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堆被舍弃的茎叶之中赫然杂着两朵雪嫩花蕊。
林巍有些吃惊,忍不住再去看看造好型的花瓶,瞬间就明白了。
再多两朵不衬这个造型,水隽影显然没有耐心重新设计,剩下的花不被需要,身为累赘只能丢弃,不管它们并没有比同类差了美丽缺了芳香,单纯只是多余而已。
原本就没什么温度的心,越发冷了一些。
何阿姨提着立式簸箕走过来,边扫那些残枝剩叶边对他说,“开饭了林先生。林政委和水女士在餐厅等您呢!”
即使她已在这服务了许多年,彼此间的称呼依旧如此疏离,完全符合主家气质。
就是生存之道。
林巍精神难振地点点头,缓缓走进一墙之隔的餐厅。
水隽影已经坐在正位上面。
这是林家不成文的约定俗成。
在外呼风唤雨的林政委回到家里座位也要屈居妻子之下,从林巍有记忆起便是如此。
没人怪他行动迟缓。
看他坐下,林北得立刻就将蜡烛点了,然后看向妻子的脸,柔声地说,“生日快乐。要不要唱两句?”
水隽影嘲讽而又哂然地笑,然后张口吹了蜡烛,动作利落而又痛快。
林北得又将蛋糕刀交给妻子。
水隽影目标精准地挑掉上面那个薄纱长裙的起舞面人,任那想用婆娑之姿讨她欢心的手艺之作两脚朝天地掉在实木餐桌上面,带出去的奶油甚至溅着了附近菜碟,眼睫不眨地切了老大一块蛋糕,递给侧手边的丈夫。
林巍静静看着她的动作,看着父亲接走那块蛋糕。
第二块是给自己的,仍然很大,快抵得上一个成年人的手掌。
林巍面不改色地接过去。
水隽影这才重新选了一个地方,给自己切了一个边角极直极平的小三角形,顶多只有二指宽的样子,放到自己面前看了几秒,终于说了儿子回来这么半天的第一句话,“谢谢。”
林巍没搭茬,视线停在被切得面目全非的蛋糕上面,不由自主地想:何姨的年纪是吃不下这么多剩蛋糕的,它的命运大抵会同地上那两朵百合一样……
想这些干什么呢?
花瓶里的百合也终将要丢掉。
如同林政委和自己面前的两块蛋糕,最后都会被丢掉。
林北得抓起面前的红酒杯,往妻子面前那只轻轻碰一下,而后自己抿上一口,也和儿子说话,“最近挺忙?”
“一直忙。”林巍捉筷吃鱼,语气淡得话音转瞬即逝。
“忙点儿好!”林北得也吃口鱼,“说明于国有用。个人问题解决得怎么样了?”
个人问题。
个人的,对于林政委来说,也是一个任务,需要交代清楚的任务。他甚至都不肯用“准备什么时候解决”一类的句式,直接就问解决得怎么样了,立场非常清晰,表明这是一个早该有结果的事情。
林巍抬眼看看父亲,余光不能避免地扫到旁边认认真真吃蛋糕的水隽影。
说吃也不恰当,水隽影分明在品,用小叉子,连蛋糕带奶油地挑上一小点儿,十分优雅地送进口中,慢条斯理地品,仿佛那是人间至味。
林巍却很知道,除了生日这天,母亲绝对不会碰触这种高热量的食品,一年到头都是脂肪含量极低的沙拉和水煮蛋,白面包的分量都会严格控制。
一个身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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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椅几十年的女人,根本不能自如行动,对自己的饮食如此苛刻,到底有何意义?
即使只是余光扫过,林巍仍很敏锐地发现母亲不但两腮塌陷,口周也有了很明显的纵向褶皱,这令得他十分吃惊——什么时候的事?上次好像还没发现……上次看清母亲的脸,具体是哪天呢?
林巍又糊涂了。
他该很久没有见到母亲用餐时的样子,大概已经早这样了。
不管眼睛如何美丽,该流逝掉的青春一样流逝掉了,甚至因为过分干瘦,水隽影的面部老态可能输于较为丰满的同龄人,常年幽居常年节食,使她没有资本同那些入世极深勤于维护的贵太太们比年轻,天生资本和后天缺失奇异地杂糅一处,显得怪诞而又特殊。
好像醒过头的珍贵红酒,当初价值如何昂贵也没办法改变酸腐失香的最终结局,除了名气地位丈夫儿子如同商标和酒瓶,还能为水隽影曾经拥有的尊荣卓越提供佐证,其余的……留心留意的人只能暗自感慨暗自叹息。
林巍非常不敬地想:还不如老国货,可以窖藏三五十年,能直接喝,也能加温烫煮,还没有过时不候掐不着正点就扫兴的说法。
“你自己突破不了,”林北得不见儿子说话,接下去道,“我可以帮帮忙。”
“突破?”林巍觉得挺好笑的,“您在说什么军 事 行动专业难题?”
“那你是不是太自负了?”林北得说,“能把工作干好,个人问题就是处理不了,眼高于顶?”
林巍摇了摇头,“我不眼高。可你竟然认为能有外人融入咱们这种家庭?”
林北得蹙眉盯着儿子,一时不语。
吃蛋糕的水隽影却幽幽说,“不用融入。觉得我们耽误了你的话,可以只活自己。”
林巍看看她的蛋糕叉,又看看陈尸餐桌的小面人,询问地瞅回父亲,“行吗?”
林北得沉下了脸,“一个月顶多回来两三个半宿,谁影响你了?”
林巍满面嘲讽地笑。
沈浩澄当年一心要承父志,想当国家机器上的零件,考检笔试第一面试被刷,考法仍旧笔试第一面试被刷,若非他的妈妈生了重病,自己也先一步留在H市从业,只怕早就换了地方发展。
权势之手便是乌云,真能遮天,至少遮蔽一方。
林北得被儿子的笑容弄得脸色难看起来,碍着妻子生日,隐忍不发地继续吃菜。
林巍毫无胃口,瞪着一大桌子佳肴胡思乱想:何姨费劲巴力地弄这么多色香味俱全的好吃的到底有什么意义?不管什么上等东西进了这家的门立刻变成了蜡,色彩斑斓的蜡,转瞬之间失去本来价值化身垃圾的蜡。
干巴巴地熬到九点,水隽影恪守天条似地洗漱就寝。
林巍转身就往外走,林北得难得地跟进院子,沉声说道,“你都三十四了。我和你妈妈还能活多久啊?”
林巍回身看他,又浮起笑,“你们都会保养,两边家族又有长寿基因,八九十岁没有问题,慢慢享受人生。”
也慢慢折磨我。他在心里说道。
林北得看得清儿子的抵抗,眼神微变,又似不太在意。
他居高位已久,总管辖着各种各样有本事的下属,总得接收到各种各样的敢怒不敢言,早习惯了。谁不听话谁不服从,他都会想方设法地上手段,这是职权赋予他的过人能量。
林巍也看出来林北得的眼神变化,非常迅速地说,“我和沈浩澄闹掰了。掰了七个多月了。”
林北得稍稍一讶,“成敌人了?”
“不至于的。”林巍淡然地说,“还能做师兄弟,有名无实没情没意的那一种。您儿子,该这样。”
林北得想了想说,“你自小就不听话,但也自小不撒谎,我相信了。沉淀沉淀重新开始……也别拖延太久。你妈确实不怎么执着这个,可你姓林,是老林家的血脉。”
林巍转身就上了车。
这是什么旧世纪的破笑话?
第15章 杰出女性
肖非艳从爷爷保姆口中知道了老人家拿拐杖抡林天野的事情,并没怎么在意,只是笑嘻嘻地问秦大沛,“天野受伤没有?”
秦大沛淡淡地哼,“把你爷爷当成武林高手了?那么老当益壮?”
“我是怕你丢了朋友。”肖非艳兀自笑着。
“倒不至于。”秦大沛的愤慨也不怎么认真,“脸肯定是丢了。出来不远就碰见巍子的车,野子立刻蹿上去绘声绘色地学了一遍,冬阳也跟着听,你男人我形象全无。”
“脸?”肖非艳忍俊不禁地拍拍他的面颊,“形象?秦大沛你别逗了,确定自己有这两样东西吗?”
不是副检察长安心贬低自己男友,而是脸这玩意儿对于混不吝的秦大沛而言确实就是一种人体结构,跟面子还有什么形象之类的词全不搭界。这位青年帅哥一切都从实用主义出发,认为他人看法虚无缥缈,从来不在考虑之列。
从其追求肖非艳的过程就见一斑。
高考刚过这个细长条的花心萝卜就痛痛快快地挥别了自己中学时代的最后一任有名无实的女朋友,全不管人家姑娘刚刚熬到恋爱自由的年纪就遭“抛弃”有多痛苦破灭,轻装前进地投身于崭新的大学生活。
第一个学期秦大沛将全部精力都用在和同寝而居的林巍角力上了,虽然谁也没降服谁,倒也闹个充实。
第二学期刚开学,他的视线就被同系同班的肖非艳吸引过去。
起因并不浪漫。
三月还不太热,上体育课的学生们大部分都未自行准备饮用水,那天气温骤然拔了个高,身为生活委员的肖非艳眼见剧烈运动后的同学们似一条条搁浅的鱼,便同老师申请,要用班费给同学们买水。老师同意了,肖非艳随手点了几名男同学去帮自己提水,指头所过之处,男生全都乖乖地出列随行,唯有被幸运之神点中的秦大沛生来不喜欢受人支配,天聋地哑不动窝。
眼睛不揉沙子的肖非艳立刻就不痛快,“唉,那大个儿,装什么耳背啊?我知道你是H市的,北方爷们都有力气,别总躲活。”
秦大沛觉得刺耳,翻起眼皮回击,“你不也是H市的?北方娘们也很有劲儿,就几提水,这么多人还不够用?差我一个?”
肖非艳登时火了,一个健步蹿到秦大沛的跟前,仰起她那客观上只有一米六高气场却能冲破校体育馆房盖的美丽头颅,狠狠地盯住秦大沛的眼睛,“说谁娘们?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体育老师见状不好,连忙喝止,“别闹矛盾嘿!秦大沛,你怎么回事?干活挺懒,跟女同学斗嘴倒挺积极。赶紧道歉!”
秦大沛不怕体育老师,但也不好跟个女生打架,眼见肖非艳天不怕地不怕地逼到自己下巴底下来了,没法妥善处理,只好举起两条大长胳膊,假意投降地说,“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是顺溜嘴了,绝无歧视女同胞的意思。”
“你敢歧视!”肖非艳全不在乎老师同学都在看着自己,气势汹汹地说,“有本事跟我比比,看谁更优秀些。”
“甘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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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风。”秦大沛反正皮起来了,更不在乎她说什么,“比不上您巾帼英雄。”
“甭废话!”肖非艳不放过他,“出言不逊油嘴滑舌就能混过去了?抬水去!”
秦大沛没办法,来去都在暗中骂人,什么“矮国公民”,“女权主义排头兵”,“个小嗓门大,”“H市泼辣户代表”,林林总总攒了一肚子,到底还是拎了两提矿泉水回来,气不过的模样把他寝室里的一个南方舍友逗得前仰后合,使劲儿拍着他的后背笑道,“大沛哟,遇到克星了哟?”
自那以后秦大沛就盯上了这个之前没怎么在意的同省同市女老乡,听到她的名字立刻精神百倍,瞄到她的身影马上亢奋异常。
如同男生之间的友谊常常是靠不打不相识建立,男女之间的吸引也总能够凭借看不对眼转化而来,当然,前提是当事人足够豁达,不小心眼儿。
秦大沛不小心眼儿,他只是征服欲强,自从身体开始发育至少在名义上当过十几个小姑娘的男朋友,臭小子所向披靡惯了,头一次遇到肖非艳这种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女孩子,兴趣被勾起来,暗暗起了拿下对方的心。
刚过而立就能当上长山区检察院第一检察部副检察长的肖非艳岂是好相与的?
是年未满二十岁的娇小女孩心高气傲得正眼都不给秦大沛一个,甚至在秦大沛笑嘻嘻地往她身边凑的时候不留情面地喝,“秦扁担,离我远点儿。”
秦大沛就此声名远播,整个政法学院都知道有个叫秦大沛的小混子追女不利,让人训成一条扁担。
秦大沛仍旧满不在乎,反正他混惯了,反正除了肖非艳谁也不敢当着他面瞎叫什么“扁担”,吃了瘪出了名,越发没脸没皮地展开激烈攻势,甚至当众念过酸诗,厚颜无耻地搬运百度来的不知前文后语的东西方情感精句。
肖非艳将他当成患有钟情妄想的精神病看,也不在乎自己被这家伙连累得人尽皆知,自如自在地过日子。
也就紧锣密鼓地咋呼了一个多月,秦大沛就在她眼前消失了。
肖非艳还以为这个家伙钉子吃多老实了,偃旗息鼓消停下去,没想到正准备应付期中考试的时候,一个同班外寝的女生却对她说,“总是骚扰你的那个活扁担要退学了,以后你可真轻松了。”
“退学?”肖非艳不相信,“听谁说的?”
“我男朋友跟他一个寝室。”女生答道,“说是他爸贪污数目巨大,被抓起来了。秦扁担可能是受不了这个刺激吧?已经递交完退学申请书了,说这两天就走。”
肖非艳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就出了门,直接找到男生宿舍门口,让人把秦大沛喊了下来。
“怎么着美女?”秦大沛笑得吊儿郎当,“听说哥们要告别了,突然看清自己的内心了?”
“你爸是你爸,你是你。”肖非艳说,“至于退学吗?学法律的就一定得进政 法 系 统?当律师当法务,不能干出成绩?”
秦大沛看看满脸严肃的肖非艳,神情仍旧轻佻,“不光怕被耽误政 审,考这学校是为了满足我爸,不读了也省得他过意不去。”
“那就真当混子去吗?”肖非艳问。
“哥们就当混子也得当个有学历的,”秦大沛笑嘻嘻晃手指头,“隔壁财院的金融挺有名吧?哥们回去二次高考,拿下它。”
“你都混了快一年了,”肖非艳明确表示看不起人,“隔壁财院不比咱们院的分低,吹什么牛?”
“打个赌呗?”秦大沛逮着机会就要抖搂,“哥们要能考上,肖大小姐给个机会,跟金融院的小学弟处个对象啊?”
本着挽救失足青年的大爱精神,肖非艳豪气干云地给了希望,“你先考上再说。”
似是而非的一句承诺硬生生地连住了两个本来不该再有交往的人,仅仅几个月后,财院新生秦大沛以与肖非艳同年同岁,生日还大好几个月的学弟身份,又赖来了。
巾帼不让须眉的肖非艳整个青春都搭在这个混子身上,却还甘之如饴,表面训子训徒似地管制着人,实际却已付出全部的爱。
同时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花花公子秦大沛再也没能得到机会换女朋友,把自己的年轻岁月也栓给了这个身高只有一米六却和男人同样顶天立地的女中豪杰,为她承受一大家子检法工作者的轻蔑歧视鄙薄诋毁,不以为然,初心不改。
除了没有结婚证,没有一个亲友如云祝福堆叠的婚礼,二人就是实际上的恩爱夫妻,小日子过得自在而又惬意。
“又吃这破东西。”肖非艳把秦大沛给自己弄好的自热火锅使劲儿一推,“我都成速食试验品了。”
“走走走!”秦大沛马上就帮她拿外套,“肖副检想哪口了?哥哥马上满足。”
“走个屁走!”肖非艳一把扯掉自己衣服,随手扔在沙发扶手上,“能不能弄顿真火锅?别去外面撑一肚子乱七八糟,自己买点儿肉片青菜,慢悠悠地在家吃啊?”
“行!”秦大沛立刻点头,“别的不会,火锅这玩意儿没技术难度,哥哥还能鼓捣。你饿一会儿,我马上去超市买东西。”
“明天吧!”肖非艳又把自热火锅拽了回来,“明天我休息,上午就吃。”
“终于能休息啦?”秦大沛贱兮兮的凑回她的身边,一副溜须拍马屁的样子,“可真不容易嘿!哥哥必须给你弄个超豪华版的家庭火锅,管保涮品齐全南北综合海陆鲜汇应有尽有。”
“那吃得了?”肖非艳秃噜一口粉皮,“你当姑奶奶是大胃王呢?”
秦大沛眼睛一转,“叫巍子呗?那家伙总没心思弄饭,休息日更能糊弄。”
肖非艳神色琢磨地道,“你有些厚此薄彼吧?没说叫浩澄啊?”
“那位会做饭啊!”秦大沛就说,“谁叫他们原来焦不离孟现在却得王不见王?没有办法一碗水端平。”
“行!”肖非艳就同意了,“那也叫上冬阳。孩子总被你们冷落着,弄得性格蔫不拉几,老嫂子看不过去。”
第16章 朋友情谊
要不是听肖非艳说他们也邀请了林巍,后者还答应去,秦冬阳是不愿意因为一顿火锅打扰哥和嫂子的二人世界的。
心思敏感的人任何时候都不松弛,秦冬阳上门之前特意拐去水果超市买了一大堆他认为能讨肖非艳喜欢的精美水果。
与之相比,林巍显得很不客气,支着肚子空着双手,大摇大摆地来混吃喝。
年轻人的生活不重规矩道理,四个人都没吃早饭,也不在意什么钟点,弄利索了直接开吃,三下五除二地干掉了四斤多羊肉和十多瓶啤酒。
秦冬阳也吃了大半斤羊肉,但他没有喝酒。
肖非艳也没喝。
十多个玻璃瓶子都是秦大沛和林巍的杰作。
两人酒足饭饱,歪在沙发上面懒身子,精神却很兴奋,腾出嘴来对练。
肖非艳饶有兴致地听了会儿,觉得有些返腻,起身去厨房洗水果。
秦冬阳想要跟着帮忙,肖非艳阻止地说,“我自己弄,你跟他俩聊天。”
准嫂子安排得好,两哥却不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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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理隔多了岁数的弟弟,只管自己痛快。
秦大沛伸脚踢了林巍一下,“非得拉人陪着,我都戒好几天的酒了,又被你破坏了。”
“你不戒饭?”林巍也回踢他,“说话总得有人肯信。”
“真戒着呢!”秦大沛不怕在旁听音的秦冬阳笑话他,一本正经地说,“小飞燕他家都是感化不了的死硬分子,老子彻底放弃怀柔政策,准备来硬的了!”
秦冬阳很好奇地看向他哥。
林巍也乜一眼朋友,“怎么个硬法?”
“先斩后奏带球入门。”秦大沛的表情贼兮兮地,十足十的登徒子样,“肖副检大气凛然官威堂堂,我就不信他们老肖家那么不要脸,闺女肚子大了还不让我张罗结婚。”
秦冬阳有点儿不好意思听了。
林巍则很淡然地道,“肖副检配合你啊?”
“配合!”秦大沛又牛气又邪气,“光我三十四啊?她多年轻?再拖几年去给孩子开家长会的时候不得被人认成奶奶?心里真不着急?我俩都商量好了,就是得守她的规矩严格备孕,头一条是不准抽烟喝酒,两样都戒半月以上才能……”不要脸的家伙总算压低了点儿嗓门,“撤掉安全措施。”
秦冬阳掩饰性地揉眼睛,生怕表情异常起来挨训挨骂。
林巍半点儿都不尴尬,“你中计了!这条对你根本就是执行不了的任务,肖副检耍你呢!她根本不着急,生孩子影响她积极进取,耽误在工作上有建树,拖延政策。”
“上一边去!”秦大沛假意生气,“什么执行不了?你看我今天抽烟了吗?马上就半个月。后面我就不见你和浩子,对了,还有林天野那种损友!不出门,安心当宅男,你看我能不能忍住。”
林巍嘿嘿地笑,“那就算你有毅力!哥几个一丘之貉,没个后代能玩,压力给到你了!光戒烟戒酒吗?肖检没有别的规矩?你这老住媳妇的房算是怎么回事?自己都不置办个窝,两手空空就当爹啊?”
“市侩!”秦大沛蔑然地哼,“小飞燕的第二条规矩是早睡早起身体好,不准在拐末泡宿。你还扯到房子上去!怎么着?嫉妒我有能还贷款的好老婆是不是?自己还住林天野的战损风呢,有脸说我。”
林巍脸上的笑淡薄了些。
秦大沛认真打量他两眼,又用肩膀耸他,“说真格的,一起买呗?我不信你凑不出来首付。”
林巍摇了摇头,“我没那种需求。”
秦大沛缓缓出了口气,似乎转了话题也似乎没转,“巍子,我听浩子那个意思他和小漂亮还没定准,你要还有想法可得抓紧时间。”
林巍的笑彻底收起。
“不过也够呛。”秦大沛不看他的表情,支在脚踏上的两只大拇脚趾互相搓着玩,姿态极不雅观,语气却很郑重,“浩子那种性格,咱俩也不是知道他一天两天了,认准的事儿拉不回来。你俩前面吵太狠了……要我说情人这玩意儿就是不能总吵架,跟哥们到底不是一回事儿。你看我跟小飞燕,外面受了多少憋屈也不互相撒火。不是我帮浩子说话啊,单从你们俩人里头讨论,混蛋的是你。”
林巍不吭声,眼神有一点儿远。
秦冬阳比谁都要心虚,始终不敢正眼看俩哥哥,余光却在注意林巍反应。
他不怕林巍跟秦大沛翻脸,两人无数次翻,还快很能翻回去的,他只是想万一这人拂袖而去,自己跟不跟着?
“浩子说得没错,你俩太相像了!”秦大沛又感慨道,“亲哥俩似的,差不多的高矮差不多的胖瘦,一样好强好胜一样自以为是,不太熟时要受相近特质吸引,时间长了就是同极相斥,消停不了。”
板了脸的林巍忽然又哂一下,“同极相斥?他什么时候说的?”
“就前几天。”秦大沛状似随意地说,“上我拐末窝着,闲聊时候叨咕的。哥们够意思了,能使的劲儿可都使了,不光为你,也怕浩子意气用事将来后悔,但我瞅着……他好像是横了心。浩子其实猜到你会替他安排张言那边的事,但没直说。咱们认识的浩子是这性格吗?意思明显,情是情爱是爱,分开算啊!”
林巍的笑又隐起来,没再吭声。
肖非艳端着一大盘水果进来,显然是听到了他俩的谈话内容,带点儿规劝地说,“巍子你也沉沉自己,首先活简单点儿。浩澄做大律师你也做大律师,他的圈子就要比你简单多了。这几年你认识的人也太杂些,不是交往越多打起官司就越顺手。”
“不是为了官司!”林巍摇头,肖非艳虽然也是他的同学,毕竟拥有女性身份,关系再怎么近,说正经事林巍也会区别于秦大沛,多少端着一份尊重,“纯凑热闹。”
这是他的表达极限,即使表达对象都是密友。
没有真正孤独过的人大概不会明白需要喧哗吵闹冲抵畏惧绝望的滋味,林巍对谁都说不出口,但他非常清楚自己害怕那种被人抛弃的感觉。
沈浩澄只跟他分开了七个多月,但实际上,后面都在咬牙坚持的这两年多,曾经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林巍的人已不在了。
错在自己,沈浩澄要的不多,只是一份确定笃定,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而已,可他林巍却没有给。
不是不想给,不是自私吝啬,是给不起。
他没能力。
并且抗拒承认自己没有能力。
于是一次次地争吵,没完没了地互相难为,沈浩澄眼里的光逐渐熄灭,林巍也眼睁睁地看着那种熄灭,彼此间的憧憬期待慢慢地在失望里面枯萎掉了,爱情自然面目全非。
“这点你就不如浩澄!”肖非艳说,“他从不靠任何外力丰富自己,你却总向生活妥协。”
两口子齐心协力地站没在场的那个,林巍一点儿恼的意思没有,他们都太了解,对自己和沈浩澄的双份了解。
沈浩澄的圈子相对干净,工作是工作私生活是私生活,界线很清,说明他虽身有伤痕,内心依然比较强大,林巍交往复杂,跟谁都能勾肩搭背,肯凑一些不必凑的热闹,不过是想刻意消减自己同外界的对抗,同时也消减自己与自己的对抗,为此他在妥协。
“沈律完美!”又认又嘲,认沈浩澄,嘲自己,林巍重新泛起来的笑容带着破罐子破摔,“我完蛋。”
肖非艳还想再说什么,秦大沛使了一个眼色给她,肖非艳就适合而止了,“消极抵抗哈?”
“随缘吧!”林巍表态地说,“啥都是。沈浩澄说了做师兄弟,也挺好的。师兄弟这玩意保质期长,就像你们哥俩,打断骨头连着筋,拽不散。”
始终都在留意林巍反应的秦冬阳突然不忍心观察他了,年轻人认识这大律师的时间不比哥哥短多少,即使这几年一直被他冷淡疏远,有些了解也早深刻,非常明白所谓松弛豁达其实是走不出的困境围逼出的假象。
林巍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全是在装,同最好的朋友装。
他根本就挣不出那个叫做沈浩澄的牢笼。
只是因为被人放弃,所以不存期待。
这种理智真的好吗?清醒真的好吗?
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他做了悟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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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骗人偏己,真不内耗该有多么难啊?
“老徐家的案子怎么样了?”秦大沛真正转了话头,“这爷俩可真成了名人,不光长山区滨江区的老百姓在谈论他们,平岗、南城、强胜还有北房子几个区的人也都知道老徐小徐的事儿,影响力巨大。”
“没有太大进展。”林巍总算不用再硬撑了,肩颈缓缓松弛下去,“道没少跑,功夫没少费,也就摸清了人头和数额,你干爹准备亲自出手。”说着他瞟一眼肖非艳,“检方不是搓协商呢?”
“嗯!”肖非艳伸手递给秦冬阳一片蜜瓜,自己吞颗草莓在嘴,“这些天加班加点地开会,主要研究这事儿。检法虽然独立于普通行政部门,也得多为地方考虑。徐厂长的案子金额巨大波及甚广,处理太硬对于H市的经济稳定没有好处。”
第17章 敝帚自珍
大局永远要比个案重要,这点无需质疑。
“你们意见不一致吗?”林巍问老同学,“至于反复开会?”
“方检察长,”肖非艳说,“你见过。第二检察部的,主抓民、经诉讼,跟我们第一检察部的同志想法有出入。”
林巍就不恭敬起来,“这是百分百的刑事案件,搞民经的跟着添什么乱?我不喜欢那老头的面相,笑面虎似的,看着奸猾!”
“以貌取人呢?”肖非艳笑着说他,“二十年后再看看自己的面相,还能像现在这么帅吗?”
“啧!”秦大沛马上抗议,“当着自己男人,夸谁帅呢?”
小两口又没脸没皮的当着人面斗起嘴来,秦大沛的脑门上先后中了吃火锅时剩下来的鸡蛋壳和刚刚变成垃圾的草莓蒂,甚至还被肖非艳甩了一筷头子麻酱。
不好当着外人武力解决悍妻,形象全无的秦大沛仍不示弱地做鬼脸伸舌头,全没成熟模样。
林巍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以后你们孩子要是上幼儿园读小学的,专门雇个人负责接送上下学,秦大沛靠不住。”
秦大沛的脸上又挂上了一片菜叶子,纳闷地看林巍说,“你想那么远呢?”
始终偷笑的秦冬阳悄悄敛了神情。
他知道林巍是想起芯芯了。
但他不愿意把那么污糟的事同哥嫂联系在一块儿。
秦大沛绝对会是一个父爱爆棚的人。
林巍大概也觉得不吉利,没认真答,遮掩地道,“随便想的。”
“别老想我们啦!”肖非艳一点儿都没多心,总提林巍的情感问题有些过分,她把目标转到秦冬阳的身上,“那蔫小孩儿也别总跟着捡乐!上面压着这么一个哥哥,你也觉得自己不用长大了呗?二十五了……”
“二十六了!”秦冬阳纠正地说。
“对啊!”肖非艳反应过来又是一年开头,更认真些,“转眼你都二十六了,真不抗混。现在工作也顺手了,不能傻过日子,个人问题该考虑了。”
林巍听到“个人问题”这四个字太阳穴就刺了一下,微微眯眯眼睛。
秦冬阳早把眼神躲开了人,并没发现林巍的变化,只吭哧道,“不着急……”
“着急也没用!”秦大沛把脑门上的菜叶拽下去,脸上仍挂着酱,自己不知自己滑稽,很起劲儿地鄙薄弟弟,“你看他那没嘴葫芦的样儿,哪家姑娘能看上他?”
“咋就看不上了?”当嫂子的人不愿意听,“嘴都让你长了,他咋有啊?你当谁都乐意忍受叽里呱啦没反没正?我看冬阳挺好,持重,沉稳,有模有样。”
“那你给他介绍个女朋友。”秦大沛立刻捋住杆子,“靠他自己没戏。什么新分来的书记员啊,兄弟单位里认识的小妹妹啊,码一码,给咱老秦家二少爷过过眼,挑一挑!”
“说点儿人话!”肖非艳马上又训斥他,“扑克牌呢码一码?你们老秦家有丹书铁券还是有皇位?挑一挑?要脸不要?再说这种没分寸的,大耳光子擂你!”
林巍噗嗤乐了,解恨地说,“该!”
秦冬阳极其快速地溜他一眼,而后又把目光藏起来了。
“我说错了我说错了!”秦大沛缴械投降,“真不是轻视女性的意思!肖副检饶过我这没能读完法律的无知之徒行不行?那你把秦冬阳复制粘贴几分,码一码,让姑娘们过过眼?看有没有谁能挑上他,我替秦氏宗族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肖非艳与林巍一起笑了起来。
秦冬阳尴尬狠了,歪过脸去盯着墙壁,话说得磕巴,“嫂子别操心,我那个……真不着急,也不想让人挑……”
为他挨了训的秦大沛立刻欺负弱小,随手丢了一只拖鞋过来,“有本事自己找,你哥我还用跟着挨骂?”
秦冬阳噌地站起了身,面红耳赤地强调说,“反正都别琢磨我!”
“怎么着?”秦大沛见状马上就摆大哥威风,“还想跟我耍横?撂脸子走人不行!捡碗,上厨房刷去!”
秦冬阳真没有胆撂脸子走,又怕硬凑下去还被研究,就真捡碗出去刷了。
林巍表情平淡地看他进厨房去,轻哼了下,“还得有弟弟啊?真抖气!。”
秦大沛得意起来,“那是!工作时间之外你护不了他,秦二弟得归秦大哥管辖。”
林巍不以为然,“也就摊上他了,换一个人都会让你怀疑亲情。”
秦大沛也没否认,反而担忧起来,“你说他都二十六了,咋还娘们唧唧?你也没帮哥们带出息啊!”
“什么娘们唧唧?”林巍略略蹙眉,“他只是性子软。”
“哼!”秦大沛不满意道,“什么性子软?浩子也说小漂亮性子软,你看冬阳和人家一样吗?”
林巍眉头更皱深了。
“别听不得人家的事儿,这是让你被动免疫。”秦大沛伸拳捶他一下,“亲兄弟拆不开,师兄弟也拆不开,总得见面,你老激灵激灵的不行。”
肖非艳早就追着秦冬阳去厨房了,屋里没有别人,林巍露了一点轻蔑出来,“不一样怎么了?毛巾拧成棍子,照样砸人!”
秦大沛好好看他,“说冬阳呢?”
林巍伸手往他下颌线上推了一把,“我先教他怎么收拾你!”
秦大沛嘿嘿嘿地抹了把脸,“来!”
马不停蹄地接触了一圈集资案原告人,个个都很不好相与,幸亏林巍面貌震慑,业界也有名头,那些家伙没敢当真得罪。
“爱惜羽毛珍惜案源,”林巍抽空对秦冬阳说,“认清律师属于服务行业是一回事,别把自己混成端茶倒水看眼色的!架势和精神头都绷住了,引导他们瞅你的脸。”
秦冬阳明知自己怎么绷都绷不出林巍的不怒自威天生气场,仍旧老老实实地答应着。
前辈在教好东西呢!
学不来也得心存感激。
难怪向乾那种老律师会挑沈浩澄和林巍这样的人做门徒,难怪李擎正要挖朋友墙角地抢了林巍过来,所谓利器,不是靠在源源不断的毕业生里认真挑选就能获取,需要机缘。
和任何方面的天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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