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阅读的是文学网提供的《萧剑平生意》12、不知今夜几人愁(2)
殷上本以为婆婆说村里的青壮年会山上打猎,所以山上的猎物不会有多少,然而她却一上山便发现了一只野兔。
想来村中众人,都只是普通百姓,不是山野猎户的惯手,所以婆婆才会说他们也很难打到猎物。
思及此,殷上抿了抿唇,眼神复杂。
……
冬日狩猎,不外乎是野猪、狍子、野兔、山鸡等物,殷上想起怀中的油布包,把上面作捆的鹿脊筋丝抽出来,又抽出腰间的匕首,制作了一个简易的弹弓。
弹弓这种东西,也只能对付野兔了。
好在她运气不错,天完全暗下来之前就猎到两只兔子,下山之时还碰到了一只山鸡,却失了手,没有抓住。
她并未懊恼,匆匆地下了山,回到莲花村。
江遗雪在屋内听见她的脚步声,立刻站起身走了出来,直到走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
没灯,那婆婆看不清她,只问:“猎到东西了吗?”
殷上说:“猎到了,两只野兔,您回屋坐着,我在外面杀了再拿进来。”
婆婆闻言,笑了笑,说:“小孩,年岁不大,还挺厉害的。”
殷上也笑,说:“多谢您夸奖。”
见婆婆走回屋内,关好门,她便寻了个角落,掏出匕首把那两只野兔都杀了,一边放血一边剥皮。
江遗雪也蹲在她身边,双手搂着她的胳膊,脸轻轻地靠在她微动的肩膀上,和她说刚刚从婆婆那里得知的内容。
婆婆名叫徐弗,那个小孩名叫郑小南。
这地方正如殷上猜想的那样,是因为躲避苛政徭役才聚起来成为一个村寨的,寨子中的青壮年不多,但也很少有徐弗这般有了年纪还孤身一人的,再加之带了个孩子,日子便更加难过,春秋之际还能种点菜过活,一到冬天,便只能靠着村里人时不时的接济。
这是她即将要经历的第二个冬天。
她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度过去。
说起家人,她也脸色麻木,她两个孩子,长子死在过重的力役里,长媳家中来人想将她接回去,可她却想带着孩子在家中照顾徐弗,被徐弗知晓后,硬是赶回了娘家。
长兄死后,二女便带着她来到了这个村寨中,她颇为能干,日子勉强能过,可后来遇到东沛官吏前来剿灭,令他们要么交钱,要么拆毁村庄,村中众人与官吏起了冲突,她女儿并几个青年冲在前头,被毫不留情的当场杀死。
下葬时只有一块破布裹身,在山上挖了一个大洞,直接就地掩埋了。
自此以后,徐弗在村寨中也难过活,全靠村民接济,郑小南的父亲也死在那场冲突里,年仅六岁,孤身一人,无人愿意收养,徐弗感念身世,伸出了最后的援手。
言毕,江遗雪情绪低落,闷闷地说:“我都不敢想,这几年她们是怎么过来的。”
殷上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接话,可手中的动作却越来越狠厉,一下一下,血点飞溅出来,落在她的脸上。
江遗雪也没再说话,只握着自己的袖子给她擦了擦。
待二人整理好情绪,才抓着两只血淋淋的兔子走进了屋子里。
殷上削了几根木条,借着墙角石块搭成的简易灶台,将两只兔子放在火上烤制。
郑小南自出生起就没怎么吃过肉,此时盯着那被火烤的油汪汪、滋滋作响的兔子,难以克制地咽了口口水。
徐弗给他们倒了一碗水,道:“擦擦手吧。”
殷上低头望去,手上的血液已经干涸,泛着腥味。
江遗雪道了谢,伸手接过,撕了一块包脸的布浸湿,一点点地给她擦干净手。
最后仔细擦过指缝的时候,殷上动了动手,和他十指相扣,难以克制地用力握紧。
江遗雪有些吃痛,却没说什么,只用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与她靠在一起,默默地看着那石堆中扭曲的火焰。
……
殷上用匕首把兔子肉一点点的削下来,又把骨架敲碎,分了几个碗,递给徐弗和郑小南。
虽然没有佐料,但这似乎也是郑小南自出生起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他捧着那个装了兔子肉的破碗,先是大快朵颐,吃了几口后又开始小心翼翼地慢慢咀嚼,格外珍惜。
殷上敛下眉眼,没有再看。
徐弗年纪大了,吃不了太油腻了,只吃了几口便都给了郑小南,拿出最后一点腌菜煮了一碗汤,给他们又一人分了一碗。
说实话,这汤很难喝,又咸又涩,是殷上从小到大喝过最难喝的东西,如若不是此番流落至此,这种东西应该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可是她偏偏来到了,见到了,尝到了。
喝汤的时候,那股难闻的、令人作呕的味道无可避免地窜进她的鼻子里,却让她想起母亲幼年教给她的帝王权术,朝堂制衡,战术兵法。
那些日子从她脑子迅速划过,最后定格在这碗难闻的腌菜汤里。
母亲告诉她,要心有万民。
而此时此刻,民这个字,才真正具象化的显现在她眼前。
……
几人吃完后,殷上、江遗雪二人帮着一起收拾,最后席地而坐,轻声交谈。
除了之前江遗雪告诉她的那些事情,殷上还了解到了东沛的赋税情况。
一般来说,定周的赋税形式主要包括六类,即算赋、口赋、田租、徭役、算缗、关市,而各属国还要每年另外上缴贡银[1]。
像徐弗这种家中世代务农的,需要缴纳的赋税主要即算赋、口赋、田租、徭役四类。
其中算赋、口赋,都是对百姓直接征收的人头税,算赋的征收对象为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百姓,每人每年交两百钱,又对三十岁以上未婚嫁的男女多征收五倍左右,口赋则是对三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孩子,每人每年五十钱[2]。
田租也就是农者所要交的田赋,定周规定每五税一,然徐弗未出城之前,当地官府对她们所征的已经极端到每三税一了。
至于徭役,则是成年男女必须服的劳役。定周规定二十岁至五十岁的男女,每年都要到州县服徭役一月,如不服役则须出两千钱。更适龄者又有每年戍边三日的力役,然这大多只是个名头,因为戍边路途遥远难以往还,若是不去,则索钱三百钱。
林林总总算下来,徐弗这一家子每年左不过入账三十两银子左右,被征税就有近二十两。
更遑论每年家中的孩子都要去往州县一个月,若是赶上秋季收田,还要另雇人手,又是一大笔钱。
可即便是如此,每年定周还要对各属国增加贡银,有地方出现灾情需要钱粮的时候,却可笑的拿不出钱。
如果国库没钱、官员没钱、百姓没钱,那钱都去哪了?
是在懿安,在禁宫,在国库,还是在从上至下那一张张贪婪的嘴巴里?
……
柴火还燃着,屋内不算暗沉,冷风一直从四面八方灌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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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聊完赋税之事,一时间俱都沉默了。
良久,殷上才从沉沉的思绪里抽身出来,看着一边已经打瞌睡的郑小南,说:“婆婆,天晚了,您休息吧。”
徐弗嗯了一声,作势要脱下外袍给他们,说:“我们有被子,这外衣给你们避寒。”
殷上忙制止她,道:“婆婆收留我们一夜,已是叨扰了,当下天寒,您保重自己的身体。”
二人又推拒了一番,徐弗见她坚持,只好作罢,与她一起熄灭了火堆,带着郑小南睡进了那破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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