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走到榻边,踢了鞋子爬上去,一屁股在宁奕驰身边坐了。
伸出一只小胖手在宁奕驰肩膀上拍了两下,假模假样地说:“哥哥觉觉,舟舟念嗷。”
宁奕驰眼睑微掀,看了一眼,就见小姑娘两只小胖手捧着那本她常念的《三字经》,哗啦哗啦一个劲儿在那翻。
小东西这是想哄他睡觉?还算有那么一丁点儿良心。
宁奕驰的嘴角淡淡弯了一下,闭上眼睛躺好了。等着小姑娘来哄他。
心道,小东西气人的时候是真的气人,可她乖巧懂事的时候,也是真的招人稀罕。
他这才教几天,现在孩子都能给他念书了。
宁奕驰顿时有一种老父亲一般的欣慰和自豪,嘴角不自知地缓缓勾了上去。
沈灵舟翻了好半天,终于停下了,小胖手指着特意找到的那一页,偷偷抬眼瞄了一眼闭目养神的世子哥哥,奶奶糯糯地开始念。
“子、不、教,父、之过。”
念完,沈灵舟抬眼又偷瞄了一下世子爷他老人家。
没反应,好,继续念。
“教、不、严,师、之、惰。”
一开始,宁奕驰老神在在地听着,听到第一句还在心中点评。
不错,念书的方法果然是对的,小姑娘大有进步。比刚开始念的时候流利多了,每个字每个字中间停顿的时间也少了。
看来,再这么念上三五个月,估计小姑娘就能连着说出五六个字了。
可当他听到小姑娘加重语气念第二句的时候,宁奕驰就察觉出不对劲儿了。
徐徐还往上扬的嘴角僵在那里,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他怎么感觉,小姑娘这两句话念的,是在含沙射影骂他呢?
他很想睁开眼睛看一看小姑娘是个什么表情。可就犹豫了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小姑娘接着又念了一句。
“舟、不、教,哥、哥之、过。”声音奶奶的,糯糯的,还甜甜的。
宁奕驰睁眼,对上的就是小姑娘弯成一双月牙的眼睛,还有一口小白牙,笑得一脸天真无邪。
世子爷哪怕是个蠢得无可救药的人,瞬间也确定了,小姑娘这就是在骂他呢,骂他没把她教好。
他这一天天抽出时间,费劲巴拉地教小东西念书,就是让她来骂自己的?
宁奕驰哭笑不得,真想把小姑娘拎起来,再拍上两巴掌。
可他哪敢!
不过小东西还真是聪明,还知道拐弯抹角骂人了。
宁奕驰僵住的嘴角再次缓缓上扬,扬着扬着,突然朗声笑了出来。
一张俊美的脸上,如同灿烂朝阳,把他从城外回来身上就一直带着的一丝戾气驱散,整个人都亮了起来,让人挪不开眼。
被他的笑感染,沈灵舟也咯咯咯笑出声,笑着笑着,突然觉得他们俩刚才这一番较劲儿也是怪好玩的,越想越觉得好笑,直接笑倒在了榻上。
一大一小,并排躺在榻上,傻里傻气笑了好久。
先前去追那两个劫匪的六名护卫空手而归,站在院子中跟常山说明情况,常山正准备往屋里走,去向宁奕驰汇报。
可当听到屋里传来的一大一小两道畅快的笑声,常山停住了脚步,转身走回去,让六名护卫先回去休息。
世子爷难得这么开心,还是先别去打扰了。
两个人笑了好一会儿,才收住。
宁奕驰侧身躺着,伸手把小姑娘笑出来的眼泪擦掉,给她拿过来一个小被子盖在她圆溜溜的肚子上,轻轻拍着她:“睡吧。”
世子爷他老人家终于开口和她说话了,可真不容易。
沈灵舟眉眼弯弯地点点小脑袋,闭上眼睛,也伸出一只小手拍着宁奕驰肩膀:“哥哥觉觉。”
长满了窝窝软乎乎的小胖手在宁奕驰肩膀上拍了两下,又顽皮地拍到了他脸上,拍着拍着她还幸灾乐祸地咯咯笑了两声。
知道小姑娘是借机打他呢,宁奕驰也由着她,眼含笑意那么看着她。
就见小姑娘的小胖手在他脸上拍了两下,越拍越慢,终于不动,睡过去了。
这是累坏了。
宁奕驰等了一会儿,这才把小姑娘的小手从自己脸上轻轻拿起来,准备放在榻上。
可还没等放下,小姑娘一个激灵睁开了眼。一双大眼睛惊慌不已,等看清面前的人,这才又把眼睛闭上,咕哝了一句:“哥哥。”
嘴里喊着哥哥,圆不隆冬的小身子蜷成了个团,一拱一拱,拱进宁奕驰怀里,揪着他的衣襟乖乖窝好了。
还是吓到了。宁奕驰在心里叹气,伸出手去,兜在小姑娘脑后,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后脑勺,柔声道:“乖,哥哥在。”
没一会儿,小姑娘的呼吸平稳,攥着他衣襟的手松开,睡实了。
宁奕驰把手从小姑娘脑后挪到她后背上,贴着她的后背心,也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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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昏暗的房间,宁奕驰静静躺在床上,眼神空洞望着床顶,面上惨白,毫无血色,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放在被子上。
常山跪在床前,五尺的汉子泪流满面,哽咽着劝道:“世子爷,您就听大夫的吧,没了腿,咱还有命在,命比什么都重要啊。”
宁奕驰额头上冷汗涔涔,可语气却无比平静:“没了腿,像个废物一样活着,这种日子我宁奕驰不要也罢。”
常山握拳重重砸了一下地,随后起身,咬牙道:“世子爷放心,属下翻遍这天底下,也要寻出个能治好您腿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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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来。”
宁奕驰微合了一下眼睑,轻声道:“去吧,我累了,歇一会儿。”
“是,属下就在门外,您有事就唤一声。”常山应声,转身出门。
屋门关上,宁奕驰疲惫地闭上双眼,片刻之后再次睁开,双手撑着床艰难坐起来。
与常人而言,简简单单一个动作,他却宛如耗费了所有力气。
俊眉紧锁,胸口起伏,额头上的汗,大滴大滴掉落在被子上。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伸手掀开被子,看向被白布裹得臃肿不堪的双腿。
他试图控制双腿动上一动,可腿却丝毫不听使唤。
他伸手摸上去,毫无知觉,不痛,不痒。
宁奕驰下颚紧绷,眼神阴翳,好一会儿他颓然倒了下去。
目光扫到架子床边墙上挂着的黑色佩剑,他撑着胳膊再次起身,伸出修长瘦弱的胳膊去够。
距离太远,他双臂撑着身子挪到床边,伸着胳膊再去够,再去够,重心一个不稳,整个人重重栽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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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奕驰猛地坐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
外头太阳已经落了下去,屋内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有些昏暗。
看着这熟悉的屋子,宁奕驰一时恍惚,下意识就伸手去摸自己的腿。
两条腿都摸了摸,又抬了抬腿,宁奕驰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好,腿是好的。
方才,不过是个梦罢了。
可不知为何,刚才那梦境中的一切,都是那般真实。
常山说话的语气,通红的眼眶,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当然,更真实的,是那种连自己身体都控制不了的无力感。
那一刻,他深深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一个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躺在床上等死的废物。
那一切都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人一想起,心中就莫名发慌。
想到乌栾寨上那血肉横飞的场景,宁奕驰轻轻摇了摇头。暗道自己应该是累了。
轻轻叹了一口气,宁奕驰再次躺了下去。
可当看到身边蜷成一小团,睡得正酣的小姑娘时,他瞬间愣住。
脑中浮现出上山路上遇到的那个被巨石砸断双腿的车夫。
想到车夫那血肉模糊的双腿,宁奕驰不由自主地想,若是他们没有延迟出门,赶在那个时间过去……
那会不会,刚才梦中的一切,都会变成现实?
宁奕驰盯着小姑娘睡得粉扑扑的小脸,伸手摸着她的头:“舟舟,是你救了哥哥一条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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