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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盐水煮豆子(三更合一34w、35w...)(第2页/共2页)

    魏冉年纪本来就大了,回到封地后越想越气,把自己气死了。所以范雎一直自认为魏冉与自己有仇。

    

    白起升迁的路上曾被魏冉提拔,他和魏冉关系较为亲近。所以范雎一直自认为,白起对自己肯定有怨恨,一旦跃居自己头上,一定会想办法为魏冉报仇。

    

    范雎这么想,是因为他以己度人,自己就是睚眦必报的人。

    

    范雎出身较为低微,曾经差点被魏相冤枉鞭死。死里逃生的经历,让范雎很有心理阴影,对失去权势非常恐惧。

    

    他一想到白起替代自己成为秦王宠臣,夜晚就不断梦见当年自己差点被魏相鞭死的情景。

    

    当范雎已经快被说客说服,要向秦王进言,让白起撤兵,并悄悄说一些“白起自恃功高,私下对君上多有怨言”的谗言的时候,秦王的信来了。

    

    范雎吓出了一身冷汗,差点大病一场——他其实已经病了,但不敢让秦王发现自己看到信后吓病,强撑着继续上朝辅佐太子。

    

    他刚刚生出诬陷白起的心思,秦王就写信敲打他,莫非已经知道那些说客的话,开始怀疑自己了?

    

    范雎越想越害怕,都考虑要不要逃离秦国了。

    

    秦王的信又来了。

    

    秦王不断在信中安抚范雎,贬低白起,又在信中说起朱襄和朱襄笔下的政儿,就像是和范雎拉家常一样。

    

    范雎的惶恐在秦王不断送来的书信中渐渐消失。

    

    他大哭了一场,然后病愈了。

    

    范雎想,秦王确实是知道自己被人游说。但秦王没有敲打他,而是安抚他。这些书信都是君上在展现对自己的看重和信任啊!

    

    秦王身在长平,就在白起身边,还写信给自己,说白起不如自己,这是多么深厚的看重啊!

    

    范雎想起自己对与秦王君臣之情的怀疑,愧疚万分,甚至自我厌恶。

    

    范雎啊范雎,你自己因为魏相对你的怀疑而差点死去,你最厌恶无缘无故的怀疑,所以你怎么能无缘无故怀疑君上呢!

    

    你明明差点做出背叛君上的事,君上还写信来安慰你,你对得起你的君上吗!

    

    我范雎对不起君上啊!

    

    范雎在回了几封规规矩矩的信后,终于给秦王写了一封直抒胸臆的忏悔书信。

    

    因为挖煤不小心感染了风寒,经由许明和相和告状,被秦王提溜到身边养病的朱襄探头偷看,然后吟诗总结:“我心似君心,必不负相思意。”

    

    这句话化用“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出自李之仪的《卜算子》。词中虽写的是相思,但谁都知道,古人多用男女情比喻君臣情。李之仪这首词哀怨的是宋徽宗听信谗言将自己贬谪。

    

    秦王瞥了朱襄一眼,道:“少学些民间歌谣,多看《诗》,完全不合韵律。”

    

    朱襄心道,我当然知道唐诗宋词在这个时代都是打油诗,不合韵律。

    

    他狡辩道:“我只是随口一句,不是作诗。”

    

    秦王懒得理睬这个给了一根棍子就会往上爬的晚辈,道:“果然如你猜测,已经有人在先生耳边胡言乱语,该杀。”

    

    朱襄道:“他们游说失败后肯定已经全跑了,杀不了。”

    

    白起见秦王和朱襄的对话,额头上沁出了汗珠。

    

    他擦了擦汗珠,看向朱襄的眼神中潜藏着浓浓的敬佩。

    

    朱襄怎么就敢这样随意地对待君上?他就不怕君上震怒,杀了他吗!

    

    哦,朱襄说他不怕,他说他没几个月就要死了。秦王等着他被赵王杀,肯定不会杀他。

    

    白起小口小口地深呼吸。这些日子,他已经练就了一副深呼吸还不被别人察觉的本事。

    

    秦王将书信收好,问道:“别贫嘴,你那水车修建好了?不塌了?”

    

    朱襄挖煤矿的时候找到了伴生的石灰矿,兴致勃勃要煅烧水泥,并在水车上用上。

    

    但朱襄虽然知道水泥的成分,但不知道水泥各个成分比例,结果水泥很快裂开,试做的水车坍塌。

    

    秦王为这件事笑话了朱襄很久。

    

    “这次又没用水泥,当然不塌。”朱襄辩解道,“失败是成功的阿母,下次我一定能成功!”

    

    秦王“嗯嗯”,脸上还带着嘲讽的笑。

    

    白起额头上又沁出了冷汗。

    

    他再次小口小口地深呼吸,平息心中的震撼。

    

    秦王嘲讽完后,继续道:“水车建起来了,你不是说要用赵兵的兵器铸造农具?我同意了。”

    

    各国君主只在正式场合和显示出自己威严的时候用“寡人”(楚王是“本大王”),平时仍旧用“我”甚至“予”,没有后世那么多规矩。

    

    秦王与自来熟的朱襄熟悉之后,也懒得再装了。

    

    老秦王在六国人心中和鬼神差不多可怕,但他实际上是一个很随和肆意的人。

    

    其实看秦国历史的记载,秦国国君基本都不太喜欢繁文缛节,平时很随和肆意,甚至偶尔还会浪过头。

    

    秦王在初次请教范雎的时候,就在范雎面前长跪不起,口称“先生”。

    

    在范雎怕得罪宣太后,不肯说得太深时,秦王委屈地问了好几遍“先生不肯赐教我吗”“先生终究不肯再赐教寡人了吗”,还对范雎说自己愚笨,得了范雎是自己祖上烧了高香。

    

    这样的秦王,私下能有多霸气?

    

    朱襄家的始皇崽半夜驱车去找王翦嘤嘤嘤抱着大腿哭不要离开我啊,完全和他曾祖父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这就是老秦人家的遗传。

    

    朱襄是一个没有多少阶级观念的人。哪怕来了这个世界好几年,但现在自己不是都要死了吗?他怎么放松怎么来。秦王要在他面前装长辈,他就敢在秦王面前真的当自己是晚辈。

    

    还是后世那种敢对长辈拌嘴的晚辈。

    

    “谢谢秦王,秦王是个大好人!”朱襄拱手高兴道,“我现在就去……哎哟。”

    

    秦王顺手将卷起的竹简敲到朱襄脑袋上:“养病,让相和去。”

    

    朱襄揉了揉脑袋,道:“没想到相和是墨家钜子。我还以为钜子是一个人,和荀子孟子孔子老子一样呢。”

    

    秦王皱眉:“蔺相如怎么教的你?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朱襄实话实说道:“蔺公光是教我《诗经》,都想把我一天三顿揍了,怎么可能还有精力教其他?”

    

    秦王:“……”这家伙还很得意。

    

    他顺手又敲了两下:“还有,你说要做石磨,让相和带人去选石头,去做。”

    

    铁头娃朱襄再次笑眯眯拱手感谢:“等石磨做出来,我给秦王做豆腐吃。豆腐用豆子做成,比豆子好吃。”

    

    秦王颔首:“随你。”

    

    他结束了闲聊,摊开上党附近的地图,询问朱襄上党附近应该如何“开发”。

    

    “开发”是朱襄说的。

    

    哪些地方好种地,哪些地方能挖矿,道路应该建设在哪里不容易遭遇坍塌,如何将矿渣和修路结合起来……还有修筑能泄洪和灌溉的水利设施,林林总总治理和“开发”上党、野王地区的措施,从朱襄口中一一道来。

    

    秦王不断点头,在木简上写下一些朱襄看不懂的文字。

    

    这应该是秦王自己发明的速记标记,估计只有范相国看得懂。

    

    秦王对朱襄态度越来越和善,除了朱襄自己的性格缘故之外,最重要的是朱襄因为快死了,不再隐藏自己从后世带来的知识。

    

    秦国迟早会统一天下,他想为自家崽崽多做一些事。

    

    打仗上的事他不懂,秦国也不缺人打仗。秦国缺的是告知秦王们在统一天下后,应该做什么事的人。

    

    朱襄以上党郡为例,大言不惭地教导秦王,如何将这一块被魏赵韩三国抢来抢去,黎民们没有对任何一个国家有归属的群山包围的高地治理好,让这块地和这块地上黎民完全融入秦国。

    

    修路虽然至关重要,但沉重的徭役让黎民没有了活路,就会反抗秦国。所以修路就要和致富结合起来,让黎民看见,这条路修建之后对他们也有好处,他们就会自愿修路。

    

    农田、水利、矿产……在这些能给黎民带来好处的地方修建道路,黎民们越修路越富裕,肚子吃得越饱,就不会反对秦国的徭役。

    

    朱襄才刚来到上党不久,却对上党地势地理了如指掌,如此神异之事,让秦王和白起都十分惊异。

    

    朱襄只说自己从廉颇和蔺相如那里看过地图,又走访了从上党来的流民。但这些不足以解释他为何懂得如何多的事。

    

    朱襄知道这些无法解释,但他无所谓。

    

    暴露了自己的学识,让人以为自己有神仙精怪教授知识,可能会引来别人的恐惧和嫉妒,但最终也就是一死。

    

    他现在难道还怕死?

    

    秦王猜到了朱襄的心理,心情十分古怪。

    

    他想,等朱襄活过这次劫难,会不会为现在的事后悔。

    

    秦王一想到这样的可能就忍不住笑,第二日就提笔将自己开心的事写给范雎看。

    

    范雎展开秦王的信,展露出多日来第一次畅快的笑容。

    

    他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心理负担,只想着如何报答他的君上。他自然也不会嫉妒朱襄的得宠和神异。

    

    不过就算是之前的他也不会。朱襄是秦王的晚辈,是公子子楚的亲家和友人。他只会悉心培养朱襄。

    

    “怪不得蔺相如和廉颇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对朱襄如此溺爱,朱襄才华横溢,又心思单纯,身为长辈,肯定会担心他。”范雎感慨。

    

    有这样的晚辈,长辈既骄傲又担忧。投入的感情多了,自然就对其最看重了。

    

    秦王大概也感受到了这一点。

    

    范雎想起秦王曾经抱怨,无论是儿子还是孙子,在面对他的时候都战战兢兢。只有自己能与秦王好好聊天,不会诚惶诚恐。

    

    现在秦王终于找到一个不会惧怕他的晚辈了。

    

    只是不知道朱襄是因为自己快死了才不惧怕秦王,还是在度过这次劫难之后还敢这样。

    

    范雎真想也去长平,看看这位可能颇具神异之处,却又天真愚蠢得令人头疼的朱襄。

    

    他想了想,让人将公子子楚叫来。

    

    他能直接让公子子楚来自己府上拜见他,就可见他在秦国的地位,和在秦王心中的地位。

    

    子楚诚惶诚恐地来到范雎府上,范雎将秦王这次写的书信递给子楚,问道:“朱襄似乎完全不惧怕君上。”

    

    子楚一听就开始头疼。

    

    他匆匆扫了几眼秦王写的书信,头更疼了。

    

    子楚解释道:“朱襄确实有些……性子有些过于随意了。相国可否派我去向君上送信?”

    

    子楚已经不顾自己脱了马甲会不会被朱襄暴揍了,他想现在就去长平,请求秦王不要杀朱襄。

    

    “君上会将朱襄带回咸阳,到时你再与他相见吧。”范雎很明白自己君上的恶趣味。显然君上非常期待公子子楚告知朱襄真相那一幕。所以他不会破坏君上的乐趣。

    

    子楚担忧道:“但是朱襄这样……”

    

    范雎打断道:“君上都不介意,你担忧什么?我现在找公子来,是想详细询问朱襄在赵国的事。朱襄展露出的才华,绝不是廉颇、蔺相如能培养出来的。他刚来上党,就对上党了如指掌。这简直就像是有神灵相授。”

    

    子楚犹豫了一会儿,道:“我知道的不多。朱襄担心自己引起他人的嫉妒,所以隐藏了自己许多才华。不过朱襄确实会说一些常人不知道的知识。他曾经说,我们脚下的大地是球形的,围绕着同样是球形的太阳转动。不过他是喝醉酒时说的,醒来就坚持不肯承认。”

    

    范雎道:“他居然知道天上的事,难道真的是神灵下凡?”

    

    子楚道:“古来今往,有许多神灵下凡帮助明君贤主的记录,朱襄是其中之一并不奇怪。不过我想朱襄或许只是梦中得到了神灵教授。”

    

    子楚曾经打探过朱襄的经历。朱襄小时候也很聪明,但也只是比同龄人稍稍厉害一些的程度,并不引人注目。但朱襄父母双亡,差点病死后,就突然开了慧,知道了许多常人不知晓的知识。

    

    蔺相如也知道此事。他们都猜测,朱襄可能在濒死中得到了神灵的帮助和馈赠。

    

    这个时代的人信鬼神、敬鬼神。就算儒家,也只是说自己不说怪力乱神之事,但要敬畏它。在绝境中得到神灵帮助的事,史书和民间传说中都很常见。他们很坦然地接受了朱襄的奇遇。

    

    范雎思索了许久。子楚等候了许久,一句怨言也不敢有。

    

    “朱襄平时最敬仰哪一位神灵?”半晌,范雎开口问道。

    

    子楚摇头:“这正是最奇怪的事。朱襄尊重鬼神,但并不信鬼神。我原本以为他是得神农氏提点,但他提起神农氏也只是敬仰他做过的事,并未有太多敬畏。我试探过许多次,他对任何神灵都没有特别高的信仰。”

    

    范雎皱眉:“他每年总会祭拜神灵。”

    

    子楚道:“朱襄每年都不主动祭拜神灵,家里人祭拜什么神灵,他就跟着去祭拜什么神灵。”

    

    范雎愕然。

    

    难道朱襄不知道自己被哪位神灵救助提点?但就算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对神灵完全没有敬畏信仰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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