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会真却仍无理会他的意思,站着一步没动。
封无疾看看左右,走近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回:“还不是与以往一样,四处赏玩罢了。”
封无疾看一眼等候在前方的回鹘男子,紧眉:“哪里与以往一样,看他如此不避讳,定有其他用心。”
阎会真瞪他:“你此时与我不也没有避讳?你有什么用心?”
“……”封无疾被噎住,看见她脸说完这话后倏然红了,衬着云鬓襦裙,直扑他眼中,不禁心旌一摇,也不自在起来,抬手抓了一下耳边。
过往他早失父兄,早习惯了面对母亲和阿姊,皆是女眷,从未意识到有何不妥,何况早听说她多年待在西州,惯于胡俗,更不觉有什么,结果今日别人在她身侧,居然在意起这些来。
他觉得自己多半是变了。
阎会真这几日心烦,回话也不客气,回完便要走:“我走了。”
封无疾察觉她连往日态度都变了,仿佛要与自己分出界限一般,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她便走去了她族兄站立处,那回鹘男子马上又殷勤与她说起话来。
“不如一并引见……”其族兄低声说着,看了看那回鹘男子,大概是想让她引见给封无疾。
阎会真说:“不必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封无疾张一下嘴,眼见旁边多着那两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看着她走远。
直到人彻底走远不见了,他还杵在原地,面前几人驰马而来。
只这片刻,穆长洲已领人原路返回。
封无疾看见他身后弓卫手中提着一包裹好的点心,看他:“穆一哥专程为我阿姊出来买这个?”
穆长洲停住,点头:“顺带巡城,这里只剩你了?”
封无疾被这话问得赧然,坐上马背,犹豫一下,靠近他身前问:“凉州有这等陪人赏玩的风俗?”
穆长洲眼神了然:“无此风俗,只不过他们阎家历来与回鹘亲近,多有联姻,大概是想借此机会让一人认识熟悉,你今年也满十八了,她与你年纪相仿,自然到了时候,阎家长辈俱在,少不了有人为她安排。”
封无疾听了不太舒坦,脸上没事般道:“我也没问那么细。”
穆长洲说:“若不在意,便是看见了也会当做没看见,若在意,没看见也要多问几句。你若不在意就别再打扰别人,真在意也不必优柔寡断,好歹是领军之人,总不会没这点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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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无疾不过刚觉出些自己那点心思,便被他当众拆穿了一般,脸上挂不住,看看左右,小声道:“你、你以往对我阿姊便这样?”
穆长洲看他一眼,转头接了那包点心,扯马往前:“当我什么都没说,你自己看着办便是。”
“……”封无疾目视着他也走远了,总觉得他是不想回答自己,扭头看看早无那几人身影的大街,快要心闷了。
这日之后,没再遇到过阎会真,大街上倒是热闹起来了。
还没两日,上巳节到了。
以往凉州多胡节,如今不同,汉节一样隆重,节庆当日,到处多的是出来踏青巡游的年轻男女。
封无疾在郡公府里心闷了两日,特地按捺着没出府,将前前后后都细想了一遍,免得自己是头脑发热。
一早他抽了个空,又去陪他阿姊,结果总被她打量,便猜穆一哥定是与她说了什么,实在待不住,还是出来了。
真是天意捉弄,先前转悠来转悠去也遇不上,今日居然刚转到城西一角,便见到了那熟悉身影。
封无疾停住马,朝前看,阎会真就站在道旁,依然穿着汉衣衫裙,却加了件披风在身,仿佛就要远行。
她后面跟着一行随从,引着马车而来,那回鹘男子打马在前方一截,倒是穿回胡衣了,不过端着仪表,仍很有汉家书生气。
封无疾一惊,在他们身上来回看了几眼,立即打马过去。
他马一动,阎会真便看到了他,准备上车的脚步一停,仍然肃着脸,只眼神在他身上多转了一圈。
封无疾下马,走到她跟前,察觉前方那回鹘男子已朝自己看来,也没管,压着声急问:“你莫不是要随他去回鹘?”
阎会真愣了愣,紧跟着回:“你问这做什么?”
封无疾打量她:“我看你一身汉衣,分明是故意在他跟前穿的,显然是对他无心。”他声更低,“何况我早说了,你以往中意那些文人风度也不是真中意,他即便生了几分文人仪表,也不见得就合你的意。”
阎会真脸上还没红,但已烫起来了,全被他说中了,不想承认,又低又快道:“你竟在这大街上胡言乱语。”
“我有什么办法,你如今已不想搭理我,说走就走,我能去哪里说?”封无疾觉得自己声音压得够低了,至少那边的回鹘男子听不见。
阎会看了看两边,生怕被人听见,她是态度变了,那是因为不好理他了,年岁渐长,他是外男,无名无分的,还能多亲近不成?何况见到就想起当时他夸她不错的话,越想越气闷,干脆不想理他了。
封无疾眼见她鼓着脸颊,似有气又似说不出来,瞥见那回鹘男子左顾右盼地就要来了,干脆牵马在身侧一挡,一鼓作气道:“你既对他无意,去什么回鹘,我中原不也有好儿郎?”
阎会真皱眉:“你想说谁啊?”
“我啊,”封无疾低声,“你不是还亲口说过我不错?”
“你……”阎会真脸还是红了,直红到颈边,没好气道,“轻浮!”
封无疾也没好气:“不轻浮你便走了!”
一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看着。
直到那回鹘男子忍不住隔着马提醒:“还走吗?去西州太远,再晚上路,今日便来不及投宿了。”
封无疾回味过来:“去西州?”
阎会真脸红未消,扭头小声道:“家里终日催,我想去西州找我阿姊避避罢了。”
只不过是要与对方顺路照应着同行而已,不如此,家里哪肯放她走。
封无疾恍然,紧跟着就反应过来自己刚都说了什么,干杵在原地,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
“封郎君!”昌风忽而打马赶来,老远就在叫他,上气不接下气,“快,夫人……”
封无疾转头,被他模样吓一跳,赶紧上马,对阎会真道:“你别急着走,我先去看我阿姊!”
阎会真看他驰马就走,也被惊到了,以为舜音出了什么事,忙对回鹘男子道:“不急着走了,我要去看看夫人。”
封无疾拍马飞快,刚到郡公府大门外,一跃下了马,直奔入门,边走边唤:“阿姊!阿姊!”
昌风跑着追来:“是我话未说完,夫人要生了,没出事!”
封无疾已走进后院,停步缓口气:“我就说,走之前还好好的,真是吓死我了!”
刚想问怎样了,忽听一声门开,有人走了出来,他连忙看去。
穆长洲出了门,长身挺拔,步履如常,革带束袍凛凛,只脸色微白,眉眼低压,紧抿着薄唇,似带了疲态。
封无疾走近,上下看他,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门又拉开,胜雨陪着稳婆走了出来,封无疾忙问:“如何……”
话还未说完,稳婆一叠声回:“没事没事,生产顺利,夫人一切都好,郡公已问过百回了。”
“……”封无疾长松一口气,伸着头朝屋里看,但门已关上了,此时也不是探望的时候,只好忍住。
穆长洲忽说:“你回来的正好,我准备了些东西给你。”说着朝昌风招一下手。
封无疾心思被拉回来,昌风不知何时已去取了东西来,都在一支长条匣子里,递到他跟前。
他拿过来打开,里面是卷轴书籍、字画文章,不明所以地抬头:“这什么?”
穆长洲说:“阎家喜爱文人文事,这些都是珍品孤品,你若需要,下次便拿去送给阎家,不需要便算了,自己定吧。”说完转头推了门,又进主屋里去了。
封无疾呆了一瞬,忽然想起让阎会真别急着走,忙又快步往外。
走到府门外,一眼看到阎会真,她竟跟来了。
“夫人怎么了?”她朝府门里张望。
封无疾吐出口气:“没怎么,刚生完孩……”他忽生懊恼,“我刚才竟忘了问是外甥还是外甥女!”
阎会真才明白过来,白他一眼:“亏你那样,原来是喜事,我还当是怎么了。”
话到此处,似是无话可说了,一人想起先前路边所言,都有些尴尬,眼神一碰,又各自转开。
封无疾手一动,碰到那长匣,想了起来,将匣子递过去:“你看……我刚好在凉州,要不然就以这些做见面礼,去阎家拜会一番好了。”
此时细想,自战后他返回秦州,便在等着机会再来凉州,一收到穆长洲的信便来了,或许也早有他意了。
只不过经此一番,才回味过来罢了。
阎会真一手掀开匣子看了看,又看他:“这些东西一看就不是你准备的,定是郡公帮你的。”
封无疾笑道:“那有什么关系,你这么说,我便当你同意了。”
阎会真嘀咕:“光我同意有什么用,这又不是送我的。”
“你先同意才行,否则我还登什么门啊。”封无疾回。
阎会真一把抱过那匣子:“好了,我同意了!”
明明脸红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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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又没完没了,真是随时都要与他争起来……
主屋里,一阵嘹亮的婴啼刚停,孩子刚刚安宁地睡下。
舜音倚靠在床头,尚未睡去,掀眼看见走入屏后的身影,轻声说:“放心好了,没什么事,你倒比我还难熬。”
穆长洲已进来有片刻了,站在那里看她到此时,才缓步走近,唇边一牵。
她生产得很顺利,过程虽痛得难忍,却也没受什么折腾,孩子便出生了。
倒是他,非要破忌进来陪着,脸绷着,没有丝毫放松,直到听见孩子哭声,稳婆禀报一切安好,才算回缓。
孩子被裹在襁褓里,睡在舜音身侧,脸还红皱,是个女儿。
穆长洲坐在床边,垂眼看着还不足自己一臂长的小婴儿,唇边笑意又深,到此时仔细看她,才清晰感觉到自己又多了个家人。
舜音忽问:“你帮无疾了?”
穆长洲抬起眼:“嗯,他显然有意,何乐而不为?便是不谈情意,阎家与中原联结也是好事,此后封家不就更有权势了?”
舜音说:“你不是放下权势了?”
穆长洲一顿,失笑:“习惯了。”
舜音瞥他一眼,故意扭过头去。
穆长洲一手拨过她脸,贴近:“不过没事,还有你拉着我……”
低低的声音钻入耳中,舜音颈边一烫,他唇已贴了上来,细细密密地亲过去,又覆上她的唇,滚热地吞含,轻挤着她的唇线。
穆长洲一手撑在一旁,拢住孩子,另一手抓着她胳膊,送去自己颈后。
舜音心口生热,手臂不禁环住他颈,身靠着他,彼此呼吸缠在一起,缭绕在鼻间,既轻又缓。
四下安然宁静,只多了一两声孩子睡梦里的轻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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