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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温廷安亦是问出了众人的?困惑, 为何?一众县令竟是会齐齐称温画眉为『祖宗』,温画眉的?存在,竟是比从京城派遣来的?大理寺还要显著。周廉、吕祖迁和杨淳多番思量, 竟是百思?不得其解。
温画眉一晌闲散地把玩着掌心上的桐皮双面鼓, 两颗弹丸大小的?铜锤, 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鼓面,发出颇有节律的『当啷当啷』之声,一晌用空闲下来的?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撑了一下颐面, 对温廷安细致地解释道:“是这样,冀州有祭祖的?习俗,绝大部分的?祖祠墓地, 皆是设置在东偏南之?地, 因为这一带风水最佳,而东偏南的?连绵群山, 俱是归属于吕氏大族的地产——”
温画眉适时停住了摇晃双面桐皮鼓的?动作,言笑晏晏地望定众人, 道:“六县县令的?祖祠,均是设址于群山之?间?,他们俱是看中风水堪舆之?术,在涉及祭祖设穴一事上, 势必要与吕氏大族打照面。因于此?, 他们才需要与此一宗族打好关系。”
温廷安点了点首,算是明悟了此?中缘由,但胸臆之?中疑窦仍存, 继续问道:“既是如此?,那又与眉姐儿有何?干系?”
温画眉俏皮地眨了眨眼眸, 不答反问道:“吕府的?老太夫人,也?就是陈氏陈太祖母,长兄可认得?”
温廷安细致地回溯了一番原书,在原著的?剧情之?中,原主母亲的?母家,乃是大邺煊赫有名的?世家大族,名副其实的?将门世家,兼及书香门第,此?一宗族之?中,最厉害的?、着墨最多的?角色,便属原主的?外祖母陈老夫人陈氏。其早年曾随先帝出征平定匪乱,后来又躬自赴南蛮之?地讨伐屡屡犯禁的?蛮夷,立下赫赫战功,是大邺第一任闻名遐迩、受众民拥戴的?女将军。
漠北一直是镇远将军苏清秋在守,而漠北以南的?一带,俱是陈氏在重重镇守。
不过,在时下的?光景之?中,英雄亦是会有迟暮之?日,加之?江南之?地承平日久,鲜兴兵戈之?事,陈氏很少再?动兵器,一直在吕府之?中颐养天年,享含饴弄孙之?福泽。
陈氏行事极其低调,一般不涉政事,不过,毕竟是个受众拥戴的?人物?,除了冀州知府,下面六座县衙的?知县县令,皆是敬她尊她畏她惧她,日常行事不敢太过于肆无?忌惮。
按温画眉的?意思?,冀州风水最好的?山脉以及产地,皆是挂放在了吕家的?名义之?下,陈太祖母虽不姓吕,但这吕家的?中馈之?权,皆是掌舵在她手中,如此?一来,六位县令同她打交道之?时,会比寻常皆要恭谨一些。
温廷安算是捋清楚了此?中缘由,有风不疾不徐地吹拂而至,叩击在了鼓面上,须臾,便是奏出了一阵怦然的?动响。
温廷安道:“我自然是识得陈氏陈太祖母,但鲜少探望她,我们之?间?关系也?谈不上亲厚。”
温廷安所述之?语,是原主畴昔所叙过的?话,她如今老调重弹,当是不会教人生疑的?。
温画眉闻罢,秾纤得衷的?眼睑低低地垂落了下去,浅绒绒的?睫羽在卧蚕之?中投落下了一道深深的?阴影,她小幅度地揪扯了一番温廷安的?袖裾,很轻很轻地晃了一晃:“长兄难得到冀北一遭,若得暇时,可以回吕府探望一番陈老祖母,她虽然嘴上不饶人,话辞亦是犀利了一些,但实质上是顶好相处的?。”
温画眉抬眸望定温廷安,道:“打从来至漠北,我常去吕府陪陈太祖母叙话,通过跟祖母的?对话,陈老祖母委实是十分牵念长兄的?。”
温廷安怔然了一番,没有预料到自己?竟会等来这般一番话。
听着温画眉这么一般话,温廷安品出了一丝端倪,原主在过去好像与这位陈太祖母,似乎有些牵绊或是纠葛,并且纠葛还不浅。
但时下的?情势,不容许她多问,她掠过了这一话茬,直扑问题核心:“所以说?,眉姐儿是得到了陈太祖母的?襄助,下面六座县衙知县才听命于你?的?么?”
温画眉点了点首:“近岁以来,陈太祖母的?身体情状,端的?是每况愈下,掌饬中馈亦是力不从心,近一年前?,大夫人、母亲和我以及其他姨娘,皆是来至冀州府,大夫人和母亲碌于经营御香茶楼,没有暇空照拂我,便是将我散养在吕府,刚巧吕府之?中与我同龄的?朋辈众多,我可以同他们一起生活与习课。”
温画眉深深地忖量了一番,尔后道:“陈太祖母有礼佛的?习惯,见我的?字爬不起来,便是经常揪我去抄写坛经与佛经,每两日抄一回,陆陆续续已有大半年,我听她说?了不少事,她有一些产业,不欲落入旁系之?手,便是写了我的?名字,嘱令让我来管。”
一抹深色拂掠过温廷安的?眉庭,她恍然大悟,说?道:“冀州以北的?群山,便是挂在了眉姐儿的?名下?”
近旁大理寺一众人闻言,俱是吃了一吓。
委实没有料知到,温画眉年纪轻轻,已然是坐拥千亩田产之?人。
周廉恍然大悟,道:“勿怪那六位县令,会对温姑娘如此?毕恭毕敬了,因为他们的?祖祠,皆是设址于冀州以北的?群山,而这群山乃是寄挂于温姑娘名下,若是这六位县令贸然开罪了温姑娘,对他们一丝一毫的?好处都没有。”
吕祖迁道:“那可不是,因为温姑娘背后有陈家祖母在撑腰。”
杨淳道:“那此?前?算是我们有眼无?珠了,哪承想温姑娘的?来头,竟会这般大。”
温画眉扬起下颔,淡淡地娇哼了一声:“可不是,我应当是帮到你?们很大的?忙了。”
杨淳剀切地道:“若是办完这一桩公案,有机会的?话,大理寺定是会延请温姑娘吃一席的?。”
周廉与吕祖迁嗅出了一丝端倪,各自拍了拍杨淳的?左右俩肩膊,低声轻笑道:“杨兄,要不你?到时候单独请?”
杨淳与温画眉闻言,俱是怔然。
看向彼此?的?容色,俱是有些不太自然。
温廷安定睛望去,发现素来憨厚老实的?杨淳,此?时此?刻竟是没来由熟红了耳廓。
再?去瞅一瞅自己?的?胞妹。
温画眉的?包子脸上,居然亦是蘸染了一丝弥足可疑的?绯红之?色。
温画眉的?皮肤本就白皙如瓷,在目下的?景致之?中,她羞涩腆然之?时,那漂浮于玉容之?上的?绯色,便是极其明显的?了。
杨淳与温画眉的?视线,在空气?之?中对撞了数秒,复又若无?其事地分离开去。
温廷安登时淡淡地轻咳了一声,两人即刻不做对视了,皆是作鹌鹑缩脑之?状。
温廷安拍了一下杨淳的?后脑勺,用护犊子的?口吻道:“别打眉姐儿的?主意。”
鬼使神?差地,杨淳下意识问道:“为何?不能??”
温画眉本是在轻轻地摇晃着双面桐皮鼓,闻得此?话,悉身怔然一会儿,猝然顿住摇鼓的?动作。
周廉与吕祖迁闻言,俱是惊愣住了。
这春日还没来呢,杨淳这厮开窍了?
真是不可思?议。
杨淳后知后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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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方才似乎道错了话,给对方姑娘造成了困扰,他即刻解释道:“温姑娘你?误会了,我方才说?的?请你?吃饭之?类的?话辞,纯粹是言谢罢了,你?莫要往心里去……”
温画眉面容上拂掠起了一丝火烧云,没理杨淳这一话茬,亦是没搭理他,当下年搴起了裙裾,对温廷安道:“长兄,大夫人让我嘱告您,抵夜酉时初刻,请去御香茶楼一遭,大夫人会待你?回一趟吕氏大府,同陈太祖母用一回晚膳。”
这一桩事体,告知得有些突然了,温廷安没有甚么防备,纳罕地道:“晚上同祖母一同用膳?”
温画眉点了点首,眸底添了一丝俏皮,道:“是的?呀,抵夜时分,酉时初刻这一会儿,长兄应当是有暇空的?罢,同温家人与吕家人一起用个晚膳,聊表团聚。”
温廷安闻罢,心中颇为触动,心中有一小块地方,轰然之?间?塌陷了下去,虽然塌陷的?地方不甚显明,但它到底还是塌陷了。
她有多久未同温家人一起用膳了呢?
说?起来,已然有很长的?一段时日了。
当初一路南下,赴岭南勘案之?时,虽然见着温家老太爷温青松,二叔三叔,并及父亲温善晋,当时虽然说?温家人团聚了,但从未一起用过食膳。
今次温画眉提及了,温廷安不免心存动容。
不单是想要与温家人、吕家人团聚,温廷安其实还存了一些私心,那便是她想要见一见这位『素未谋面』的?外祖母。
陈氏在吕氏大族之?中的?地位,相当于是温青松在崇国公府当中的?地位。
也?不知好不好相处。
从温画眉所描述的?话辞看来,陈氏应当是一位性情慈霭且不怒而威的?长辈。
温廷安本来想带温廷舜一起去的?,但温廷舜这几日都要跑外差,人并不在冀州府,温廷安也?不太好意思?将他领进门。
今夜的?温吕两家人的?团聚宴,她是必须独一个人去的?了。
温廷安当下应声道:“好。”
第242章
掌灯牌分以前, 魏耷与苏子衿亦是披霜戴露,双双回到了来。
魏耷道:“榜文已然是张贴于下面?六县各县之中了,有了温少卿疏通其间关节, 我们张挂榜文的阻力大大地减小了, 事务进展得特?别快。”
温廷安非常关心其中一点, 凝声问道:“黎民百姓看到了榜文上的内容,获悉了『月后地动』、『迁徙他州』等事体,他们具体反应如何?是信了,还是没信?”
魏耷看了一眼苏子衿, 苏子衿的面?目之上,覆落下一重凝沉的滞重之色,缄默晌久, 他谨声道:“大多数人?不曾知晓地动, 更不曾历经?过,他们最初的反应, 同?我别无二?致,是质疑、猜忌、不认同?、诘问等等, 少数人?则是会选择将信将疑,继而陷入持久的彷徨与恐慌,一些人?会剑走偏锋,大肆采买米盐油醋等物资, 一来以防不时之需, 二?来则是要等灾厄生发之前,趁哄抬价,牟取暴利, 等等。”
温廷安闻言,一抹寒凛之色掠过眸底, 这些事态其实早已在她的掌控之中,但她不曾料想过,它们会生发得这般早。
周廉深深地蹙了蹙眉心,凝声问道:“大多数人?的反应,是如此这般,倒还是较为寻常的,多去费些功夫劝说一下就?可以。不过,苏兄方才所说的这少数人?,意?欲从灾厄之中牟取暴利,他们的身份应当是商贾之类的罢,怀有一些不利民的的玲珑心计,意?欲发横财。”
魏耷抱臂,冷声回禀道:“周寺丞所言甚是,这少数人?的身份,真真是商贾之流,他们不单是自己有物资,也意?欲行大肆采买之事,将所有物资集中至自己这边,好让灾厄与饿殍齐齐生发之时,众民要行采买之事,只能去寻觅那些小部分的商贾。”
吕祖迁:“这就?是人?性的险恶、道德的沦丧么?”
杨淳:“可不就?是,地动还没真正生发呢,就?已有人?意?欲牟取暴利了,若是地动真正生发之时,那这个冀州,可不就?乱成一锅粥呢?此情状怎一个『乱』字了得?
众人?论议喋喋,话辞不休,不知不觉之间,气氛亦是变得滞重起来。
温廷安静默片晌,沉声说道:“此则垄断物资之举,到时候必须阻止他们。“
众人?闻罢,面?面?相觑,一阵默契的无言,俄延少顷,他们齐声问:“何为垄断?”
温廷安蓦然一滞,方才思量得太过于深沉,以至于她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的用?词。
竟然是冒出?了一个现代词出?来。
魏耷、苏子衿、周廉、吕祖迁和?杨淳等一干人?,皆是古人?,自然是没有听闻过『垄断』一词,所以难免会出?现一些费解和?困惑。
温廷安忖量好一会儿,适才寻了一个自认为合理的解释,道:“垄断此一词,是我以前听故去的温祖父说过的,他畴昔亦是历经?过一些灾厄,也遇到了一些商贾强采物资并趁哄抬价之事,他观察这些商贾的一行一止,总结出?了一些经?验,诸如方才商贾所述的那些举止,便是名曰『垄断』。”
见众人?面?容上还有一些懵然之色,温廷安悉声解释道:“不妨举个例子,假令冀州出?现了时疫,只有一种特?定的药材才能治好,那么,一些商贾便会闻风而动,将市面?之上所能采集到的所有药草,提前采买过来,当时疫真正生发之时,寻常的百姓要采买这些药材的话,就?只能去小部分商贾所经?营的药材铺子里采买,因为市面?上所有的指定药草,皆是集中在此处,寻常的药材铺子是采买不到的。”
话至尾梢,温廷安道:“针对一些物资,人?无我有,只能让百姓来指定的铺子里采买,这便是垄断了。”
众人?一闻,适才姗姗了悟,魏耷忖量了一会儿,凝声说道:“少卿爷方才所言,与我们在各县所遭遇到的情状,是极其相近的。”
苏子衿皱了皱眉,问道:“那这个『垄断』,当如何根治?”
众人?俱是看向温廷安,眸底具有求知之意?。
温廷安摇了摇首,再一次拿温青松当挡箭牌,道:“据温祖父的意?思,『垄断』一事自古皆有,是没有办法根治的,若是要治,也只能是治标不治本。更何况,放眼大邺,官家严禁贩运私盐与茶叶,这就?说明盐与茶叶乃是朝中垄断之物,牵系民生社?稷,寻常百姓是不能独自经?营的。
这也是官家对商贾百姓所实施的一种间接垄断,只不过,它发生得太过于寻常了,以至于经?常被我们所忽略,但它确乎是存在。”
众人?幡然醒悟。
温廷安的指尖在桌案轻轻地叩击着,奏出?一阵颇有节奏的韵律,道:“在时下的光景之中,只能尽可能将这些大肆采买物资的商家,揪出?来,进行严惩与教育,并让他们为官府所用?。”
周廉道:“这种做法会不会太温和?了?面?对欲行垄断之事的人?,就?应当格杀勿论,以儆效尤。”
吕祖迁与杨淳忙左右驾住周廉的胳膊,急声道:“周寺丞淡定、淡定!虽然那些商贾的所作所为,不利于民,但他们本身也是平民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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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动辄喊杀,很可能会在民间造成恐慌。”
苏子衿亦是温声劝阻道:“动用?极刑倒是不必,像温少卿所述的,严惩、教育、为官府所用?,这样的做法就?很好。”
周廉的火气淡淡地降了下去,道:“就?怕对这些道德沦丧之人?,温少卿的这些法子不够有震慑力度。”
魏耷拂袖抻腕,重重地拍了拍周廉的肩膊:“你要相信温少卿,她只有她的办法。”
周廉点了点首:“行,到时候如何治理垄断,听温少卿的安排就?好了。”
温廷安道:“目下便有一事,需要你们去办。”
众人?齐声问道:“何事?”
温廷安的目色,从桌案之上一路游弋至支摘窗之外,夜色行将朝着深处走去,漏夜更鼓陆陆续续响了三两声,邃黑的廊庑之下,悬挂有齐整错落的四角玲珑琉璃风灯,灯如赤焰,将昏晦的穹空照彻得亮如白昼,薄透如纱的光,徐缓地从镂纹窗格之外习习渗透出?来,照亮了温廷安一侧的脸,她蓦觉被灯照亮的一部分皮肤,覆落下来一片持久的暖意?,道:“今时今刻,各县官府并及县令,会召集民众去行迁徙一事,那么,魏巡按所述的一些商贾,必定是会闻风而动,趁机采买大量物资,形成一种名副其实的『垄断效应』。”
温廷安望定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想要让你们将这些商贾,拼集成一个完整的名单,到时候,温廷安带着宣武军勘测视察回来,大理寺便会联袂宣武军,集中对这些商贾进行一同?集体的整治。”
少女?所述之话,天然有一种祥和?且安然的力量,将众人?心中所浮泛起的各种毛躁的边角,悉数抚平熨帖了去。
众人?领命称是,便是速速离去,循照温廷安所委托下的嘱咐办事去了。
临行前,杨淳特?地回望了一眼,视线的落点聚焦在了温廷安的身后。
目色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温廷嗅出?了一丝端倪,忍俊不禁地说道:“杨兄这是在寻找什么人??”
杨淳闻言,如罹雷殛,摇首如一个双面?拨浪鼓,鬓角之下的耳根,是肉眼可见地蘸染了一层绯红晕色。
杨淳不说话,也不挪动位置。
温廷安道:“杨兄若是没什么事要说的话,那我就?离开了。”
“少卿且慢!——”
温廷安适时止了步,偏了偏眸,薄唇轻轻抿起了一丝极浅的笑弧,莞尔道:“杨兄有什么要事要吩咐?”
在长达数十秒的缄默之中,杨淳滞缓了晌久,仿佛慢慢累积了勇气,道:“温姑娘是经?常出?现在御香茶楼么?“
——果然。
温廷安适才转身偏眸:“我初来冀州府并不久,对画眉的事并没有那么熟稔与了解,杨兄若是想要了解的话,可以直接去寻画眉相询啊。”
杨淳颇为窘迫,挠了挠后脑勺,实诚地道:“这怕是不大方便的,温姑娘尚是闺阁女?子,单独与一个外男相见,总归会伤了她的名望。”
温廷安勾了勾笑眸,道:“杨兄倒是挺为画眉考虑。”
她心中确证了某些事情,点了点螓首:“行,晚些时候,我帮你问一下画眉,看看她日常的作息。”
杨淳道:“温少卿问的时候,莫要说是我问的。”
温廷安纳罕地道:“为何不能说是杨兄问的?方才那些话,不就?是杨兄问的?”
杨淳嗫嚅了老半日,也道不出?个所以然,唯一的变化,便是面?容充血得益发厉害了。
温廷安薄唇轻轻抿成了一条细线,不打算再逗趣杨淳了,正色道:“杨兄安心便是,我不会说的。”
杨淳显著地松了一口?气:“承蒙温兄多加关照了。”-
去吕府之前,温廷安到底是有一些忐忑在的,毕竟是要去见吕府最有权威的长辈,还是大邺第一女?将军。
第243章
夕阳西下?, 抵近申时排分的光景,一掬鎏金日色偏略地斜射而入,在雅间?的支摘窗外, 薄薄地镀上了一层澹泊且纤薄的金砂色, 光海沉浮其间?, 温廷安静静地在一处杌凳上告了座。
未候多久,便?是见着母亲吕氏和刘氏一前一后地进了来。
温廷安率先起身言谢,一晌牵握住吕氏生有薄茧的手,牢牢牵紧, 一晌温声道:“母亲,多亏了你?献言献策,有?了眉姐儿?在, 下?面六座县衙的知县县令, 无一不老实憨居,我所提出?的要求, 他们亦是不敢妄自和稀泥,逐一遵嘱照办, 这般一来,效率真的高很多。本来,大理寺是预计耗费两日?的功夫,去寻六位县衙的县令洽谈, 但有?眉姐儿?在, 今时今刻仅用了不足了两个时辰。”
这种事,亦是在吕氏的预料之中?,她纤秀韵致的眉眼, 浅浅地弯了一弯,莞尔道:“这是刘氏和眉姐儿?的功劳, 安姐儿?感谢我作甚?”
温廷安的目色从吕氏身上迁挪开来,俄延少顷,淡寂地转挪至刘氏身上,刘氏面露一抹惶恐之色,拂袖摆了摆手,抢先说道:“这皆是吕府老太夫人的功劳,这近一年来,画眉是寄养在吕老太夫人的膝下?的,我可没怎么教育过她,安姐儿?若是真要言谢,不若等会儿?,去到吕氏大族的府邸,见着吕老夫人本尊,再对她言谢也不迟。”
刘氏剀切地道:“总之,不要谢我就是了,我可担不得如此大礼,我亦是更没有?做什么。”
谈起吕老夫人,翛忽之间?,一抹隐微的心念,俨似遛蹿而起的一尾游鱼,拂掠过温廷安的脑海,她问道;“吕老夫人晓得我的真实身份吗?”
她问的是外祖母是否知?晓她是女娇娥的事。
吕氏摇了摇首,道:“你?太祖母不知?晓。我从未寻她坦诚过。”
刘氏顿时生出?了一丝显著的隐忧,道:“那安姐儿?是要仍旧穿着男儿?装,还是扮回女娇娥?”
吕氏微蹙着眉心,道:“我想知?道安姐儿?是怎么想的。”
吕氏看回温廷安,显而易见地,她是在静候她的意见了。
温廷安静缓地垂下?了秾纤的眸睫,浅绒绒的睫羽,在纤薄的卧蚕处投落下?一片深深浅浅的阴影,她鼻翼小幅度地翕动了一下?,静默晌久,适才道:“我打?算寻吕老夫人陈氏坦诚自己的真实身份。“
一直瞒下?去并不是办法。
温廷安眼前是一片绵长持久的恍惚,她凝声说道:“此前,我去岭南广府的时候,勘案途中?遭了险厄,不慎曝露身份,但二叔三叔还有?凉哥儿?、猷哥儿?,他们未因我是女娇娥就不救我,恰恰相反,他们仍旧像寻常那样对待我,甚至对我更好,不论我是女是男,他们都会把我视作温家人,所以,性别不是问题,它也更不应当成为一块遮羞布。”
说着说着,温廷安蓦觉吕氏与刘氏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
她适时止住了话茬,问:“怎么这般看着我?难道我说错了什么话?”
案台上的橘橙色烛火,正在不辍地扭来扭去,将雅间?三人的身影,掩映于?粉白的照壁之上,远观上去,俨似一轴堪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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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印完备的素淡洒金白绢古画。
吕氏一错不错地凝视她,温声笑道:“其实,我原以为安姐儿?会继续女扮男装,但今晌不曾想过,你?竟会把这些事思量得这般通透,身为你?的母亲,我感到愧怍又?宽慰。”
“——毕竟,把你?生下?来的那一刻起,是我教你?要像个男儿?一样健硕地活着,不让你?碰触一丝一毫的闺阁之事,我原以为要花费一些气力和时间?,才能让你?适应扮回女儿?家的生活,哪承想,安姐儿?这么快就适应了。”
吕氏说着说着,蓦然红了眼眶,刘氏见状,『哎呀』一声,一晌低声唤道:“大夫人。”一晌忙自袖裾之中?摸出?绣帕,递交至吕氏近前。
吕氏鼻翼轻微地翕动着,拂袖抻腕,轻轻地揩了一揩眼眸,将堆砌于?眸眶之中?的泪渍,囫囵地擦拭了一番。
刘氏对温廷安剀切地道:“不实相瞒,在过去一年以内,大夫人每逢去吕府、回娘家,心绪皆是忐忑极了,因为吕老夫人皆是会问及温家大少爷的近况。吕老夫人一直祈盼能够见到大少爷,但大夫人想要跟吕老夫人坦诚真相,但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契机——”
吕氏适时止住了刘氏的话茬:“莫要再说了,这些都已然是过去的事,旧事不宜再重提。”
刘氏蹙了蹙眉心,道:“大夫人。”
吕氏淡淡地摇了摇首,一晌用帕子将眸眶之中?残剩的泪渍擦拭干净,一晌嘱告道:“我此前的担虑皆是多余的,看看,安姐儿?不就是自个儿?想通了么?”
温廷安目睹此状,心中?有?一小块地方,隐微地塌陷了去,虽然塌陷的地方,不是很?明显,但它还是塌陷了。
她倾身上前,敞开双臂,严严实实地拥住了吕氏。
吕氏在温廷安的背部很?轻很?轻地拍了拍,道:“还有?一个时辰,便?是要去吕府了,既然是要扮回女娇娥、恢复一己真正的身份,那得好生梳洗打?扮才是。”
温廷安从这一段话品出?了一丝端倪,抬眸,眸底生出?了一丝懵色,不可置信地出?声问道:“母亲是打?算?”
吕氏话辞之中?潜藏着一丝坚定之意:“十多年前,是我将安姐儿?扮饰成了男儿?郎,那么今次,我需重新给安姐儿?梳洗打?扮才是。”
温廷安闻言,整个人顿时腼腆憨居了起来,忙不迭摆了摆手,道:我自己来就好,不要劳烦母亲了,我随便?寻一席女子的襦裙和褙子,穿上就行?。“
吕氏不是这般好糊弄的,凝声问道:“安姐儿?此前可有?扮回女子?”
温廷安点了点螓首:“确乎扮回过。”
吕氏的眉庭舒齐地平展了开去,朗声道:“那不就是了,安姐儿?此前扮回女子,亦是心中?有?了些许定数,今下?我来帮你?熟悉打?扮,你?亦是没有?多大的负担的。”
温廷安仍旧显出?了一丝迟疑与踯躅。
她此前的女子妆容,乃是出?自崔元昭之手,崔元昭的审美?以及修容水平,温廷安心中?是有?定数的。
但她并不知?晓吕氏的审美?以及修容水平如何。
就像是在前世,她相信闺蜜的审美?,但不太相信自己母亲的审美?,若是母亲要替她摹妆修容的话,温廷安是宁死不会同意的。因为存在一定的代沟,所以审美?也会有?所偏差。
但在时下?的光景之中?,温廷安露出?了一丝诚惶诚恐之色,他仍旧想要婉拒,但吕氏已然是没有?给她一丝一毫转圜的余地了,当下?吩咐数位小鬟,将她带至一座充溢着熏香的暖阁之中?。
温廷安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刘氏在帘外温声安抚道:“安姐儿?,请务必相信大夫人的修容美?肤之术。”
刘氏补充道:“吕楼主?的修容美?肤之术,在冀州城可是闻名遐迩的,诸多新嫁娘出?嫁的妆容,皆是由吕楼主?捉刀的,一般人可谓是千金难求。”
温廷安委实不晓得自己该摆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当下?只能略显尴尬的抿唇浅笑。
这也太夸张了罢,她今晌只是回吕府见外祖母,又?不是准备出?嫁,在妆容、衣饰之中?,也不必这般隆重罢。
过于?隆重,反而显得会很?刻意。
不过,凭心而论的话,温廷安倒是挺想见一见这位外祖母的。
放眼冀州地界,不论是冀北还是冀南,无人不敬畏这位女将军,虽然英雄已迟暮,但江湖之中?处处流传着她的传说。
温廷安试图在原主?的记忆之中?觅寻一些,关于?这位外祖母的一些记忆。
诸如,关于?这位外祖母的面容。
但很?遗憾地是,温廷安遍寻无获。
可能是原主?与外祖母太久没有?见了,所以,一些记忆已然被岁月冲淡了去,只剩下?一些蒙昧的残痕淡影,教人探勘不清真切。
怔神之间?,身边便?是来了人。
温廷安看到母亲吕氏提着一盒妆奁,以及一只齐人之高的檀木质地的衣箧,不疾不徐地行?来。
吕氏吩咐一位静侍近旁的小鬟,捧来一面鎏金黄的圆面铜镜,静静地置放在温廷安近前的妆台之上。
温廷安看到镜中?的自己,自己身后便?是母亲。
母亲信手温柔地拆下?了她的官弁,一行?执来一柄细齿云纹篦子,一行?匀缓地梳着她的如云鬓发。
吕氏的动作非常温柔,让温廷安心间?覆上了一滩绵长的暖流,她仿佛被醇和的氛围淋漓尽致地包裹住了。
篦子的细齿,轻拢慢捻地游走于?温廷安的鬓角之间?,将她每一绺发丝耙梳得极其细致柔顺。
不论是前世,亦或者是今生,梳过温廷安头发的人,屈指可数。
在前世,母亲为她编过辫子,不过,她再长大些的时候,她就不再让母亲打?理自己的发丝了。
在今世,温廷安再一次感受到母亲未自己梳理发丝的感觉。
是家的感觉。
哪承想,吕氏道:“以后给你?梳发的人,便?不是我了,而是旁人了。”
第244章
俄延少顷, 温廷安便是通过一枚圆状镂纹镜面,见着吕氏拿了?一盒妆奁,徐缓地行至她的身侧近前, 温廷安切身感受到了一份独属于女?子温柔娴淡的气?息, 扑面而来, 是母亲的气?息,非常温暖、盈和、熹醇,俨似一只绵密的网,严丝合缝地将她包裹于一处。
温廷安的心, 原是有那么一丝忐忑的,但随着吕氏动作的慢慢移近、俯深,她心中一切毛躁的边角, 便是被填充得分外柔和,
吕氏徐缓地为温廷安的面容上,描摹了?一层纤纤薄薄的云白铅粉, 须臾,她开始细致地描翠眉, 点了?面魇,施了?绛唇。
温廷安徐缓地深敛眼睑,秾纤夹翘的鸦黑,静缓地垂落下?来, 浅绒绒的睫羽在卧蚕处, 投落下?了?一抹绯色阴影,原石一般的邃深瞳仁,淡寂地狭着, 她阖拢上了?眼眸。
吕氏的纤纤素手,俨似一枝细密柔致的工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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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地描摹在了?她面容的五官轮廓上。
一抔细腻的铅粉,均匀地抹搽于她的肌肤,红胭脂纸,以一种颇为柔软的力度,搽在了?她的唇珠上。
俄延少顷,温廷安便是感受到一柄带细齿的纤毛刷子,匀缓地敷刷在她的睫羽以及粉腮上,像是一种柔软幼弱的小动物,在黏黏腻腻地蹭磨着她。
——“好了?,安姐儿?且看?看?。”
吕氏温糯低唤的嗓音,俨似一流潺湲流水,慢慢响在她的耳屏处。
在橘橙烛火的洞照之下?,火光照亮了?温廷安的瓷白面容,于半昏半昧的光影之中,她缓缓地睁开双眸。
近前便是一面铜镜,铜镜之中,映彻着少女?一张纤秀娴静的面容。
仅一眼,温廷安便是怔愣住了?。
镜中的女?子,细致地挽梳一个垂云滴翠的晚髻,一枚八宝玲珑攒珠花钗,高?高?地簪于她右首处的银鬓之中,一俯一仰之间,花钗之下?,所数条悬线的串珠,嘈嘈切切,势若大珠小珠落玉盘,银瓶扎破水浆迸。
挽髻簪花之下?,乃是一张额白匀腻的瓜子脸蛋,眉若远山黛,眸若秋池水,鼻若悬胆,榴齿生香,颈肤若蝤蛴,一颦一笑,皆如入了?古人的水墨画一般。
温廷安有一些不可置信,吕氏的修容风格,与崔元昭的修容术,有些不太一样。
崔元昭的妆容技法,教人的五官变得?明亮而妖冶,底色是招摇且昳丽,姿色若天成?,天然去雕饰。
但吕氏的妆容技法,就显得?格外不同。
委实是教人眼前一亮。
她的眸眶,被炭笔描摹得?深邃且立体,总体轮廓显得?沉稳且大气?,薄唇的唇色,比先前要胭红,唇瓣剔透如琉璃美玉。
纵观看?去,温廷安委实有些不敢相认。
这真的是她自己么?
吕氏将温廷安面容上一丝一毫的思?绪,悉数纳入了?眼中,她眉眼弯弯,问道:“是被吓着了?么?”
吕氏捻起温廷安的下?颔,左右细致地探看?凝睇,眉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成?色:“我认为妆容挺合衬的,不光是适合去见你太祖母,也适合去见心上人。”
一抹绯云之色,拂过的温廷安的颐面,她委实有些不太自然,低低地搡了?吕氏一下?。
吕氏失笑道:“莫非是我说错了?么?”
“温廷舜他目下?并不在冀州,是以,今刻并不能见到。”温廷安眸底浮泛起一抹腆然之色,话回?正题,一晌用纤细的指尖撩弄着鬓角下?的一绺鬓发,一晌略显隐忧地问道:“这般的妆容,去见吕太祖母,会不会显得?很隆重?”
吕氏摇了?摇首,凝眸看?着她,道:“安姐儿?已然多久没有见到祖母了?呢?”
温廷安怔了?一番,眸底不自觉地添入一份忪意,她确实是不晓得?的,也不太清楚。
原主应当是有记忆的。
但据温廷安所知?,原主与外祖母的关系,其?实并没有这般融洽,原主小时候还与外祖母生出过抵牾,外祖母是个极有威严的女?子,对待儿?孙也不那么亲厚与热络。
在她怔神之时,吕氏道:“你们?祖孙俩,已然有十三年没见了?。”
温廷安低低地轻喃一声:“十三年了?么?”
——竟是有这般久。
原主的年岁其?实也算不上大,仅十七十八左右,减去这长达十三年的光阴,那应当是从?四岁五岁的时候,就没再见到外祖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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