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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 东风吹破千行泪(2)
◎别忘记我消失不见◎
“……”
“别怕, 我会保护你的。”
“江遗雪,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
“江遗雪。”
“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阿雪。”
“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忘了我是爱你的。”
“这辈子只能待在我身边。”
“……”
江遗雪狼狈地倒在床上, 感觉脑子里不断有东西进进出出,有的是过去真实发生的事情,有的是曾经想象中会发生的事情,如同碎片一样随意地粘贴在一起。
过往的一切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迅速流过,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永载三十年那年中秋的烟花, 一朵一朵地炸响在他的脑子里, 那盛大而灿烂的光芒照亮了殷上漂亮的面容,他也褪去了当日的羞涩, 真正看清了她专注的眼神。
“殷上……”
他情不自禁地唤她的名字,眼前的场景却骤然破碎, 那绚烂的烟花变成了少天藏府一盏盏明亮的灯火, 抬眸望去, 和殷上并肩而立人已经变成了另外一副面孔。
周相灵……
二人手持彩绸,依旧是成婚那晚的场景。
他渐渐醒过神来,明白自己身处的地方应该是一个梦或是幻觉,因为他从来没在殷上脸上见过这种表情。
欣喜、快乐、幸福、满足……好像真的像一个沉浸在婚仪中的主角, 娶到了自己挚爱一生的人。
他强行忽略心口尖锐的疼痛, 没有像那晚一样离开,而是跟着宾客看着他们一步步地完成了婚仪。
这回没有人关注他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那对璧人身上,他好像人群中一个没有形体的透明人, 无声地躲在暗处窥伺着别人的幸福。
觥筹交错, 宾主尽欢, 他就这么看着殷上走进了那个张灯结彩的房间, 一夜都没有出来。
他沉默地站在院中看着通明的灯火,紧绷的面容异常冷漠,对着一片虚无问,殷上,你不要我了吗。
眼前的画面顷刻破碎了。
这让他更加确认了这是一个梦,眸光愈加冷凝,几乎没有一丝感情。
这又是哪?
他往前走了一步,勉强认出来是平京的禁宫,远处依旧是一片灯火通明的热闹,他缓步走上前去,发现是几个身着正服的青年正聚在一起说话。
陛下……陛下……陛下……
他们嘴里都在念叨同一个对象,对着对方笑得或真或假。
陛下来了!
随着一声轻呼,他也随着其中一人的目光抬头看去,一眼就认出了远处踏雪而来的女子。
殷上……
他有点不敢相信,咽了咽口水,走上前去,轻声唤道:“殷上。”
可对方视若无睹,好似看不见他这个人似的,径直越过了他向那几个青年走去。
不对不对不对!
他大喊着殷上的名字,疾步追上前去,可周围的人好似都看不见他,只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
殷上,你回头,你回头看我一眼……
可是却任何回音。
江遗雪这个人好似从来没在她身边出现过,来去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画面再次破碎开,他已然有点癫狂,不知身处何方,只知道抬目去找殷上的身影,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钉在原地。
“阿雪。”
他猝然转头,看着眼前的女人,又抬头去看她头顶宫殿上四分五裂的牌匾,歪歪扭扭地写着“浮玉斋”三个字。
“母亲……”
他喃喃的唤了一声,脚步下意识地后退,头也不回地转身逃跑,可跑着跑着,眼前却又出现了一模一样的场景……左边也是,右边也是,无数双手朝他伸过来,紧紧地扼住了他的脖子,声音温柔地唤他:“阿雪……阿雪……”
他几乎喘不上来气,脸色青白,瞳孔上翻,整个身躯都被无数个相同的人淹没,只剩一只手在人群外颤抖着求救——
救我啊,救我啊——殷上,别不要我,救我!救救我!
为什么……再也没有人抓住他的手……
……
江遗雪从一片昏茫中睁开眼睛,屋内已然空无一人。
眼前是这两个月来再熟悉不过的床铺,锁链……以及手边那柄素黑的匕首。
他轻轻伸手拿起来,抽开刀鞘,细微的动作让扣在腕上的锁链发出清脆的响声,四肢被锁住的地方在刚刚的挣扎中已然被磨得鲜血淋漓,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他只是心口疼得厉害,疼得他眼前只能看见一片黑色。
……
到时候,你会忘记我的名字,忘记我的声音,忘记我的模样……可是殷上,能不能不要忘记我爱你啊。
————————————————
忙碌了近两个月,济民之事差不多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流程,施粥放衣之事不再用殷上和几个官员日日盯着,她也难得松了口气,晚饭时分最后和众人议事复盘,便彻底交由了户部的几个官员去做。
然而就在殷上踏出殿门,正准备回府的时候,却收到了吾元江的传回的新报,只能又去往尚书台听禀,道大体的修缮已经行进到一半了,赶在汛期之前必然能成,届时便可开始周边城池的重建。
她细细听完,又一一批复,最后又顺便言明过了正月她会启程去往吾元江。
将批复好的文书交给官员,殷上这才带着晋呈颐出了尚书台启程回府。
彼时近酉时初,屋外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一片黄昏好景。
今日晚霞倒是不错,殷上看了几眼,随口问道: “过几日就除夕了,母亲怎么安排的?”
晋呈颐道:“还是和往年一样,除夕正宴,初一祭祖。”
殷上点点头,道:“正月过后我们启程去吾元江,周相灵也和我们一起,届时先将他送回溪狄,和离书一事一年后再行公诸。”
晋呈颐点点头,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殿下,那郎君……”
殷上思忖了半息,道:“今日回去就放他出来吧,除夕他也得一起去。”
晋呈颐松了口气,道:“是。”
二人又随口聊了几句,马车平缓地驶入了少天藏府的大门。
殷上走下马车,正想着去见江遗雪,却见不远处就匆匆跑来一个侍从,慌张地行了个礼,道:“殿下,郎君不见了!”
殷上瞳孔皱缩,眼神像利箭一样射了过来,沉声道:“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不见的!”
她边说便往正屋疾步走去,那侍从跟上她的步伐,边走边道:“厉敏送饭进去的时候发现的,但我们都守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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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见郎君出来过啊!”
殷上冷声道:“今日谁来过?!”
那侍从迟疑了一瞬,道:“正君……正君殿下来过。”
殷上站住了脚步,问道:“你们让他进去了?”
那侍从立刻吓得脸色苍白,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忙不迭道:“正君像是知情,又说会主动向您呈报,我们、我也不好……”
话未说话,殷上就一脚踹开了他,深吸一口气,却还是忍不住道:“要是不知道少天藏府的主子是谁,趁早给我滚出去!”
言罢,她又转身向正屋走去,厉敏已经远远看见了她,也是脸色煞白地跪在一边,殷上冰冷的眼神剃过去,尔后一把推开了房门。
屋内冷沉沉的,炉火倒是还燃着,却没有一丝人声,她快步绕过屏风走到床边,床上果然空无一人,镣铐俱都松散着,冰冷生硬得像几条死去的蟒蛇。
然而正当她走近床铺看清所有的景象时,脑子却突然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往腰间一摸,却没有摸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把匕首……
她脑子生硬地转了一下,总算想起上一次见到它是什么时候——昨日她来房中,腰间的匕首硌在江遗雪的小腿上,他意识不清,只知道喊疼,于是她就将其解了下来,走的时候在门边洗手,将其顺便放在了水盆旁的架子上。
可是,它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它为什么会沾满鲜血,躺在满是血迹的床铺上。
她无法不去想这是江遗雪的血,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腿软了,简直站也站不住,难以接受江遗雪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的消息,好半晌才缓过气来,抓起那柄匕首就向枕霞榭走去。
时至黄昏,周相灵正安然地坐在院中看书,听到院门处有动静,他自然地抬眸看去,却见殷上神色难看的疾步而来。
周相灵吓了一跳,一时间有些惴惴,放下书站起来,可还未等他开口,对方就将那柄染血的匕首横亘在了他脖颈之间,慢声问:“江遗雪呢?”
周相灵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不敢动弹,轻声道:“我不知道。”
殷上并未相信,继续问:“你今日去正屋做什么?”
周相灵道:“我只是与他说几句话。”
殷上道:“刀是你给他的?”
周相灵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殷上顿时将刀锋逼近了他的脖颈,白皙的肌肤见立刻现出了一条细细的血线。
周相灵有些吃痛,下意识地扬起了头,道:“你将他圈禁,像个妓侍一样对待,我只不过是看他可怜罢了,这才给了他匕首自保。”
殷上冷笑了一声,眼里尽是恐怖的戾气,道:“我有没有说过,我和江遗雪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她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道:“你最好祈求他没事,否则我就让你给他一起陪葬。”
颈间的刀锋终于被移开,周相灵松了口气,摸着脖颈看着她疾步离开的背影,浑身酸软地坐倒在椅子上。
怎么回事……
……
主院内,今日于少天藏府值守的亓徽卫已然全部被召集了起来,不论是明处的还是暗处的,乌泱泱地跪了一院子。
殷上站在前方,沉默地看着所有人,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道:“我最后问一次,人去哪了。”
底下依旧鸦雀无声。
长时间的沉默彻底激怒了殷上,她几乎忍不住心中越涨越高的杀意,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刀柄克制自己,其上粘稠冰冷的血液也沾在了她的手心,如同附骨之疽般让她难以忍受。
殷上不相信江遗雪有了一把刀就能悄无声息的逃走,整个屋内也几乎被她寻遍,没有一丝对方的痕迹,唯一留下来的只有这柄匕首和满床的血迹,还有锁芯完整的锁链。
要么是被撬开的,要么是被钥匙打开的,而满府的侍从不可能没有一个人看见江遗雪的离开,他们为什么这么沉默……不愿意说……
或许是被地位更高的人吩咐了?
殷上勉强想出一丝头绪,神情微变,有些泄力地坐在椅子上,尽力装出一副自然的样子,声音疲惫地继续问:“是帝君还是陛下?或是帝姬?总不能是帝卿吧?”
无人应答。
“吩咐不告诉我他在哪,是死是活总能说?”
好半晌,跪在一侧的厉敏才忍不住道:“郎君……直接就被带走了,现下的境况我们也不知道……嘶!”
话毕,他就被殷上用力踹了一脚,狼狈地摔在不远处,殷上走过来提起他的领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你们怕是忘了,亓徽卫现在是在谁手里?”
厉敏嘶声道:“殿下,郎君境况实在不好,我们也实在没有办法。”
殷上道:“他怎么吩咐的?”
厉敏摇摇头,咬牙不肯说。
殷上探寻的看着他的眼睛,几息后沉声道:“阿姐向来心软,殷止更不会吩咐你们这种事,不是帝姬,也不是帝卿。”
见厉敏的神色轻微地变了变,殷上道:“我都动手了,你却还是咬定不说……是父亲。”
“殿下……”
殷上松开了手,道:“父亲怎么说的?”
厉敏见她已经猜到,只好咬牙道:“帝君只说……不许告诉您,说您不知分寸,让您急一急。”
殷上问:“多久了?”
厉敏道:“快正午走的,三个多时辰。”
这种吩咐,又这么久了还没消息,那应该性命无虞。
殷上勉强松了一口气,一瞬间几乎感到浑身发麻,双腿一软竟直接跪在了地上,被林泊玉伸手扶了一把后才站起来,哑声道:“起来吧,自己去找府医,好好休息几日。”
厉敏忙道:“多谢殿下。”
厉敏走后,殷上才重新坐回椅子上,继续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说吧。”
见殿下已然知悉,一侍从便主动禀告道:“今日上午,正君来到主屋与郎君交谈,屋内多有争吵之声,不过不多时正君便出来了,我们也没再进去,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厉敏进去送饭,却神色仓皇地跑出来让我们去找府医,彼时正逢帝君前来,这动静自然惊扰了他,帝君前来查探后,便将郎君带走了,且吩咐属下们暂时不要告诉您郎君的去向。”
殷上声音有些哑,问:“发生什么了?”
那侍从沉默了几息,道:“郎君,自戕了。”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写得我自己也好痛
82 ? 东风吹破千行泪(3)
◎来龙去脉拒绝回府◎
入夜之时, 殷上彻底知悉了此事的来龙去脉,起身去往了宫内。
微生胥将人带走,显然便猜到她会过来, 于是哪也没去,就这么坐在蘅芜斋的外殿等着她。
她举步踏入殿内,身后的殿门也应声关上,微生胥站起来, 神色不虞地喝道:“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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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上没有犹豫, 弯膝跪在了殿下。
微生胥从案后走出来, 疾步行至她身前,声音严厉, 道:“我自小是怎么教你的?你怎么能做出如此没有分寸的事情来!”
殷上身侧的手指轻轻蜷了蜷,问:“他怎么样了?”
“你还知道问!”微生胥气得不行, 道:“我若是再晚去一步, 你这辈子也别想见到他了!”
闻言, 殷上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抖了抖,隐忍了好几息才道:“此事是我疏忽了……我没想到周相灵会……”
还未等她说完,微生胥就出言打断了她,道:“你别什么事都怪别人!若不是你囚他于此, 此事如何会到如今的境况?”
他斥责的话音落下, 殿内顿时陷入了沉默,只剩下零星的炭火劈啪声。
见殷上闭口不言, 眉眼间似有痛色,微生胥也心软了一瞬, 一同跽坐在她面前, 道:“阿上,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非要闹到这个地步?我自小教你心怀大义,与人为善,你都学到哪里去了,怎么能将人囚禁起来,还……”
微生胥顿了顿,有些尴尬,略过去继续说:“做了此事还不看紧,让他持刀自戕,如若不是他手上没有分寸,割的不深,如今你还能见到他吗?”
殷上低头沉默,好半晌才道:“此事是我的错。”
微生胥缓了脸色,正想再叮嘱两句,哪知女儿又抬起头来,看着他说:“您先把阿雪还给我。”
“还什么还!”他刚缓下去的那口气又涌了上来,道:“你这说得什么话!他是物件吗?”
见殷上又低头下去,微生胥深感头痛,揉着额角站起来,道:“他还未醒,且先留在我这里,待他醒了再问愿不愿意跟你回去。”
殷上勉强妥协了,道:“那您让我看他一眼。”
“不行!”微生胥拒绝,道:“便要你也忧心一会儿,才能反思自己的错,现在回府,明日他醒了我再通知你。”
殷上抿了抿唇,似乎有点不情愿,但迫于父亲的威压,还是勉强答应了,起身道:“是。”
————————————————
回府后,殷上没有立即进屋,一个人坐在院前发了一会儿呆。
就在昨日,江遗雪还安然无虞地在她怀中安睡,瓷白修长的指节勾着她的衣襟,迷迷糊糊地撒着娇,一下子说自己这里痛,一下子说自己那里痛。
感觉到殷上顺着他的意给他揉,他几乎是满足地喟叹出声,整个人缠进殷上怀里,闭着眼亲她脖颈,含糊地说:“今天陪我吧殷上……别走了嘛,你好久没抱着我睡了……”
被锁了两个月,他倒是从来不提要殷上放了他的事情,不论是清醒还是昏沉,提的都是让殷上与他说话或是陪他。
“好,”殷上不知道他是不是清醒着,伸手爱怜地摸了摸他的侧脸,道:“今天不走。”
江遗雪应了一声,也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似乎在确认她的存在,指尖抚过她的鼻梁和嘴唇,最后落在脖颈上轻轻收紧,声音也低地几不可闻,道:“……好想你。”
闻言,殷上的眼神顷刻间变得柔软起来,低头亲了亲他的嘴唇,道:“睡吧。”
于是他就这样安心地睡了过去。
……
昨日尚是温情之景,可下一息画面翻转,却变成了满床的鲜血。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真的是她错了吗?
可她不是真的想将他如何,只不过是让他明白,此事……
此事何如呢?
殷上想起了昔日曾于自己口中说出的一字一句。
“……”
“你真的觉得我只是喜欢你的脸吗?”
“我怎么没看出来你相信这一点?”
“我以为我做的够多了……还是说你现在还在怪我把你送去令兹的事?”
“好罢,我和你道歉,江遗雪……也不应该把你带回来。”
“不仅如此,还有那年万缘宝塔的签文……你想听吗?”
“……此卦贪求费力,凡事劳心费力也……你看,阿雪,神明多垂怜你啊。”
“我真的没空在这里天天和你们俩晚些你情我爱的把戏……如你所愿。”
她当时是这么说的么?
她当时是这么说的啊……
殷上难得有如此思绪纷乱的时候,有些难受地捂了捂眼睛,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临近除夕,院内雪压芳庭,暗香浮动,那高悬于天的明月近似弯钩,发着莹莹如玉的光泽。
谁不想摘下月亮呢?
世人总喜欢把不染尘埃的仙人拽入凡尘,把高悬天穹的月亮用力打碎,看着它们在尘土里流着血,似乎借此就能生出无尽的快意来。
可江遗雪几乎是将自己送到她面前任其解剖,甚至生怕不够干脆利落,还亲自递上了刀。
……
曾几何时,她也想着教会江遗雪,如何才能离开她站着,可一日日的依附和纵容让她也不由自主地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因为不管怎么样,他都没办法离开自己。
她厌烦了一次次的解释,因为结果不会改变,她不想一次次的抚慰他的情绪,所以简单粗暴地桎梏。
在这一日日的囚禁中,当他哭着求她说句话的时候……是不是也在心里一次次卑微的乞求着她的爱?
……
不知过了多久,高墙外鼎沸的人声渐渐隐没,四下又变得阒寂无声,殷上感觉眼下微凉,轻轻抬了抬僵硬的手背,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落下了一滴泪来。
————————————————
殷上一夜未眠。
第二日晨起,她再度去往了宫中,微生胥说江遗雪还没醒,依旧不让她见,她便沉默地站在殿外等待。
她很少有这么无所事事的时候,冬日济民的事已毕,吾元江之行未始,她站在殿外,第一次尝到了等待的滋味。
殷术也知道了这件事,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她一直觉得殷上已经长大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明白所行之事相应地要付出什么代价,相较于她,反而是此次大发雷霆的微生胥自小对殷上更为溺爱,也正是以为他一直把殷上当作孩子,所以这一次才会火急火燎地为她收拾残局。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飘飘扬扬地下起雪来,不多时就在地上盖了浅浅的一层白,殷上站在屋檐下沉默地看着落雪,想起江遗雪曾经对她说,因为我是那年初雪生的,所以母亲给我取名叫雪,本来应该从遗从玉的,但又我不被江明悟承认,母亲便只敢从遗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安然躺在她怀里,眉眼间没有一丝难过伤心,似乎那只是过去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远不如此刻讨殷上一个吻来得重要。
殷上将手伸到屋檐外,接了几片剔透的雪花,待收回手时,那些冰雪在她之间迅速融化,很快便只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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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几不可察的水渍。
……
身后传来殿门开阖之声,殷上蜷起手指,握紧手中那点微凉,回过头去,看见微生胥沉着脸走出来,道:“进来吧,人醒了。”
一时间,她心中竟生出一丝怯意来,过了好几息才僵硬地抬步,跟在微生胥身后走进了殿内。
外殿,中殿,内殿。
绕过屏风,好几个医官正拿着药箱从内间一个个地走出来,见到二人轻声行了个礼,在微生胥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三人。
微生胥神态自若,走到屏风外的桌边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放在唇边啜饮,抬头看着好像钉在原地的殷上,道:“进去啊。”
殷上看了他一眼,又半息,这才抬步走了进去。
床上躺着一个纤弱的身影,青丝铺了半枕,脊背薄的好似只有一点点,正背对着她,安安静静地蜷缩着。
她骤然感觉到一丝心痛,轻声道:“阿雪。”
那个背影轻颤了一下,可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气氛一下子好似凝滞了。
“对不起,”她道歉,指骨捏到泛白,问了一句:“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依旧无人回应。
殷上如鲠在喉,一字一句地慢声解释:“周相灵一事,是我没有料到,我与他什么都没有发生,匕首也是前日我出门时放在门边的,有屏风挡着,你又被……”她顿了顿,不知道江遗雪是否真的责怪她将他囚禁,一时间有些难言,沉默了好几息才继续道:“对不起……但我已经决意和周相灵和离了,可现下只三月,若是公诸对各方都不好看,只要多等一年,我就将他送回宝应,以后绝对不再与他相见。”
话音落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屋内都是一片寂静无声,江遗雪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整个屋内只偶外间微生胥饮茶时传来的零星水声和瓷器的碰撞声,此外再无其他。
殷上泄了力气,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窒闷,道:“你、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
她退了两步,甚至带着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直到听见殿门开阖的声音,床上的身影才动了动,骤然回过头来,已然是泪流满面。
他几乎忍不住泣音,只能咬着自己的指节隐忍。
见微生胥走进来,他忙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勉强止住了哭意。
微生胥恨铁不成钢,蹙眉道:“就这点出息。”
江遗雪抿了抿唇,讷讷道:“殿下,这件事不怪殷上,是我自己……自己一时间没想开。”
微生胥瞪了他一眼,不可置信道:“她锁了你两个月!还那样对你,你都没意见?”
江遗雪忙道:“不是,她锁我是因为我惹她生气了,我、我是自愿的,她没对我干什么,平日、平日里也挺温柔的……”
微生胥沉默地看着对方格外认真的神情,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好几息,他才整理好心情,道:“既然你都不怪她,那你为何不愿意跟她回去?”
闻言,江遗雪愣了愣,情绪一下子落到谷底,想起来那日痛苦不堪的回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缠了好几圈的绷带,又蓦然落下泪来。
……
他有点遗憾自己没死成,但又有点庆幸自己醒了,睁开眼没多久就看见了殷上,她还问自己愿不愿意跟她回府,告诉他她与周相灵什么都没发生,甚至于还愿意和周相灵和离,他觉得他应该很知足了,可在殷上询问自己的时候,他却提不起一丝要回去的勇气。
少天藏府……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了。
即便她愿意与周相灵和离又如何,先前成亲之时,他们不也商量好了这只是一场没有感情的交易?结果呢?
只要周相灵还在府里,他必然不能和对方安然无恙的相处,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要是再做出什么事来,一定会更加消磨殷上已然为数不多的爱意,那是他现在所能拥有的全部了。
他知道此次是他过于轻信周相灵了,如果放在以前,他一定不会就这么被别人的三言两语击垮,可他被关了两个月,每日意识昏聩,脑海中唯一想的事情只有殷上什么时候来,他没办法主动去见她,只能一个人孤独的等待。
他实在受够了爱被分走的日子,也受够了每日被独自留下来,无依无靠。
……
见江遗雪一言不发,只沉默地掉眼泪,微生胥也有点头疼,道:“罢了,你不愿意回去就不愿意吧,一切等你伤好了再说。”
江遗雪低低地嗯了一声,哑着声音开口道:“多谢帝君。”
作者有话说:
小江达成了获得殷姐一滴泪的成就。
83 ? 君埋泉下泥销骨(1)
◎沉默相伴除夕之夜◎
巳时初的时候, 江遗雪从睡梦中醒来,一睁眼就看见了坐在床边的殷上,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右侧紧闭的窗子, 不知道看了多久。
江遗雪没有立刻叫她,而是顺着她的视线一起看去——蘅芜斋的窗子是隔扇窗,典雅精致,几近落地, 此刻正紧紧关着, 其上摇曳着屋外竹林隐隐绰绰的树影。
从定周、到东沛、再到亓徽, 殷上不知道翻过多少次他房间的窗户,他如今依旧能清晰地记起每次开窗时自己期待的心情和她每次或笑或颦的表情……他们是这般不容易, 才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又过了半刻钟,殷上缓缓地收回了视线, 低着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 才抬起头来准备看他一眼, 然而一抬头,她就对上了他专注的神情,几乎吓了一跳,甚至还结巴了一下, 讷讷:“你、你醒了。”
江遗雪点点头道:“嗯。”
见他状态还不错, 殷上也松了口气,起身给他倒了杯水, 沉默地递给了他。
江遗雪伸手接过,低着头小口地喝着, 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只敢用余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轮廓, 一下都不想错开。
自江遗雪醒来那日, 类似的场景已经发生了五六天,虽然江遗雪用沉默拒绝了随她回府的请求,但殷上依旧每日都来守在他的身边,不过就像今日这样,她变得沉默了许多,每日除了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是想吃什么以外,别的什么话也没说。
江遗雪有些慌张,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对自己厌倦了,他虽然一时不想妥协,可实在是不想离开她。
他想过尝试不在意,可实在是做不到。
……
到了小年夜的那一天,江遗雪依旧早早就醒了,吃了早饭之后医官尽职地来给他换药,他便伸出手去看着对方一圈圈地解开绷带,露出那个还有些触目惊心的伤口。
他抿着唇看了几息,突然开口问道:“会留疤吗?”
那医官道:“这么深,怕是会留。”
江遗雪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又不死心地问:“什么药都不行么?生玉膏呢?”
生玉膏是少天藏府府医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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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为他敷脸的药,不过小半月便好了。
那医官是个年岁不大的青年,说话没那么多顾忌,直接道:“生玉膏只不过是止血愈合的功效好了些,那不是也得看伤得如何,你看你这伤虽未及要害,可也不浅了,想要不留疤怕是不太可能。”
江遗雪有些失望,心里一时间涌起强烈的后悔来。
手腕又被一圈圈地缠好,那医官将他的情况记录在案,脚步轻轻地退了下去。
江遗雪收回手臂,心思沉沉地摸着伤口,一边等着殷上过来。
这几日殷上大多巳时初过来,少天藏府到宫内还要行两刻钟,再到微生胥所在的蘅芜斋就更远了,他有点心疼她这样每日来回奔波,可是却不想让出一点时间给府内的周相灵。
他对占用殷上为数不多的时间向来斤斤计较,吃不得半点亏。
巳时中的时候,微生胥过来了,他一进门便看见江遗雪呆呆地望着门口,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有些无奈道:“阿上还没来吗?”
江遗雪见是他,站起来行了个礼,有些失落地说:“还没。”
微生胥坐下来,道:“这两日下雪了,路滑难行也是有的,迟个一刻半刻也没什么,坐下。”
江遗雪依言坐下,但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一直到了巳时末,门口还是没有一丝动静,江遗雪实在有些慌张了,不知道这是不是殷上要和他摊牌的信号,一时间坐立难安,微生胥看不得他这副样子,道:“许是有事耽搁了,明日是除夕正宴,她身为太子,也有的忙。”
江遗雪点点头,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勉强缓了一口气。
然而一直到正午,殷上还是没有来,江遗雪食不下咽地吃了几口饭,乍听门口传来动静,立刻着急忙慌地抬头看去——
依旧不是殷上。
那侍从行至微生胥身旁,道:“殿下,陛下让您吃完饭去一趟含章阁,商议明日除夕正宴的事。”
微生胥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饭毕不久,微生胥也走了。
殿内一时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几时了?未时三刻……
好久了。
殷上怎么还不来殷上怎么还不来殷上怎么还不来殷上怎么还不来……
是不是他这几天太冷漠了,殷上不想再哄他了?还是被府中的人勾住了手脚,无暇他顾?会不会她再也不来了,刚好趁这次机会把他交给微生胥,等伤好之后随便送到一个什么地方,告诉他再也不要他了。
会不会……会不会……
他陷在自己为自己设想的结局里,一时间难以自拔。
……
一直等到夜幕降临,殷上还是没有出现。
微生胥进来的时候,江遗雪正趴在窗榻上的小几上发呆,整个人就像一盆枯萎的花朵,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
见微生胥回来,江遗雪动了动,开口道:“帝君,我、我想回去……”
“回哪去?”微生胥蹙眉,道:“不许去,不就一日没来你就忍不了了?”
江遗雪都快哭了,低头看自己的指尖,道:“她肯定是生我气了才没来的,我本来就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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