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国公主这才想起他还未曾落座,于是足尖一点边上的凳子,“别站着说话,我仰头瞧着累得慌。”
方镜辞不慌不忙行了个礼,“多谢殿下赐座。”
“你们这些贵族子弟,礼数周到,处处都要行礼。”安国公主换了只手托腮,“不累得慌吗?”
方镜辞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认真问道:“那么殿下常年待在军营之中,奔波于战乱之中,不觉得枯燥无聊吗?”
“刚开始去,确实会觉得百无聊奈。”她唇角含着一丝笑意,“但是在军中待得久了,熟知了军中每一个人,就会发现那些严明军纪之下,也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她望向方镜辞,目光平淡悠远,“那样的环境中,又怎么会觉得枯燥无聊?”
方镜辞听过传言,安国公主每一次出战回归之后,都会尽军中物资犒劳将士,并将皇帝的赏赐悉数分发给军中将士。
无论珍稀,无论贵重。
方镜辞无言,只再向安国公主行了作揖礼。
安国公主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撑着下巴,颇有兴致打量着他,“若是我没有猜错,你这次的作揖礼,是表示对我的敬佩?”
方镜辞毫无当面被戳穿的尴尬羞赧,“殿下说是,便是了。”
“对于你我婚事,我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安国公主并未接着这个话题继续问,而是主动提起了两人婚事。她心中也颇为好奇,宁国公府虽然现出颓败之势,但也不至于非得同她这么个恶名在外的公主搭上关系吧?
方镜辞却并未直言回答,反而问道:“公主以为景之如何?”
景之如何?
宁国公府方镜辞,师从严曦之严先生,行的是君子之风,素雅方正。永安三年探花郎,俊美无双,魂牵长安城中无数怀春少女的心。
这样的人物风流无双,是为夫婿最佳人选。
——此乃安国公主调查得知。
但此刻她瞧着面前含着三分笑意的方镜辞,却并不想用旁人的话语来评判他。
“殿下犹豫这么久,是景之的问题难以回答吗?”
安国公主回神,轻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明明是我先问的问题,为何我要先回答你的问题?”
方镜辞默了一瞬,才回答:“殿下回答了景之的问题,景之才能回答殿下的问题。”
“芝兰玉树,风华无双。”
方镜辞望着她,“殿下不觉得这样的回答太过敷衍了吗?”
“有么?”安国公主笑了笑,“那么你期望我如何回答?”
“需要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是殿下。”
安国公主换了只手托腮,“我觉着自己挺喜欢你的,你觉得这样的回答如何?”
方镜辞怎么也没料到她会突然回答这么一句,一时间神色颇为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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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国公主脱口而出后也觉得这样的回答颇为不妥,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她脸皮素来厚,也懒得计较太过,便笑意盈盈瞅着方镜辞的反应。
谁料方镜辞也只是惊愕了一瞬,下一瞬,他站起行礼,“多谢殿下。”
安国公主对他这般的反应很是满意,遂追问道:“那你的回答呢?”
“圣意难违。”
“只有这四个字?”安国公主挑眉。
“殿下觉得这四个字不够?”方镜辞反问。
“也不是不够。”安国公主起身,走到他对面的凳子坐下,“只是觉得依照方侍郎的性子,想来不会因圣意,而强迫自己。”
“那么殿下的意思是,景之是同意这桩婚事的?”
“这话难道不该问你自己么?”安国公主轻飘飘将问题抛了回来。
“景之的确同意这桩婚事。”
安国公主没说话,只用疑问的眼神望着他。
“想必殿下早已得知,宁国公府日渐式微,景之想要攀上国亲,以此维持宁国公府。”他说着,眼角带笑,坦然回视安国公主的目光。“这样的回答,殿下可曾满意?”
“攀上国亲。”安国公主念叨着这四个字,又问道:“怡宁不是更好么?”
怡宁公主是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任性妄为,嚣张跋扈,几乎为长安城贵胄中一霸。
方镜辞的神色不变,“殿下难道自觉不如怡宁公主殿下?”
“至少怡宁并未克死三位未婚夫婿。”安国公主的声音如常,但方镜辞就是在这如常的声音中,硬生生听出了微微的失落感。
“殿下先前的三位未婚夫婿想来是福气不够。”
“你的意思是,你就比他们更有福气些?”安国公主一扫先前的失落,语调微微带着调笑。
方镜辞微微一怔,而后失笑,“自然还是要看殿下,是否给予景之这等福气?”
安国公主看着他没出声。
方镜辞任她百般打量,泰然自若,无半点不自在。
“你很有趣。”半晌之后,安国公主点评道,“比长安城其他贵胄子弟有趣得多。”
“多谢殿下赏识。”
“那么你我的婚事,便按照陛下的旨意办。”安国公主又灌了一口酒,“你倘若有什么要求意见,可随时提。”
说完她又补充一句,“倘若我不在,你可以告诉钟叔。”言语带着明显笑意,“他应该对你挺满意的。”不然不会这么久了,还不出来赶人。
她这话音才落,就见钟叔带了一个小婢女,过来奉茶。
瞥见钟叔,安国公主猛地想起自己手里还抓着一个酒壶,在钟叔看过来前,她没瞅见能藏酒壶的地方,便猛地往方镜辞怀里一扔,然后面容染上怒气,斥责道:“快拿走!”
方镜辞捧着酒壶,顿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钟叔过来,瞅见他怀里的酒壶,就跟没看见似的,先给安国公主斟了一碗茶,这才给方镜辞倒茶。
“殿下孩子脾性,往后还请方公子多多担待。”
方镜辞还未开口,安国公主就先表示了不满,“钟叔,你到底是谁的管家?”
钟叔对上她就没好气,“殿下倘若能让我省省心,我也不至于这般向着外人。”
安国公主撇了撇嘴,又想起什么似的问方镜辞,“你可要留在我这边用膳?”
钟叔也换了和善语气道:“天色渐晚,方公子倘若不嫌弃,不如留下用膳?”
方镜辞却推辞道:“景之今日还有事,只能推却殿下与钟叔好意。”
安国公主向来不喜勉强于人,闻言也只是撇了撇嘴,从腰间荷包掏出一块果脯,塞进嘴里。
“殿下!”见此状的钟叔又要絮叨,安国公主猛的从栏杆另一侧跳出,背对着挥挥手,“钟叔您快去送客,别管我了。”
钟叔叹了口气,对着方镜辞道:“殿下脾性如此,往后还请方公子多多担待。”
这话他说了两次,一次比一次诚恳。
方镜辞恭敬行拱手礼,“钟叔请放心。”态度真诚,进退合仪。
钟叔笑呵呵点着头。
送走方镜辞后,钟叔一回来就瞅见安国公主站在池边,笑盈盈望着他,“钟叔,您觉得这位方侍郎方公子,究竟如何?”
“殿下选夫婿,自然是殿下觉着可以,便是可以。”
安国公主失笑,“这么看来,钟叔对这位方公子是十分满意。”
钟叔乐呵呵的,“难得殿下终于要成婚了。”
他看着安国公主长大,对她的婚事最为清楚,也最为着急。如今见安国公主像是终于能定下来,心情可想而知。
安国公主知道他心中所想,便跟着笑笑,没多说什么。
只是回头便让人将一套上好的端砚送到宁国公府。
而隔日,宁国公府便让人送过来一坛桑落酒。
桑落酒,桑叶凋落之时,取井水酿酒,所酿之酒风味独特,味醇甘甜,为多人喜爱。
方镜辞的投其所好,果然令安国公主大为满意,转手又送出了一页礼单。
安国公主府虽然内里寒酸,但送出手的礼物却大多出自宫中,贵重之意不言而喻。
收到这份礼单,方镜辞微微抿紧唇,眉眼之间不见半点喜色。
宁国公方尉恒拿捏不准他的态度,倒是对安国公主这份回礼颇为满意,抚须赞道:“安国公主虽然凶名在外,但礼数方面倒是无可挑剔。”
继室姜氏依偎在他身侧笑着道:“老爷说得哪里话,公主出身宫中,身边不知多少人提点,又怎么会失了礼数?”
转而又对方镜辞笑得慈爱合祥:“倒是镜辞,这次回礼可万万像之前那般轻慢。”
方镜辞微微笑着看她一眼,“姨娘有时间担心我的回礼,不如少招些成衣铺、首饰店的老板上门。”
他语调温和、波澜不兴,但姜氏瞧着他眼色,只觉一股凉意顺着脚后跟窜到头顶,再沿着四肢百翰流窜全身。她嗖的一下缩到方尉恒身后,万分警惕,不敢回视。
方尉恒见状,神色微微不满,“你怎可对母亲这般说话?”
“我的母亲故去多年。”方镜辞唇角还带着笑意,只是眼神微冷,无端瞧得人心底发寒,“父亲您是忘记了,还是打算再做一次鳏夫?”
方尉恒一时语塞,半晌没说出话来。
方镜辞倒也懒得理会这对夫妻,低眸凝思着回礼。
只不过,他的回礼还不曾想好,安国公主那边倒是先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四月底,河水涨潮。往年防汛做得好,不曾闹过水患。但谁知今年南方的堰河不知怎么就决了堤决堤,淹了两岸三十余里地。一时间难民无数,民怨沸腾。
兴致勃勃等着选秀名单的小皇帝这下也没了心思搞选秀,连夜宣召顾相、六部尚书等多位众臣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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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
方镜辞跟着于公公进入政合殿时,就瞧见数位大臣眉头紧锁,俨然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他环顾一周,微一皱眉,下一瞬又舒展开,恭敬地向小皇帝行了个礼。
小皇帝正浮躁着,随意抬了一下手示意他起身,不等他站稳就急吼吼道:“皇姐已经前往南方受灾之地。”
方镜辞微征一下,才反应过来这话就是对他说的。
“公主殿下为何……”话出口一半,他就已然明了。
兴丰城总兵唐毅曾是安国公主部下。
“兴丰城总兵唐毅曾是皇姐麾下左先锋,这次水患唯独兴丰城幸免于难,皇姐牵挂至极,这次匆匆赶去。”
“只是如今南方水患未消,皇姐贸然而去,朕十分担忧她安慰。”
安国公主虽然凶名在外,但也是大庆守护神,四海闻之皆惧。倘若她出了意外,别的不说,光是虎视眈眈的南齐大约就会头一个燃起战火。
对刚恢复不久生机的大庆来说,无异于一场灾难。
方镜辞有些明白他为何宣召自己来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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