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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两天便是三十。
她想起来,萱儿曾对自己,步瞻仅仅剩下三个月时间,如此算来……
见她猛地蹙眉,绿芜忙不迭询问:
“娘娘,您怎么了?”
“我喉咙好疼,好……好像……”
好像用什么东西给黏住了一般。
像是血。
姜泠缓了好些时候,才终于缓过这一阵劲头。军帐未完全掩住,夜风将冷气吹拂进来,见状,绿芜便要走去关。
姜泠抬了抬手,道了句“不必”。
她今夜心很慌,右眼皮莫名跳动得厉害。
她走下床,青丝
迤逦在身后,望向帐外时,眼前竟莫名闪过那一道人影。那是一道雪白色的身影,未束发,也未戴发冠。他的衣摆宽大,被风吹得微微扬起,撒落一地的花影与旃檀香。
“步瞻回来了吗?”
过了子时,她问。
绿芜应道:“还未。”
姜泠心慌得厉害。
又过了少时,她微微支起上半身,问:“他回来了吗?”
“娘娘,圣上还未回来。”
她的心怦怦跳着,连带着右眼皮亦是怦怦。闻言,姜泠重新躺会榻边,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神不宁,意识里觉得今夜会有大事将要发生。
天色微亮,她朝外唤:“绿芜……”
不等姜泠唤出声,军帐外突然响起鼎沸的人声。原是前线传来捷报,西巫人降了!闻言,姜泠心中也充斥着欢喜与雀跃,她让绿芜扶着自己从榻上起身,方一走出帐,便看见正高昂坐在马背上的阿衍。
姜衍银甲红缨,器宇轩昂,端的是衣袍猎猎、英姿飒爽。
周遭皆是伏拜的将士,他转过头,只一眼便看见站在军帐之侧的姜泠。
姜衍立马跳下马,走过来拜她。
“昨日一战,彻底击溃了那群西巫贼人,西巫大王子已差人送来降书,明年开春,将士们便能归家了。”
姜衍声音愉悦,说得高兴。
若说一开始,他确实是因为姜泠才成为了步瞻的一把尖刀,而如今,他是真真正正地因收复疆土而感到高兴与自豪。说这话时,他的眸底闪动着耀眼的光泽,少年将军的嘴角勾着,神采飞扬。
看着眼前的阿衍,姜泠忽然觉得岁月流逝,自从她嫁入步府,已经过了太多太多年。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在与那一人纠缠,其间的爱恨情仇,已经盘不清、算不明了。
外间风大,姜衍知道她畏冷,便唤她回军帐里头坐着。他道,虽然西巫人降了,但他仍是要镇守边关,用自己手中的银.枪,守护好大魏这一片广阔疆土。
至于姜泠,可以在西疆这边过一个从未体验过的新年。
二人一边谈论,一边朝军帐的方向走去。
说着说着,她忽然问起步瞻来。
此番出战,她听闻是步瞻亲征,怎么只见着阿衍一个人回来?
听了姜泠的话,姜衍的步履微微顿住,须臾,他才缓声道:“圣上他受了十分严重的伤,现如今,季公子与张太医还在御前诊治。”
闻言,姜泠的步子也顿住。
即便早有所预料,可当她真正听到步瞻危在旦夕时,心中却又忍不住生起些别样的情绪。
至于步瞻如今的状况,姜衍也不大清楚。
姜泠垂下眼,抿了抿唇。
恰在此时,迎面吹刮来一阵冷风,令她忍不住将脖子缩回衣领。姜衍垂眸看了自家阿姊一眼,她身形单薄地站在这冷风里,整个人愈发孱弱而可怜。
“娘娘,臣送您回帐。”
这厢话音刚落。
忽然有小侍人着急忙慌地从另一间军帐内跑了出来。
瞧那方向,正是步瞻的军帐。
“不好了,不好了!”
对方声音焦急,细细查究,竟还能听出他声音之中的哀色,“圣上、圣上他——”
姜泠步子再度顿住,遽然回头。
圣上他怎么了?!!
一种不好的预感如春雨过后的野草,疯狂滋长,缠绕在她的心头。
不过短短一瞬之间,那野草便尽悉将她整个人包裹住,禁锢得她呼吸开始发难。
不等姜泠唤住那人,询问。
“腾”地一声,有人从内掀开那军帐,定睛一看,正是一直守在步瞻身侧的谈钊谈大人。
他一身黑衣,颇显得庄严而沉重,衣袍猎猎,姜泠耳畔同样生起飒飒的风。
谈钊立在军帐之外,迎着满西疆冰冷刺骨的寒风,不知耗费了多少力气才强忍住面上的悲痛,恸声:
“圣上他……宾天了!”
……
天子驾崩,循国礼,鸣九九八十一道钟声。
大魏明懿十年,便是在这样的钟鸣声中开始的。
姜泠乘着马车,兀自回到了京都,煜儿早早便在宫门外守着。看见了她,那一袭紫衫的少年跳下马车,快步上前来迎她。
“母后。”
步煜身着紫衫,额头却戴着素白色的孝带。他的身后跟着同样一袭素衣的戚卞玉,后者朝皇后恭敬一福身后,便不再敢言语。
大魏明懿十年,国丧。开春,新帝即位。
步瞻葬在了金善寺山脚。
说也奇怪,自从知道了他的死讯后,姜泠比预想中的还要平静。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平静地看着煜儿登基,成为这大魏的新帝。
就在新帝即位前夜,谈钊突然找到她,交给她一份卷宗。
这与其说是卷宗,不如说是一份手札。
一份步瞻亲手写的手札。
他不知是何时写的这样一份东西,将大魏朝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写得十分干净。看着姜泠面上惊愕的神色,谈钊微垂下眼,态度恭敬地同她一条条解释。
手札上有些东西,谈钊本人也有些讲不透。
“这是主上给您留下的,他生前说,自己如有不测,便叫属下将这个交给您。”
他说,自己追随了步瞻这么多年,如今主上宾天,他身为一个忠心的下属,不愿再事二主。至于新帝那边,他也留有自己信得过的心腹,再往后的路,便要新帝与太后娘娘自己走了。
谈钊离开时,京都下了一场大雨。
姜泠撑着伞,站在这一袭雨帘之中,怔怔地看着那道身影渐渐远去。
直到大雨倾盆,将她的半边肩膀打湿,身后宫娥才敢提醒道:“太后娘娘,谈大人已经离宫了。”
她回过神,凝望向不远之处。就在那不远处,有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冬
去春来,辞旧迎新,一切换了风貌。
这个皇宫,这座皇城,整场大雨淋落而下。
随着谈钊的离开,雨水终于抹去了属于那个人的最后一丁点儿痕迹。
姜泠心想,自己应该高兴才是。
这么多年,她熬了这么多年,终于彻底逃出了那人的掌心、摆脱了那个恶魔的控制,她与她的终于站在这权力之巅,成为了整个国都的主人。
她应该高兴才对。
于是她开始努力地学习政务,开始垂帘听政、辅佐煜儿处理好朝堂上下大大小小的政务。兴许是经历过步瞻手把手的指导,兴许是有着这样一本手札,姜泠处理这些政务,竟是格外上手。
看着那一本本奏折,姜泠忽然明白了,先前步瞻教自己骑马时,所说的那一席话。
——“没有什么驯服不了的野马,他若是凶狠,那你就要比他还要凶。姜泠,记住了,千万不能露怯。”
——不能露怯,姜泠,鞭子抽狠些。
大魏顺德四年。
她终于成为历史上,手腕狠辣、雷厉风行的明宜太后。
夜深人静,菩提殿案前还掌着一盏孤灯。桌案前,摆放着一碗提神的热茶。
姜泠从堆积成山的政务中抬起头,望着晚窗外那一轮明月,轻揉太阳穴。就在重新提笔之时,她恍然惊觉——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字迹变得越来越像步瞻。
从原本娟秀的簪花小楷,变成如此遒劲飘逸的行草。
兜兜转转,她竟在不知不觉中,活成了那个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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