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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望别用得这么随便啊。”
那些恐慌,惶遽,烟消云散了。
房间门里缄默许久。
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提起,就这样犹豫到半梦半醒的时候,明寐眸子睁着一条缝,浅呓般再和身旁人搭话:“你知道有个词叫……众口铄金吗?”
“……嗯?”景淮明显快睡着了,却还是附和了这么一声。
“出自《史记》,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1]”
明寐的瞳仁倒映着他的侧脸,视线流连过那起伏漂亮的轮廓,嗓音轻轻的,有点像自语:“意思是……羽毛再轻,堆积多了也能沉船。众口一词的人多了……连金子都能被熔化……”
“诽谤多了,攒下来,就能把人挫骨扬灰……”
明明只是词解,说到后面,仿若磐石再次压在明寐心上,她握他手的力度稍加了些,闭了眼,挨不住困意,睡过去。
对不起啊,景淮。
卧室终于回归平静,满月用光作链,圈住二人相握的手。
钟表指针转动,不知过了多久,景淮缓缓睁开眼,侧头,凝注她的目光深沉而复杂。
他只是想留有最多的尊重,如果能听她亲口诉说,总比自己暗自去查要遵循礼数得多,而且,他也想等到明寐愿意敞开信任的那刻。
在她红着眼眶冲出巷子,在她闭口不谈却握住自己手的那瞬间门,景淮意识到。
不能再等了。
……
因为校方安排,今年学期的期末周来得特别早,教师们忙碌赶教学进度,学生们把咖啡店图书馆挤爆扎堆复习。
明寐单枪匹马,扎在复习大军当中,在家只想吃喝睡玩,根本踏实不下心,只得逼着自己在学校提高效率。
本来想问段三三一起的,但这人临近期末交作品的时候就失踪了,昨天发微信说在画室和寝室两点一线,不是抱着数位板就是搂着画板昏天暗地的,她一听也就不打扰了。
结束最后一天的复习,明寐靠着椅背使劲伸个懒腰,收拾背包滚蛋回家。
边走出图书楼边围上围巾时,兜里的手机振动两下。
她摸索出手机,在冷索索的空气中解锁屏幕,下一秒,比凛冬还要彻骨的短信内容扎进明寐眼里。
那些再熟悉不过的腌臜字眼,早已让她麻木无感,明寐轻叱。
每次拉黑一个就又弄个新手机号来,累不累啊。
不知是昨天从巷口跑到景淮怀里,还是因为他那一宿都没松开的手,明寐似乎没有以前那么畏惧了。
像是施了魔法的药剂,一口缓症。
明寐杵在原地思忖片刻,在握着手机的手指都被冻僵的时候,才落下决断。
她望向苍茫冬日的校园街头,抬头走远。
……
走出校园那刻,明寐瞬间门的余光,瞥见远处藏在暗处的那抹高大身影。
眼眸有瞬间门的闪动,随后立刻坚定,她转身,毫不犹豫地往目标位置去,走路带风。
明寐故意走入和上次差不多的闭塞巷子,民巷在工作日的白天常常是人烟稀少,冬天冷,家里的居民也不常出来,于是这样的羊肠巷子,就成了无声的封闭擂台。
今天天气甚是奇怪,风稀,天闷,整片天都茫白的阴着。
脚步骤然停住,鞋底和砂砾满地的石板路摩擦出难听声响,明寐缓缓掀眸,眼里尽是箭在弦上的冷厉,头都没回,“跟够了吗?”
她转身,与身后的男人对上视线,兜里的手已然紧握。
眼底映入他浑浊昏沉目光,明寐咬牙:“吴广浩。”
吴广浩听见她这一声忍无可忍的警告,满意地笑了,把羽绒服帽子一摘,露出自己整张脸,眼型偏长总耷拉着,眼神总有些瘆人,脸上疤痕狰狞。
两人在巷子里隔几米对立,火药味在这少风的深冬弥漫开来。
“怎么不跑了?”吴广浩嚼着口香糖,看她就如盯猎物,“过这么舒坦,还以为您把我忘了呢。”
他的目光总让明寐浑身不舒服,目的强烈,贪婪又肮脏,就像被千足蜈蚣缠身,黏液渗进每一寸毛孔,堵死了所有呼吸的通道。
既然选择面对,她便不许自己怯懦,目光如刃:“又他妈想要什么。”
“没钱儿了。”他叹了口气,“去了趟澳门,差点没回来,吃不起饭了,还不得找你来?”
“吴广浩。”明寐扯着唇角笑出一声,“畜生才张口跟人要饭。”
“几天没找你,嘴又他妈这么臭。”吴广浩荒唐一笑,对伸手要钱这种行为丝毫不觉得羞耻,“房子一拆,你是拿着钱跑了,以为这样我就找不着你?”
“这么有钱,给我点儿饭钱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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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越来越阴,一步步走近,“我妈要还活着,我也用不着跟你要。”
因为是必杀技,所以即便对方每次都用同一招,都可以精准无误地扎到明寐最痛的地方,她眸色一紧。
吴广浩慢慢悠悠的,带着汹涌的攻击性,以及男性在生理对女性特有的压迫感走向她,用语言,凌迟明寐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我最近每天都睡不好啊,一闭眼,满脑子都是我妈死时候的样儿。”
“你知道那些人死的时候多惨吗?”
“那么多人坐车里,从八米的高架桥上砸下来,车都烂碎了,你说人得是什么样?”
绳索紧缚着心脏脉络,玻璃碎片扎穿左右心室,耳畔嗡一下,明寐双眼顿时通红,浑身颤抖。
“面目全非啊,你知道有的人,那胳膊腿都甩飞了。”
“我妈死的最惨,因为她站着呢,你知道我看见她的时候……”
“你闭嘴”明寐抓住他伸向自己的手,用尽全力一个过肩摔,人高马大的人嘭地摔在脏兮兮的石板路上。
而吴广浩混了这么多年,也有些拳脚,顺势攻击明寐腿部软弱,连带着把她也摁在地上。
两个人突然爆发出在灰尘之地无声的缠斗,耳垂被粗糙的地面划伤,明寐暗中叫疼,疯狂挣扎,把他的关节掰得发出令人牙战的声音。
吴广浩的手指掐着她的脸蛋,毒蛇吐信般的话语在耳边萦绕:“长得这么漂亮,这么有劲儿,跟我上床上打去呗?”
“陪/睡几年也行,我就不要那么多钱了。”
“为了我学的跆拳道吧,呵呵呵,明寐,这辈子你都别想忘了我。”
愤怒直奔头顶,像火苗蹿升,明寐爆发出潜力,手脚同发力,把吴广浩踹出一米,浩瀚的愠怒几乎烧干了她的理智,脑子一片懵,身体被情绪所支配。
明寐气得喘着声,踉跄站起来,捞起旁边住户放在门外的垃圾就往他身上扔,塑料袋被砸烂,里面腐烂的东西散了他一身,“畜生!我欠你什么”
“我什么都不欠你们的,我们一家都不欠!”她转身,抄起靠在墙边的铁锹,一铁锹抡在他腿上,然后高举,似乎要下狠手。
吴广浩浑身是零碎垃圾,躺在地上抱头,却一直在笑,笑得瘆人心肺。
“打啊!”他射去眼神,盲目的笃定,用语言重伤对方:“你最好打死我!让那些人,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父女就是天生杀人来的!”
“可怜哟……多少家都可怜哟……”然后继续笑,病态又猖狂。
高举的铁锹僵在雾茫茫的空气里,双臂开始颤抖,明寐双眼含泪,晃动的是无尽的悲愤。
“啪嗒——”
铁锹被摔在地面上,发出的硬砸声好似这冬里最深的那一句悲绝嘶吼。
明寐双手通红着垂下,仰头望去,像苍穹神明投去万念俱灰中最后一丝求助。
她睁着眼,鼻尖耸动,硬吞下所有哽咽,任由两行热泪从眼角淌下,润泽耳垂擦伤的血伤。
就在这时,降生的冰凉融进她的热泪,一点接一点,一片连一片。
下雪了。
……
像是被扒了一层皮,明寐走回小区,进电梯的时候全身已经不剩任何力气,垂着眸子,根本没管同在电梯里,穿着白衣的这些人,不知是干什么的。
七楼的门敞开,身边的人率先她一步冲出电梯,明寐抬头,稍稍蹙眉。
家门是完全敞开的,里外里透着一股诡异的忙碌,明寐步履缓慢踉跄地迈进家门,茫然地望着这些医生搬着器械前前后后进出景淮的卧室,傻了。
这时,向光云从屋子里出来,眉宇间门尽是慌张。
两人接上视线。
一股非常不好的,犹如失重的负面预感袭来,明寐眼神几度呆滞,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向光云嗫喏半天,知道瞒不住了,红着眼角,半天才吐出一句:“阿淮哥……阿淮哥他……”
“在昏迷中。”
下雪了。
崇京迟迟到十二月末,才降下今年的第一场雪,初雪如鹅毛般,带着浓郁厚重,复杂难理的情感,从天而坠。
下雪了。
但那个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人,无法再于暴雪中向她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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