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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元衍是他父母的第二个孩子, 他有一个兄长,还有一对双生的弟妹。家中四个孩子里,他母亲最疼他。
方艾生下元衍的时候二十九岁, 彼时距她?生?下?长子,已?过?去了十一年。这第二个孩子来得很不容易, 因她?生?长子时,孩子胎位不正, 先出脚后出头,她生了整整一天,命去了大半,还?落了伤, 产婆讲她?或许不能再生?育, 她?因此觉得这出世的孩子是讨命的怨鬼。
方艾出身名门,父母只?她?一女, 自是娇宠非常, 她幼时便倾心元佑, 后来如愿缔结良缘, 只?是她?性子不好, 算得上蛮横跋扈, 因此不为婆母所喜,两人针锋相对?, 各不相让。她因生育伤了身子, 婆母便以此由, 要与自己儿子纳妾,方艾自是不肯, 怨恨婆母的同时一并恨上叫她陷入窘境的长子,见?之怒目, 亦不愿尽教?养之责,只?丢给仆从照料,外任时更是将其留在京中,眼不见?心不烦。直到元衍出世,方艾才算是扬眉吐气,她?盼了这孩子十年,饶是后来一乳两子,她?待元衍也是不同的。
方艾给她钟爱的儿子取小名凤凰,无限期许尽在这两个字里,而元衍亦从不负她?所望。
元衍三岁开始学剑,十岁时父亲送他一把传世名剑,名曰持钧。抽出剑的那一瞬间,他便料定?自己会成为天下?第一。又岂止是剑?
元衍的人生?里得到过?无数称赞,他皆认为实至名归,他渐渐长大,认为世上无不可之物,但凡他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
他这一生?已?得到太多,以至认为万物存世不过?待他撷取,他这样的人,得到是理所应当,并无欣慰之处,心潮久之渐趋平不见?波澜,可今日却因她?这番话而再次浩大。
元衍又一次感受到初时握住那把剑时的汹涌,他从未觉得面前这个人对?他来说?这样重要过?。
湛君说?,“你带我走。”
元衍低着头,看着她?那红润的嘴唇偶尔闪过?的雪白而整齐的牙齿,忽然产生?了不可遏止的想要吻下?去的疯狂欲望。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湛君脑子里像下?了一夜大雪,推开门时天地茫茫,什么都?瞧不见?,风雪不停息,她?站在那,被埋住了,连手指也不能动弹。
她?没有这样顺从过?,元衍的贪欲不可满足,他迫切地想要更?多。
湛君想起那天在马背上,他吻她?的脊背,那时的她?一样不能动弹,心境却与今日不同,她?并不恐惧,反而有隐约的欢喜,若彼此拥有,倒也想此后天长地久。
他应当是爱我的。我要问问他。
可湛君不能够,因为元衍疯了。
他性格里一定?有暴虐存在,他喜爱掠夺,天性如此。
湛君软倒在地上时,他趴在她?散乱的衣衫上喘息,甚至有片刻的□□。
元衍出了汗,他陷入了短暂的迷离与茫然中,张着唇微微地喘,显得懈怠。过?了会儿,他坐起来,拉起了湛君,仍喘着,“我缓缓……待会儿我带你走……”他顶着汗湿的脸又蹭过?去,亲吻她?的唇,与先前的疾风骤雨不同,这吻是细腻的,安抚的,他有很少的一些不满并埋怨,“这里真不是地方,也不是时候……我不想委屈你,也不会。”他懒散的手指插进她?头发里,略揉了两下?,“要什么都?给你,只?要你听话。”
湛君默默没有言语。她?身陷巨大的疑惑中,她?不知道元衍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不知道,她?一直在想,可是想不明白,之前也是不明白。
元衍歇了过?来,要带湛君走。这儿不能待,他傻了才会把人放在这里,甚至有了将她?带回元府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想法?,可是不能够,又想着送别的地方远,可离他远了他不放心,还?怕露踪迹,到底只?能把人接着送回平宁寺藏着。
元衍要湛君不远不近缀在他后面,头要微微低着,最好不要抬起来。湛君很担忧,想自己是个累赘,不能同他一样来去自如,他带她?走的话,是要同主人家打招呼吗?那要怎么说??
她?跟在元衍身后,心里正想着这些,却忽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到了人声鼎沸处,心中一惊,脚步便停了。
元衍察觉到她?动作,没回头,只?背手稍扯了一下?她?的手,低声嘱咐她?不要抬头只?需跟着她?走。
湛君凛了心神,低头看他看着他靴子,他行她?便跟着,他停下?同人说?话,她?就安静站着绝不动弹一下?。
湛君跨过?那高高的门槛时才猛然意识到元衍竟是带她?从正门出来的,她?很震惊,呆愣地望着元衍。
元衍低声同她?解释,“今晚这里热闹,都?紧着躺着的那位,还?管不着你。”
湛君长呼了一口气,脸上复带了笑,拉住元衍袖子,雀跃道:“那我们快走。”
元衍看她?这样子,忍不住又要教?训她?,“就应该关着你,你说?你哪次不惹事?河阳王你都?敢惹。”
湛君想起那高高举起的鞭子就害怕,同时又觉得委屈,她?抱怨元衍:“你要不喊那一声吓到我,我能全身而退的,也不会遇到后面这些事了。”
元衍气又要不顺,“还?全身而退,你当河阳王是什么人?你只?瞧那王韬,就知道自己是什么下?场了,他可是功臣独子,现在在南狱等死,明日大朝,可少不了热闹。”正说?着,前面拐角出现个人,快步到元衍跟前,弯腰行礼。
元衍对?湛君道:“我今日还?有事,叫她?先送你回平宁寺。”又命令那人,“看住了别叫她?乱跑。”
湛君问元衍:“你做什么去?”
元衍笑说?:“还?能做什么去?”又嘱咐她?道:“今天这事儿不能同别人讲,你那朋友也不行,要记清楚,否则后患无穷。”他说?这话时面色正肃,唬得湛君连连点头。
元衍安排完,又细细看了湛君一阵儿,没再说?话便离开了。他走了好一会儿后,湛君忽然想起来似的,要找他,可哪还?能看到人。湛君的心搅着往下?沉,不无委屈地想,他怎么就走了,而后又想,他要是还?在这儿的话,又要说?些什么呢?
都?是没头绪的事。
任外头如何天翻地覆,与遁入空门的人是不相干的。早入了夏,日头一日烈过?一日,鸟雀声都?凋敝了,湛君不被允许出门,只?能在这方小院里活动。识清来找过?她?一回,知道她?没事也就放了心,又告诉她?自己被安排了份添油的差使,琐碎熬人,难有清闲,果然那次之后就再没。湛君连这唯一的朋友都?失掉了,日子愈发无趣,只?能抄些佛经打发日子。
湛君不信神佛,也不爱看佛经,拿来抄一是因为实在乏闷,二是想借机求个心静。她?近来心里总是不太平,先前总记挂那位因她?而受伤的河阳王,不知他伤势如何,有没有好,没去看望他,她?心里愧疚,后来不再想他,便又开始念起元衍来。也是那时才明白,原来那日她?想叫住他,是想问他什么时候再来找她?。他没有说?,她?也没有问,所以她?不知道,如今已?过?去十几日。她?十几日没有见?过?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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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君十七岁,识得字又读过?许多书?,男女□□并非一无所知,先前不想着,便一点也不悬在心头,如今眼里有了人,便一心一意只?想这个人了,避也避不得了。
可他却总不来。
史书?上连篇累牍,写?尽男子薄幸,少年公子尤爱负恩,湛君不免想他或是这种人也未可知,她?细想了幕幕往事,忽然发现竟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吓了自己一跳。
湛君再捱不住,几番恳求威吓,终于出了小院,却也去不了旁的地方,不过?就近走走。
莲叶已?长到田田,湛君折了柳枝在手里撕着,坐在莲池边大石上看鱼。池里金甲紫鳞,绚烂得漂亮,湛君看得入神,思绪也跟着游鱼一道飘忽起来,飞远了。
恍惚间听见?有人喊她?名字,湛君惊醒,站起来四处望去,见?北边有一人正朝她?飞奔而来,嘴中还?不住唤她?名字。这会儿日头正盛,湛君眯着眼睛,瞧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了来人,竟是那位河阳王。
是了,他常来这里,自己第一回 见?他便是在真慈堂的桑树下?,只?是此时又与彼时不同。
只?这一会儿,人已?到了跟前,他跑太快了,大口喘着粗气,嘴巴闭不上似的,短短一句话断了四五回,“……我……远远看……是你……竟然真……真是你!”他看起来很高兴,眼眸明亮如星子,咧着嘴大笑。
湛君也很高兴,她?认他是恩人,“你伤怎么样?是不是好了?那天真的多亏你,第二下?我其实是要替你挡的……实在愧疚,因着我,叫你受重伤,我还?没去看望道谢,其实我也是想去的,她?们给了我一筐好杏子,我当时就想到你,想带着去看你,看你好不好……”只?是到底没去,越说?越抱愧,甚至有些丧气。
第32章
孟冲看着面前这张脸, 脑中涌现无数话要讲,到嘴边是一句,“你怎么就在这儿呢。”
孟冲因疼痛陷入昏迷, 醒来第一个要找的是她妹妹,他问他带回来的?那女子在哪, 家人忙去找,但找不到。榻前跪了一地的人, 又是哭又是讨饶,发了誓要将人找回来,孟冲却是什么?都听?不见?,只是同那日?一样地想, “我大抵是做了梦吧, 不然日思夜想的人怎么就在我眼前了呢?”这样想着,又是一口血吐出来。
孟冲的?伤结了痂, 能走动, 第一件是就是来真慈堂。他跪在母亲画像下, 泪流不止, “我不甘心是梦一场, 母亲, 你在天之灵庇佑,叫我早日?见?到妹妹, 千万别叫我死了, 兄妹也不能再见一面, 母亲,我真害怕……”
出了真慈堂, 孟冲仍是一副失了魂的模样,下阶时?无意?一瞥, 竟瞧见?了母亲旧影。池边坐着的那人身段内蕴,不正是昔时?的?母亲吗?待更细看,便如?冬天饮雪,周身震彻,两?个字在口中呼之欲出。
湛君说,“我住这里的?。”遥指那方小院,“喏,就是那儿,得?两?个月了。”
孟冲的?目光由那小院缓缓转至高台上的?真慈堂,方信天意?冥冥。
湛君仍是记挂他的?伤,“你是好了的?吧?”她其?实?知道他肯定是好了的?,但仍旧想要听?他亲口说,不然心里总过不去。
“我好了呀,吃那么?多药,怎么?会不好?”
他目光殷殷,像面法镜,照得?她的?愧疚无处遁形。她认为这是个恶人,贬他伤他,结果自己却为他所救,连探病也不曾去。如?此想来,恶人也比她高尚,她倒是个小人了。湛君心下怅然,竟不知好歹地想,要是自己没有被他救下,自己挨了那两?鞭子,或许比现在好受些。
她不是个沉稳性?子,心底愧疚层层累加,话就急了起来,“本就不关你的?事的?,你怎么?那样傻,你冲上去做什么?,鞭子打在身上,得?多疼啊……”说完隐隐湿了眼,心疼有,委屈亦有。
孟冲听?她这样说,怔住了,心底泛起无边的?酸和苦,他很想告诉她,他怎么?会让人伤害她一丁半点?他是她的?兄长,他曾经那么?盼望她的?出生,等了八个月,二百二十三天,他抱过她,想过要永远对她好,可他是她人生中第一个对不起她的?人。
孟冲心中的?喜,全失掉了,只剩下痛和空。我为什么?要冲上去?他艰难地挤出一个笑,说:“你是叫云澈吧,从水的?澈,清不染浊,亲友或许喊你阿澈,大概十六七岁。”
有那天的?事,他是知道她名字的?,湛君点了点头,说:“我确实?是十七岁,云澈是我的?名,不过认识我的?人都喊我湛君,先生讲我那名字是我母亲取的?,我母亲死了,那个名字叫他伤心,所以他给我取了小字,一直都是喊我小字。”
“先生?”
“我父母尽死了,先生是养我长大的?人,他是我父母的?朋友。”
先生,朋友,不是舅舅?孟冲有些疑惑,又感叹舅舅是真的?气,在他眼里,父亲死了,兄长自然是没有的?。
孟冲苦笑,“我有好多心里话,藏了许多年,一定得?讲给人听?,不然就太?难过了,这些话牵扯到一些事,其?实?是不能说的?,可我不想瞒你。”
湛君听?不懂他的?话,“不想瞒我?”
“瞒了你的?话,就是我不真心了。”孟冲略作沉吟,方问:“你去过那边真慈堂吗?”湛君自然去过,但不敢说,怕再牵扯到识清,于是她摇头。孟冲便道:“我带你过去吧,你一定得?去瞧瞧!”说完就拉着湛君要过去。
湛君给他吓住了,忙要推开他,但见?他手上束带未除,也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进了屋里,站在那画像底下,湛君真是满头雾水,怎么?就跟听?到的?不一样呢?
孟冲问她:“你瞧,你是不是很像她?”
湛君故作惊讶,“啊,这怎么?会?”
“这画上的?是我母亲,她离开我有十七年了,要是没有这幅画,我大概早记不清她的?样子了。”孟冲伸手轻触画纸,像是又重新摸到了母亲的?飞扬的?衣带,“这其?实?也不是我看了十七年的?那幅画,那幅画毁掉了,这里洒扫的?小尼姑弄了个假的?给我。”
湛君不敢说话。
“可我更喜欢假的?,画是假的?,人却是真的?,我的?母亲,她曾经有过这样温和明?亮的?眼神,有过的?……她就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他实?在太?过悲伤,以至于湛君听?了他的?话,心里也一并不好受起来,画上人的?温和明?亮成了永恒,画外的?人永远的?被毁掉了。
“我母亲是宫里的?贵嫔娘娘,她去世前的?八个月,她以礼佛为由,带着我从禁中搬出来,住在这里,还有我妹妹。”孟冲忽然转过头,红着眼睛看着愣住的?湛君。
“我有一个妹妹的?,我母亲就是为了瞒下她的?存在,才住到了这里,那时?候母亲已经很不好了,她很辛苦,妹妹生下来没多久,她就死了……没有人知道她有孕,除了她和我,她到这儿来,是为了等她的?兄长,她不愿意?我和妹妹回禁中,她要她的?兄长带我和妹妹一块走。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妹妹没出声前,我每天都和她说话。告诉她会阿兄会永远保护她,对她好,可是我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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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当时?要带我和妹妹走,我哭着不肯走,我对母亲说,母亲走了,妹妹也要走,要是我要走了,父亲该怎么?办?他一定会很伤心的?。舅舅打了我,母亲和妹妹都哭,我不敢哭。舅舅带走了妹妹,后来父亲又带走了我,只有母亲留在了这里。”
“认识我父亲的?时?候,我母亲二十岁,父亲则过了不惑之年,他们并不般配,可是我母亲美丽聪慧单纯良善,她是这世上所有美质的?集合,我父亲爱上了她,他是个皇帝,他能够得?到一切,我母亲应当也是爱过的?,只是世事多变。”
“我恨我父亲,他使我失去我的?母亲,我的?妹妹。我今天还在同我母亲讲,我怕我再没有兄妹相见?的?一天了,我一直在找妹妹,可是我找不到。”
湛君想自己或许该安慰他的?,旁人的?故事,她只听?就能感受到痛,那故事里亲历的?人,该是怎样入骨的?疼?她不敢想。湛君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世凄惨,生下来就没见?过父母的?样子,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还有先生。
孟冲忽然开口,“你这些年过的?好吗?阿澈。”
湛君过的?是很不错的?,但是在这个可怜人面前,她说不出来,支吾半天,也不知道要讲什么?,连表情也不知道该怎么?摆了。
“你说,如?果有一天我找到我妹妹,和她说这些,她会原谅我吗?”
终于找到了能说的?话,湛君简直要拜佛祖,“为什么?不会呢!你有什么?错呢?你还一直在找她,有一个你这样的?兄长……”湛君轻轻蹙了下眉,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些猜想,她看着孟冲,神色复杂,“你不会是……”
孟冲心跳都要停了。
“你是因为看见?我,想起了你妹妹,所以那天见?了我,追去找我,还舍身救我,是这样吗?”
孟冲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他忽然想,或许是她一直过的?很好,所以才认为悲苦同她没有一点关系,不往自己身上联想,如?果是这样的?话……
孟冲微笑点头,“是你说的?这样。”
湛君心里更难过了,这个可怜的?人,思念妹妹到了连一个同妹妹差不多年纪的?陌生人都愿意?舍命相救的?地步,她再无法将他视作一个坏人了。
孟冲又说:“我妹妹这件事,世上没几个人知道,我今日?讲给你听?,是情之所至,但是这毕竟是禁中秘辛,还请你不要讲与?旁人听?。”
湛君立马起誓,保证绝不外泄一个字。
孟冲只是微笑。
或许是情绪一直被他牵动,此刻他笑了,湛君也如?释重负,同他一起笑了起来,好似先前的?惨淡已经作云烟散了。
孟冲忽然又说,“我觉得?我们之间很有缘分,这是极珍贵的?东西,我想,或许从你这里,我能知道以后怎样待我妹妹,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冒犯。”
湛君赶忙道:“不冒犯的?,你待妹妹的?心,我今日?是知道了的?。”
孟冲向?她致谢,又说:“那等你空闲了,我可以找来你玩吗?”
湛君下意?识要答应,但是又想起元衍的?嘱咐来,迟疑着说:“我是有闲的?,只是最近出了事,我不能到旁的?地方去,玩的?话也只能在这寺里。”
孟冲像被火烧到了,急声问:“你出了什么?事?”
湛君看了他一眼,不甚自然地道:“说起来,跟我们两?个都有些干系,就是那日?街上的?事,此事毕竟因我而起,想起那天的?情状,我是真的?有些害怕,总怕那人找我报复,我听?说他是什么?功臣之后。”
听?是这件事,孟冲的?心才落了下来,“那你不必担心,那个人已经死了,都十几天,你不知道吗?他不能找你报复的?。”
第33章
王韬死了, 死在入狱当晚。
狱卒受尽拷打,谁也说不出个说所以然?来,只说这位自来了便大吵大闹, 骂累了才消停了,歇过来要?酒要?菜, 狱卒不敢怠慢,尽依了他, 他酒足饭饱之后呼呼睡去,并无什么?怪异之处,谁知第二日狱卒请他不起?,进去一看, 才知已死得透了。身上无伤痕, 也未有中毒迹象,竟是连怎么死的也不知。
当时消息传回宫中, 孟恺震怒, 当即下令处死, 可既没说是立时处死, 便就还有转圜之机。果然孟恺一颗心尽系在孟冲的伤势身上, 并没有多余心思再去管王韬是死是活。明眼?人也都瞧的明白, 河阳王虽负伤,事态却也没有到不可挽救的可怕境地, 王仰毕竟是有功之臣, 哪有战事方?结束就杀人独子的道理?也太寒功臣的心, 更?何况还有杨太尉在——
王仰乃是杨圻麾下第一心腹爱将,杨圻由奉州入京, 便是王仰接了他的位子执掌兵马,是以一出了事, 王仰当夜便求到杨府上请杨圻周全,杨圻自不会推辞。
第二日大朝,可孟恺因?孟冲尚情?,连朝会也罢了,甚至人也不禁中而在河阳王府,杨圻便领了负荆的王仰前往河阳王府请罪。孟恺可以罢朝,却不能不见杨圻。杨圻功高?,君臣之间也要?顾忌些。
杨圻先于御前讲明情?状,接着王仰一番痛哭,先请罪后陈情?,三十年报国,愿以等身功勋换独子一条性命,句句肺腑之言,声泪俱下,令人动容。
孟恺也是此时才知犯了事的乃是王仰之子,中尉禀报之时哪敢不同他讲清,只他那时一颗心炽如?火炭,自是听不进去,就是听清了也不会管,一律处死,如?今他清醒了,只要?他还没昏聩到一定地步,便知道王韬杀不得,召人询问,得知人尚活着在南狱,也就半推半就应下,也不至将王仰发落白身,不过拿他去岁之功来抵,本欲晋他为北乡侯,此事之后自是不提。
如?此处置倒也算圆满,偏王韬死了,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是他死了。
王仰入京乃是以功臣之身受赏,现下莫说是北乡侯,便是北乡郡公又能如?何?他已是半百之身,再生不出儿子来了,传继之人已死,再多的富贵又有什么?意思?王韬再不成器也是他亲子,如?何能不痛心?况上还有老?母,又该怎么?交代?
王仰急火攻心,昏死当场。
好?端端的,人为什么?就死了?非正命而死,到底又是谁绝他王氏之嗣?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自当戮血而还,只是仇者系谁?
全无头绪。
杨琢目眦欲裂,“定是太子所为,除却他,谁敢与?我们作对!成策盛壮之年,在南狱里?又没有受刑,怎会糊里?糊涂死掉?定是别有用心之人暗害!”杨琢看向杨圻,“父亲,你还要?容忍他吗?他今日能害死成策,来日也能将手伸到我身上,父亲!”杨圻眉目深锁,却不言语。
李雍道:“未必是太子所为,这根本是没有好?处的事情?,太子谨慎,断不会如?此。”引得杨琢怒目相向。
杨圻仍是不置一词,杨宝珠目光在杨圻杨琢两?人身上来回,忽地道:“父亲,我有话说。”一时间,在场其余三人尽看向她。
杨宝珠向来是有话只说,如?今说了这样一句,说不出来的郑重。
见三人都看过了,杨宝珠道:“父亲,有些话我早想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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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王叔这事,我也尽吐胸怀。我是觉着,这件事里?,最重要?的不是成策阿兄如?何死了,为谁所害,而是有人敢对我们下手,这是不能忍受的。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忍受这些?明明不必的。”
此话大有文章,连杨圻都不免面色大变。
杨琢早有此想,愈发起?了兴,振奋着看向杨圻,“父亲瞧,连宝珠亦是做此想!天下都是担在父亲身上,我们为什么?忍受这些!”
“住口!”杨圻怒斥,“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杨琢只怕他父亲,杨圻动了怒,他是再不敢言语了,杨宝珠却不怕。
“我如?何不知道?父亲又如?何不知道呢?纵我不在朝堂,也知父亲与?太子是死局,难道父亲便坐以待毙吗?陛下如?今模样,还能再活几年?元氏如?今便态度暧昧,将来谁知如?何?元家日后难道是交到他家大郎手上吗!若太子即位,再叫他与?我们站到一处是再无可能的,西原十万兵马,父亲难道能保证万无一失?父亲便不为我和阿兄考虑吗?我和阿兄的退路又在哪里??父亲无非是怕史笔如?刀,可史书又是谁写的呢?是非曲直不过是成王败寇,父亲退让了,史书上便会写你是报国忠贞之人了么??父亲,不要?自欺欺人了!天底下的事,史书还没写遍吗?就算做了逆臣,就算写史的人是杀不完的,好?名声又算得了什么??我只要?我这一生快活无忧!”
“父亲难道就想不——”
杨宝珠尖叫一声摔倒在地,带翻一众几案碗碟,李雍下意识要?过去,杨圻沉声道:“我看谁敢。”李雍再不敢动。
杨宝珠生平第一次挨打,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父亲。
杨圻吩咐道:“不许她走动!”说完要?走。
杨宝珠神?色已转为嘲弄,“父亲,这一巴掌我记着,想叫我原谅可不能够了。”杨圻停也不停。
杨圻使了力气,杨宝珠半边脸已不能看,取了冰敷着,仍是一副怒容,李雍看着心疼不已,亲自侍奉她汤药,只是杨宝珠盛怒之下,并不领他的情?,李雍讪讪着找话与?她说。
李雍十六,与?杨宝珠同岁,却比她小些,素日里?喊她姊姊。因?李雍他的身世,杨圻视他如?亲子,疼爱更?甚杨琢,自小带在身边养,事事过问,李雍自是对杨圻有无限孺慕,对一双兄姐也是敬重亲近,只不过杨琢向来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杨宝珠却是一直和颜悦色,还常为他与?杨琢争吵,在李雍心中又是不同。李雍自幼与?杨宝珠一桌吃饭,一道读书玩耍,本就是他最亲密的人,李雍长成个了男子,渐知世事,又兼杨宝珠仙姿玉色聪颖灵秀,于是心里?就只这一个人。只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杨宝珠心里?也只一个元衍,李雍心里?悲哀无望,虽然?元衍已有妻室,但杨宝珠不在意,这便不是什么?大事,在李雍眼?中,谁又能拒绝他冠绝群芳的阿姊呢?惟愿她好?而已。
李雍惯常也是个聪慧伶俐之人,只在杨宝珠面前不是,算得上十足的口笨舌拙,明明想与?她说话,开口却偏偏是:“阿姊方?才不该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的,不然?也不会……”杨宝珠只一个眼?神?他便不敢再说话,只低头搅弄手中药碗。
两?人正无话间,杨琢从外面捡来,李雍忙站起?来喊阿兄,谁料杨琢看他也不看,只冷声叫他走。李雍不愿意走,看向杨宝珠求助,希望她能开口留下自己,可杨宝珠说,“阿雍你先出去。”同样也是看也没看他。
李雍心里?难过,却也没法子,放下药碗说一句阿姊莫忘了喝后便离开了。
李雍走后,杨琢要?说话,杨宝珠先以眼?神?制止,杨琢闭嘴,她便出声赶人,侍女退去后,屋内只剩兄妹二人。
杨琢先问:“脸怎么?样了?”杨宝珠放下脸给他瞧,杨琢心疼又气愤,“父亲怎能如?此?我真是不明白他!”他想摸摸杨宝珠的脸,怕她疼只得收回来,说:“脸坏了要?怎么?办?”
杨宝珠翻一个白眼?,“脸坏了就坏了,倘我是公主,旁人还在意这张脸吗?”
杨琢闻言冷笑:“那也得你做成了公主,父亲冥顽不化,想来你是没这个命了!”
杨宝珠亦冷笑道:“我又没有这个命现在定论还为时尚早,倒是你,倘我能做公主,最得好?处的是你,你不思进,怎么?倒说起?了丧气话?”
杨琢驳道:“这又不是你说只要?听父亲的话就好?的时候了?他不愿意,你我又能怎么?办?”
“怎么?办?”杨宝珠嗤声,“我只问你想不想。”
杨琢狐疑抬头。
“父亲再不愿意又能怎么?着?事你已做下了,他还能把你怎么?样?咱们母亲可给他生不出第二个儿子来了,再者我瞧他未必想不明白,不过是需要?咱们帮他一把而已。”
杨琢问:“你想怎么?做?”
“把你脑子里?那些想法都收一收,不顶用的,除非是你被杀了,或者是太子被杀了,否则他是想不明白的。”
被自己的妹妹这般讲,杨琢实是有些不悦,但比之大业,倒也不必在意许多,只忍下了不讲,听她要?如?何说。
“陛下今年万寿,七十整寿,京中必然?要?大肆庆贺一番,你我皆要?往宫中拜寿,届时有头脸的人都在,不怕不成事,弑君又如?何,谁反对就杀谁,还怕不服?禁军虽不掌握在父亲手中,但你可是在北郊大营里?的,近些年来没太平过,我瞧着孟氏气数是要?尽了,旁人就没有看出来的吗,谁能拒绝得了拥立之功呢?只要?咱们动了手,父亲想作壁上观也不行,只要?太子死了,江山就是在咱们手里?,不是公主又如?何?谁又敢不听我的?”
第34章
元衍到元承榻前, 呼唤数声,元承方悠悠转醒。元衍垂着眼问:“阿兄可好?些了?”元承艰难摇了下头?,问道:“大将军家事可了了?”元衍拿帕子为元承拭油汗, 回道:“阿兄专心养病才?是?,旁人的事还是莫要分心管了。”
元承却是?摇头?, 有气无力?也要嘱咐自家兄弟,“我这得了不知什么样的急症, 大将军的事,我出不得力?,你代?我多多上?心,好?全了两家的情谊。”元衍低声答应了。
元氏与王仰本素无交情, 只王仰进京后?, 杨府备酒为其掸尘,一道请了元承。王仰今时?的名?望地位, 元承自是有意结交, 席上?觥筹交错, 各诉倾慕之?情, 恨不得引为莫逆。那日元承得知王韬之事, 自觉是?尽力?之?时?, 便立马叫人备车,要往太尉府去, 可谁知才?出了府门, 颅内一时?剧痛, 大庭广众之下疼昏了过去,惹得一片鸡飞狗走。
元承身不能至, 心却时?刻挂念,于是安排了自己二弟替他尽心力, 元衍应了,他才?放了心。可元衍只嘴上?答应,实?则对外叫人宣扬元府大郎君病重,且有不治之?患,二郎捧药侍疾,半刻也不敢离,关上?了府门,不露半点踪迹,外面的事是一点不管了。
再说孟绍,他近来也是?焦头?烂额。昌州大旱,饿殍遍野,他要主持赈灾,本就忙的脚不沾地,偏偏孟冲又出了事,他得分神看望照料,这倒也罢,谁知道还不明不白死了一个重臣独子,且还是?死在南狱,更是?说也说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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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昌州来报,赈灾如今已初有成效,倒是?能叫人暂时?松一口气。
午后?孟绍在园子里逛,身后?跟着谋士夏迁,两人不时?说些话。
夏迁见孟绍眉头?紧锁,少不得说些中听的话解他的忧,只孟绍仍是?一副忧心模样,停在棵梅树下,忽然道:“你说,他怎么就死了呢?”夏迁自是?知道他说的是?谁,但低了头?闭口不言。
“那是?个烫手的,我能把他怎么着?只想着快快送走才?是?,谁成想他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这账到底是?算到我头?上?了,我现在甚至想着,是?不是?那边做的,就是?要嫁祸给我,但那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独子,这么大个手笔,我都觉得不值得,实?在叫人想不明白。”
夏迁自他说起这事来便保持缄默,孟绍自己想的烦了,便问:“你如何看?”
夏迁先恭敬施礼,后?幽幽道:“殿下,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夏迁乃是?孟绍心腹,情分非同一般,如此私下,孟绍与其你我相称,若是?人前,便尊称以先生。这两人是?能说心底话的,夏迁今日?做此态,孟绍不免郑重。
“殿下难道没?有想过?,南狱之?事,许是?元氏做下的也未必可知。”
任这上?京城如何波橘云诡,都是?沾不着湛君的。
她仍旧出不得平宁寺,也失掉了识清这个好?朋友,可最近的日?子却比先前好?过?太多,只因她又得了新的游伴。
自那日?互诉衷肠后?,孟冲每日?都来平宁寺,湛君每天都能见着他,也每天都会?收到他的礼物。湛君不免想他可能是?把对妹妹的情全用到了自己身上?,接受他的好?使她心虚,这愉悦时?光仿佛是?她从旁人处偷来的一样。
湛君想过?同他讲明,但他瞧着实?在高兴,于是?便又忐忑,想他可真是?个可怜人,妹妹快将他逼疯了。湛君心中颇经历了一番挣扎,最后?想,由他去吧,他高兴便好?,自己只将他给的那些贵重东西仔细收好?,以后?能见着他妹妹便转交给他妹妹,要是?见不着,就还给他自己,她是?不会?要的,但要是?一筐好?果?子,倒也不是?不能收下。
这日?孟冲来,提了一筐桃子,鲜亮得引人口齿生津,一口咬下,绵软多汁,流到她衣裳上?去。
孟冲看着她笑,拿了帕子就要给她擦,湛君吓了一跳,捧着桃子忙躲开了,好?一会?儿,孟冲抓帕子的手还停在那儿不动。
湛君看着他那表情,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这动作虽然亲密了些,可若是?兄妹,倒也不奇怪,他很想这会?儿他眼前的人是?他妹妹吧。
孟冲收回了帕子,神色已同先前无异,说道:“我昨个回我府里看了,我那儿好?像没?有琉璃皿,我叫人到宫里问,肯定能找着好?多送你。”
昨日?两人闲聊,孟冲问湛君有没?有什么爱物,湛君是?个山野女子,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说了大堆东西,唯一算得上?珍贵的也就一个琉璃罐子,天青色的,她拿来装水晃荡着玩,春天在里头?泡花,夏天往里头?丢鱼虾。她说得很开心,孟冲听了却很难过?。
湛君听他讲要给她从宫里要琉璃罐子,很是?惶恐,忙说不用,“我是?和你闲话,不是?管你要东西。”孟冲说:“我知道,我只是?想送你东西罢了。”湛君便说:“我其实?也不是?很喜欢,琉璃是?脆弱的东西,我常害怕它碎了,太过?珍贵的东西容易成为心里的负担,宁可不要的好?。”
孟冲坚持要送,“只是?你有的少了,才?会?觉得珍贵,如果?多了,那它就不过?是?你喜欢的寻常玩意,我可以给你很多,多到你就算是?拿去砸着玩也不会?觉得心里有负担。”
湛君再不敢说琉璃的事,转了话题,“我真的可以上?永安塔吗?”
湛君才?来就想登永安塔,识清领着她去过?,可也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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