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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章节 541.果决 “无论是哪一个,都活得很好。”......(第2页/共2页)

bsp;   刘昆写檄文的地方,离前线尚有百里。西陲守将等各派了信使、将校之类前来迎接、应卯、诉苦,都希望知道祝缨此来的安排,如果能战,也希望她能尽快地带兵前去解围。

    祝缨接下来的命令却是:“先休整三日,再议。”

    刘昆埋头骂人去了,王允直听了吃了一惊,距前线百里,已经不太远了,救兵如救火,赶路走得就不算快,临了又要停?他十分的不理解。与他同样不解的人也不在少数,不过入了军中,许多关系都要往后退一步,第一重要的就是令行禁止了。他们都不敢贸然发问,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今天是肯定要休息的,预备稍后再私下询问。

    须臾,刘昆的檄文写好了,祝缨看了看,道:“就这样,发出去。”

    各将校还要分头巡营,都先散了。

    王允直不在将校之列,他在外面绕了一圈,重新回来求见。

    祝缨将在地图上点点画画的笔往旁边一放:“有事?”

    “是。”

    “过来说吧。”

    帐内点起巨大的牛油蜡烛,光线又亮了一些,橘色的火苗照在祝缨脸上,显得人愈发的柔和慈祥。

    王允直道:“君侯,我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停下休整?我听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咱们离京时走的就不坚决,路上又慢,现在又停?会不会影响士气误事呢?”

    祝缨道:“这句话是这么用的么?”

    “诶?不、不是么?”

    祝缨道:“越是急,越不能急。你说的,那是对上了之后,咱们现在是什么?是战前。不准备好了,拿什么打?禁军有多少年没有正经打过仗了,你知道么?样子是不错,可战场上,不会有画好的线让你走、标着布阵。四面喊杀的时候,脑子都是懵的!长途跋涉,上阵之前他们需要休整。”

    “可是,如果不亲临战阵他们永远都是新兵。”

    “新兵是最容易死的,上阵之前,得设法让他们少死一点。”祝缨说。

    王允直还是不能很理解,他书读得不错,性情也还算好。这一路的生活既不如在京城精致,甚至不如出使安南的安逸,他也都忍耐下来,并没有开口抱怨。眼下却是真的不太明白,乃至有了一点情绪:“兵贵神速,拖着也不是办法吧?”

    “这叫准备。”祝缨说。

    王允直听她说到这里,就知道不能再逼问了,只好最后说了一句:“晚辈冒昧,不识君侯安排,只是心忧西陲,还请君侯明鉴。”

    祝缨点了点头:“你们明天再来,我安排。”

    有安排就行,王允直勉强压下了情绪离开了。

    祝缨却没有闲下来,她召来了守将所派之信使、将校,询问前线情况,再制定具体的方案,一直忙到半夜。

    次日一早,祝缨击鼓召集众将,一起看沙盘,安排接下来各自的任务。

    祝缨先问大家对西番兵了解多少、对现在西陲的情况了解多少。这个知道的人并不多,大概都知道双方正在交战,己方在保持守势,对方是攻势。了解得多一些的还知道,西番通常不会坚持太久,这次一直耗着是有点邪门。

    祝缨道:“因为,即使是坚壁清野,他们也还是拿到了好处。桑奎,你说。”

    桑奎便是边将派来的将尉之一,面相粗糙,皮肤仿佛被漫天的砂土染成了浅黄色。他说:“他们抢……”

    番兵也是兵,出动也得粮草,死伤也需要有对等的收获。昆达赤他们的经验越来越丰富,连攻城的技艺也更精进了。除了在村寨不断有小收获,甚至洗劫了一座城池。如今更是出动大军围困了州城,城里的粮食消耗的速度惊人。亏得姚辰英重视这里,屯了不少粮草,否则现在就该吃人了。

    同时,西番还在拣软柿子捏,不断蚕食附近小寨。当然,也付出了代价,西陲与他们是“老朋友”了,对他们的战法也算熟悉,也并非完全龟缩在城中不出,也有迎敌、追击的时候。

    总的来说,西番收支能相抵。但对西陲而言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因为仗是在西陲的土地上打的!战争的破坏之下,无论谁赢都是当地输。

    桑奎恳求祝缨:“相公,还请早日救百姓于水火。您早日发兵,咱们里应外合,内外夹击,既能解州城之围,也能败退番主。否则,就算城不破,也要易子而食了。”

    年轻的将校听了,脸上都露出愤慨的神色来,纷纷请战。

    祝缨道:“争什么争?一股脑上去,没个调度协调,自己人就要先踩踏起来了。西陲兵久战疲弊,禁军没有经验。还是用禁军,先将士气调动起来吧!林风,去抽各营精锐,桑奎,你领路,先不要去州城,先去寻个小股番兵……”

    番兵不时有四出掳掠者,祝缨先盯上的就是他们。出重拳,先打个小的,让士兵练练手、挨挨揍,林风有经验、桑奎熟悉地理,精锐准备佳、人数多,能够保证先打赢。但没有经验,一定会被胖揍,可以让他们不要太轻敌。

    林风不问一声,答应了就去。

    年轻的将校们虽然嫌这仗小,但第一仗,纷纷请命,都说自己的兵是练得最好的。祝缨便点了其中五人,各带麾下数百加入。

    “其他人,观战。”

    这一仗打得很热闹。

    起初,奔袭番兵的时候,桑奎就有点不满,这些援军看起来精神是不错的,却缺了点味儿。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跟没有真刀真枪干过的,气质是不同的。林风的土兵里有一半有点味,另一半气味也很清新。禁军就更是如此了。哪怕他们看起来确实是经过训练的,并不算懒散。

    袭击番兵的时候,也只有那一半的土兵显出老练,新人要么猛冲,要么犹豫。这群傻子还忘了一件事——奔袭,确实需要靠鼓噪、鼓噪呐喊壮声势恐吓对方,但时机也很重要。傻子们喊早了,提醒了对方。

    桑奎鼻子快要气歪了。

    番兵这里,起初看这许多人来,也吓了一跳。以前也有这样的小股部队反被围杀的,但是劫掠来的东西又有些舍不得。犹豫之下,双方交锋。番兵略气短,开始被压着打,很快,他们发现了对方手上也不够硬。

    那就不客气了!

    这边林风、桑奎都有经验,压住了阵脚,再组织反攻。双方竟然在一场小遭遇战中打出了拉锯的样子,精彩得要命。但是,观战的人中却有一半看不明白,盖因双方短兵相接的时候,不是一条直线你东我西,而是犬牙交错,能看出那条分界线的,就已经合格了一半了。

    祝缨索性点了祝彤的名,让她来解说。

    祝缨对王允直说:“他们没有经验,所以急不得。”

    王允直头脸都红了:“是我无知。”

    祝缨道:“现在看到了、知道了,不就行了?这样的事我见过许多次了,你以后见得多了也就知道了。”

    然后率众回营,待林风等到回也携战利品回营,才重新开始点评。战利品要先分类,从百姓那里抢回来的,还回去。缴获敌人的,可以留下分成。

    有功的,重赏!有过的,责罚!

    然后开始讲评这一战,今天出力的,休整,其他人,拔营后准备下一仗——也是打小规模的接触战,并不紧接着就大军压到对方大营面前。

    ……——

    番主大营已经知道祝缨要来的消息,“祝缨”这个名字他们并不陌生,先前交过手,后来与安南不断有些往来。

    昆达赤就说:“都传说她又做丞相了,没想到是真的。东边的皇帝和大臣真是没意思,以前不要人家,现在又叫了来,一把年纪来打仗!嘿!不必慌,这个人我是知道的,她从来不自己往前冲。她一向谨慎,不会马上就决战的。”

    他也下令,加紧攻城,要在祝缨发动之前把这州城打下来抢光,然后火速撤退,让她白跑一趟。

    她要追击,就在后队设伏。看谁打得过谁。

    上一次打仗,昆达赤认为自己是未尽全力的,当时那是另有目的。不想却成就了祝缨的名声。这一次,祝缨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昆达赤出兵,完全是因为这个机会太好,胡人派使者同他约定,一旦功成,西陲随他处置,反正朝廷是抽不出手来对付他的,胡人不与他争这个。而齐王也默许了他的行动。他也曾问过胡人从中能够得到什么,胡使只是嘿嘿一笑,当然也是要子女财富了。

    番人的消息,皇帝确实死了,两个儿子在争皇位。争位这事儿,昆达赤也很熟悉了,认为这确实是个机会。于是,随便找了子民被贩卖做奴隶的借口,他就打过来了。

    边境上互相贩卖奴隶是很常见的,就算各国想管,也难免有漏网之鱼。更何况边陲之地本就人员复杂,难以统计?

    因为利益足够大,昆达赤一把年纪才亲自纠集了大军,番兵才能坚持这么久。

    听到祝缨靠近之后只打小仗,昆达赤便说:“怎么样?这个女人就是这样!果然女人打仗,就是这么不痛快!该让她知道什么是男人的打法了!”

    惹得大帐里一阵怪笑。

    笑完了,他们加紧攻城。

    州城这里已经熬了挺长时间的围城了,亏得是是西陲,很有经历,人心还没有绝望,只是刺史和守将的火气略大而已。城中也有老人说过祝缨“当年”是很体恤人的,可是体恤体恤,怎么就不见人来呢?

    也有人怀疑,她是不是年老了反而胆小了?

    城下的抛石机往里扔石头,也不知砸破了几家房顶。昆达赤亲督大军,他口上说得轻松,心里也是有点着急的。毕竟祝缨这个人,稳,有可能让他拿不到那么多的收益。现在抢着一点儿是一点儿。

    双方七日里打了三场,守城的墙头损坏,正把城里的石头往城墙上搬,以作防守之用。攻城的也在修理器械,准备打下一场。

    次日,双方再次开战,又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攻防战。

    起初,守将还数着日子,打到天昏地暗的时候就忘了,还要现问左右,才知道又过去了几天。

    这一天,守将一条伤臂吊在颈上,肚子里骂着祝缨,嘴上骂着昆达赤,骂骂咧咧地指挥着:“蠢材!现在先别放箭,等他近了再放!这哪有准头?!到现在还要我教这个?”

    城下响起号角,番兵再次攻城,守将又骂了起来:“就不能好好当个蛮夷吗?你造什么攻城车?”

    正在僵持时,远远地,大队人马衔枚而来。王允直有点兴奋,想说话,又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戳了旁边的人,呲牙咝咝地漏出几个音节:“施兄……”

    施君雅心道:别,你比我年纪大。

    祝缨观察着战局,到双方胶着了,才说:“击鼓!”

    祝彤当先一骑冲出:“杀!”

    王允直和施君雅也想冲,被祝缨喝住了:“现在别去添乱!一会儿你们随我打扫战场!”

    桑奎早按捺不住了:“相公!我也去!”他紧随其后,一路跑一路喊援军到了!喊的还是双语。

    人马与人马绞在一起,外行们又看不清谁是谁了。

    到半日后,残阳如血,昆达赤才遗憾地看一眼“祝”字的大旗,下令退后二十里扎营。

    ……

    刺史、守将率众相迎,草草收拾了家里的百姓们也挤出来一大群围观援军。

    守将这回不骂了,笑着道谢,拍着纯熟的马屁:“不愧是相公,这里的人都说,三十年前,相公威振西陲,只要您来了,咱们就有救了!”

    祝缨道:“也是将士用命,百姓齐心。好了,闲话不提,我们先扎营。”

    刺史吃了一惊:“你不进城吗?”

    祝缨道:“我自然要去安抚百姓,不过,大军你这儿盛不下。接下来,各陆续会有援军到。我要坐镇大营。”

    当下先定营盘,再安排各军营地,又收治伤员等,直到天擦黑,祝缨才进城与刺史、将军一同议事。

    先则二人汇报了情况,州城抗了这么久,损失不小,急需补充。不但百姓,官吏也折了不少,青壮也是。他们希望能早些把西番驱逐走,这样才能开始恢复生产。

    祝缨道:“我已令各州府来见我了。见了再说那些。眼下几件事——”

    本地伤兵轮休,老兵带她的新兵。接着祝缨又给刺史分派任务,要安抚城中百姓,统计户口、损失、剩余的物资,好按需发放物品。在其他援军会合之前,不能出岔子。

    刺史的胡子两个月没有修剪了,乱七八糟地,胡乱一捋,道:“只怕一时难以计算。”

    “江珍、赵霁、小付……王允直你也别看着了,一起干活!施君雅,你与林风、祝彤一道巡营去。”

    当晚,祝彤、林风带人杀奔敌营,一阵冲杀,放了一把火,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跑了!昆达赤才说祝缨是个谨慎的人,没想到她一来就抽了两巴掌,昆达赤脸上火辣辣的。盛怒之下,他派兵追击。

    此时祝彤等人已经跑远了,追兵只能看着隐隐的火光追着,心道:怕是追不上了,我们到城墙下转一圈就回。只说他们害怕,跑远了。

    岂料中途突然响起一声哨音,接着箭雨仿佛从四面八方飞了过来。

    昆达赤又挨了第三下。

    他反而冷静了下来,下令再退二十里,然后放出斥侯。他也是行伍经验丰富的人,不肯轻易就走。这座城,他已经围了许久,就快打下了!

    他又还有另一种想法——你们都来守这里了,别处就空虚了,我去抢一抢试试。

    番兵退去,城中一片欢呼,祝缨又派斥侯,得知他们并未走远,下令盯紧。然后问将军:“你们的俘虏里,有无昆达赤王子的部众?”

    守将摇头:“没有。”俘虏都很少,一般都杀掉了。

    最后是在禁军的俘虏里找到了几个,林风与他们交谈,证实了是昆达赤长子的部从。

    祝缨下令放了他们,条件是带一封信回老家,交给大王子。

    信还是让刘昆起草,双语,意思比刀还锋利:你把你爹后路给断了,也不用干别的,他没了吃的,大军得饿死。我想他死,这是肯定的,他死了对你也有好处。跟着他的各部权贵也就完球了,你正好当家做主,不受钳制。

    对了,再给你讲个故事,当年你爹是这么对你大伯的,哎?你有弟弟的哦?你爹带他在身边,是吧?你爹要是死在战场上,会发生什么呢?

    我再教你个办法,你如果是个好孩子,就把这信交给你爹。他一定会很喜欢你的。每一个父亲,哪怕自己手足相残,也很自信自己的儿子会听话。

    信和人都放走了。

    信的内容,其他人并不知道,大家只知道战场陷入了静默。

    年轻的将校们又坐不住了,结伴来找祝缨请战。打头的是金彪的儿子金大海,这小子因祖上的渊源,在祝缨面前常多说几句憨话。比他爹金彪多读了几本书,可惜这上面没有天份,依旧走了荫职武将的路子。

    金大海走到帐外,就听到里面祝缨的声音在说:“都说我打仗不痛快,不纯粹,好弄巧,他们懂个屁!军国大事,没有痛快的!

    要学会配合,不能只凭将士用命。一说武将,就要与文臣对着讲,其实不是的。文武应该是一体的,要配合得好,有奇效。当然,文、武各有各的利益,但有心人不应该只盯着一点。

    要赢一场仗,两面都不能少。都给我抄一抄孙子兵法吧,那个……你们抄起来不吃力。”

    金大海听不太明白,倒但也知道现在要冲过去生擒番主是没戏了,灰溜溜地走了。

    祝缨并不是冲他,是祝青雪与赵霁来打的小报告,告诉她,有人手痒坐不住了。王允直等人也在跟前,祝缨因而有此一论。

    祝缨也微有郁闷,如果是郑侯、冷侯在时,根本不用解释这许多。但是这些年轻人、中年人,这些道理却是欠缺的。他们中也有书读得少的,还有怵读书的,字认得都少,要吃透这一层就更难了。

    王允直、施君雅这样的人,道理他们能明白,但他们又是文臣,还不太接地气,与武将、尤其是品级不高的将校很难说到一起。他们一张口,人家就嫌酸、嫌他们不知人间疾苦,面上客客气气的,实则听不进去他们的说教。

    还有些祖上有名将、现在领军职的,是介乎二者之间的二半调子,于是哪边都不如。

    祝缨只好能教多少是多少。

    但也不能让兵士一直闲着,祝缨下令,自己的士兵居前,直面番兵。附近的援军在她身后扎营,这样可以防止对面趁援军立足不稳的时候掩杀。

    直到所有兵马汇齐,祝缨才重新排布。

    再让刘昆写一份给昆达赤的檄文,斥责一下:怎么又是你?不是都说好了要讲和的么?你咋又来了?是不是欠削啊?

    光想着趁别人家死了爹来占便宜,想没想到自己也有儿子啊?你几岁了?

    每一个父亲,都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权威,儿子们必须听他的,没有二心。不过吧,我听说每个父亲都希望儿子像自己,想想你当年干过什么吧,你儿子都像你,最像你了!

    昆达赤大怒,也回骂:你一个没有丈夫、没有儿子的女人,先管好你自己吧!再说别人父子,你也没后人!

    祝缨直接回道:我有安南,你就要什么都没了。你的儿子未必听你的,青君姓祝,只听我的。

    她这里做着准备,昆达赤也没闲着,他也重新调整,双方对峙了起来。先是小摩擦,大小十余战,互有胜负。祝缨开始集中力量,一点一点清除渗透入境的番兵,番兵也不再小股出动,都集中到昆达赤周围。

    终于,十一月里,双方大战一场。

    昆达赤兵作三路,也不冲城池去了,只想消灭掉城外的生力军。祝缨的新兵也变成了老油子,顶住了对方的攻势,祝缨中军不动,自作诱饵。祝彤、林风埋伏,禁军、西陲作两翼。

    双方战到一半开始下雪,最后雪堆得半尺厚,双方才拆解开来。昆达赤没有占到便宜,倒折许多兵马。天气又变得寒冷,他的士兵缺衣少食。祝缨这里倒是准备充分,恨得昆达赤发誓,回去之后一定要把卖给祝缨厚皮御寒的边将给杀了。

    然后是和谈。

    双方的使者来回了数次,昆达赤这边把责任都推给了胡使:我们本来是订的盟约,朋友家里有难,我是来帮忙的。胡使说,齐王是长子,我当然要维护齐王。没想到他们包藏祸心,我最近才知道,原来你们的太后说齐王才是坏人,那我当然听长辈的。

    祝缨这里,依旧数落昆达赤背信弃义,你自己数数,你都反悔过多少次了?!

    双方你来我往,昆达赤处最后说了:要不,我陪你在这儿等着看齐王和胡人?就大军防着我?

    双方各退一步,昆达赤要求安南不与朝廷夹击西番,祝缨要求昆达赤依旧称臣,上表谢罪,再把胡使交给祝缨。

    双方又扯皮,眼见过年,昆达赤急了,才最终同意。

    祝缨却并未马上向朝廷请示撤军,而是亲自坐镇,看昆达赤大军缓缓退去。直到次年初,传来消息,昆达赤家自家又起了纷争,她才搬师回朝。

    ……——

    前前后后,近一年的时间,祝缨终于回来了!

    陈放也松了一口气:如今户部尚书这活,真不是人干的!两处用兵烧钱,还不算国家日常的收支。终于,可以省支这一笔持续流失的钱粮了。

    祝缨却不能让他太轻松,跟着祝缨一同回来的,还有抚恤与封赏的名单。祝缨做事,从不苛刻下属,有过的必罚,有功的也必有相应的升赏。朝廷不同意,她会为下属争取。

    祝缨直接面圣,将名单递给了皇帝:“陛下,这些都是与您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这些,年纪稍长,老成持重,现在正当年。现在,保境安民都要他们出力。”

    皇帝越发憔悴了,有气无力地道:“非是我不愿,还北地未平呢……”

    “正因如此,才要给北地打个样,让他们知道,朝廷不会亏待有功将士。再者,这些人父兄都是我的旧人,将他们托付给我。我想,我多大年纪?能带他们到几时?不如早放手。陛下,他们都是去年才重新启用的,底子干净。我想把他们转托给您。”

    皇帝的心跳得厉害,脸上红色越来越重,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咳!”

    陈放得说,跟祝缨作对,是真的难受!

    皇帝同意了,丞相同意了,可钱从哪里来?

    陈放跑到了政事堂,坐在地上不起来了:“您得给我个主意。”

    祝缨往他身边一蹲,说:“宫里花钱太多了。”

    “咝——”

    祝缨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找个人,帮齐王骂一骂两宫和皇帝奢侈吧。钱,不就能省下来了么?”宫里还有好几场大庆典没办呢,都省省得了!对了,宫女宦官要那么多干嘛?裁一裁,省钱。

    祝缨又看了一眼施季行,大理寺也该拉几头年猪出来杀了。

    那这个可以!

    陈放也小声说:“谁啊?”

    祝缨心道,当然是刘昆,我身边还能有谁?

    陈放爬了起来,嘀咕道:“这些都是小巧,一时应急。真正该做的,还是开源,抑兼并,括人口,国家才能真正好起来。”说着,竟真的伤心了起来。

    王叔亮一直看热闹,二人咬耳朵时他就非礼勿听了,待陈放感慨,他说:“这才是大臣的样子啊!可惜抑兼并的事情数次中断,眼下又有齐乱未靖,待北地奏凯,就该着手啦。”

    祝缨道:“那也得先准备一下,朝廷就拿一张纸去抑兼并么?”

    “要准备,当然要准备啦,”陈放说,“还得有人呐!”

    这话又戳到了王叔亮的痛处,他和施季行是着手了,可这人还没养成。他问祝缨:“您……有何良策?”

    祝缨双手一摊。

    当年,她南归之前,已经做了准备了,可惜了,三十年过去……锄头柄也烂光了吧。

    “在西陲这大半年,倒有几个,可是放在西陲都不够用。那里百废待兴,屡遭兵火,不能轻易放弃,还是留在那里用吧。其他的,你多费心。”

    王叔亮顿足道:“怪我早年不够刚强,不敢任事。”

    祝缨道:“已经开始了,就不提当年了……”

    三人正说话,忽有人白着脸跑过来找陈放——陈萌病危,陈夫人又要请祝缨也过去一趟。

    王叔亮道:“既如此,你快些回去吧!部里的事先放一放。”

    陈放拱一拱手转身就走,左脚绊右脚,把自己摔倒了!祝缨及时出手,却低估了他的体重,仅仅保住他的脸没有直接拍在地上。

    祝缨道:“我送他。”

    王叔亮点了点头。

    陈放这样子骑马恐出意外,祝缨叫了辆车,把他塞到车里,一同回了陈府。陈夫人正在榻前,听说儿子来了,忙问:“祝相公呢?”

    祝缨道:“来了。”

    陈夫人示意儿子去看丈夫,自己却与祝缨低语:“这死鬼,看着像是糊涂了,眼都直了,必要见你,说有事要问。他要胡说八道,你万莫放到心上。”

    祝缨点点头,陈放又来请祝缨进去说话,母子二人都很疑惑,陈萌会说什么呢?要说托付儿孙,已经托付过了,且不必再言,祝缨也是个厚道人。

    祝缨站到了陈萌的床前,俯下身,陈萌的手伸出来在空中胡乱抓了一把,吃力地道“到底,是哪一个?”

    陈放心道:太子?已经立了。继任的丞相?会是谁?

    陈夫人眉头正紧,听祝缨说:“无论是哪一个,都活得很好。”

    陈夫人面色惨白,双腿一软,陈放又抢着要扶她:“娘,怎么了?”

    陈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帐顶,头一歪,死了。

    祝缨叹了口气:“大郎,具本奏上吧。嫂嫂,把二郎他们都叫回来吧。”

    陈夫人道:“哎?哎!哦。”

    陈放得去写奏本,祝缨与他一同走出去,祝缨道:“鸿胪寺那里,我打招呼。你们丁忧,不要犹豫,趁我还在政事堂,为你们家看三年,我盯着你还朝。”

    陈放拱一拱手:“多、多谢姑……”

    他忽然住了口,问道:“刚才,我爹的话,与‘姑姑’有关系,是么?他总让我们拜见两位姑姑,我母亲也知道?我……”

    “你不用问她啦,她也未必愿意提这件事。去问问冯家吧,当年他们家的义仆,挺出名。”

    “是……”

    ……

    祝缨又要办陈萌这一件事,这件事反而简单,自己上祭仪,让鸿胪寺上点心。户部尚书虽然空着了,王叔亮就请祝缨先盯一盯户部,祝缨可以自己克扣宫里的花费了,再不用陈放配合。

    眼下就只剩一件大事:齐王。

    祝缨不打算亲自北上,陈放一丁忧,她现在也走不开,且姚辰英在北地这么长时间也渐渐稳住了局面,自己过去就是抢功,不好。不如在后方做些事情,将姚景夏等人调到北地,也算圆了他的心愿……

    心里将各种事务一一安排好,又回政事堂,施季行也闻风到了,三人凑到一起,重新安排了朝政。

    施季行也不介意杀几头年猪,三人的步调很快统一,当下具本,又给皇帝提议。王叔亮执笔,祝缨道:“对了,你们的子弟,我随便用了哈。户部要我盯,我得有人手。他们要是回家哭诉干的都是刀笔吏的事,又或者天天算账,你们不许护着。”

    两人都说:“不会,不会。你只管调-教。”

    陈萌的过世,三人都有点点伤感,但此时说着国事,心情却着实不能算坏,王叔亮写完了奏本:“二位,来瞧瞧?要是没有什么错讹,就署名吧。回来咱们再斟酌,我想当年先父与施、陈二位老相公也曾为国储材,得一子璋,天大幸事。如今我们也当效仿先人,哪怕得几个江政呢?”

    施季行也说好,祝缨道:“你们拿定了主意,我自是赞成的。”

    三人相视一笑,后面宫中隐隐传来响动——太皇太后死了。

    哦豁,又可以省一笔钱了,她,就先不骂了。祝缨想。

    三人忙去见皇帝,只见皇帝眼睛红红的,眼中含泪,看起来并不想在祖母的丧礼上省钱。

    施季行对皇帝说:“陈萌也故去了,陈放丁忧,户部现在无人主事,我们议定,由子璋暂管。”

    皇帝望向祝缨,动情地道:“太皇太后的身后事……”

    祝缨截口道:“太皇太后有遗言吗?”

    “唉,要我勤政爱民,做一明君。善待兄弟,孝敬母后……”

    祝缨道:“有落在纸上吗?”

    “说的时候已然有气无力哪里还有力气书写?”

    祝缨道:“那,这遗言或许还没说完。您看,人活一辈子,到老了,就是关心晚辈,必要妥当安宁、绵延不绝才好。一是娘家的,二是婆家的。从来贤后,无不约束外戚,唯恐在自己身后犯法,法不容情。她虽不提自己娘家,您也要照顾到。老人家忧心齐王不孝、残害兄弟……是吧?请召岳夫人入宫,她是岳氏女,太皇太后要她代书也说得过去。做成一篇文字,以彰太皇太后之德,岂不是您的孝心?”

    皇帝不哭了!

    最终太皇太后的丧仪也是“从俭”,还是她自己遗令里写的。

    ……

    祝缨算过了,单这一笔钱,就能让有功将士的封赏宽裕起来,不用挤别处的费用了。

    当晚是王叔亮值宿,祝缨心情不错地回到了府里,又收到了一条不错的消息。

    消息是安南来的,自祝缨拜相,投安南的人就变多了,明显水平也高了一些。

    尤其女子也多了起来。

    刘遨正在准备新一次的科考。

    祝缨将信函给刘昆看了,说:“忙不?”

    “还应付得来。”刘昆谦虚地说。

    “那就放半天假,去岳夫人那里坐坐。松快,松快,接下来,咱们会很忙,忙到你没功夫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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