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比赛占用的时间基本都是小休周六的下午,学校破例开恩,下午可以选自习,也可以去看比赛。
要是没乔春树拉着,夏鸢蝶肯定是前者——说不定还会去阅览楼,桌上阳光明媚,空旷阅览室里四下无人,翻页声安静,空气中只有淡淡的书页香。
想想都做梦似的幸福。
——现在却只能做这攘攘“观赛大军”中的一员。
夏鸢蝶叹了口气,跟着乔春树走出篮球馆入口内的楼梯,转个弯,就想踏上看台中排。
“哎!去前面啊,后面能看见什么!我都让篮球队的帮我在第一排占上位置了!”乔春树作为湖人队铁杆球迷,进了篮球馆以后眼睛就亮得跟灯泡似的,拉着要往中间跑的夏鸢蝶,就奔最前排去了。
来都来了,夏鸢蝶不想拗她喜欢,跟着坐到了前排。
这是她第一次正式进篮球馆。之前从门外路过了回,也只是看了眼,那会儿兴许是没有正经比赛,只是校篮球队的练习,顶棚的灯光没此刻这么绚烂,照得运动木地板的反光都淌着水一样地晃眼。
莫名的,叫夏鸢蝶有上了电视里那种大比赛的不真实感。
夏鸢蝶从顶棚灯落回视线,看向场中。
看得出来,学校对这篮球联赛是挺重视的。
虽然只是场校内选拔,但夏鸢蝶她们落座的对面观众席,还单独拿红黄线圈出了一片评委区——
“那片是给学校领导和主任老师留的位置,听说今天还有市里领导过来观赛,还有电视台的采访录播呢,”乔春树拿胳膊撞撞夏鸢蝶,一副与有荣焉的笑,“怎么样,咱们学校虽然整体成绩不太行,但搞娱乐还是有一手的,厉害吧?”
“嗯,厉害。”
夏鸢蝶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支5来。
这是游家的司机叔叔一个月前给她的,说是接了老苗的电话,了解到她放英语的随身听被摔碎了的情况,跟游叔叔说过以后特意给她买来的。
里面还导入了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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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全部的英语教科听力材料,夏鸢蝶现在几乎不让它离身。
“不想给你扫兴,但待会如果我实在看不进去,”夏鸢蝶犹豫了下,温吞地跟乔春树征求意见,“你介意我听会儿英语听力吗?”
乔春树有点意外得眨了眨眼,随即扑上来把夏鸢蝶摁在怀里一顿蹭:“呜呜呜这还要考虑我我的小蝴蝶宝贝你人也太好了吧!”
“——”
夏鸢蝶差点被她捂死在胸前。
好在夏鸢蝶挣扎求救前,偌大场馆内忽地掀起了片兴奋的声浪,像低低的潮涌,从某个方向一直荡了过来。
乔春树松开夏鸢蝶,两人一起朝声音源头望去——
有支篮球队的队员热身结束,进馆了。
穿着篮球服的排成一列,五个正式一个替补,其中包括那个天生二百五似的高腾上蹿下跳地朝四边观众席招手示意,志得意满,一副猴子巡山的架势。
不少善意的嘘声笑声涌去。
但惹来全场注意的显然不是他,而是走在他身前,懒懒散散地侧挎着球的那人,游烈。
夏鸢蝶有时候确实挺佩服游烈的。
这少爷身上总有种能当谁都不存在的松弛感,哪怕全场瞩目,观众席上到处或高或低地飘着他的名字,他也能旁若无人地继续着他的事。像这会儿就半偏着头,和走在队员边上一个外教在教练本上指点讨论。
中间不知道说到什么,游烈停下,看着对方挑了下眉,漫不经心地笑起来。
乌黑额发衬他清隽冷白,眉尾不经意挑一个弧度,哪怕外人明明是只是旁观,也挑得人心里都跟着颤。
于是立竿见影。
离着最近的那片观众席,陡然就窜起一片肆无忌惮的尖叫声来。
离得近的队员们首当其冲,高腾背对的差点吓摔一跤,游烈顺手给他扶住了,再一掀眸,那点笑意化去,带着点薄凉冷淡的疏离情绪就挂上眉眼。
他是一点都不掩饰。
夏鸢蝶心情有些古怪。
到这会儿她才突然想起来,她和游烈在这方面是截然相反的——某位大少爷从不对他自己的真实情绪掩饰一丝一毫,而她,尽可能不泄露一丝一毫。
也难怪他之前看不惯她。
乔春树就在这时神秘兮兮凑过来:“知道我为什么特意让校篮球队的给我占这块的第一排吗?”
“为什么。”夏鸢蝶心不在焉地应。
“嘿嘿,因为对面设了评委席,两队休息区都放这边了!”乔春树得意地拿手给她指,“喏,一左一右,篮球队矫健身姿尽收眼底!怎么样小蝴蝶,还满意朕给你打下的这片江山吗?”
“两队…?”
夏鸢蝶眼皮颤了下,拎起来,下意识望向台下。
也是巧了。
就逢这一两秒间,游烈他们从她膝前栏杆下一两米外走过来。
好像是高腾说了什么,游烈看了他一眼,又顺着他目光,就落到了离着正近的观众席第一排——
少女并着膝,正在腿上整理他送的那支5的耳机线。
四目相触。
夏鸢蝶大概就顿了0.1秒,她丝滑地挪开了眼,没看见他似的。
“……”
碎发垂过的漆眸里掠过一丝薄而锋锐的笑意,似乎下一秒就要过来了。
游烈最后还是只将球转了下手,瞥开眼。
——今天的篮球馆中人太多了,他也不喜欢被人当金丝猴似的盯着看戏的感觉。
于是一队携着呼声走过,在几米外的队伍休息区停下,放包,拿水,讨论战术,围成圈来。
夏鸢蝶放开手里无意识攥紧的耳机。
眼睫垂下,唇间不经意逸出女孩松懈下来的一丝气息。只是没入了人潮与呼声里,没人听见。
……
篮球赛是真长。
夏鸢蝶来的地方,养家糊口都不够,没哪家孩子有时间划块场地组十个人抢球玩,这算是她人生里第一场篮球赛,此时她对篮球仅有的一知半解全来自于同桌乔春树的科普。
灯光很绚烂,碰撞很激情,投篮也很帅。
但对她而言也就这样了。
中间夏鸢蝶一度想摸出耳机来,可一方面是篮球馆里每次伴随着入篮的尖叫喝彩,声潮没顶,另一方面,就在她膝前栏杆外,地方电视台架着摄像机的记者,时不时就拿摄像头往观众席转一圈。
夏鸢蝶是自视异类,但并不想做镜头里最扎眼的那一个。
只能忍了。
上半场结束哨响,两支队员退到两旁。场馆里高音转低,夏鸢蝶松了口气,听见耳后几个女生兴奋的热聊。
“游烈也太帅了吧!中间他跳投那里,我好像都看见人鱼线了我靠——还有那几个篮板!简直是往我心里扣!”
“确实,下面那摄像头就光跟着他走了。”
“可惜一堆领导老师在对面坐着,也不能下去送水,亏我专门拿了两瓶巴黎水准备趁休息给他呢。”
“省省吧,没领导他也不会要的,你还不如给丁嘉致。”
“哎?我听高三的说,丁嘉致每回接谁的水,用不了一个月那女孩准就成他女朋友了,真的假的啊?”
“好像是真的。”
“不是,她们都图他什么啊,换女朋友那么快?”
“长得不错,还舍得花钱啊,他交女朋友可大方了,而且听说他……”
后面的话夏鸢蝶就听不清了。
只知道几个女生咬了会儿耳朵后,凑在一起哧哧直笑。
夏鸢蝶没什么表情,拿着5慢慢翻页,往下找自己上回听到的单元。还没翻到,夏鸢蝶却忽然觉着自己身边慢慢安静下来了。
安静得十分…诡异。
旁边跟人热聊上半场比赛的乔春树都转过来了,嘴里低骂了句,她拿胳膊碰了碰夏鸢蝶。
夏鸢蝶顿了下,勾着耳机,起眸。
膝前的栏杆外。
穿着高三队白色球衣的丁嘉致半仰着脸,手臂撑着她搁着脚尖的台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拿眼仰她。
像笑,但夏鸢蝶觉着恶意居多。
“学妹,”丁嘉致朝她脚边放着的背包示意,“忘带水了,能给一瓶吗?”
“——”
附近一小片跟着哗然了下。
目光汇聚,像无形而炙烤的火焰,几乎快要将第一排安静坐着的少女的背影烧出个孔洞来。
反倒是越多人盯着,近处越安静,安静得叫人不安。
连场边的摄像头似乎都要从游烈那边转过来。
夏鸢蝶拿指弯抬了下眼镜。一两秒后,安静里听得少女声音温吞轻缓:“抱歉,我没带,你找别人借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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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嘉致轻眯了下眼。
高二队休息区里,正擦汗的高腾惊咦了声:“不是,还比赛呢,丁嘉致这孙子又憋什么坏屁呢。”
“?”
弯腰抵膝的游烈支了支眸,朝后回过脸。
他们离着夏鸢蝶的坐位原本就不远,大概三五米,这会儿正能看见那边观众席上都寂静又诡异地盯着栏杆前的女孩。
丁嘉致似乎笑了一声,也没说什么,转身走人。
高三队里替补朝他迎过去,声音不远不近地荡开。
“怎么着丁哥,换口味了?”那人递水,顺便瞄一眼栏杆里戴着黑框眼镜的蝎尾辫少女,他梗了下,笑,“你这爱好,也太180度大转弯了吧?”
丁嘉致闷闷地笑,在这块正安静诡异的观众席前,他不高不低的声一直够传到高二休息区。
“试试呗。她这种家里穷的,给她点钱,说不定就能玩玩呢。”
“——”
就一瞬间。
原本还有点动静的观众席霎时哑然。像波澜泛开,由一点,荡及半场。
众人视线里的少女僵了背影。
她眼睫一颤,朝栏杆外撩起眸,手里的5在本能里骤然捏紧。
同一秒,高二休息区里。
游烈一言未发,转正过身,碎垂的额发遮了漆黑隐忍的眼。
高腾正惊叹:“这孙子也太不是人了,贫困生以后在学校可怎么过……哎?烈哥,你上哪——”
雪白毛巾被一甩,落地。
单掌攥球的游烈霍然起身,拧步就朝场边丁嘉致两人走去。
修长跟腱下,球鞋鞋底在运动木地板上撕扯出剧烈刺耳的一声锐鸣。
大半场人被拉来视线。
“哐——”
篮球从男生绽起淡青色血管的冷白手臂前狠狠掷下,砸地,弹出,急速直飞向丁嘉致那张还带笑的脸。
“砰!”
猝不及防的丁嘉致被斜弹上来的篮球撞得一歪,趔趄了下侧倒在地。
至此,全场皆静。
对面评委席的领导老师们受惊望来。
摄像机镜头调转。
高腾扑出。
教导主任起身,脸色陡变地拍桌:“游烈!”
但谁也拦不住。
场中。游烈弯下腰,一把楔起丁嘉致的白球衣衣领,眉眼深戾,挥拳把人砸回地板——
“我们班的人,你的心。”
“……”
一字沉过一字。
砸在灯光辉煌、满场死寂的篮球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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