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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1章 劫持

    劫持

    当天夜里, 两匹快马疾驰出淄城。

    郦壬臣的行动迅速,眼下老齐王病重,奄奄一息, 谁都不能保证他薨逝的消息会在哪个出其不意的时刻传遍全国,再传遍天下。此时正值骚动之秋,趁乱出走是最好的时机, 没有人会特别注意到她。

    郦壬臣估摸着时间,只要一夜加一日的时间,他们就能抵达郑国的边境城邑。

    她抬头望望夜空, 今晚云层不厚,也没有下雪,星辰寂寥, 唯有一轮圆月悬在天空,冰晶似的剔透, 勉强照亮她们的前路。

    两人并鞍跑了几个时辰,直到夜空中析木星与官符星若隐若现,近黄道,郦壬臣从这星相中判断, 此时应当将近寅时, 再跑两个半时辰就会天光大亮了。

    在动乱频仍的时代,国与国之间往往没有清晰的国界线,只有一截被称为“三不管”的荒地作为缓冲地带而存在,这种荒地一般没有庄稼也没有商旅,人迹罕至,野草丛生。

    她们在荒地中停下来休整, 田姬拿出干粮分与她吃,又喝些清水解渴, 两匹马儿也累坏了,低头去啃地上的野草,马腹上尽是汗珠,鼻腔里喷着白乎乎的潮气,凝结在寒冷的夜里,都化作白霜。

    郦壬臣寻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来休息,一边吃着干粮,一边抬头夜观星象,竟发现不知何时发生了月食,方才两人在马上一路奔波没有注意到,现在仔细看去,只见月亮已有小半被天狗吞了。

    “主人,月食了!”田姬道。在人们眼中,月食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我也看到了。”

    郦壬臣默默观察片刻,她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忽然想起了多日前占卜的那一卦的意思:明夷卦,游离之象,君子受厄,小人是非,日晦,月既,小凶……

    当时,她只能解出前半句的意思,游离之象,预示着日子不再安稳,有奔波之意,君子受厄,小人是非,则是说有人背地里重伤她,迫使她困顿,至于后面的意思就不明白了。

    她当时不能解出后半句的意思,但如今看着天象,却豁然开朗,她站起来,仰望月食,道:“原来是这样解的……月既的意思就是月食完全,原来卦象中早就暗示了我们会在这样一个月食之夜逃走!”

    占卜之术便是如此奇特,没有人能在第一时间完全解得一个卦象的全部意思,只有当卦象预示的事情实际发生时,当事人才会后知后觉的明悟出它的意思。

    “田姬。”她顺着方才的思路,快速推测道:“那么这次月食应当是一次完全的月食了。过不了一个时辰,月亮就会被全部吞噬,大地将陷入黑暗,看不清路,所以……我们最好快点赶路了。”

    田姬满口应下来,并没觉得有什么突兀的,在她心里,总是郦壬臣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将自己全然的信任放在小主人身上。

    两人吃完最后一口干粮,再次翻身上马,郦壬臣一边拨转马头寻找正确的方向,一边道:“至于卦辞中日晦两字的意思,应该是说明天早上日光晦暗,天色不明,容易小人作祟,因此我们要小心行事,不宜有大动作、大决定。”

    她踢了下马肚子,马儿飞驰向前。两匹马一前一后的跑在这片荒地上,马蹄扬起一溜雪沫,过了一个时辰,月亮果然完全被吞噬了,前路变得黑暗不清,马儿发出慌张的嘶鸣声,不敢放开步子快跑。

    “别慌。”郦壬臣对身旁的田姬道:“过一个时辰,便会日出东方了,我们再忍耐一阵子。”

    田姬笑了笑,点点头,随后又意识到在这么黑黢黢的地方郦壬臣既看不见她的表情,也看不见动作,就张口道:“有主人在,奴不会怕。”

    又跑了几里路,进入一片杂乱树林中,这是通往郑国的必经之路,这说明她们这一路并没有走错。

    郦壬臣刚要松口气,却忽然觉得身下的这匹马猛然跌了下去,像是马失前蹄,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只来得及嘶鸣一声,马头就一下子无力的栽下去,接着重重摔在了地上,郦壬臣也被甩下了马。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来不及反应,下一瞬,田姬的马也被同样的套路绊倒了。

    黑灯瞎火的深夜,郦壬臣还没来得及分清这到底是场人为的事故还是不小心绊倒了地上的树根,她就感觉自己的后衣领被提了起来,随后脖颈被重重一击,她来不及再想了,因为她晕了过去。

    ……

    郦壬臣和田姬再次醒来的时候是早上,他们被困在一个狭小谷仓里,双手被牢牢反绑在后背,双脚也被绑起来。谷仓四周开了窗口,日光从竹片做的窗户缝里倾泻而下,在谷仓内的干草地上投下小片光亮,借着这些光亮,她们能看清仓房里的一切。

    这是一个占地很小的谷仓,大概是某个拥有十几口人丁的地主之家的配置。谷仓里用竹木桶和陶缸堆满了粮食,都用盖子盖着,凭借多年底层生活经验,郦壬臣能猜测那竹木桶里装的应该是粟小米,而陶缸里装的是菽豆,因为粟小米怕生蛀虫,菽豆怕受潮。

    “主人,您还好吗?”田姬挨着郦壬臣,也醒过来,用肩膀搡了搡她,“可有受伤。”

    “我很好,不必担心。”郦壬臣回答她,又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也没受外伤。

    田姬说话听起来很有劲,这表明她和郦壬臣一样,都没有受伤或者受辱的迹象。

    她们的后脑勺还有点隐隐作痛,这是昨天夜里被敲了一闷棍的原因。

    昨天夜里?

    郦壬臣想到此处,有点不能确定起来,她不知道她们晕过去多长时辰了,如果只有几个时辰,说明她们是昨天夜里受到的袭击,可如果她们昏迷了更久,那就无法判别到底是前天夜里还是大前天夜里的事了。

    郦壬臣对田姬道:“那贼人没有杀我们,也没有凌辱我们,这就是说……我们还有命多活一阵子。”

    田姬点点头,她发现无论处在什么危险的境地下,郦壬臣的脑袋都异常清醒,情绪也出奇平稳,没有一丝慌乱,这让与她呆在一起的人都倍感安心。

    田姬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没错,与小主人在一处,奴不怕。”

    和她昨晚说的一样。

    郦壬臣苦笑了一下,天底下没有比她还糟糕的主人了,竟带着自己的属下一起被劫持,这么多年来,田姬能够一直不离不弃,令郦壬臣万分感激。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吱呀”一声,是谷仓的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个人。

    第032章 化解(二更)

    化解(二更)

    谷仓的门打开了, 走进来一个人。

    那人从进来后脚步就变得很慢,慢慢从后面走过来,小心翼翼的靠近她们, 似乎是发现她们已经醒了,就停下脚步,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 才走近她们的视野。

    一个女人。

    郦壬臣飞速打量了一下这个人,她身高比一般的成年女人高一点,肩膀也宽, 但是人很瘦,像长年营养不良只顾着窜个子但没能长多少肉的那种女孩子。

    她年纪看着不大,约摸不超过二十岁, 头发挽在脑后,扎成两个髻子, 用布条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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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来,身上穿了件破麻衣裳,肩膀和肘部打了七八个补丁,看来平时干了不少肩扛手挑的重体力活。

    视线下移, 郦壬臣看见她穿着一双草鞋, 脚趾有水泡,再往上瞧一眼,落在她手的位置,这个女孩子的手竟和她的脚一样,粗糙、有水泡。

    此时这双满是老茧的手里握着一块粗布,布上放着两个脏兮兮的饭团。

    在郦壬臣打量她的这几瞬间, 女孩一句话也没说,许是不知道说什么, 因为她的眼睛里有种欲言又止的不知所措,似乎不知道该拿她们怎么办。

    女孩从她们的装束看出来郦壬臣是一位士人,而田姬则是下属。

    郦壬臣不打算先说话,她还没搞清楚情况,不知道到底是谁绑架了她们,是这个女孩?还是这家的主人?

    一阵风拂过窗牖,谷仓的四扇窗户发出“咔拉”的震动声,只见女孩像是被惊了一样,一下子弹起来,跑到谷仓门口,拉开一条缝向外张望,确定没有人,才又将仓门关上,走回来。

    郦壬臣目光微动,有点明白了什么。

    又磨了好半天,这女孩才犹豫着开口了,她说:“你们要去哪?郑国的哪座城邑?”

    真奇怪的问题,郦壬臣心里默默想着。她没有回答。

    见她们不说话,女孩从干草堆上捡了一根木棒,指向她们,提高嗓门,又问了一遍,“你们昨天夜里打算去哪?要是不说,就再打晕你们一次!”

    田姬瞧着眼前晃来晃去的木棒,吓的朝后缩了缩。

    女孩见田姬害怕了,以为找到了突破口,便趁势再往前一步,木棒朝田姬伸过去。

    “阁下是第一次做绑匪吧?”郦壬臣的声音淡淡响起,止住了那根险些要戳到田姬喉咙处的木棒。

    女孩停顿了一下,将棒头快速转向郦壬臣,喝道:“不要这么多废话!”

    “那看来我是猜对了。”郦壬臣继续说。

    女孩咬咬牙,气急败坏的道:“那又怎么样!”

    郦壬臣抬头盯住她的眼睛,说:“如果阁下的主人知道阁下昨晚不经过他同意,随便绑了两个人回来,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女孩气愤的神情有一瞬的凝固。

    “我又猜对了,是吗?”郦壬臣依然看着她。

    女孩手里的木棒颤了颤,棒头从郦壬臣的身前低下去。

    “其实阁下也不想杀我们,否则早动手了。”郦壬臣决定先稳住她的情绪,“所以……阁下也不介意和我们多说几句话吧?”

    这是一个偷换概念,不想杀她们不代表愿意和她们多说话,但郦壬臣打算趁机含糊过去,她马上又说:

    “阁下不必告诉我们您究竟想做什么。让我先告诉阁下我是怎么猜出来方才那两点的,好吗?”

    女孩抿了抿唇,过了一会儿,才挤出一句:“不要叫我阁下。”

    “好,好,都听您的。”其实郦壬臣早看出了这女孩听到“阁下”这两个字时浑身不自在的状态,她大概这辈子还没被这么叫过。

    郦壬臣朝后靠了靠,靠在墙根的一个大缸肚子上,表示自己是没有戒备的放松状态,“请您放心,我不会大喊大叫,惹来您的主人。”

    女孩板着脸道:“主人的屋子很远,你喊破喉咙他也听不着!”

    看来这是一座挺大的宅邸呢……郦壬臣默默思量着,这样一来就麻烦了,她们不能偷偷逃走了。那么,眼前的女孩只能是唯一的突破口了。

    女孩见她低头不语,等的有些不耐烦,用木棒捣了捣她的脚,“快说!别想别的!”

    “哦,我说,我说。”郦壬臣态度非常温顺,“首先,您劫持了我们,却没有蒙上我们的眼睛,只将我们丢在谷仓里,再者,您方才话里透露的信息实在太多了。”

    女孩警戒的看着她,问:“什么话?”

    郦壬臣道:“您提到了‘昨夜’和‘郑国’,这说明……我们只昏厥了一晚上而已,而不是好几晚。并且,我们是被您抓来了郑国,而不是抓回了齐国或者其他什么国家。这些我们作为俘虏本不应该知道的信息,您却都告知了我们,所以我初步判断,您并不是一个老手。”

    女孩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有点发囧。

    郦壬臣继续道:“不过,这些都不是最直接的证据,最直接的证据还在别处。”

    女孩将木棒握的更紧,问:“在哪?”她四下看看,生怕留下了什么把柄。

    郦壬臣看了看自己和田姬被绑住的腿,道:“就在这里了,您是用我们马鞍钉环上的皮绳捆绑的我们,这说明……您原本准备的工具不中用了,是吗?或者说您原先就没准备工具?这可绝不是一个老练的绑匪会疏忽的事啊。”

    女孩更加惊讶了,郦壬臣猜测的一点不错,昨夜她原本是准备了麻绳用来捆她们的,可是情急之中,那麻绳竟一扯就断了,她着急之下,便解开马鞍上的皮绳来用。

    女孩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道:“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还有别的吗?”

    “还有第二点没有说。”郦壬臣像个老老实实的学生一样回答道:“方才窗户有异响,您立刻很警觉的跑到门口去张望,您担心别人会发现您的秘密,所以处处都很谨慎,宛如……”

    她本来想说‘宛如惊弓之鸟’,后来思索了一下,又改成了:“宛如受到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使您慌张一样。这说明您的主人并不知道您昨晚绑架了两个旅人回来,更没有指示您去绑我们,是不是呢?”

    女孩仔细的瞧着郦壬臣的脸庞,感觉这人真奇怪,明明都已经是笼中困兽了,表情却还是那么的从容,讲起话来竟还是那么的有礼貌,一口一个您啊您的,这哪里像是一个俘虏啊!

    见女孩一直不吭气,郦壬臣就道:“好了,我答应您回答的问题都已然回答完了。”她露出一抹诚敬的笑意,“那么,我可不可以也斗胆问您一件事呢?”

    女孩虽然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心里很奇怪,但她知道自己并不讨厌她们。

    “你说。”女孩干巴巴的道,将手里的木棒朝干地上“笃”的一杵,颇有威胁的意味。

    郦壬臣道:“请放心,并不是什么叫您为难的事情,我是只想问,我的随身佩剑被您放在了哪里?”

    女孩谨慎的打量她片刻,才道:“我收起来了,你问这做什么?你自己都快没命了,还管那铜疙瘩干什么?”

    郦壬臣轻轻点头,道:“我明白了,您并没有卖掉它,是* 吗?”

    她再次盯着女孩的眼睛,以非常确定的语气:“那么,您就是卖掉了我们的马。”

    女孩脸上闪过一阵诧异,低下眼皮不去看郦壬臣。

    郦壬臣没有放过她面上的任何表情,继续道:“看来我又猜对了。”

    她方才那一问,其实是在诈那女孩,她在考虑这女孩绑架她们的动机到底是不是钱财,还是其他的什么。现在,她可以确定了,女孩的目的就是钱财。

    郦壬臣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如果对方只是为了钱,那么事情将有很大的回转余地。

    至于她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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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会做出这样确凿的推测,倒也简单。在江湖上,通常绑匪不会对单独出行的士人下手,因为这些寒酸士人身上实在没什么好抢的,只有一柄剑还算值钱点,但是士人用的剑是他们身份的象征之一,剑上会刻着他们的姓名和身份,若拿到集市上去卖,万一应付不好官府的盘查,很难出手转卖成功。

    再有值钱的东西,便是马了,郦壬臣和田姬骑的正是两匹快马,是她们花费了大价钱前几日在淄城买来的,为的就是能够快点赶到郑国。

    “您看来急需钱吗?”郦壬臣拿出发自内心的诚意,说道:“或许我可以帮助到您呢。”

    她之所以问的是‘您急需钱’而不是‘您很缺钱’,是因为她明白,像女孩这样的奴仆,卖身给一个大户人家,平日里是绝对用不着货币的,主人会为他们管吃管住,他们负责劳动和服侍主人就可以了。

    无论在哪个国家,奴隶都用不着花钱。

    依《郑律法》,奴隶盗窃,要处以剕刑。所谓剕刑,就是砍掉双手的意思。

    眼前的女孩为什么如此着急需要钱呢?又为什么不惜冒着剕刑的危险去干从未干过的抢劫这种勾当呢?

    郦壬臣不知道。

    女孩听到她这么说,却冷冷道:“你们帮不到我!你们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郦壬臣吃了一瘪,沉默了片刻,才说:“您说的对,我们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但没准我有主意。您不妨说说,您需要的钱够了吗?这总能说吧。”

    女孩动动嘴唇,终于说道:“不够。”

    郦壬臣有点惊讶,那两匹快马可是很值钱的,她问:“您卖了多少郑布?”

    郑国以“布”为货币单位,用黄铜制造,在天下九国中,是比齐币还要值钱的种类。

    女孩道:“一铢。”

    “一铢?!”郦壬臣不敢相信,“是一金铢还是一铜铢?”

    “铜铢。”

    “啊……”郦壬臣轻叹一口气,感觉到一丝心痛,两匹良马竟然只卖了一铜铢。她同时也明白了,这个女孩以前应该从来没花过钱,没有任何市场物价概念。

    女孩不自然的捏了捏手指,又是懊悔又是生气,从郦壬臣的反应中,她才知道自己早上去卖的太便宜了。

    早知道就等她们醒来问问市价再去卖了!

    郦壬臣瞧她一眼,知道她现在的心情大概是什么样的,想了想,说道:“来,请您先坐下。”

    “又干什么!”女孩的气还没消。

    郦壬臣道:“您应该知道,若是叫旁人知道您劫持了我们,还把我们的马匹卖了,并已经拿到了赃款……”

    她不经意的瞟那女孩一眼,“没准还已经把赃款花干净了……会是什么结果?”

    女孩撇过头不去看她。

    郦壬臣接着道:“那么,现在是谁也无法洗脱您的罪名了,您会受到剕刑。”

    她继续观察女孩的反应,发现女孩仍撇着头,只不过咽了一下口水。十几岁的女孩子,听到剕刑两个字当然会害怕的。

    “您最好的处置方法就是昨夜将我们二人毁尸灭迹在那片荒野的树林里,否则您就永远无法安全。”郦壬臣平淡的语气像是在分析别人的生死一样,“可是您没有那么做。”

    女孩这时回头了,“我不想杀人。”

    郦壬臣发现她的眼珠很黑,黑得发亮,像某种动物,她笑道:“是的,您不想杀我们,不过您也不会轻易的放过我们,您更不可能将我们关在这个谷仓里一辈子。”

    是啊,女孩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开始,她想将郦壬臣她们随便丢到一个郊外去,反正她们也不认识她,又能上哪里去告官呢,但她又觉得这样做也不保险,万一她们突然某一天找上门来,她不是死路一条吗?

    “所以,您已无路可走了。”郦壬臣又开口了,“请您坐下来,告诉我您急需钱财的原因,也许我能想到什么主意——对您对我都好的主意。”

    真奇怪,明明郦壬臣才是被五花大绑的那一方,但是从她嘴里说出“您已无路可走了”这句话又是这么自然,这么合理。

    见女孩态度有一丝松动,田姬也赶紧附和着说:“没错,我家主人很会想主意的。”

    女孩想了一会儿,认命似的一屁股坐在干草上,组织了半天语句,才蹦出一句:“我……弄丢了主人的羊。”

    郦壬臣有点明白了,但还不够,她再次抛出一个引子:“您看起来并不是一个粗心到会将主人财产弄丢的人呀。”

    女孩意外的抬头看看她:“你怎么知道?”

    “就凭您昨夜绊倒我们的手段看出来的。”郦壬臣侧头问田姬,“还记得昨夜我们是如何绊倒的吗?”

    田姬方才一直默不作声,主人讲话的时候她都不会插话,这时被问到,才说道:“昨夜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随后田姬便一五一十的将自己被绊倒的感受讲述出来。

    女孩听完,只感觉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故事,疑惑道:“这又怎么了?”

    郦壬臣道:“如若不是今日见到您本人,仅凭昨夜的经历,我简直很难想象您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郦壬臣回忆着昨夜的细节,慢慢道:

    “首先,您挑选了一处树林中动手,而不是在荒原上。其次,您动手的时机恰到好处,正是夜色最黑的时候,也就是月食完全的时候。而更令我惊讶的是,您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夜里竟然能够下手如此精准……用一根棒子绊倒一匹正在飞驰的骏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别提在黑夜里了。”

    郦壬臣进一步解释道:“因为您既不能将棒子伸出去太早,那样马儿会直接跃过去,您也不能伸出去太晚,因为只绊后蹄是摔不倒马儿的。最好的方法是将棒子斜插过去,别在两条前腿中间,最好还要尽量把棒头牢牢扎住地面,马才会一下子栽倒,马背上的人也毫无还手的机会了。昨夜,您正是这么做的吧?”

    饶是方才已经见识过多次郦壬臣明察秋毫的本领,女孩仍然被她震惊了。她瞪大了眼睛,瞧着郦壬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敏锐到可怕的观察力……

    郦壬臣讲完了,感叹一句:“如果您不是惯常做这种事,第一次就能成功,那么只能说明您是个天赋异禀,极聪明之人。”

    她讲完后就静静等待着。

    女孩端详着她,郦壬臣双手双脚都被死死捆住,她的脸色不知是因为饥饿还是别的原因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苍白,身形瘦削,样貌姣好,如果以容貌的标准来评价,女孩从没见过比郦壬臣还好看人,但这并不是她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她最引人注意的是她的眼睛。

    女孩觉得郦壬臣的眼睛有一种神奇的魅力,仿佛具有洞察一切的本领,女孩在她面前坐着,感觉自己简直就像个透明人。

    田姬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打破了谷仓里的安静,田姬想到主人一定也饿了,就瞧了瞧女孩手里的两个饭团,大着胆子对她说:

    “您带来的那些饭团,是给我们的吧。既然您没有立刻杀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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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意思,那恳请您不要叫我的主人挨饿。”

    女孩奇怪的斜了田姬一眼,说:“如果我只给你们一个饭团呢?”

    田姬立即道:“那就给我的小主人吧。”她的神情很坦然。

    女孩盯了她一会儿,将饭团一边一个扔在她们身边,说道:“要是我被捆在这里,我才不会对我的主人这样好的。”

    她起身解开绑住田姬双手的皮绳,却没有解开脚上的,然后她又坐回了原地,也并没有要解开郦壬臣的意思。

    女孩心里掂量着,只要郦壬臣逃不掉,那么田姬也绝不会独自跑掉。

    田姬会意,捡起一个饭团,先去喂郦壬臣,喂完自己才吃另一个。

    郦壬臣从女孩进入谷仓以来的一举一动推测,这个女孩的主人家应该不是士大夫之家,因为她似乎对郦壬臣这类人的举止感到陌生和新鲜,像是没见过一样。

    如果不是士大夫之家,却能够拥有这么大一处宅院的,又是在郑国,那就只有……

    “您的主人是一位商贾之人吧?”郦壬臣吃饱了,又开始发问。

    “哼,你很聪明。”女孩冷声道:“但是别指望你多说几句我就会白白放走你。”

    郦壬臣笑了笑,“我说的每一句话,也自然不会是白白说出来的。”

    郦壬臣朝身后的陶缸蹭了蹭已经麻木的胳膊,想让自己舒服点,但无论怎样都是无法舒服的,田姬见她被反绑在后的双手已经被皮绳勒的发紫,就转头哀求道:

    “请您把我重新绑起来,把她放开一会儿好吗?再这样下去,她的手会断的。”

    女孩坐在原地没动,偏头瞥了一眼郦壬臣的手,似乎……的确捆的有点紧了。但郦壬臣的脸上始终平淡无波,从她走进来到现在,少说也有大半个时辰了,期间郦壬臣的表情从未暴露过一丝痛苦的破绽。

    “她可真能忍啊……”女孩在心里默默咂舌,但不动作。

    郦壬臣看出她并不想解开皮绳,便不再纠缠了,索性切入下一个话题:“关于钱财的事情,如果您还未想出很好的解决之道的话,不妨听我一言。”

    她和田姬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想办法出去!

    哪怕心里着急,郦壬臣仍然以一种很好讲话的态度道:

    “我看得出来,您是个聪明又好心肠的人,但您的主人对您并不好。同理,我也是好心肠的过路人,而且方才您也认为我蛮聪明的。那么……我们两个同样聪明的好人为什么不能站在一起,想出一个办法解决您主人对您的苛难呢?”

    这话有点绕,女孩琢磨了一会儿,才道:“羊已经丢了,如果不买一只新的,主人就不会放过我,而你……我刚才也说过了,你们没有多余的钱了。”

    真是个顽固的女孩子啊,郦壬臣在心里默默叹气,同时告诫自己此时一定不可心急,只差一点点了……

    郦壬臣学着女孩的语气道:“但我刚才也说了,您并不是一个粗心蠢笨到会弄丢主人财产的人,您没有否认,所以即是说,羊其实不是被您弄丢的,而您又不得不替另一个人背黑锅。”

    女孩垂下眼皮,盯着自己生满冻疮的脚趾,算是默认。

    “是谁?”郦壬臣直截了当的问。

    “告诉你也没用。”女孩不抱希望的道:“他是主人的大儿子,我的另一个主子。”

    “原来如此……”郦壬臣转着脑筋,听起来确实挺难办,她又问:“羊是什么时候丢的?”

    “昨天下午。”

    “几时?”

    “……我不认得时辰。”

    “……”

    郦壬臣想了想,换一种问法:“太阳下山了吗?有多高?”

    “快了吧”

    “好。丢了几只?”

    “一只。”

    “当时是他在管羊吗?你在做什么?”

    女孩歪头回忆了一会儿,才说:“我在城郊山坡上放羊,小主子来了,没事干就找我打了一架,然后他气的把他的匕首朝羊群扔过去,扎住了一只羊的屁股,那只羊就惊跑了,我就去追,却没想到旁边又惊跑了一只,我刚追回了前一只,再去追另一只,追了很远,但又遇见了山匪。”

    “山匪?”郦壬臣重复一遍这个关键点,“所以,那个山匪就抢走了另一只羊,您没有力气再追上他,是不是?”

    “是。”

    郦壬臣了然的点点头,笑道:“所以您也有样学样,在同一天的夜里抢劫了我们。”

    女孩被她说的自觉理亏,低下头不言语。

    郦壬臣也没心思再埋汰她,她们的小命还捏在这小姑娘的手里呢。

    信息有点多,她需要仔细的理一理。

    城郊,小主子,打架,扔匕首,山匪……似乎每一个点都值得深入挖掘一下。

    女孩抬头瞧了一眼沉思中的郦壬臣,感到很奇怪,她搞不懂这么简单的一个故事有什么好深想的。

    过了半晌,郦壬臣才开口:“您方才说,您放羊的地方在城郊,也就是说,那里离城邑很近,那城邑热闹吗?”

    这问题没头没尾的,女孩不耐烦的答道:“当然热闹啦,那是坪城,郑国数一数二热闹的地方。”

    坪城……原来她们在坪城附近。

    郦壬臣知道九国重要城市的位置,离郑国坪城最近的一处边境城是鄢邑,所以她们现在是在鄢邑了!

    她默不动声,接着问:“那个山匪的模样您还记得吗?”

    郦壬臣的问题跳跃度有点大,把女孩搞得摸不着头脑,“他没有长相,行了吧!”

    “什么叫没有长相?”

    “哎呀,没有就是没有。”女孩烦躁起来了,“没鼻子没耳朵也没有嘴,叫我怎么说!”

    “哦……”郦壬臣理解了女孩的意思,脱口而出,“这个山匪受过劓刑和刵刑,他是个赌徒加色鬼。”

    郑国律法,赌债不还处以劓刑,削去鼻子,贪淫处以刵刑,削去耳朵。

    一个既没有鼻子又没有耳朵的人,在女孩眼里就是“没有长相”的。

    “我明白了。”郦壬臣联系前因后果,飞速盘算了一圈,找到了一条思路,“我们虽然没有钱买羊了,但我们可以把原先的那只找回来。”

    女孩吃惊的看着她,“你疯了吗,你怎么知道那山匪是谁?又怎么知道他把羊藏到哪去了?说不定已经煮了吃了。”

    “不会。”郦壬臣正色道:“像这山匪般贪淫好赌之徒,不会把羊煮了吃的。他昨日傍晚才抢走了羊,坪城离此地不远,那么他八成会急不可耐的就近去坪城销赃,然后挥霍一空。”

    “时辰尚未过去一天,我们现在行动还不算晚!”郦壬臣果断给出了判定。

    郦壬臣脸上的认真叫女孩觉得她不是随便说玩笑话的。

    女孩嗫嚅着嘴唇,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女孩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已经下意识的用“我们”来称呼她和郦壬臣为一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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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

    郦壬臣顺势干脆的道:“我们要立刻赶往坪城。”

    女孩望着她,听到这个提议,眨了眨眼,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相信她。

    郦壬臣这时补了一句:“除此之外,您还有别的方法吗?”

    女孩抿了抿唇,她显然没有,就说:“那我得绑你们一块去。”

    “没问题。”

    田姬这时插空又求道:“现在您可以松开我主人的皮绳了吗?”她一直心心念念这事。

    女孩警觉的目光从她们脸上轮流扫过,才慢慢凑过去,解开了郦壬臣手上的皮绳,但同时又快速将她的脚和一根谷仓里的柱子绑了起来。

    郦壬臣的手被解开了,但她却没有将双手从背后拿到前面来,因为她的两条胳膊已经失去知觉了,使不上一点劲。

    田姬替她揉着胳膊和青紫的双手,好半天还是不起效,急得团团转。女孩不吭气,站起来,拉开谷仓的门走了出去。过了片刻,却见她提了半桶热水来,热气腾腾的从竹桶里冒着白气。

    女孩将竹桶放在郦壬臣身侧,扒拉开田姬,然后将郦壬臣的胳膊以最舒服的方式慢慢转到前面来,把她一双青紫的手浸在热水里。之后从她肩膀开始,逐个揉搓穴位、关节。

    过了一会儿,郦壬臣的手终于有了知觉,她感到了手臂的酸麻和掌心水温的热度,便试探性的伸展十指,再蜷缩起来,再伸展……如此这般几次,才恢复了。

    女孩见她已无大碍,便停下动作,一屁股坐回旁边,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多谢。”郦壬臣好脾气的向那个始作俑者道谢,“没想到您还会这种本领。”

    “那有什么?”女孩开口:“阿娘教我的,从前的时候,经常这样帮阿爹暖身子。”

    “您阿娘阿爹……”

    “早死了!”女孩打断她,似乎完全不想提这事。

    郦壬臣知趣的没有再说话。

    女孩斜她们一眼,“休息够了么?够了就走吧!”

    第033章 郑国坪城

    郑国坪城

    坪城比想象的还要近些, 不到一个时辰的脚程就到了,郦壬臣和田姬跟着女孩抵达的时候,上午才过了一半。

    如卦象所言, 昨夜有过月食,今天的太阳也确实晦暗不明,天边的云层浓密。她们沿着郑国的官道走下一个缓缓的下坡, 这时候天上下起了雨夹雪。

    真倒霉啊,偏偏是这种鬼天气。三人的心情都蒙上了一层阴郁的底色。

    城外是一片庄稼,这个季节什么农作物也没长, 被雨雪冲刷着。她们爬上一截陡坡,望见了坪城的大门,以及城门前用木板拼成的吊桥。

    一阵寒风掠过, 冻僵了她们的脸和手,女孩用一根皮绳将郦壬臣和田姬的双手都捆起来, 绳子的另一头则攥在她自己手里。三人一起走上吊桥,吊桥上只有零零散散的路人,有的是进城的,有的是出城的, 都将双手揣在各自的棉袖子里, 缩着脖子,快步行走。

    她们通过城门进入了坪城,守卫见她们身无长物,都懒得上前盘查她们,踏进城门,郦壬臣举目望去, 想看一看郑国第二大都会的样貌。

    城里挤满了人群、屋舍,还有牲畜, 街道两边到处都是摆放的小摊,叫卖声不绝于耳,酒肆和食肆是最多的,有的豪华精致,有的破败简陋,供不同财力的人消费。

    城里每一处地方都被派上了用场,在那些空地小的连最窄的门面也没法盖起的地方,商贩们就支起个油布棚子,挂上一片麻布质地的招牌,棚底摆几个杌子,就算做是一家了,然后贩卖些粟羹、腌肉脯、浊酒、柰果之类的吃食。

    这里街道四通八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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