砾。
“陛下,既然死不可避免,但死也可谓生。”卜清风俯身弯腰,对着楚予昭拱手道。
“死也可谓生……死即是生……死即是生……”楚予昭喃喃念了几遍后,突然抓住了卜清风的手臂,问道:“你的意思……”
“陛下英明。”卜清风的手臂被捏得生疼,却不敢挣脱,只谨慎回道:“但凡死者,魂魄都会去幽冥地府。”
“对了,你会开鬼门,你能开鬼门,只要能开鬼门,不管他的魂魄去了哪儿,都可以将他找回来。”楚予昭的神情似哭似笑,松开他手臂,慢慢抬起手捂住了脸。
片刻后他放下手,那双眼依旧泛着红丝,只是神情已经平静下来。
“卜清风,你确定这个法子可以救活他吗?”
卜清风道:“小僧虽然从未施过这术法,但可以确定,若是有人能找着他的魂魄带回的话,是绝对可以救活的。洛白他寿数未尽,不在轮回之列,也未出现在生死簿上,只能孤魂单单漂游于奈河畔。若是魂魄归位,走过这一遭生死门,所中的毒也就不药而愈。”
“那可有什么忌讳规则要遵循?”楚予昭已经恢复了冷静。
卜清风略一沉吟:“这法子是有时限的,找着那寿数未尽之人的魂魄,须得在一个时辰内将他带回来,若是超过了时限,就算到了阳间,也只是阴阳两隔,彻底成为一只鬼,再没有复生可能。何况我的法力也只够支撑鬼门开一个时辰,不管找不着得到他,那寻找之人也须得在一个时辰内通过鬼门,不然也永远回不来了。”
楚予昭道:“我记住了。”
“还有一点,魂魄到了地府后,形貌模糊,从面容上是很难认清的,只有从三魂七魄凝成的本体去辨认。”
“三魂七魄凝成的本体?”
“譬如说,小僧的魂魄若是去了地府,头顶便会浮空出我的本体。小僧虽修行佛法已久,却还是一名普通人,那我三魂七魄凝成的本体,应该也是一名僧人。”
“你的意思是……洛白三魂七魄凝成的本体,应当是一只豹?”
“正是。”
“这样反而倒好,比起普通人要好找得多了。”楚予昭松了口气,平静地吩咐,“卜清风,现在就开始吧,我立即就去地府寻洛白。”
“陛下!”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颤声呼喊,楚予昭转头,看见元福已经跪了下去,额头叩在地板上,“陛下龙体贵重,求陛下让奴才去寻洛白。”
楚予昭垂眸看着元福,淡淡道:“不用,我亲自去接他回来。”
“此行凶险,陛下万万不能去,这件事就交给奴才去办吧。”元福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奴才从小长在宫中,被人暗害欺凌,若没有陛下,早已活不到现在。何况奴才是那无根之人,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早已将洛白视作唯一的亲人,就算是为他丢了性命,奴才也毫无半分怨言。”
房门突然被推开,红四冲了进来,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锵然有力道:“红四想去地府接洛公子回来,求陛下恩准。”
“老奴活了这一把年纪了,比你们岁数都大,倘若要去的话,老奴当仁不让,求陛下恩准老奴行这一趟。”成公公端着药碗往里走,步履小心,神情却很坦然。
楚予昭的目光缓缓环视三人,开口道:“洛白是朕的人,朕会亲自去将他带回来。且地府阴气重,你们三人会被阴气噬体,别说带人,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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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住自身很难说。可朕是谁?朕是天命所归的大胤皇帝,是百鬼不侵的真龙天子,难道还会畏惧地府的魑魅魍魉吗?此趟去地府,你们所有人都不行,只有朕去最合适。”
“陛下——”
“都不用再说了,朕意已决,谁也不能更改。”楚予昭的声音透出严厉,“还是你们不信朕,都认为朕不能将洛白平安带回来?”
他这一席话言辞锋利,声色俱厉,威严溢于言表,三人顿时都不敢做声,只含泪带忧地看着他。
“卜清风,现在开始吧。”楚予昭转向卜清风道。
卜清风赶紧道:“陛下,此时还不行。”
“不行?”
卜清风看了眼旁边床上躺着的小豹,有些难以启齿地道:“洛白魂魄此时还未曾去往地府。”
楚予昭顿悟。
是了,洛白此时尚且还活着,他的魂魄当然不会去往地府。
楚予昭低头看着床上躺着的小豹,突然有些仓促地转头往屋外走:“那你们就在此守着他,等到时机到了再唤我。”
他走得那么急,撞倒了一旁的凳子也没有停步,径直推门出去,竟是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屋内四人心里皆明白,就算他即刻便要去地府带回洛白,却也不能面对洛白的死亡,就看着他躺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地失去生机。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原本停住的雪又开始飘散,大片大片地坠落,在风中打着转。
楚予昭立在院中,雪片很快就在他的发顶和肩上垫上了一层白,他一动不动地立着,只有在屋内偶尔传出一点声响时,身体会那么颤抖一下。
房门吱嘎一声,楚予昭倏地转回身,泛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
成公公在那瞬间惊跳了下,待反应过来后,急忙拿起手上的大氅:“陛下,风雪大,您披件衣裳吧。”
成公公将大氅披上楚予昭肩头,手指触碰到颈侧的肌肤,凉得似冰。他不敢劝楚予昭去偏房歇息,只撑起一把伞,遮在了他的头顶。
楚予昭接过伞柄自己撑着,艰涩地吐出一个字:“他……”
那些剩下的话,却怎么都再也问不出口。
成公公明了他心中所想,低声回道:“快了。”
握着伞柄的手捏紧,紧得都能看见上面暴起的青筋,楚予昭沙哑着嗓音道:“你进去吧,朕想一个人呆着。”
“是。”
风声肆虐,似在声声悲号,树枝被狂风撕扯压低,发出不胜负荷的断裂声。楚予昭闭着眼站在院中,全身被雪堆成了白色,像是一尊没有感觉,也没有灵魂的塑像。
在某个瞬间,他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倏地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接着一行清泪从眼角溢出,冰凉地顺着脸庞淌下。
与此同时,身后的房门也被打开,红四站在门口哽声唤道:“陛下……”
楚予昭僵硬地抬脚,一步步走向屋内,一眼便看见床上被子里隆起的那小小一团。
他身形终是晃了晃,被满眼含泪的成公公扶住。
楚予昭弯下腰剧烈咳嗽,片刻后再抬起身时便已恢复了沉稳。他将成公公轻轻推开,走向卜清风,平静地道:“开始吧。”
卜清风在这段时间内,已经在屋内将法阵布好,闻言也不拖延,点燃符纸,摇动招魂铃,口中念念有词。
屋内突然卷起风,两排烛火被吹得摇摇欲坠,却也没有熄灭,等到那阵风止,屋中央的空地上,空气开始扭曲,形成了一个旋转不休的漩涡。
楚予昭将肩上的大氅摘下,随手扔掉,卜清风递过来一个摇铃:“陛下,您过去后是看不见鬼门的,若是寻找到了洛白,便摇响此铃,鬼门会显在你跟前。”
待到楚予昭接过摇铃放入怀中,卜清风略微犹豫后又道:“魂体在阴府说不出话,所以陛下不能通过对话辨出洛白,得花费一番功夫才行。而且他是新魂,可能会神志不清,如果记不住人也是正常,回来后就好了。”
楚予昭沉默地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卜清风又递上去一个倒锥形的沙漏:“陛下将这个沙漏带着,沙粒漏尽便是一个时辰,一定要赶在那之前回来。”
楚予昭将沙漏挂在腰带上,大步向漩涡走去,红四在身后不甘心地喊道:“陛下,还是让臣去吧。”
“求陛下再考虑一下,让老奴去吧。”
“就让奴才去接洛白吧。”
成公公和元福也跟着苦苦哀求。
楚予昭没有回应,直到走至漩涡前才停步,回头对着三人温和地道:“放心,朕一定会带着洛白平安回来,你们就好好等着。”
说完便转回身,毫不犹豫地跨入了漩涡中。
第84章、总会醒的
一阵天旋地转后, 楚予昭慢慢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置身在一片旷野中。
头顶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 四周也只有一片灰蒙。放眼望去, 极目处也是混沌模糊,隐约可见一些飘动的黑影。
此处没有风也没有虫鸣鸟啾,四处感受不到一丝活气,楚予昭并没有多停留, 顺着一条小道往前走。
小路两旁渐渐出现了一些花朵,形状似大张的嘴,花瓣艳红如血, 花蕊却浓黑似墨, 隐约有光影流转。
随着他往前, 道路两旁的花也越来越多, 迤逦一片四处蔓延, 瑰丽中又带着几分妖异。
他低头看时, 发现花下的泥土竟然在起伏蠕动, 仔细瞧去, 那些花泥竟然是血肉融成的,里面还有部分残肢, 其中一个头颅大张着嘴,花根便深植于他的嘴和眼眶中。
那些花在楚予昭经过身侧时, 齐齐向着他的方向转动, 地上的藤蔓也如同蛇形般向着他蜿蜒而来。
楚予昭拔出枫雪刀, 劈向最近的那条藤蔓, 那藤蔓竟发出类似人类的惨嘶, 接着化为焦黑色的尘灰。
其他藤蔓似是怕了, 飞快缩了回去,发出嘈嘈声响,如同窃窃私语一般。楚予昭无视那些动静,神情不变地继续往前。
小路走到尽头,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条河流。河里翻涌着深黑色的河水,河面宽阔,隐约可瞧见遥远的对岸。
河畔广阔的河滩上,走着密密麻麻的魂体,他们就如同人一般,身体呈半透明状,仅能从衣着和发饰的轮廓外形上判断出男女,但五官却模糊一团看不清。
楚予昭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看见这么多的魂体后并不吃惊,但让他吃惊的是,每个魂体头顶都浮空着一小团彩色物体,一直跟随着各自的魂体。
他心知洛白应该就在这里面,当放眼望去时,看见河滩上全是半透明的魂体,而他们头顶飘着的那团彩色,竟然让整个河滩如同一片浩瀚星河。
楚予昭提步走向河滩,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看清那些魂体头顶的彩团,竟然也是些彩色的半透明小人。只是身体内有着不同颜色的彩条,仔细数数的话,头部三道,身体和四肢七道。
他想起卜清风所言,知晓这便是三魂七魄凝成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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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想必头部三道彩条便是三魂,而其他部位的七道,便是七魄。
那些魂体本来都朝着一个方向踽踽行走,动作麻木迟钝,楚予昭转头看他们前行的方向,看见远处有一座长长的石桥,横跨在河面上,魂体们就从这桥上去到河对面。
他正要收回视线,便见有名魂体竟然上不了桥,像是被一道透明屏障拦住。
那魂体有些茫然,便站在那里没动,很快就被其他魂体挤到了桥侧边。
楚予昭清楚,这应该便是寿数未尽的人,魂体不能前去投生,只得在这河边游荡。想到洛白此时也应当在四处游荡,他心里一紧,赶紧转身,向着和那桥相反的方向走去。
魂体们熙熙攘攘向前,楚予昭进入地府后,自动也成为了和魂体相同的半透明状。但经过那些魂体身侧时,他们都惊慌地闪到一旁,像是遇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楚予昭明白,活人和魂体究竟还是不同的,他们能感觉到。
他逆着人流向前,魂体们如同分海般分出一条道,他辨认着两旁那些闪开的魂体,从他们的身形衣着发饰,到头顶那团彩色本体,一个个仔细看去。
他一直辨认着,慢慢往前走,可直到将这一片河滩的数百个魂体都看尽,也没有找到洛白。
楚予昭低头看了眼腰间的沙漏,已经流逝了一小半,心中不免暗暗焦急。
卜清风说过,倘若不再一个时辰内将洛白带回去,那他俩就永远回不去了。
他担心刚才有所疏漏,将人给错过了,便又回头重新找了一遍。可一直找到了那座大桥旁,甚至探出身去看了桥底,还是没见到洛白。
楚予昭想大声唤洛白,张开嘴却发不出来半分声音,顿时想到卜清风所说,魂体在阴府里是出不了声的,而他现在也是不能出声的魂体状。
楚予昭站在原地环视了一圈,视线从那些匆匆行走的陌生魂体上扫过,又低头看了眼只剩下一半的沙漏,只觉得一颗心直往下坠,太阳穴疯狂跳动,脑袋也开始胀痛。
洛白,你去了哪儿……你究竟去了哪儿……
就在这时,他视线突然瞥到桥旁的一棵老柳后,有个半透明的人正在探头探脑地偷看他。在他转头看去时,那人倏地藏到了树后,却露出来一只脚,脚不长,看形状是穿着短靴。
楚予昭盯着那只脚,向着那棵老柳慢慢靠近,一步一步……可当他到了那棵树后,那人又躲到了他对面,只在树背后露出了一片衣角。
楚予昭屏息凝神,围着那棵老柳转了半圈,树后的人也跟着转。下一瞬,他突然迅捷地从反方向冲回去,将那人堵了个正着。
那人虽然发不出声音,却在原地蹦了老高,显然被这下骇得不轻。接着便扭头要跑,被楚予昭一把抓住了胳膊。
楚予昭不顾他的挣扎,眼睛死死盯着他头顶。
那团由三魂七魄凝出的本体,和楚予昭一路看到的都不同。其他魂体皆是人形,而这团本体却分明是只小豹。
一只彩色的半透明小豹,就那么漂浮在他头顶上方,也似受到惊吓一般,正在原地转圈圈,又对着他挥舞爪子,作势要扑上来咬人。
洛白……终于找到你了。
楚予昭的眼眶阵阵发热,面前的洛白魂体还在惊恐挣扎,他紧抓着那只胳膊不放,并将他拉得离自己更近。
你看看我,仔细看看我,别怕,我是哥哥。
洛白的五官虽然瞧不清,但他明显很惊恐,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大,差点就从楚予昭手里挣脱。
楚予昭干脆将他按进怀中,一手固定住他的后脑勺,一手强硬地扼住他的腰,不让他挣脱出去。
嘘,嘘,别怕,哥哥来接你了,你现在神志不清认不得我,等到回去后就好了,别怕。
洛白被他禁锢得不能动弹,挣扎片刻后,反应不再那么激烈,只偶尔动一下手脚。
楚予昭将下巴搁在他头顶,面前就是那只浮空的彩色小豹。他看着小豹,突然觉得似乎哪儿有些不对。
小豹依然紧张地看着他,四只爪子缩成一团,紧紧抠着地面。虽然看不清毛发之类的细节,却能从那大出一圈的体态上,看出他此时毛发都已经炸开。
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呢?
脑中闪过一个年头,他顿时醒悟。
是了,他一路看来的这种本体,彩条都是头部三道,身体四肢七道,可这只小豹,头部的彩条分明是两道,身体四肢一共也只有六道。
楚予昭知道这是由三魂七魄凝结成的本体,可为什么小豹的本体会比其他人的本体少两道?
难道说……洛白少了一魂一魄?
可现在情况容不得楚予昭细想,他低头看了眼腰间的沙漏,发现里面仅存了一小层,沙粒就快要流尽,便一手搂住洛白,一手去取怀中的摇铃,准备召出鬼门。
可就在他低头掏出铃的瞬间,洛白突然挣脱了他的桎梏,对着前方冲了出去,楚予昭猝不及防地伸手去抓,却没能将他抓住。
洛白惊慌地往前跑,却没头没脑地冲向了那条河,他的双足刚踏进水中,那水里便伸出几条全是白骨的手臂,扼住了他的脚腕。
楚予昭也追了过来,拉住洛白往岸上拖,但那几条白骨的力气很大,死死抓住洛白的脚腕不松,而黑河里开始翻涌起波浪,竟然浮出无数个骷髅,密密麻麻地飘在河面上。
那些骷髅就像是嗅到血腥的鲨鱼,对着洛白的方向快速游来。
楚予昭见状,毫不迟疑地拔出枫雪刀,对着那几条白骨劈去。他原本只想将它们劈断,却不想刀锋闪过后,竟扯起一道炫亮的金芒。
那道金芒在空中形成一条金龙虚影,还昂首发出一声龙吟,将这阴惨惨的河畔照亮得如同白昼。
随着金龙腾空,整条黑河竟然被拦腰截断,显出了河底。
河底竟然层层叠叠垒砌着数以万计的白骨,其中一些白骨,在被金芒照亮的瞬间,就腾出黑烟,发出痛苦的嘶嘶声。
楚予昭趁机将洛白拉上了岸,金龙在头顶盘旋一圈后散成了光点,河畔又恢复成开始灰暗的场景。只是身遭的那些魂体都吓得躲到远远的,而河面上那些浮游着的骷髅沉下去,消失不见。
楚予昭收好枫雪刀,低头看了眼脚边的黑河,在瞧见自己的倒影时,突然身体一僵。
他看见自己头顶浮空着一条彩色小龙,摇头摆尾喷着气,而小龙的细长身体上,竟然还骑着一只小豹。
小豹比洛白头顶上的那只体型更小,半个巴掌大,全身呈半透明状,可以透过它身体看见对面,只有额头和胸脯上各有一道彩条。
楚予昭心中震惊,可眼下场景容不得他仔细琢磨,看了眼腰间只剩零星沙粒的沙漏,便一手抓住洛白,一手摇响了手中铃铛。
随着铃铛脆声响起,他身后的空气开始扭曲,渐渐形成了一面旋转不休的漩涡。
楚予昭也不停留,在沙漏中最后一粒沙子流尽时,搂着洛白一头撞进了漩涡中。
返回时,天旋地转的感觉较去阴府时强烈数倍,身体也似被撕裂成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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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楚予昭只听见红四的声音,似乎在惊喜大喊回来了,便瞬间失去了知觉。
“哥哥,你不要死,不要抛下我……”
楚予昭又听见了男孩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睁开眼后,不出所料地发现自己置身在曾经见过的那片林子,那名光溜溜的小男童,依旧伏在浑身是血的少年旁边。
他很冷静的知道自己又在做梦,在听到洛白嗓子都哭到沙哑时,不免觉得心疼,想上前去将他搂在怀里,告诉他自己会没事,会好起来的。
洛白抬起哭肿的眼,茫然地四处望,又搬起少年楚予昭的上半身往林子外拖。可他人小力气也小,好不容易拖了两步后便再也拖不动了。
楚予昭看见洛白突然变成了一只小豹,伸出前爪,探在一动不动的人鼻下,眼睛也一瞬不瞬地看着爪子。
片刻后,小豹又变回了男童,这次竟然没有再大声嚎哭,只一边惊恐地发着抖,一边在自言自语。
楚予昭凑前了几步,终于听清了。
“我能救你,娘以前就是这样救了爹,我偷看过她那本册子,上面的字虽然不识得,但我能看懂那些图,我也可以,我也可以救你。冷静,洛白,冷静,快想想那术法是怎么用的……”
楚予昭正在他身旁蹲下,突然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他清楚的知道这是快要梦醒了,只静静等待着,在下一刻便睁开了眼睛。
头顶是白色的纱帐,梦境和现实的交错,让他脑子还有些混乱。他盯着那纱帐反应了片刻,腾地坐起身,唤了声成寿。
成公公正在墙角点熏香,闻言直起身,惊喜地道:“陛下,陛下您醒了?”
“洛白呢?”
楚予昭的喉咙像是被锉刀锉过,沙哑难听,他猛然从床上起身,却起得太急,脚下却一个跄踉,被赶上来的成公公扶住。
“陛下当心,您去了趟地府,身子骨受了阴寒,卜大师说您身体底子好,不比普通人那般会落下病根。不过饶是已经施法给您拔过毒,您也昏睡了三日——”
“洛白呢?”楚予昭打断成公公激动的絮叨。
成公公赶紧道:“回来了回来了,洛公子也回来了。”又压低了声音:“洛公子活得好好的,箭伤已经愈合,身体里的毒素也没了,老奴每日里都要去听他心跳,砰砰,砰砰,可带劲儿了,身子摸着也是温热的。”
楚予昭脸上浮起了笑意,迫不及待地问:“是吗?那他在哪儿?快扶我去看看他。”
成公公听到这话后却没有立即回应,神情里反而浮起了一丝迟疑,目光也开始闪躲。
楚予昭没有忽略到他这一丝迟疑,脸上的喜悦慢慢散去,沉声问:“怎么了?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成公公连忙摇头。
“快说,他到底怎么了?”楚予昭厉声追问。
成公公叹了口气,道:“洛公子人是活过来了,但却一直睡着不醒。他和陛下不同,陛下是亲身去地府走了一遭,身体不适才昏睡了几日。洛公子只是魂去了地府,身体却是一直留在房里的,他这昏睡不醒……卜大师本说他和你不同,立即就会醒,可他一直昏睡着,卜大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隔壁房间里,元福坐在床边,搁下手上喝得只剩下小半碗的参汤,拿条干帕子去攒床上人嘴边的残渍。
房门被轻推开,一阵冷风灌入,元福以为是哪个伺候的下人,正要让他快关门,转头却看见楚予昭站在门口,顿时站起身,又惊又喜地唤了声陛下。
楚予昭眼睛只盯着床上的洛白,走过来在床畔坐下,低声问:“他一直没有醒来过吗?”
元福摇摇头,有些难过地道:“没醒来过。”湳溄
“大夫怎么说?”
“大夫看诊后,说不出来缘由,卜大师也不清楚。”
洛白已经不是小豹形状,恢复成少年模样,静静地躺在床上。
他面色平静,长长的睫毛垂在下眼睑,唇色红润,如同平常睡着了一般,似乎下一刻便能睁开眼。
楚予昭看着他,良久后将他额上的一绺发丝拨开,喃喃道:“不着急,等他睡够了,总会醒过来的。”
第85章、他少了一魂一魄
达格尔人已退出边境, 但京城方面却不停传来消息,楚琫已经自封为帝,并将在十日后进行登基大典。
楚予昭居住的院子, 主厅里坐满了人, 包括从京城逃出来的左相辛源和刘怀府,以及一些素来忠心的臣子。
“达格尔人经此次重创,元气大伤,且酷冬来临, 他们必定不会再有动作。咱们拥有数十万兵马,虽然和楚琫及几位藩王的兵马不相上下,但他们并非同心, 各自打着各自的算盘。至于已经倒戈的京城左右大营, 虽然看似已经归顺, 实则军心不稳。只要陛下率军到达城外, 他们自然会起内乱。”
刚逃来没几日, 脸上还有几块冻疮的礼部侍郎说完这通话后, 引得辛源等一干臣子频频点头。
“是啊, 陛下, 我们完全可以打去京城,楚琫那种乱臣贼子绝不是对手。”
“臣恳请陛下即刻出兵, 率领将士们打回京城。”
“臣恳请陛下即刻出兵攻打京城!”
虽然群臣都激情汹涌,楚予昭坐于上首却始终沉默。
这段时间以来, 他日渐消瘦, 脸部轮廓愈加锋利, 像是一把出鞘的剑, 让人觉得比起以往来更不可亲近。
刘怀府小心问道:“陛下可是还有什么顾虑?”
楚予昭良久后才开口道:“诸位的心情我理解, 可是有没有想过, 倘若我们在京城开战,那些百姓将如何?”
室内正在大声议论的臣子们,闻言都安静下来,齐齐看向了楚予昭。
楚予昭缓缓抬起头,深邃双眸犹如翻腾的深海:“如果朕带兵攻打京城,不出十日,应该可以将京城打下来,但战火一旦烧至京城,这座大胤最繁华的都城会变成什么样,朕就算不说,你们也应该清楚。”
“十万人不到的宁作,曾经沦为战场,满城百姓皆家破人亡,尸骨堆积如山。朕昨日出门巡防,便有那成群的孤儿在街上流浪。倘若换做百万人的都城,你们可想过那会是什么后果?”
大臣们顿时沉默,脸上也露出了凄然之色。
虽说他们自己逃到了边境,有些运气好的,还能将妻儿老母也带上。可有些臣子只能单独逃来,家眷还留在京城,闻言忍不住就抬起衣袖,悄悄擦拭眼角溢出的泪水。
“打回京城的后果,朕知,楚琫也知。他深谙朕的顾虑,知道朕不会率兵攻打京城。皇叔虽然心机深沉,却也是最了解朕的人。”
楚予昭垂下眼眸,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
“陛下仁慈,乃是天下百姓之福。”辛源满心折服地跪了下去,所有大臣也都齐齐跪下。
辛源叩了个头,又直起身问:“陛下,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楚予昭缓缓摇头:“等,等一个机会。”
议事结束后,楚予昭步出前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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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他推开屋门,去到床边坐下,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沉睡中的洛白。
屋内烧着炭火,暖融融的,他将被子揭开,动作熟练地给洛白翻身,按摩四肢的肌肉。
“现在正是边境最冷的几日,等凛冬结束,春天就来了。你不是最喜欢耍雪吗?趁着积雪还没消融时快醒,我带你去骑马,去堆个最大的雪人好不好?前几日巡防时,看见路旁有人堆了个雪人,有鼻子有眼,那眼睛又大又圆,特别像你……”
门被推开,元福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楚予昭脱掉洛白的寝衣,自然地从盆里拧起条帕子,亲手给他擦身。
洛白的皮肤裸露在空中,光洁柔润,依然是细腻的瓷白,只是楚予昭在接触到他脊背上的蝴蝶骨时,察觉到那里愈加瘦削,手下微微一顿。
“红四还没回来吗?”楚予昭问。
元福道:“应该快回了。”
在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的情况下,楚予昭想到了那个关于楠雅山的传说。
据说楠雅山顶有一座道观,居住着灵豹守护人,世世代代守护着楠雅山。
如果这个传说是真的,那守护人能不能医治好洛白?他抱着一线希望,昨天便派红四上楠雅山去一探究竟,想来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今天也该回了。
洛白沉沉睡着,楚予昭给他擦拭完身体,换上干净寝衣,再将他重新躺好,盖好被子,掖上了被角。
他刚端起旁边的参汤,用小勺搅动,待温热后喂给洛白,门就突然被推开,红四带着一身风霜站在那儿,还在大口大口喘气。
楚予昭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愣怔住一般,倒是元福将人赶紧拖了进来,关好门。
“快进来,别让冷风把洛白吹着了。”
楚予昭心跳很快,喉咙上下壁干涩地黏在一起。他既想开口问,却又不敢出声,元福替他问出了口:“怎么样了?访到人了吗?”
“访到了。”红四道。
“结果怎么样?”元福追问。
红四有着片刻的沉默,楚予昭赶紧低头看着地面,捏着小勺没动。
“山顶是有一处道观,我敲了很久的门,里面才有人应声。听我说了来意后,那人隔着观门说,他的确是能救洛公子,而且方法也不难。”
当啷一声脆响,楚予昭手上的勺子掉落在地,他整个人腾身站起。
“他果真能救洛白?”
“是的,他虽然一直没开门,但语气非常笃定,还说洛公子目前这种病症只有他能救,只是……”红四说到这里停住了口。
“只是什么?”楚予昭哑着声音追问。
“只是他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朕都可以许给他,你说。”
“可是要钱财?这些都可以给他,给他。”元福也顾不上楚予昭就在身侧,激动地插嘴,“重新修建道观也可,修得漂漂亮亮的。”
楚予昭跟着道:“是的,他要什么都给他,不光钱财,给封号也行。”
红四犹豫了一瞬,硬着头皮低声道:“臣也问过了,他说钱财利禄都不要。只是这病原本就是陛下欠洛白的,若要他出手治病,得让陛下拿出最诚恳的方式,他要感受到陛下的真心,才会出手救洛公子。”
屋内安静下来,元福一脸茫然,楚予昭却踱到窗边,喃喃道:“拿出最诚恳的方式,感受到真心……”
片刻后,他转头看着床上洛白沉静的睡颜,道:“朕明白了。”
楠雅山大雪纷飞,银装素裹。此时正是一年中最冷的凛冬,整座山被笼罩在风雪中,天地间似乎没有一只活物,只有扑簌簌的雪片飘落声。
被积雪覆盖的长长石阶上,有人正在向山顶缓慢行走。他每上到一级台阶,便跪在雪地上,虔诚地叩头,再继续往上一步。
在这滴水成冰的风雪里,楚予昭却仅仅身着一层单衣,他的唇已经冻得青紫,眉睫上也盖着冰渣,却依旧一步一叩首,向着山顶缓慢行去。
石阶仿佛没有尽头,向上蜿蜒在一片浓雾里,红四抱着楚予昭的衣物跟在不远处,双眼通红,却也不能阻挡,只能咬牙跟着。
楚予昭全身已经被冻得没有知觉,只有心窝口还有一丝热度,红四冲上前,拔掉装着烈酒的皮袋木塞,递到了楚予昭面前。
“陛下,再喝一口吧,不然撑不到山顶的。”
楚予昭没有反对,伸手去接皮袋,但手指却僵得似木棍,连皮袋都握不住,红四连忙将袋口凑到他颤抖的唇边。
狠狠灌下两口酒后,红四又抖开手上的衣物道:“陛下披一件大氅吧。”
楚予昭却将那件大氅拨开,抬头望了眼看不到尽头的石阶,坚定而沉默地继续往上。
他的脚步越来越缓慢,终于扑在了积雪里。红四惊叫一声,正要冲上前去扶,却看见他身体动了动,竟然再一次撑了起来。
无边风雪里,他虽然行走得甚是缓慢,却始终踉跄往上,一刻也不曾停歇。
好在山脚和山腰的风雪虽大,山顶却有淡淡的阳光照耀,楚予昭终于到达山顶时,便看见了一座小小的道观。
他的体力已至极限,却依旧强撑着不让红四扶,一步步挪到观门前,抬手叩击了两下木门。
像是一直在等待他到来似的,观门应声而开,一名长髯飘飘,仙风道骨的道士站在门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楚予昭在第一眼看见他时,便认出这是曾经到过宫里,帮雪夫人传话,让他照顾洛白的那名无崖子道长。
“道长……救救洛白。”
当说出这句话后,一直撑着他的那股力量终于殆尽,身体往后仰倒下去。
楚予昭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竹塌上,屋内没有其他人,只有无崖子正坐在一旁,用火钳拨弄着面前的一盆炭火。
“醒了?”无崖子头也不抬地问。
楚予昭低低嗯了一声。
无崖子用火钳从炭火盆里拨出几个黑黢黢的东西,捡起来又打又拍,嘴里发出嘶嘶声,接着将那东西掰开,屋内顿时腾出烤土豆的香味。
楚予昭看着他将那几颗烤土豆放在白瓷盘里,边上还放了两片交叉的竹叶做点缀,再端到自己面前。
“观里也没有其他好东西,陛下就凑合着用点吧。”无崖子笑眯眯地道。
楚予昭的确很饿了,也不推辞,接过那盘土豆就开始吃。无崖子又从一旁的竹筐里取出几个土豆丢进炭火盆,道:“陛下的那名属下已经下山去了。”
“嗯。”楚予昭大口大口地吃着土豆。
“陛下,那皮是要剥掉的。”
“没事,皮也很香。”
一盘热土豆下肚,楚予昭只觉体力又恢复了,他身上已经多了件皮袍,应该是方才昏睡时,红四给他穿好的。
“道长,原来那个守护灵豹一族的传说是真的,你就是守护者。”放下盘子后,楚予昭切入了正题。
无崖子看着炭火盆,道:“是啊,贫道从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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