猩红的眼中布满杀气。
温斯来仍在破口大?骂。
戚延深吸提气,扔掉一根拐杖,强行站稳,又扔掉另一根。
他行出几步路,每一步都?走得很痛,却踏得很稳。
他嗓音无比森寒:“叫将领来朕营帐,今夜突击这粗鲁蛮邦!”
他一整日不是在营帐中与将领议政,便是去了议政大?营布阵设伏。
温夏来帅营便始终未见到人,胡顺神情不似往常,总有一些?瞒着她的垂避。
温夏问:“可是军中出了什么事?”
胡顺打起笑:“娘娘无需担心,军中无事,皇上如今龙体已愈,士气大?振。”
温夏能?感知到一些?不寻常,且戚延明?明?有他的算计,却似乎突然一鼓作气想痛打一顿敌军,倒不像他。
回到营中,温夏让拾秋去打探:“若无人肯回你,你便看可否能?暗中听来一些?情况。”
拾秋应声出去。
……
夜色森寒,铁骑踏腾。
盛军突袭了乌卢占据的半座宣城,虽这突击痛挫了一顿乌卢军,但敌方作战勇猛,两军厮杀在乌卢营地,漆黑暗夜被烽火照得透亮,血光染红草地。
城楼上,戚延身穿冰冷铠甲,挺拔立在城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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眯起紧望萧杀寒夜。
胡顺颤颤地跑上城楼,边喘气边道:“皇上,不好了,皇后娘娘知道这消息了!哭得都?不见人,拾秋都?被赶出了营帐!”
戚延脸色一变,焦急地转身下楼。
双腿在疾步中锥心蚀骨地痛。
策马冲回营地,只见拾秋在帐外焦急守着。
戚延翻身下马,大?步冲进营帐,见到温夏的一瞬间?,双腿才终于支撑不住栽倒下去。
他撑在她桌案前,深眸紧紧凝望她。
烛光熹微,温夏伏在案上,脸颊深深埋在宽袖中,唯有细碎的抽泣声。
被他脚步声所惊,她抬起盈盈泪眼。
她眼眶湿红,鬓角一缕发?凌乱贴在红唇边,难过而委屈地望着他,微张的红唇却说不出话来,只是更红了眼眶,涌下眼泪。
第84章
戚延埋下头, 带着薄茧的指腹擦拭温夏的眼泪。
“别哭,我必把达胥的舌头割下来, 眼睛挖出?来为你报仇!”
眼泪掉得更凶,温夏又埋进了宽袖中。
戚延抬手想触碰她,微僵半空,手掌轻轻落到她肩头,他很是后悔:“都是我连累你。”
他心中自愧,眸底也布满冷戾杀气。
温夏的哭声轻若未闻,可这细碎的声音足够揪着他的心。
戚延扶着长案, 迈着发?痛的双腿走到温夏身?旁,不再顾及如今他早已放手,他早已不是她的丈夫。他扶过她双肩, 将她揽到胸膛。
冰冷的铠甲搁着脸并不舒服,温夏从他怀里出?来, 扭过头,掩帕擦拭眼泪, 她不想再哭了,可仍忍不住哽咽声。
她背对着他,抽泣时?单薄的身?影轻轻颤抖。
戚延握紧拳头,此刻只想拥有一身?从前的武艺,冲进敌营里把达胥的脑袋拎过来给她赔罪。
“我如今不兴保守的打法?了,我必让达胥面对天下人亲口为你道歉。”
“不是像他说的那样, 我没有失了清白。如今天下人都知晓了, 我……”温夏忍不住哽咽, 哭过的嗓音带着软糯的鼻音, 此刻第?一次有这般浓烈的恨意:“他怎么赔我……”
“怎么赔我,天下悠悠之口才能堵住, 我才能好。怎么赔我,我才能放下。”温夏回头望着戚延,“你以前也这般说过我。”
戚延哑然,深深弯下脊梁,张着唇想解释,可自愧得都不知怎么开口。
他想起之前为了废后,他的确说温夏五岁时?身?陷青楼。他当时?肤浅地以为五岁的孩子陷了青楼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是他知道温夏会看重,才故意拿此作文章。
他明知那是她的痛,他竟然能做到那般恶劣。
戚延僵硬地握了握拳,竟不敢再面对温夏这双红红的眼睛。
温夏许久才擦掉眼泪,嗓音却依旧难过:“我都无颜出?去?了,一想到那么多?我从来都不认识的人会知道我……”
会知道她身?体上?的旧伤能变成一朵花印,会知道她失去?了作为女子的清白,她就不知如何去?面对那些眼神?。她想拿把刀亲手扎进那达胥的身?上?。
“夏夏,我必会让达胥亲口承认他满口污蔑,相信我。”
温夏轻轻点?头,哽咽声逐渐停下了,也擦掉了眼泪。
她回过头,唯有一双眼睛还带着哭过的红肿,视线落在他一身?铠甲与双腿上?:“你……能走了?”
“嗯。”戚延仍自愧,亲眼见到温夏哭得这么凶,他才知道从前他拿她的清白威胁时?,她应该也是这样难过。
这一身?的伤和她的痛苦相比,算得了什么。
烛灯火苗在微风里跳动几下,帐内炭火夺去?稀薄的空气,戚延浑身?有几分燥热,温夏双颊也一片酡红。
戚延唤了胡顺将窗拉开,方才温夏哭着,不让拾秋入内,也紧闭着窗。
窗户的布幔打开,空气才轻盈起来。
温夏望着戚延双腿,掩下心间的担忧:“你别因为我而改变计划,如何行军最?有利,你便?如何来。你回去?吧。”
“别难过,清白不是衡量女子的标准。你也别在意军中的看法?,众将士士气振奋,谁都只想杀敌报仇,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
温夏轻轻点?头,垂眼立在昏黄的烛光下,身?影纤弱而单薄。
戚延舍不得离去?,但终还是迈步出?去?了。
他回帐中换下了一身?金甲,双腿骨节很是钝痛,宋景平入内为他以内力疗完伤,才减轻些疼痛。
胡顺提来深深的桶,水中药汤冒着热气,戚延双腿浸泡在药汤中:“皇后如何了?”
“帐中虽熄了灯,可方才拾秋出?来换火盆,奴才问了一嘴,拾秋说还是能听见皇后娘娘的哭声,只是压着不想让她听到。”
戚延拧紧眉。
帐外,陈澜道几位将领求见。
几人入内来禀前线战况,盛军此次猛挫乌卢锐气,灭了他们不少兵马,乌卢如今已退到西永县,在那处提前设了防御工事。
“我军被他们的防御拦截,未再追讨,已领兵回营。”
戚延端坐在太师椅上?,修长的双腿仍泡在药桶中,他黑眸深不可测:“温将军呢?”
“温将军从战场归来后去?面见了皇后娘娘。”
戚延交代着几句军务,示意他们退下。
他换了干净的衣袍,系上?虎裘,挺拔身?躯穿进这寒夜。
漆夜狂风呼啸,今夜格外阴冷,手指露在外面都能冻僵。
拾秋提着小火炉候在帐外,虽有布幔遮着,但呼啸的寒风也吹得人浑身?发?抖。
戚延来到帐外,拾秋向他行礼。
“温将军在里面?”
“是,温将军来了两盏茶的功夫了。”
“皇后如何?”
拾秋脸色不太好,摇摇头说皇后没有睡意。拾秋睡在矮榻上?,隔着屏风都能听到皇后时?不时?的抽泣声。
戚延望着寒夜:“你退下吧,今夜朕守着她。”
戚延在帐外站了许久,等?温斯来出?来。
营帐内。
温斯来说起温斯行镇守南屿海那些年的趣事,想逗温夏开心,但兄妹俩一个笑哈哈地说,一个红着眼眶轻轻地应。
“等?不打仗了哥哥带你去?南屿海,那海岛上?很多?海货可以吃,入口极是鲜美。海景壮阔,也能让人放下一切烦忧。”
温夏裹着衾被端坐在床榻上?,只露出?一张小脸来。
温斯来坐在床前的扶手椅中,又滔滔说起:“到时?候带上?母亲和初儿一起去?,以后就算你留在了燕国,哥哥们也能带上?母亲过去?看你。燕国有你和老四在,也算是一家人团圆了。”
温夏睫羽轻颤,望着温斯来的笑脸,心间更沉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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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让温斯来打仗分心,她和温斯行都不曾把霍止舟的事告诉他。
她轻声说起:“三哥哥,我无事了,你今日打仗累了一日,回去?休息吧,我睡一觉就能好。”
温斯来依旧担忧,只是藏起这忧心,笑着起身?离去?。
他掀开帐帘,见到戚延倒有些意外,不过却道:“今日多?谢皇上?发?兵。看如今的气候下雪就在这几日了,臣定着力部署,不辱使命!”
“嗯,夏夏如何?”
“她要睡了。”温斯来目中带着戒备。
戚延颔首:“你出?去?吧,朕在此站片刻。”
温斯来躬身?行礼离去?。
戚延待他走远,并未再站在帐外,脚步无声迈进了帐中。
他不放心温夏。
屏风后略暗一些,唯有拾秋睡的矮榻前燃着一盏烛灯。
戚延无声坐在矮榻上?,如今没有内力,并不能再这么远听到呼吸声。但听着温夏床榻上?辗转的声音,他知晓她还没有睡着。
他就坐在这张矮榻上?无声陪她,直到听到一声极浅的抽泣,起身?想入内安慰,又怕温夏会生气他这样唐突。
他立在光影暗处,深深望着屏风上?的山水,僵硬地收住脚步。
直到帐中终于安静下来,温夏终于睡去?。
戚延绕过屏风,远远望着她安睡的侧脸,薄唇轻抿,无声坐回榻上?,久站让他双腿又发?痛起来。
许久过去?,温夏都已经睡了一觉,半梦半醒间低软的嗓音有些含糊:“拾秋,我渴了。”
戚延靠在墙板上?闭眼睡着了,但时?刻打着警惕,闻声便?从浅眠里醒来,起身?倒了炉火上?的热茶,用?案上?的凉水兑成温茶。
他移步到屏风旁,微顿:“是我。”
温夏彻底醒来,撑在枕畔,昂起纤细的脖颈望来。
袖摆柔滑的云缎自她腕骨滑褪下去?,露出?一节白皙的手腕。
戚延怕她生气,启唇想解释时?,温夏道:“你一直都在这儿?”
她嗓音轻软,竟不是生气的语态。
戚延颔首:“我只是怕你睡不好,你能睡好我这便?回去?。”他上?前将茶水递给她。
温夏捧过最?寻常的棕砂瓷盏,埋首小口饮着杯中茶水。
她喝完,仰起脸凝望眼前的戚延。
他修长挺拔,身?躯如从前那般高大。
这才该是他的模样,他双腿能站起来了,她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还喝么?”
“嗯。”
戚延接过茶盏,回身?为她再斟来一杯。
温夏望着他笔直有力的双腿,算是彻底放下心。
他们双眼都望着彼此,但谁也不曾讲话。温夏将茶盏搁在了床边的案上?。
外头狂啸的烈风拍打着营帐布幔,声响不轻。
温夏躺进衾被中,望着昏暗的光影中床前挺立的戚延:“你睡在拾秋的铺上?啊?”
“嗯。”
“那去?睡吧,我也要继续睡了。”
戚延眸光一凛,出?乎意外地紧望温夏。
她杏眼镀上?柔和的烛光,与他视线碰撞,很是安静地阖上?了眼睡去?。
戚延喉结滚动,薄唇笑了起来,转身?回了那矮榻上?,拉过衾被靠着睡去?。
她竟没有赶他走!
他勾起薄唇,后半夜都是笑着睡去?。
翌日,温夏神?色如常,从外瞧不出?忧喜。
只是她一直不曾出?过营帐,戚延知道她心中还在难过。
军中在清理昨夜夺回的营地,筑下防御工事。
戚延夜间又来到了温夏帐中,拾秋识趣地退了下去?。
温夏瞧见他,只望着他修长笔直的双腿问了句他的腿伤,便?回到屏风后宽衣睡下。
戚延勾起薄唇,和衣躺在外间的矮榻上?。
案头那三色堇绽放出?绚烂的紫色花瓣,除了这抹花香,帐中还有属于温夏身?上?清幽的兰香气。
戚延唇角就没合拢过,直到急促脚步声入内打断他。
“皇上?乘虚而入,有失帝王风范吧!”
温斯来闯进营帐,他担心温夏,若非方才特?意来帐外转悠,还看不见拾秋被赶出?来。
他怒气冲冲,不情不愿行着君臣之礼。
“臣妹如今已经不是皇后,还请皇上?移步回营,勿失臣妹清誉。”
戚延瞧向屏风后。
温夏没有睡着,但未曾出?声。
他端坐在床沿,未曾与温斯来置气,任匆匆入内的胡顺为他穿好玄履,在温斯来刀子一样的眼神?中起身?走出?营帐。
温斯来停在屏风后:“夏夏,你睡着了?”
“三哥哥。”
“我能进来么?”
待温夏轻应一声,温斯来绕过屏风走到床前。
“他何时?来的,可有再逼你做什么?”
温夏脸颊发?烫,竟有些忍不住想笑,又强忍着轻抿红唇摇头。
“他还敢来你的营帐睡在那外边榻中,他当他是皇帝就能为所欲为了?”温斯来忿忿不平。
温夏裹着衾被坐在床上?,望着恼羞发?怒说一大堆话的温斯来,不知怎的,忍不住弯起唇角来。
“好啦,三哥哥派个小兵守在外头,不让他再进来便?是。时?辰不早了,三哥哥快回去?睡吧。”
“今夜我亲自守,看他还敢不敢来。下次他再这般你让拾秋通报我。”
温夏笑着点?头。
…
今夜狂风肆虐,遍地的风嚎声。
随行的钦天监官员测算一番,不出?意外,今夜会有大雪。
戚延回了帅营,听着布幔被狂风拍打,几次都在询问胡顺:“这么大的风声,皇后睡得如何?”
“回皇上?,温将军未再出?来,拾秋说温将军今夜守在外边的,想来皇后娘娘一人不会再害怕。”
戚延颇有些失落,闭眼几次都没有睡着。
夜里果真下起雪片,随着狂风疾落,鹅毛似的密密铺下来。戚延披上?虎裘,在营帐外看了许久。
翌日,他很早便?起床,找了铁铲在温夏的营帐外将厚厚积雪堆成雪人。
…
温夏一早听到拾秋说下雪了,心情很是松快。不管是因为喜欢赏雪,还是戚延行军的计策,这场雪都是吉兆。
她系上?狐裘出?去?,入眼便?看到两个并排的雪人,它们眼睛用?黑炭做的,还被人细心地雕刻成圆形。嘴巴是红彤彤的橘子皮,剪成了嘴角上?扬的模样,可爱又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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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夏笑了起来,小跑到雪人前,却才望见辽远的雪地中,每隔几丈系着彩色的飘带,似引路一般,不同的彩色点?缀着洁白的雪地。
她怔怔远眺,不用?想也知道是戚延所为。
不远处,戚延迈步走来,挺拔的身?躯在雪地里蜿蜒印下深深的脚印。
他发?冠上?、肩头虎裘上?全都是雪片,不知是在雪地里呆了多?久才铺了这么厚。
胡顺跟在他身?后,手中捧着精美的花瓶,瓶中是一束红梅。
戚延停在她身?前,薄唇噙笑:“看见雪人了么?”
“看见了。”
戚延笑道,眺望着七彩的飘带:“本想用?大一点?的旗帜,可军中彩色多?了过于吸引敌军,便?只能挂些绸带了,这样你双眼能适应些雪地。”
寒风吹过眼睫,雪片落在睫羽上?,遮掩这片世界。温夏入眼处,似只有眼前噙笑的人。
梅香萦绕,馥郁而宁静。
胡顺笑道:“皇上?昨夜见下雪便?吩咐奴才去?准备红梅了,这附近不远便?有一片梅林,还真是凑巧。”他将红梅交给拾秋,与拾秋安静退下。
温夏望着那并排的雪人:“你如今做出?两个来就不怕多?余。”
雪片漫天飘落,戚延薄唇微张,终只是握了握拳。他回答不了答案,他错过了温夏,甚至已经放手由她自己做主人生。
他带给她十三年的风雨,从来不曾庇护她一日。
而她却在他如今最?难时?不离不弃,她不欠他,是他欠她。
这一生,他恐将都还不完。
风雪落满他们头顶,肩头,白了乌发?。
温夏望着戚延笔直站立的双腿:“风雪天冷,腿会疼吗?”
“夜间都会药浴,也有师父替我疗愈,不会太痛。”
“天下雪了,你如今也能站稳了。”她说。
戚延沉默了,紧捏着拇指的扳指。
他舍不得这一天。
“我该离开军营了。”
“我护送你离去?吧。”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交织在清冽风雪中。
第85章
四目相对, 他们无声望着彼此。
温夏点头:“好。”
“嗯。”戚延紧握手?上扳指,低沉的嗓音同这风雪一样清寂。
再有四日便是春节, 如此,温夏也?不便在军中过。戚延打算利用春节设计乌卢军入城,会在途中设伏。
温夏不曾详问他的计划,与戚延定好明日离开。她来时什么都未带,走时也?无需带什么东西。
这大雪果?真?乃吉兆,午时,青影护送回了阮思栋与梁鹤鸣。
一行?人身穿乌卢的服饰, 乌发扎成?高鞭,若不是青影放出?信号,险些都被当成?乌卢人给射伤。
阮思栋与梁鹤鸣带回绘制好的乌卢舆图, 如今的乌卢地形果?真?与先皇在世时大有不同?。这舆图对军中十分重要。
温夏在戚延的营中见到他们二人。
阮思栋满脸风霜,往昔的风流公子多了许多精锐干练, 见到温夏很是激动:“皇后娘娘,您回来了!”
“我就说皇上如今已诚心改正, 必会求得您原谅!您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保证不会再犯从前的错误!哈哈哈。”他以为温夏出?现在此处是已经同?戚延和好如初。
戚延淡声唤阮思栋,指着舆图上的地形:“这是何处,山高几许?”
阮思栋被叫过去,未再缠着温夏。
青影禀报着云匿尚未同?他们一起回来,他曾得符宁传授剑术, 符宁也?算是他半个师父, 云匿打算借用符宁徒弟的身份潜到达胥身边。
戚延神色不辨喜怒, 却知此事不易。
若云匿失败, 只有死路一条。那虽是死士,却忠心耿耿跟随了他这么多年。
青影道:“此计虽险, 但云匿决心已定,若能成?事,于我盛军将是大用。”
他们已在讨论行?军计划,温夏离开了戚延的营帐,出?来时碰到卫蔺元与他四个弟子。
温夏朝卫蔺元施了一礼:“老先生来为皇上疗伤么?”
“老夫一身都被他掏空了,哪还能疗得动。”卫蔺元说如今戚延身体已愈,双腿只需太医调养便可,不再需要他了。
他与四个弟子进了帅营。
温夏望着这大雪纷飞,倒是别有几分分别的凄冷。
卫蔺元未要戚延设宴,随便吃了只烧鸭,喝了几口酒便带着徒弟离开了。
晚膳时,温夏同?温斯来在戚延的帅营用膳。
戚延在军中未摆帝王的优待,每日三荤三素足矣,今日为她践行?,桌上特?意多出?好几样菜,小火炉上还温着一壶桂花米酿。
戚延亲自为她与温斯来斟酒。
他的手?指骨节修长?,本该也?是双好看的手?,但手?背上的瘢痕尤其明显,贯穿掌心,是她掉进湖水中以死相逼时,戚延伸手?去挡她匕首留下的伤。
他道:“酒已冲淡,不会醉人,冬日浅酌暖暖身子。”
今日饮酒,也?算是在军中破例。
温夏抬袖饮下这只有淡淡酒香的桂花米酿,入口甜香,酒气比她往日在宫中饮的还淡。
温斯来在同?戚延说明日护送温夏离开的事,不放心温夏上路。
戚延道:“朕派青影带暗卫护送,温将军可以放心。”
用过晚膳,温斯来被将领叫走。
帐外风声呼啸,帐内却被烛光镀上一层暖意。
温夏起身说:“我也?回去了。”
“你今日心情可好?”
温夏不解,望向戚延。
他昂首饮下杯中酒,目光灼灼又?寂静:“你说等我能站起来,就让我看一次舞。”
温夏安静迎着他深邃的视线:“今日不太乐意,等你打赢胜仗吧。”
“我会。我必会将达胥踩在脚下,让他亲口为你道歉。”
“那就多谢你了。”
“夏夏。”戚延喉结滚动:“此去北地,你会留多久?”
他想问的明明只是她会在何时回燕国,去与霍止舟成?婚。
她选择了离开他,应该是会嫁给霍止舟的吧。
国师说她天生凤命,原来凤命不是因为他。
那国师说他们若是成?婚,他必有一难越的劫难。
如今这劫难他已经渡过了,她就不能再回到他身边么?
戚延收紧眼眸,不敢眨眼,生怕一闭眼便就少看了温夏一眼。
温夏道:“回去正好可以赶上与我母亲过上元节,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上元节。
戚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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