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无痕迹。就算眼前没有,还能诈伤,反正是真的挨了打了。与沈瑛撕破了脸也没什么,早就没情份了,不过碍着花姐。明天一早,我就去找沈瑛,沈瑛要脸,冯家要脸,也必不会硬赖这门亲事,不管我是祝三还是祝缨,他想必也不会挽留。真想要胁我,我就上京兆府,京兆大印一盖,一别两宽。哪怕翻出咱们的老底儿来,我本也没个做官的命,从小吏做起已是不错了。”
金良道:“这不就好了吗?是她自己命不好,要怨,就怨命吧,不能怨你。”
祝缨苦笑,这件事儿,她还真没有个两全的办法,她说:“我只怕她不怨我。”
金良问祝缨:“能走吗?”
“能。”
金良自觉办了一件好事,说:“走吧。”
没有多余的马给祝缨,金良也就不骑马,两人并肩出了金家。
金良看了一下祝缨,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哦!这小子的衣服有点小了。心说,这可来不及弄合身的换了,不过他模样周正,还能看。
金良总担心祝缨会被风吹倒,步子都放缓了一些,边走边跟祝缨说话,不再提什么亲事。他很为郑熹解释了一番,怎么写信给了钟宜,没想到钟宜也是个废物,竟然没办成,等等。
祝缨安静地听着,她相信金良说的是真的,也相信钟宜确实去办了,不是她有多少份量,是闯祸的周游份量十足罢了。
只是周游这回也没能完全脱身。
祝缨轻轻耸了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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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郑侯府上,金良带着祝缨从偏门入。金良对这里很熟,与路过的仆役们开着玩笑,年轻的男仆们叫他“叔”也有叫他“哥”的,还有年轻更小一些的叫他“伯”。
一路几乎不见女仆。
祝缨一路留意,这个府邸很大,比府城陈府还要气派一些。她曾在京城逛过一些时日,所见比这处更好的宅子并不多。
正月末,花木都还未发芽,枝子却都修得规规矩矩的,有两株古松针叶深绿,傲然而立。
金良带她到了一处屋子前,说:“这是七郎的外书房,你站一下。”他先进去通报,很快,里面陆超出来笑道:“快来!”对祝缨挤眉弄眼的,比了比祝缨的个头说:“你长高了!”
祝缨面无表情,故意踮了踮脚,因为陆超个头并不高,她这是小小嘲弄了一下陆超,气得陆超瞪眼。
进了书房里,就被一股暖气包围了,这炭盆烧得比祝缨经历过的都暖和,鼻子一痒,她打了个喷嚏。郑熹道:“着凉了?”示意给她一块手帕擦鼻涕。
祝缨接了,擦完了鼻涕,说:“是屋里热。”把手帕放到了一边,老实站着。
郑熹道:“坐吧,你什么时候跟我客气过了?”
祝缨听他的口气不像生气,居然比上次见面的时候还亲切了一点,也就谢了座。郑熹又对金良示意,金良这才坐下。
郑熹道:“长高了一些。”
祝缨平静地说:“过年了嘛,长了一岁。”
郑熹并不说他曾与钟宜的周旋,更不提周游,只说:“本该年前就安排你的,不想耽搁了,你又白受了一番搓磨。”然后他就改主意了。
他说:“你今天回家收拾收拾,明天开始,好好读书!”
祝缨愕然:“什么?不是说带我当差的吗?”
郑熹道:“当什么差?你得先读书,从明天起,你过来,到我这边学里,跟家里的人一起读书。”
金良很为祝缨高兴,他说:“还不快谢谢七郎?这是咱家的家学,凡没进国子监那些学校的,都在这里读书的!里头都是名师!”
祝缨说:“我是来当差的!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郑熹道:“这就是你现在的差使了,等你学好了再入仕。不过几年功夫,我还耗得起。”
祝缨道:“我身家可不清白,到祖父这一代就没个根儿了。”
郑熹平淡地看了她一眼,祝缨意识到自己犯了蠢――这对郑熹这样的人,就不算是个事。郑熹要安排个人,可能都不用像王云鹤说的那样考试。这种事儿祝缨在民间也听过一些的。巴结某一贵人,就能得一官职。父祖户籍,再造一份就是了,她现在的户籍就是后填的。
祝缨大胆地问:“您的新差使也泡汤了?”
金良忙说:“胡说八道!”
郑熹道:“我自会安排旁人去干。”
“能比我干得好吗?”祝缨说。
金良道:“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你怎么……”
祝缨问金良:“你挨过饿吗?认真饿的那种,因为没有吃的才饿,不是有吃的吃不到嘴里或是一时饭没做好――那种不是真饿。
有人告诉你,再饿两顿,以后想吃什么吃什么。如果你从小饿到大,你是不会忍的,有那么一丁点儿东西,都要填进嘴里再想下一口在哪里。
如果你从小不缺吃的,你是能多熬两顿的。
这不是眼皮子浅,就是饿了。
我饿了。不过我比别人强点儿,我虽饿不到两顿,但能饿一顿。”
金良惊愕地看着她。祝缨仍然表情平静,她想好了,她得尽快有一个身份才行,官身。周游这种货色是不长脑子的,良民不足以保证自己全家的安全,得尽快弄个官身,虽然小官小吏也容易被人拿捏,处境比平头百姓可强多了。读个三五年的书?够周游跟狐朋狗友把她往牢里扔八百回了。扔她还行,要是把她爹娘弄牢里……
郑熹点点头:“这一顿,你想怎么个饿法?”
祝缨道:“我考明法科。律书我已经读了一些了,还有令,花不了多长时间。反正是背书嘛!经义之类,他们钻研得太深了,一时半会儿糊弄都糊弄不了,说话就露怯。背书,我可以的。考过明法科,您那差使里什么活我就都能干了。离考试还有点时间,来得及。”
郑熹指着书房里某一架子上道:“你要考的就是这些,怎么样?”
祝缨道:“就算吞,我也把它吞下去。”
郑熹沉吟了一下,道:“也好。”
金良不知道这样安排好不好,他也没听过“明法科”这个鬼东西,更不知道这玩艺儿是考什么、怎么考、几时考。正常人谁管这玩艺儿啊?!正要说话,甘泽急匆匆跑过来,在门外说:“七郎,有件事儿!”
郑熹问道:“什么事?”
甘泽进来,看了一眼祝缨道:“三郎的爹娘,被人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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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金良与祝缨离开之后,张仙姑就与祝大商量上了。
张仙姑的意思:“要不行我就上大堂上去,契书是我签的,有事儿我顶了!”
祝大骂道:“你懂个屁!你出面了,孩子身份怎么办?好容易办了个新户籍呢!”
“那你说怎么办?”
祝大道:“老子豁出去了!走!上沈家去,叫他再打我一顿!你在一旁看着,他们打着了,你就叫嚷起来,说他们打亲家了!嘿嘿,打了亲家,他还有脸要咱们孩子给他家当女婿?”
“是外甥女婿!”
“那就再去冯家吵一场!”
所有人千算万算,就忘了一件事――张仙姑和祝大是跳大神的,干这一行的许多都是坑蒙拐骗混口饭吃。祝缨这样的,是这一行里的异类。
这两口子要没点子歪心眼儿,混不到还能生养个孩子,又把孩子养大。
两个神棍,向金大娘子借了来福,也是让来福在街口等着望风:“只要我们不死,你就别出来。看要打死了,再来救我们!”
跑到沈府,依旧是自称亲家,祝大上回是求见,说话还老实,这回就会骂了,嘴里十分不干不净:“忘了根本的王八!”之类。
理所当然地被打了一顿。
两口子挨了一顿打,故意没挡脸,挂着彩跑到了冯家。冯家比沈家还莫名其妙,冯夫人压根儿连“亲家”是什么人都不清楚,门房就更不清楚了。看着这两口子疯疯癫癫的,拿扫把将人赶走。
两顿打挨完,祝大和张仙姑放心了,坐在街口拍着大腿嚎叫。
来福看得目瞪口呆。他知道世上有无赖,也见过许多无赖,但万万没想到住在自己家、对自家主人特别客气、还会抢着扫个地烧个火的这两口子也是无赖!这两个人,能生出三郎那样的人来?
真是白日见鬼了啊!
来福赶紧上前,一手一个扶起两人:“老翁,娘子,快起来!哎哟,这是怎么闹的啊?!!!”
三人来了这么一出,花姐在后宅隐约听到了丫环们议论。娘是亲娘,兄嫂却不是亲骨肉,嫂子那边儿的丫环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对了。她一问,那边的丫环就不会为她隐瞒,直接说:“有两个叫花子,说是您公公婆婆,叫门上赶出去了。”
花姐大惊,提着裙子一路跑到门口才被丫环婆子拦了下来,这也足以让她听清了是张仙姑在哭骂。王婆子劝她:“小娘子,别理这些无赖,咱们回去吧。”
花姐被她拦在臂弯里,又被两个丫环堵着,进退不得,急得哭道:“是她!是她!怎么拦着她的呢?那个是我婆婆呀。”
王婆子道:“怎么会呢?您没听岔吧?”
“口音也对。”
“同乡人多了。”
花姐道:“王妈妈,你不知道,她以前是给人祛病驱邪的,唱的歌儿都有调……”
张仙姑这跳大神的本事并不高明,会唱的所有曲子拢共就只有三个谱,花姐都听过,记着呢。
这边花姐在宅子里要出去,那边张仙姑在宅外巷口哭着唱,热闹极了。
那边王婆子急得不行,看到冯夫人被儿媳妇请了出来,王婆子上前诉说:“说是小娘子的婆家,可看着真是不像啊!忒不体面了!这哪能行呢?平民人家也不能要这样的亲家啊!”
冯夫人气了个倒仰,是万不肯再要这样的亲家的,也不用问她兄弟的意思,更不与嗣子、女儿商量。不停地说:“这样无礼的东西怎么能做亲家?这样无礼的东西怎么能做亲家?”
王婆子就撺掇着:“您才是这家的老封君,您说话,谁能说个不字?现您做主,把这门亲事退了吧!”
冯夫人认为有理,命人:“把那两个花子叫到门房来,去取了小娘子的婚书来。”马上把契书退还,还要祝大也写退婚书画押。花姐还要说话,冯夫人将脸一沉:“把小娘子请回房去!没我的话不许出来。”
祝大一心欢喜,脸上被打破了还想笑,牵扯动了脸颊的肌肉,扯出个狰狞的笑脸来。王婆子心中恼怒,道:“你快写吧!”
祝大拢共不到三百字的学识不足以写一纸退婚书,冯夫人对管事道:“你来草拟!”
管事写完,冯夫人看了,自己签了字,又让祝大签了名字。
祝大与张仙姑如愿把这婚给退了!两人拿回了原契书,拿着了冯夫人写的退婚书,按了手印。这门亲事的双方父母,真真“各生欢喜”,冯夫人道:“既已不是亲戚,我便不留你们了!来人,送客!”
来福在一旁看了个傻眼,与祝大、张仙姑一同被扫地出手。他一手一个神棍,也不敢就这么拖回去,又自掏腰包雇了辆车,将两人塞进车里带回金宅。
金大娘子见了,吃惊地道:“这是怎么了?!”
来福今天亏大发了!哆哆嗦嗦地把事儿说了:“也不知道退亲有什么好开心了,这怕是被打傻了吧?一路都在笑。”
金大妇娘子骂道:“掌嘴!怎么能这么说客人呢?去,请个大夫过来。”
祝大还歪着嘴笑道:“大娘子放心,我们自家的事,都办妥啦!并不用上衙门去过堂!”
金大娘子万没想到他们能干出这个事来,一面请大夫,一面派人去郑府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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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几个人听说书的一样听甘泽背了一套,都觉新奇。只有祝缨知道,她爹娘真干得出来这个事!
好久没见他们跳大神,几个月来两个人也认真以“将来小官人的爹娘”自居比较讲究了,她漏算了这一条!
阴着脸,祝缨道:“咱们说好的,可不能变。”
金良咽了口唾沫说:“你、你、你手别抖,咱别生气啊。这里是京城,不兴当街杀人,刺杀朝廷命官更是死罪!你,你别去找沈瑛,也不能这么去找冯家算账,听着没?”
祝缨微笑道:“我可没生气呢,我的爹娘把婚都退了,省我事儿了,我哪敢生气啊?!!!”
郑熹道:“套个车,你们快些回去吧,取些跌打药带走。”
金良道:“哎!”
祝缨道:“您还没说,咱们刚才说好的,算不算数?明法科我可考了。”
郑熹道:“自然是做数的!不过几个月,我等得起!先去照顾你父母的伤。”
祝缨对他一揖,拖着金良出了门。
金良老老实实跟着走了一段,跟她说:“药!”
取了药,把祝缨塞上车,飞奔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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