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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些县找人的。

    听到最后一句,尤复归目光微动,把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实在是家丑过于骇人听闻,复归羞于启齿。家中有二男兄,长兄沉溺男伎美色,又恐父辈严苛,那日是为做喜事请了男伎来演奏,长兄有意断情,男伎不肯。拉扯间碰巧被二兄撞破,两位男兄素来不和,二兄便要去向父亲告发。男伎烈性,本是带了匕首来殉情,不曾想先伤了二兄。长兄恐惧长辈问责,欲缚男伎往长辈面前问罪……”说到此处,尤复归神情落寞至极,不能再言语,钱蔺亦是目露不忍。

    姬无拂听得入神,顺口就猜测:“既然男伎性烈至此,是不是顺带结果了你那不仁不义的长兄,再自绝了?”

    这事放在正常人身上是有些过于夸张,但主角一旦变成男人,姬无拂也觉得合理。她见尤复归与钱家二人都默认了,便道:“就算三人死的利索,主簿孙氏又是怎么回事?他总不能是男伎恨他拆散鸳鸯,也给了他一刀吧?”

    提到孙氏,尤复归眼角不自觉落下两三滴泪:“家中不算十分富裕,仆从也不多,等到院中仆从久不见人出入,进门去看时为现状吓得惊慌失措,出门寻人之际带倒了灯台,火势一起,势不可挡。先父不知晓兄长死讯,不见二人逃命,便回头去寻,房梁烧断砸落先父身上,竟就此死在火场了。”

    姬无拂深深望她一眼,只信了五分:“既然如此,你身世凄惨至此,又有什么需要请罪的过错?”

    “我——与阿蔺有情,不愿嫁与先父定下的县尉家小郎,当夜我能即使逃脱火灾,是因为当时我不在屋舍中,而是在院墙边上与阿蔺说话。是阿蔺冒险接我过墙,带我逃生。”

    尤复归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事发突然,婚事自然延后。家中兄长丑闻如若流传出门,我在族中必定无立足之地,孤女可欺,我得先做考虑。家中财帛焚烧殆尽,剩余宅院、铺面、田地大半被我低价售给陆县令,赶在族中来人、与定亲的县尉家出手之前投奔母家。”

    她既不想草草嫁入县尉家,又不肯落到族人手中,便借着与陆家的旧情,先下手为强贿赂了陆县令,老夫人钱鑫心软,加上钱蔺敲边鼓,这才让她侥幸拿到路引离开药县。

    么些县的林家只是普通人家,多年来也没能联系上流落在外的女儿,大母为此郁郁而终,今时今日也庇护不得贸然出现的孙子。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求助远亲。早在五代之前分家住到磨县的林家、也就是林听云的母家。

    林听云原先是赵国夫人家的护院之一,撞大运碰上当年长善公主入怀山州拜见赵国夫人,成为长善公主驾前的侍卫。后来,林听云作为皇帝心腹,逐步成为公主府属官、太子率卫、监门卫将军、皇子师傅。

    林家人无一人随林听云入京享受富贵,这些年里蜗居在小小的磨县,自得其乐。偶然碰上远亲求助,只能书信求助林听云,于是有了这一遭,用最蹩脚的借口,请回林大将军。

    姬无拂听罢,仍是不能尽信,于是转头笑对林听云道:“这是林师傅家事,若是师傅早些和我说明情况,我就不多走这一趟了。”

    如果姬无拂今天多睡一个时辰,不参合这一下,事情自然随便回家探亲的林听云安排。

    可惜偏偏她就参合了,这下知道的人多了,越发难以处置。

    第225章

    尤复归所说, 并能使人完全信服,比起相信她父兄三人俱因意外身亡,姬无拂直觉她本人并不无辜。不过, 她无意为难一介孤女, 更愿意相信她浮于表面的话语,所以才不拆穿。

    而这点, 大概是场中诸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尤复归口中贿赂陆氏的罪过, 远远够不上需要林听云往皇帝面前请罪的地步, 一般来说地方只有涉及死刑的重大案件, 才会上表皇帝。林听云在见面之际就出言提醒过,尤复归说出口的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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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一些浮于表面、不痛不痒的过错, 也许正是看准了姬无拂的心软吧。

    姬无拂所言并未在林家许下什么承诺, 将此事暂时全权留给林听云处置。林听云出言安抚了高龄的老母亲与晚一步赶来的阿咪, 将此事全部揽在身上,转身先送姬无拂回尤家宅院。

    回去的路上,就剩师徒二人。

    姬无拂忍不住问:“师傅认为这事要如何处理?”

    “四娘方才不是已经做出抉择了吗?”林听云回头看见的是姬无拂脸上的迟疑, “或许四娘还要再去问一问吴王。”

    姬无拂从林听云的语气中听出一些别样的意味,犹豫道:“师傅认为这件事我不该和长姊说吗?”

    林听云微微一笑:“这不是我应该去考虑的问题,这只是我对四娘接下来行事的猜测。”

    实际上林听云猜的很准确, 姬无拂的回答正表明了她的打算。怀山州如今的刺史是吴王,而姬无拂是即将离开的过客, 无论于公于私,人命关天,她都该向吴王说一声。

    即使是天子、皇子,也不会视百姓性命若无物, 哪怕是仆从,也不该不明不白的死去。

    姬无拂心中对尤复归的偏向, 不会成为她向吴王的隐瞒事实的理由。当然,她会适当地为尤复归说情。

    姬无拂道:“如果她的母亲因父亲而郁郁而终,她与父亲之间是否有仇恨,这份仇恨又能不能以血的方式报偿?”

    这在当下的礼法中是不成立的,孩子不能揭发母父的罪过,仆从不能指责主人的过错,妾臣也得忍受君主的错漏。

    但是,这条律法在姬无拂心中是极为过时的产物,至少母子之间,该有一份无可逾越的法则,所谓父亲绝不该被放在母亲同等的位置上,更不该成为孩子无法为母复仇的理由。

    可是,尤复归又是由父亲养大的孩子。

    姬无拂困惑极了:“早逝且受苦的母亲H文、清水完结付费文,豆瓣晋江起点文加入 Q群52④9令8以九2,和相处更多但犯错的父亲,这份选择落在孩子身上,她一定承受了很多痛苦,无处可宣泄的仇恨极可能让孩子憎恨自己吧。尤复归能走出来就足够令人钦佩了,她的所作所为应该得到谅解……吧?”

    “这些只是四娘未明真相之前的推测,且假设她有弑父行径。假如尤复归的母亲死于孙氏手下,那么她的弑父行为就应该得到嘉奖,假如她的母亲病亡与孙氏无尤,不论孙氏是谁,她的贸然行事就应当受到处罚。”林听云生长在怀山州,照惯例“知父不亲父”,生活中接触最多的男人是“阿乌”,是舅舅。

    林听云全然没有对父亲的亲近,言语间可以将“父亲”完全当做寻常亲戚对待。

    回到下榻的宅院,已是正午,秋日丰盛的瓜果充盈桌案瓷盘,姬无拂坐在案前啃着果子,向吴王把事情交代清楚。尤复归所说的前后因果,和她自己不着边际的猜测都被一股脑丢给吴王去思量。

    吴王穿的宽松朴素,取过瓜果边吃边听,好半天听妹妹说完一通,竟没个结果。她丢开瓜皮,取过帕子擦拭嘴角,问起妹妹心思:“四娘是希望我替你出个主意吗?”

    姬无拂眉头微蹙,有些气鼓:“这是怀山州的事儿,合该是长姊处置的,怎的算是帮我呢?”

    吴王失笑:“怀山州的人文我都看不过来,哪里有心去管这个?我这刺史名头不过是虚职,实事不归我管,我呢最好是安安心心做三五年闲散亲王,对谁都好。你要是可怜尤娘子,我便顺便照拂一个孤女,这是不费事的。便是你想求个真相,我也有法子得来,无非是耗费些时日。归根到底,还是要看我家好四娘,想要个什么结果?”

    孙氏父男俱亡于火灾,独活下来的尤复归口风紧实,左邻收了尤复归的钱财,右舍钱家婆孙又向着尤复归。尤复归只差一个旧日婚约,可她接连丧父兄,手头又不差钱,林家又关怀,守孝三年期间,自有大把的理由拖延婚期。

    事到如今,如非吴王于姬无拂一行人突然掀了陆氏的官职,尤复归根本轮不着她们操心。

    抛开这些浮在表面的细枝末节,姬无拂吃了小半盘鲜果,终于从千头万绪中理出一条明晰的思路:“万事开头总有个契机,前面修了礼,而今我想改一改不合时宜的律法。何不坐实了孙氏杀妻的罪名,以尤复归为母弑父为由,令满朝文武就此事吵一架,彻底改去民间以父、夫为天的风气,尊母敬母,才是家国平顺长久之道。”

    吴王嘴角摁不住地上扬:“这听着就像话多了。不管孙氏失火一案真相如何,你这想法都是可行的,不一定要用在尤复归身上。万事开头难,你只管先去做着,总归有人在后头收拾残局。”

    议论律法、改变律法都是需要长久的时间去操持的,而尤复归身上可供关注的点太多,其人秉性不甚稳重,一旦将她放在风暴中心,得来的结果太不可控。

    如果只要一个为母弑父的娘子,以大周之广袤,不愁翻不出更合适的例子。

    “我明白了。”姬无拂将一盘子果子吃尽,站起身伸个懒腰,“那还得看看尤复归的意思,这种事上不好强求人的。虽然只见了一面,但我挺喜欢她的。再者,她和钱蔺之间应当是有些朦胧的情意在,失火案的事闹开了,这些细枝末节也是瞒不住人的,也得再思量。”

    选了尤姓这事就挺好,说明人有眼光嘛。

    吴王靠在窗边歇着,完全一个富家闲散人模样,并不跟着操心:“这事你牵个头,其它的就放给下面的人安排,事事抓在手里是要累死人的。要是尤复归参合,你就与她说,如果事端闹大了收不回来,我就收她做个养女,在怀山州这一亩三分地内,保管她这辈子衣食无忧。”

    下面的人?

    姬无拂在心底把身边人转了个来回,这事终归要看皇帝的心思,她是兜不住底的,不如直接放给夏竹和林听云去做。

    当晚姬无拂就把林听云与夏竹请到院子里喝酒,她依旧不大喜欢酒这玩意,但是可以期盼酒让来客上头,万一两人答应了,她可就省事了。

    奈何两位贵客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皇帝身边的机敏人物,具是滴酒不沾,最终这壶美酒被晾在一边半宿,隔日又送回酒窖去了。

    林听云是皇帝身边忠心的护卫,素来不参合前朝风波,只做个传话筒,将事情写明白,告知一声皇帝。而夏竹的闲暇也有数,留在皇帝身边伺候必须十二分留心,难得老来假日,再为亲王操劳,私以为很是麻烦。

    不过,早十年姬无拂就把皇帝身边几个内相看透了。夏竹看着性子冷清,实则比八面玲珑的冬婳好说话百倍,早年只要是姬无拂的请求,就没有舍得拒绝的,孩子都是她带的最多。

    关于这份心意,姬无拂认为和当年夏竹母亲是皇帝乳母有关系,她和孟长鹤关系也不赖,以后孟长鹤的女儿,她也愿意多加照顾。

    且不说姬无拂如何在两人面前耍赖,夏竹和林听云各自修书一封送往新都,姬无拂自个儿也情真意切地写了家书,上到太上皇下到小长庚全都关心一遍。

    吴王在怀山州顺利安顿下来,府衙的官吏陆陆续续来拜会过,一干事宜依旧是交由州司马处理。吴王向外则是闭门谢客,整日不是与姬无拂游山玩水,就是在书房记录、研究么些县的风俗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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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亲王在侧,官吏行事收敛,规规矩矩的,不敢行差踏错,百姓的日子自然好过。

    空闲时,吴王与妹妹闲聊也说:“前三十载恍然梦中故事,而今仿佛重获新生。”

    姬无拂实在很多:“这话就是我们姊妹说说,不见乾坤大,也难怜草木青。”

    吴王笑:“快入冬了,你是打算何时回家去?”

    姬无拂手里捧着闲书,头也不抬地回答:“冬日出门太难受了,我要在这儿过了年再回去。”也能陪着吴王度过这头一个远离家门的年节。

    第226章

    姬无拂不急着走, 吴王也就不再催促,但她有着年长者的职责,给妹妹提供一些建议:“既然不急着走, 最好也别窝在屋子里。我要长久地在此地住下去, 所以可以埋头先看书,但是你不同, 你该走近么些县与人多说说话, 书是尽可以带回去的。便是孤本, 也有的是人替你抄写。”

    姬无拂对么些人的事儿确实好奇, 没与吴王辩驳。

    她走出屋舍,迎面碰上的是尤家的当家人, 十七岁的尤燕。么些人选择当家人不看年龄、辈分, 尤燕能力最出众, 对家中事务、对外交际都做得最好,因而年纪轻轻就管理一大家子上下事。

    这两日里,尤燕与姬无拂相处得不少, 熟悉后说话也没了太多忌讳。或者说,么些人之间本就不太有尊卑分别,越是公正的人, 才能成为一家之长、一村之长。

    尤燕手捧衣裙递送姬无拂眼前:“这是我们这儿惯常穿的衣裙,大娘告诉了尺寸, 这套是四娘的。”按照习惯,还有些手镯、戒指之类的饰品,尤燕观察姊妹二人似乎并不佩戴首饰,因此也没多余准备。

    姬无拂笑着亲手接过:“正巧, 我也想着出去逛逛,有了这身衣裙, 在外行走也方便些。”说完拉着人进门,姬无拂在尤燕的指导下穿好样式特别的衣裙,乐呵呵与人手挽手出门闲逛。

    作为尤家的当家人,尤燕有责任招待好贵客,姬无拂这厢要出门,她便也寸步不离地陪着。么些县有独属于她们的语言,与外面交流较多的人家也会学些官话,尤家人算是说得很好的人了。

    尤燕看出姬无拂对吴王不言明的担忧,总是开解她:“我们这儿虽然偏僻,却也安定几十年了,南边的南诏国也太太平平的,大娘在这儿的安危是无需担忧的。”

    怀山州地处大周南部边境,是有军队驻守的,从前是辅国公吴女侯,后来是吴女侯的学生,现如今大概是她徒孙了。而怀山州中各族多自治,么些县自成一体,怀山州的官府大多时候只是摆设,只要怀山州内不出乱子,不扰动中央,就算是有功。

    因此,么些人是有自己的护卫队伍的,真正治理这方山林的人,也是么些人推出的首领。

    “只要大周强盛一日,周边小国我是不担心的,我只是放心不下长姊,她的身体不好。”姬无拂跟着尤燕走出山门,么些县中的尤家屋舍依山势而建,大大小小的屋舍占了半个山坡,形形色色的人见到尤燕会停下打个招呼,面对姬无拂则行蹩脚的礼仪。

    “我们会照顾家里的姊妹,虽然你们不在这儿长大,但也是一样的。”尤燕顺带为族人解释,“这儿不通外界礼仪,她们都是新学的,只能像个模样,不像你们那样仪态优美。”

    在大多数尤家人的眼中,昭后是么些县走出去的女人,昭后的后代太上皇、皇帝以及皇子们,是素未谋面的亲人。她们并不清楚四个皇子与皇帝之间的血缘关系,不会像朝廷上的官员一样斤斤计较,全然当做血亲母女看待。

    姬无拂摇摇头,十分真诚地说:“很不必让她们去学外界的礼仪,以我看来这里的东西就很好,百年千年也不会过时,反倒是外面的杂乱太多,别污了宝地就好。”

    尤燕为姬无拂事无巨细地介绍,女儿的花楼、家中的亲眷、族中的长者……每一个路过她们身旁的人,尤燕都能准确地叫出姓名和相应的称谓,她也把姬无拂介绍给亲人们。

    “我们俩是同一个辈分的人,也是姊妹。”尤燕笑弯了眼,“我有三个阿咪,要是再算上你俩,我就有七个姊妹。”

    么些人的生育也很有能者多劳的意思,有愿意多生的女人,也有一直不生育的女人,尤燕的阿咪们中两人生了五女二男,也有一个阿咪并不生育。为此,尤燕的生母让孩子们叫自己为“阿咪吉(姨母)”,反而让孩子们叫姊妹为“阿咪”,为的是妹妹不孤独。

    但实际上,每个女人,无论生育与否,年轻年老,她们都会被其她人叫阿咪。

    蹦蹦跳跳路过的孩子见到尤燕和姬无拂同行,也会称呼她们为阿咪。

    姬无拂颇为新奇地应声,顺手掏了掏袖兜,想找点见面礼物,手摸了个空才想起她换的这身衣裙里,袖子中没兜。

    尤燕笑说:“直到前年里,我才知道自己是哪个阿咪生下的孩子,我们有三个阿咪疼爱是很幸运的事情,阿咪就是阿咪,没有亲疏远近。”

    尤燕的花楼与其她姊妹的花楼并无区别,女子最早十六岁走婚,但大多数到了二十岁左右才会开始。尤燕为姬无拂示范了一下攀爬花楼的动作,她的情人会在夜晚来临之际从窗户进,又在第二天之前离开。

    这儿的女男只谈感情,情深则交往,情淡则离散。女男之情完全脱离了世俗的家财、后嗣的捆绑,反倒衬出纯粹的美好。

    “真好啊,比外面好得多。”姬无拂想起病死在鼎都宅院的尤二郎,心下叹惋,加深了不让外界纷扰此地的决定。

    么些县难得来了远方的贵客,不少人都专程来串门,就为远远看一眼尤家的客人。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路过时与尤燕对上眼,尤燕便喊了一声:“阿达。”

    那男子一阵耳红,尴尬地慢一拍应声,寒暄两句走开了。

    姬无拂浅薄的记忆里,阿达是父亲的意思,那人为什么会害羞?

    等人走远了,姬无拂就问了尤燕。

    尤燕乐不可支:“是这样的啦,有情人相会都在夜晚,就是不想被人知道,觉得害羞嘛。孩子叫了人,就好像被人知道了,他就觉得害羞啦。我也蛮久没见他了,上次还是过节吧。”

    对于孩子来说,能看见大人害羞的表情,也是一桩乐事。一般来说,人到中年就不会再这么容易害羞了,但刚才那位男子显然是脸皮额外薄一些。

    家中见得更多的是阿乌(舅舅),被称为阿乌是当地男人最值得骄傲的事,女人是生命的源泉,生育是女人天然的能力,阿乌的身份也像是自然赋予的职责,阿乌要供养、教导姊妹的孩子,比起做阿达要正当。

    尤燕见到阿乌们也是很尊敬的,有些时候阿达也会被尊称为阿乌,总归来说,阿乌是要比阿达大很多的。

    姬无拂的舅舅早三十年就魂归九泉了,不太能共情这份情谊,但死者为大,她对早死的舅舅还是有点敬意的。

    有一户人家中聚集了不少人,小狗在门外蹲守,有个人穿的最别致,姬无拂眯着眼辨别,问:“我好像看见了巫师?”

    尤燕远远望一眼就知道其间的事:“那是成人礼,十三岁的小姑娘要穿裙了,她家的阿咪走得早,必须去请巫师来主持。”

    晚餐吃得丰盛,尤家阿乌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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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男孩杀了一头羊两只鸡。这是姬无拂见到的唯一不出现的女人活动,饱读数日文书的吴王告诉妹妹,女人是不参与杀生的,包括葬礼在内,死亡会污染生命的源泉。

    女人是源泉,无男不愁儿,无女水不流。

    吴王的精神一日胜过一日松快,姬无拂也住得不想挪步。

    过了年节,收到新都来信。姬无拂决定在第一场春雨来临之前启程,离开怀山州之前,她特意去林家探望了尤复归。

    那天很不凑巧,尤复归陪着钱蔺出诊未归。远离新都日久,姬无拂也忘了上门要提前告知,进门太打搅,幸好她是坐车来的,便在林家屋舍外面的拐角处多等两个时辰。

    两人踩着夕阳回家,有说有笑,尤复归腰间挎着药箱,钱蔺背着药篓,黄昏温柔地追随她们脚步。

    姬无拂放弃了去打扰尤复归现在平静的生活,她也不希望外界目光太多地落到怀山州的土地上,于是依照姬宴平给出的建议,决定前往望海州一趟,那儿有一个更合适的人选。

    第227章

    尤家祖屋的火塘边, 载歌载舞地欢送,家人们团团坐着,位置不多优先让给老人和孩子以及吴王。么些人的亲情厚重, 缓慢、坚定地包容了外归的女儿。

    姬无拂与吴王说笑:“这儿才是真正的温柔乡, 之后我是不敢再来了,除非老来养老, 不然舍不得离开。”

    吴王伸出右手抚平妹妹脖颈边的披风绒毛, 眉目温和:“你还很年轻, 我们会再见面的, 不要怕,要一路平安。”

    吴王、夏竹要留在此地, 林听云则必须直奔新都。接下来的路, 将完全由姬无拂做主, 这是她期待已久的。姬无拂咧嘴回了个笑容:“长姊可不要小瞧我,我早已不是小孩,出一趟门才不会怕。”

    “这番话说得就是孩子气。”吴王呼出的气息散在白雾中, 后退一步为姬无拂让出上马的空间,“好了,我向巫师问过, 她说现在是出门的吉时,你会平安到家。”

    姬无拂翻身上马:“这点无需巫师占卜, 我肯定是要长命八十的。”

    吴王笑问:“为何不是百岁?”

    长鞭高高扬起,白马扬天嘶鸣,撒腿飞驰向前,冲散了姬无拂的高声:“百岁太长久, 我分长姊二十载呀!”

    留在原地的人望远许久,等整支队伍消失在目所能及之处, 吴王才收回目光,与身边人叹:“说是长大了,身量高出我半个头去,说话却还是这样没忌讳。”

    这是做人家长的客套话,外人是万万不能顺着说的。

    夏竹低笑道:“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秦王厚德。”

    姬无拂独自出行数日,自觉与此前无二,路过哪门哪户的驿站,里面的驿长已然陆陆续续地换上了官宦子出身的卫士。新的旅程甚至要比吴王同行时更加顺利,沿途的州县的官吏面对姬无拂的要求从无二话,顺从得不得了。

    大周的官员面对皇帝是妾臣,但是面对皇子是要稍微保留两分矜持的。来时路上官吏面对吴王就稍有两分自矜,而今竟然都抛却了,大有仍由姬无拂作威作福的意思。

    姬无拂并不高兴,夜间与绣虎抱怨:“他们肯定是看我年轻,随便糊弄我,真是叫人烦心。”如果只是被糊弄倒还好,烦躁的是她能看出这份敷衍,却挑不出错。

    绣虎看见的却不一样:“我看这些押衙们,是害怕大王年轻。”

    姬无拂盘膝坐在榻上,手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新鲜瓜果,只当绣虎是说漂亮话哄自己:“一个两个笑得比路边野花还灿烂,这怎么可能是害怕。再说了,谁会怕年轻的,都是怕老道的人。”

    绣虎道:“一路走来,吴王看出不少弊病,但都按下不表。唯一遭了殃的就是犯到大王面前的陆氏,他们当然是会担心的。我看押衙都是很小心谨慎地侍奉呢。”

    吴王见识广博,事端见得多了,便不足为奇,面对往来的官吏也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但姬无拂不同,初出茅庐的少年人脾性最难琢磨,少年意气上头,手下力道就失了把握。

    她下手或轻或重无妨,背后有人扫尾,可底层的小官小吏一旦和她碰上,就没有下次机会了。

    再者,吴王是外封怀山州,那怀山州是南边的边境,在地方官吏看来,这和流放也没差别了。姬无拂则不同,她是要回京面圣的亲王,但凡往皇帝跟前漏上两句话,足以断去前途。

    “你说的也是,我们之后少在城中停留,尽快入淮南道吧。”姬无拂听了绣虎的劝说,又升起不忍心,觉得县令等人也很不易,县令本就是极其忙碌的职位,现在又要专门抽出时间来安顿游历各处的亲王。

    “淮南道?”

    某驿长放缓手中给马儿喂草的动作,“我们这儿离淮南道可远着,过了脚下剑南便是山南道,此后直去河南道新都,往淮南道可是绕了远路了。”

    姬无拂舆图背得比驿长顺溜,自是晓得的,但她就是想往淮南道走:“我听说那儿有俞大娘的船房,她家造的船能载万石,船上除过货物,还能载数百人吃穿用住,与陆上种植瓜果菜蔬……我听了很是好奇,想去看看。”

    “秦王想看,那是俞家船的荣幸。只是此前新都来使传召,秦王已经拖延两月了,这一去淮南坐船,就得下江南道,可不是几个月能回来的,一不小心这一年就晃悠过去了。”某驿长显然见多识广,知道的事儿不止一点半点。

    姬无拂就喜欢这样的人,让驿长放下手中的活计,坐下和自己一起用午膳,顺带说一说船的事:“新都又不缺我一个,我也是怕你们为难,这才顺带和你交代一下。你也不用劝我了,我是非去不可的。吃过饭我就继续赶路,你就只管把握的行踪往上报。总归这事怪不得你们。”

    各地驿长陆陆续续地在用府卫顶替庶民,剑南道偏远,本是不该这么快轮到换人的,正是兵部尚书考量到秦王打小就爱闹腾,特意先将这边的驿长换了。既然换了人,上头自然特意交代过,要着重关注亲王的行踪。不为其它,主要就是操心安危。

    谁不知道秦王是皇帝中年得子,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姬无拂这头先说了,某驿长不好再劝,叹气道:“水上的事是把不准的,还是陆地上走得安心,秦王便是想看船,也不必非去坐船。”某驿长心头最同情俞大娘。

    “我此去不光要坐船,还要去望海州,再下广州瞧一眼大食人。”姬无拂将计划好的行程简单说了,放下竹筷起身就走,“反正我已经和你说了,你就照着往上面报吧。”

    姬无拂不听驿长挽留的废话,口哨一吹,马儿跟着跑出来。禁卫们这些日子也习惯了秦王的脱跳,见她一马当先出驿站,迅速整队跟上。

    十息内,驿站里已经没了秦王的身影,只有马蹄踏起的飞扬尘土。

    走得远了,绣虎驱马凑近姬无拂身侧问:“刚才那个驿长,大王认识?”

    “想不认识都不成的。”姬无拂无奈摊手,“你也见过的,她是熙熙阿姊麾下一员,从前在玄武门外守门的。她无缘无故来这山脚旮旯做驿长,我是不信的,肯定是大兄或者熙熙阿姊有事等着我呢。”

    绣虎便道:“万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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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紧要的事……”

    “可别了,我的阿姊们你还不晓得么,有事不瞒着我已是很体恤我了,不可能找到我门前帮着办事的。”姬无拂抛开这个话题,俯身握紧缰绳,双腿夹紧马腹,驾马飞快从人群中跃出。

    如果姬无拂没记错的话,尤熙熙该有三十九岁了,正是独当一面的最好年纪。尤熙熙的亲信在岭南,说明她本人必定不远。鼎城闹出的叛军终究让皇帝对吴家人失了信重,不久之后,驻守南诏国的主将大概就要换成尤熙熙。

    姬若水那副身板,肯定是不会跟着尤熙熙长途跋涉的……吧?

    姬无拂一心要趁着消息传入新都之前进淮南道,经常拉着当地的猎人山人问询近道、小路,偏离官道的次数多了,驿站也拿不准姬无拂的动向。

    天晓得某个驿长数着日子等了大半个月也没能见到秦王驾临,那份辗转反侧的煎熬,直到听到人安全的消息才勉强松气。

    姬无拂是不知道自己给下面的人带去的麻烦的,因她的行踪不再可以预测,各地的官吏也战战兢兢地维持了好几个月的假象,一直持续到姬无拂进入别地的确切消息传来。

    人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姬无拂偶尔也会带人杀个回马枪,不为别的,就是大半夜饿了,想起某地方吃过的美食来,非得连夜奔驰再吃一会不可。

    凤子龙孙耍起无赖,地方官吏面上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私下写了无数奏疏向皇帝隐晦告状。

    这样的奏疏,皇帝是懒得批复的,在冬婳手中就剔除了。徽猷殿不多时就积起一箱子弹劾秦王的奏疏,且日益增多。宋王管着户部的事宜,常常出入徽猷殿,她是过来人,偶然撞见冬婳收拾奏疏,当即就猜出了那一堆的来处:“肯定是四娘在外头玩的兴起,看着数目,一定玩得高兴了。”

    冬婳对姬无拂也有日久生情的偏心:“秦王长在宫廷,突然到了外面,自然有许多看不惯的地方。”

    “母亲,我瞧瞧四娘这些天都作甚了!”宋王先向御案前用夕食的皇帝的知会一声,得了允许便兴致勃勃地凑上来,一卷卷揭开看,不时发出指点,“这些州官真清闲,当真忙碌无暇怎会有空去看四娘一顿吃了几个菜。这几个县令就很不知好歹,四娘逛逛山林、旁听县衙断案而已,这也要专门写一书来告状。”

    冬婳听得无可奈何,仍由宋王翻看,在旁笑道:“三娘当年所作所为历历在目,还在旧殿摆着。当年秦王也翻看过。”

    宋王脸皮厚不怕说:“姊妹嘛,本就是相似的。”

    第228章

    米仓会生虫鼠, 大周境内也不是全然安全。即便是大周的主人、皇帝的女儿出行,也是要考虑路途上的安危的。

    官道有当地官府年年维护,寻常匪类也不敢往官道上犯浑, 可谁让姬无拂心生逆反, 就是不乐意照着好生生的通天大道走,非得走点羊肠小道。

    人在河边走, 哪有不湿鞋。

    姬无拂既然不想被人摸清行踪, 自然不能再日日停留在驿站和城内, 留宿在野外的次数增多, 夜路是避无可避。大部分的时间里她的运气都很不错,既没撞上野兽, 也没碰见野人, 只有极少数的一回, 她一骑当先在旷野上跑马,不留神就冲进山贼老家。当时,其她禁军要顾及行囊, 大半落在后面,少数围护在她四周。

    黄昏之际,山贼窝在山林间, 等的就是路过的肥羊。

    而无辜的富家娘子——姬无拂依仗目力认清丛林中的绊马绳,登时拉紧缰绳放缓速度, 在林前及时转弯,收住马步。老练的禁军校尉感受到不详的气息,举手勒令其余禁军停步备战。

    没有眼力见的山贼是活不长久的,禁军身上的精良装备打眼就能看出区别, 折冲府的寻常府兵资粮自备,能用得上如眼前这只小队人马身上熠熠生辉的铁甲, 出身必定不凡。

    单单这些马匹,就是一笔高价。

    有一小贼低声问身边人:“她们穿的都是铁甲?”

    满脸胡须的老贼悄悄站起身:“长点心眼吧,那是明光甲,别和她们纠缠,立刻走!”

    另一边,校尉已然抽出羽箭,弯弓如满月,箭矢流星般扎入丛林可藏人的角落。不知动向的箭未必能射中贼寇,却能诈出两个惊慌失措的贼人。

    校尉再搭弓,两箭齐发,中二山贼肩部、腹部。其余人手中各备兵刃,围在姬无拂周身。校尉远远打量了倒地痛呼的贼人的穿着打扮,着实松了口气:“应该只是周围的山贼,安全起见这条路走不得,我们换路。”

    闻言,满舆图随便找路的姬无拂默默点头,乖巧地跟着校尉回去与卫队会和。

    人少时姬无拂还晓得收敛,身边三百人一聚齐,心里的想法就管不住了:“那群山匪一看就好打发,人也不多,不如我们把他们端了,再继续走啊。”

    校尉和旅帅对上眼无声交流,后者选择出门去找临近村庄的平民问问更妥帖的路,而校尉留在火堆边苦苦讲道理:“别的都能依着大王,只一点,绝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此地山脉众多,山中到底隐藏了多少人手无可估量,大王如若一心剿匪,便该通知当地府衙,以备不测,绝不能轻易动刀兵啊。临出门前,吴王如何嘱咐,妾一人死不足惜,大王若稍有闪失,妾一家老小都不足以赎罪。”根据多年经验,卖可怜的讲法,对秦王最有效。

    校尉是秦王亲事府的人,算是姬无拂的心腹亲信,她说的话,姬无拂总要听进去七分:“好吧好吧,我不去就是了……可就这样仍由山贼在此地为非作歹也是不成的,等到下一处驿站,我再修书一封送往州府与新都,提醒当地刺史率府兵剿匪吧。”

    姬无拂在这片地界放浪好些天了,校尉日日提心吊胆,今日才遇见意外已是幸运,她是再不能继续放任姬了。于是校尉趁热打铁,继续劝说:“春日江河解冻,想来不多时大船就要启程,大王想要赶上看船,必须得加快脚步了,官道最平稳,往后我们就走官道吧。”

    亲王想坐船,就不能只是她一人上船,卫队、吃穿用住的侍从、乃至于这三百匹马,都是不能轻易落下的。依照校尉来看,姬无拂不一定能坐上船,但是眼下用来吸引姬无拂的注意却很好用。

    姬无拂果真被说服了:“那就依照你的安排吧。”

    姬无拂答应了就会好好地做,后三日也没再随意下车骑马四处溜达,而是安心坐在车里看了三日的书。奈何书带的不够多,大半都是先前看过的,反反复复看得多了,人就有些坐不住。

    寻常小地方是不大有书籍贩卖的,一辈子也没见过一卷书籍的庶民大有人在。姬无拂开口要书,自然就要往地方官吏、富绅家中去寻。

    富绅也不傻,平白得来向上结交的机会,肯定是用心准备、好好把握。耗时三日,特地联系三亲六故整理出一整屋的书卷,再给秦王下帖子,请人过府一叙。

    姬无拂在校尉不赞同的目光下,得意地让绣虎拿出几匹棉布、绢布。数年过去,棉花这种好物自是越来越多的人去种植,棉花和棉布的价格不再如当时一样有价无市,但在这偏远地方,依旧是稀罕物。

    再说,这可是秦王拿出来的东西,有秦王的名头在,就是一碗水,那也是天上醴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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