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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疯子
言府的氛围很奇怪, 主君过了归期迟迟未归,主母的院子风声鹤唳。妾室们一边等着主君回来看大少爷笑话,一边又对后院做法满腹好奇。
一个月黑风高夜, 荒废的如姨娘小院纸钱纷飞,空无一人。
有人在墙头探首,忽地眼前一黑,整个被人套进麻袋里。他意图呼喊求救,但被?死死捂住嘴,伴随着一股异香穿过鼻尖, 他逐渐意识涣散。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背靠圆柱, 被?五花大绑。
“大少爷!”
他便是沈照这几日一直盯着的人,此刻惊恐出声。他面前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他家大少爷, 一个大少爷带回来的朋友。
言子绪绷着脸,想要?让自己看起来可怕些,“鲁二, 本少爷可得?罪过你?”
“少爷说的什么话,小人……小人……”
“若是不曾得?罪过,本少爷从前也待你不薄, 你为何要?帮着别人来陷害本少爷!”
言子绪一巴掌拍在桌上,给?自己造势。
鲁二连连摇头, “冤枉啊少爷!小的不明白您的意思, 但你千万别听了外人谗言啊!”
他的视线频频扫过谢濯臣的脸, 后者身披大氅, 指尖缓慢地摩挲着手上的暖手炉, 神色平淡。
瞧着真像大家传的那样?,深不可测, 是个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
“还敢装糊涂,你这日一直在我的院子外面偷偷摸摸的干什么?是谁指使?你来的!”
鲁二一脸委屈,“少爷误会小的了,小的只是听命行事。二夫人觉得?您带回来的这几个朋友不太友善,怕他们?对您有所图谋,便让小的留心些您的动向,万一您有需要?,小的能及时出现?保护您。”
“胡说!”言子绪气得?站了起来,明明是监视还说得?这样?冠冕堂皇,把他当傻子吗?
“咳。”谢濯臣轻咳一声。
言子绪一顿,又坐了下?来。
“本少爷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最好?给?我如实道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真的冤枉啊少爷,您真的误会小的了,二夫人也是好?心,才让小的跟着您的呀!”
“你……”
言子绪又急又恼,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不自觉地去偷瞄谢濯臣。
谢濯臣无声叹了口气,开口问?道:“你家大少爷待你如何?”
“大少爷待我自然是极好?的,平日里既大方又宽和,谁不羡慕小的有个这样?的主子。”
“那你还背叛我!”言子绪按耐不住地发火。
鲁二满脸惶恐,“小的没有,小的真的没有!”
“你深知你家少爷的为人,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谢濯臣边说边冷眼瞥过言子绪,后者当即抿嘴,以表达配合的决心。
谢濯臣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你为什么会这样?出现?在这里,想必你心里有数。你料定即便自己装傻到底,你家宽厚的大少爷也绝不会拿你怎么样?。可是人一旦走投无路,总会爆发点潜能。如今他被?你家主君厌弃,被?送到千里之外自生自灭,他作为你家的嫡长子,不会有比这更?差劲的结局了。”
鲁二抬头盯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啊!”
一声女子的尖叫从隔壁传来,鲁二霎时愣住。
谢濯臣站在他身边,视线平静地落在墙面,“这个声音熟悉吗?”
鲁二怔怔昂首,震惊过后又茫然。
隔壁的房间里,同样?五花大绑着一个姑娘。她手脚皆不能动,嘴被?堵着,眼神愤恨地盯着面前的沈烛音。
沈烛音和沈照坐在一起,身边还站着言子绪花大价钱请来的擅仿声音的戏子。两人惊叹于此人的技艺,一时间忘了地上还捆着一个。
地上的是那日为沈烛音引路的人,也是言家二夫人身边的贴身女使?。把她绑来,是因为沈照发现?这几日鲁二和她频繁见面,还拉拉扯扯、鬼鬼祟祟。
口技人连喊出几声惨叫,尤其在接收到身边人崇拜的目光后更?加自信。
“翠银?是翠银,你们?把翠银怎么了!”鲁二急得?想要?站起来,但被?麻绳捆得?无法反抗。
谢濯臣和他保持着微妙的距离,离他很近,但他无论如何也碰不到。
谢濯臣淡淡道:“有情人之间心有灵犀,她怎么了,你感受不到吗?”
“你……”鲁二看他不像讲情面的人,便将焦急又可怜的视线投向言子绪,“大少爷,小的真的没有害您啊,二夫人当真是这么跟我说的!”
“啊!”
隔壁传来的惨叫声越来越可怖。
谢濯臣伸手钳住他的下?巴,鲁二糙黑的脸将他修长的手衬得?更?加白皙。这只手并不像看上去那样?脆弱易碎,掐得?人生疼。
“你猜。”谢濯臣居高临下?,神色淡漠,“她会不会死?”
“大少……”
鲁二仍旧试图向言子绪求情,但谢濯臣硬生生掰动他的下?颚,迫使?他抬头直视自己。
披着仙风道骨的皮,却是出身阎罗殿,他是冷血的、残忍的、不给?人留余地的。
鲁二心中惶恐,颚骨仿佛要?被?他捏碎。
“你……你……你还想要?我们?的命不成?”
谢濯臣忽地笑了,蓦然松了手。鲁二得?以喘息,又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蹲下?,他将手里的暖手炉往后一丢,手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匕首。
“啊!”
他没有丝毫犹豫,匕首扎穿鲁二的掌心,鲜血溅上谢濯臣的手背。
言子绪蓦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刚刚接手的暖手炉变得?异常烫手。
“你的命很值钱吗?”谢濯臣右手握着刀柄,左手再次钳上他的下?颚,“我要?了又怎样??”
“谢……”
“闭嘴。”
言子绪胆战心惊,刚开口就被?堵了回来。
谢濯臣猛得?抽出匕首,鲜血被?刀尖带上半空,吓得?言子绪连连后退。
他用染血的刀尖代替自己的手,挑起鲁二的下?巴,“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家大少爷再落魄都不会比现?在更?差,难道还会因为要?了两个家养奴才的命被?你家主君送进大狱吗?”
鲁二疼得?难以呼吸,虽说平时也是干粗活的糙汉子,但这样?直白地见血也是难以忍受。
“坦白吗?”谢濯臣用他的脸擦干净刀,“你的二夫人可救不了你。”
“啊!”
鲁二身体低垂,目光茫然。
“鲁二!”言子绪紧紧攥着暖手炉,“关于你为什么监视我,还有如姨娘的事,赶紧交待!不然……不然……”
不然他也不知道谢濯臣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不管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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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本少爷都是言府的少爷。你若实话说了,本少爷还能保你性命。但你若还是执迷不悟,本少爷也帮不了你!”
“啊!”
惨叫声持续传来,但是比之前少了些气力,像是呼叫之人逐渐奄奄一息。
“我……”鲁二口干舌燥,目光空洞地抬头,“我说……”
言子绪长舒一口气,视线扫过地面的血迹和冷漠的谢濯臣,心情复杂。
“要?不要?……先给?他包扎?”他试探地问?道。
谢濯臣朝他伸出了握着匕首的手,言子绪愣了片刻,犹犹豫豫地去接。
“他的口供不够,你拿着去告诉隔壁那个这里发生了什么。我的承诺已经完成了,他们?要?怎么处置,我管不着。”
谢濯臣神色自若,见他久久不敢拿便把匕首丢到了桌上,自己掏出帕子净手。
言子绪头脑一片混乱,把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个遍,最后撕下?一截衣衫,将匕首包了起来。
“现?在去?”他有些不情愿。
但谢濯臣已经不再想管接下?来的事了,迳直走出门,只是在门口顿住了。
“避开沈烛音。”他最后道。
言子绪在原地呆了有半刻钟,直到听见鲁二痛苦的呻.吟才回过神。
谢濯臣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言子绪回头手忙脚乱了半晌才想起找人帮忙。他从嬷嬷那借了两个人,鲁二和翠银便是他们?绑来的。
把鲁二交给?他们?,言子绪自己拿着沾血的匕首,心情忐忑地往隔壁去。
沈烛音在房里来回踱步,已经等候多时。
言子绪推门后便把双手背在身后,“你要?不要?……”
“我阿兄呢?”沈烛音抢先问?了出话。
言子绪眼神飘忽,“他先回去了,说接下?来看我自己,还说让你回避,你也先回去吧。”
沈烛音微愣,瞥过他的神情,“审问?顺利吗?”
“……”言子绪不知如何作答。
他心里纠结,谢濯臣说避开沈烛音的意思,应该是不想让她知道场面如此血腥吧。可她也不是好?糊弄的人,他要?怎么圆?
“顺利,你别管了,先回去吧。”
沈烛音回头看了一眼翠银,“接下?来你单独审?”她怎么想怎么不靠谱。
“对。”言子绪挺直腰杆,“唉!”
沈烛音猝不及防拽着他转了一下?,他本就不敢攥太紧,匕首一下?飞了出来,落在地上“匡当”一声。
沈照在沈烛音身后探头,“这是什么?”
“哎呀!”言子绪急得?用手去遮沈烛音的眼睛,“谢濯臣说要?避着你,你快点走!”
沈烛音一巴掌将他的手打下?,眉头紧锁。
“你别害怕,我……”言子绪手足无措。
沈烛音霎时恍惚,当初在书?院,陈韬因为谢濯臣一刀而对他避之不及。可谢濯臣表现?得?太平常,她也没有见到任何和那事相关的东西,所以没有实感。可是现?在,纵然没有亲眼所见,她脑海里竟然浮现?出谢濯臣握着这把刀的样?子。
她曾经偷偷看过,在刑部大牢的深处,他们?最畏惧的审问?,来自一个看似瘦弱,气质如松的文官。
谢濯臣看过许多的书?,包括医学,不通药理?,却能辩人体穴位。他知道刀刺哪里最痛苦,又或哪里最惨烈,他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那明亮繁华的京城,他常常处于最阴暗之处,被?人唾弃、被?人厌憎,亦被?人望而生畏。
重生后沈烛音一直以为,谢濯臣走到那一步是为了捧起她,是不得?已,是无可奈何。可此时此刻,她突然意识到,或许不止是因为她呢?
其实她没有那么重要?,也根本不了解他。沈照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他是从什么时候惯用这样?的方法达到目的,她即便重来一世?,也仍旧站在雾里。
沈烛音将匕首捡了起来,言子绪愕然。
“你别,脏的。”言子绪抢过来,刀上的血迹一下?污了两个人的手。
沈烛音回过神,“你快审吧,别耽搁了。”
“我……”言子绪为难得?很,想起谢濯臣审问?鲁二的模样?,但他半点气势都学不来。
翠银在地上挣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脑子里有了更?重要?的事,言子绪瞬间将谢濯臣的叮嘱抛之脑后,当着沈烛音的面,磨磨蹭蹭走到了翠银面前。
沈照抽掉了翠银嘴里的布,她顿时泪眼涟涟,“大少爷这是什么意思,奴婢好?好?在二夫人身边侍候……”
“住嘴!”言子绪将匕首丢在她面前,“什么二夫人,她一个妾室凭何称自己为夫人。如今鲁二已经招了,这刀上的血便是他的,你若识相,便将当年?如姨娘之事坦白!”
“奴婢只是个婢子,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翠银没有迟疑,咬死不承认。
言子绪几度鼓起勇气逼问?,她都是同样?的回答。
气得?他扬起了巴掌,但又迟迟没落下?,最后恼怒地甩了甩袖子。
“啪!”
沈照看得?着急,上前一步,一巴掌甩在翠银脸上,把言子绪吓得?连连后退。
“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翠银顿时恼怒,她是二夫人身边得?脸的女使?,哪里受过这种?羞辱,“我是二夫人的人,你们?不能对我怎么样?!”
“是吗?”沈照丝毫不留情面,又一巴掌甩过去,翠银脸上有了对称的掌印。
“算了算了。”言子绪制止道,将沈照拉到身边。
翠银是个模样?姣好?的姑娘,如今双颊泛红,眼中盛满泪水,瞧着着实可怜。
“算了?她不配合怎么办?”沈照不理?解。
言子绪思索着,“先关着,饿她几顿,她总会撑不住的。”
“不行。”沈烛音开口打断。
她嫌弃地看了一眼言子绪,迈步到他前边,对上了翠银又恨又怕的眼神。
“你想清楚,你是贴身伺候你家姨娘的,这么久不见人她肯定发现?了。”
沈烛音的声音冷清又沉着,“既发现?了又没人找来,要?么是已经舍弃你,要?么是根本没那本事保你。你在她身边那么久,应当知道她的为人,她可是一个会为了奴不管不顾的人?如今鲁二已经招认,你已经和此事脱不了干系。你好?好?想想,是你家那个自私自利的姨娘可能保下?你,还是你宅心仁厚的大少爷可能心软留你一条性命。”
翠银怔怔抬头。
言子绪在旁愣住,他好?像在此刻的沈烛音身上看到了谢濯臣的影子。
“你只是一个身家性命都在主家手里的奴,在这个家里,有人会为你赴汤蹈火吗?有人会为你豁出性命在所不惜吗?没有,因为你只是一个奴。你要?活着,你要?生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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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得?看清局势,把握抉择。”
沈烛音想,她原本也是这样?一个奴。
“你若从实招来,本少爷自会给?你一条生路。”
见翠银神色有所动摇,言子绪在旁果断道。
翠银神情茫然,房间里陷入长久的寂静,许久后她垂下?了脑袋。
“求大少爷……”
言府的下?人都知道,他们?的大少爷宽厚大方,最是和善。
没有人怕他,但也没有人忠于他。
言子绪写完翠银的供词已经到了傍晚,盯着她签字画押后长舒一口气。
沈烛音坐在门口上等他,用手心融化的雪将匕首洗净。她面无表情,双眼空洞,手上的动作重复,言子绪莫名?觉得?她诡异。
“你是不是被?吓到了?”言子绪在她身边蹲下?,言语关切,“没事,我陪着你呢。”
沈烛音摇了摇头。
言子绪叹了口气,“你以后,还是在你哥面前老实本分些。虽然我答应过你不说他坏话,但我也怕……就是……”他心情复杂,脑海里找不到合适的词去形容他亲眼看到的谢濯臣。
“虽说平常他除了话少一些,表情冷一些,也没什么不好?。可他有时候真的挺吓人的,好?像对他而言,没什么东西是重要?的,也从来不想后果。有时候我觉得?他就像一个……一个……”
“疯子?”沈烛音忽然笑了。
言子绪微微心虚,“这话可是你说的。”
沈烛音轻哼了一声。
谢濯臣啊,可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疯子。外人称呼她,都是说,那个疯子的妹妹。
晚上又下?起了雪,言子绪带着口供去找母亲了,沈照帮他善后,沈烛音一个人回的住处。
她在门口看到了屋檐下?等待的谢濯臣,他换了衣服,雪青长袍,白色大氅,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哪有别人想的那般凶神恶煞。
“你怎么站在这里。”沈烛音上前。
谢濯臣一眼就看到了她手里的匕首,他根本没指望言子绪能瞒过她,但也忍不住说了那句废话。
“还你。”他把暖手炉递向她。
沈烛音没接,抬手亮出她洗净的刀,笑道:“这个我就不还你了。”
谢濯臣微怔,“为什么。”
“小时候林姨娘院里的女使?欺负我,我气得?去厨房拿菜刀去找她,可你却抢了去,说这样?锋利的东西既伤人也伤己。伤着自己别人会说你是傻子,伤着别人又会被?说是疯子,你忘记了吗?”
谢濯臣在片刻的恍惚后轻笑,“那个时候你连刀都拿不稳,我只是怕你误伤我。”
“骗人。”沈烛音忽然鼻头一酸。
谢濯臣忽地用力,将匕首夺取,沈烛音还未反应过来,它就已经消失踪迹。
“我瞎说的话你倒是记得?,那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你不准碰危险的东西。”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照样?不准。”
他总用不容商量的语气,时间久了,沈烛音都忘了她其实可以不听。
谢濯臣背过身要?走,待他走到拐角处,马上要?消失在沈烛音面前时,蓦然听见一声喊。
“阿兄!”
“如果我听你的话不碰危险的东西,或者我保证这一辈子都会乖乖听你的话,那你可以,也不要?碰危险的东西吗?”
谢濯臣的脚步顿住,入夜的风将纷纷扬扬的雪花吹入廊道,沾上他的发。
好?冷啊,他想,母亲走得?那年?也是这样?的冷。那年?他年?幼失去依靠,父亲漠视,所有的东西都被?人抢去。
他太小了,什么都留不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东西被?他人占有、破坏。
甚至他们?还要?抱走沈烛音。
谢濯臣目视前方,仿佛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看到了幼时的自己,捡起母亲的簪子乱扎乱刺、撕咬、拳脚……他用尽一切可能去让别人害怕。
除此之外,他还能靠什么去留下?沈烛音呢?
只能去做一个疯子。
谢濯臣没有回答,身影没入黑暗,消失在拐角处。
沈烛音眼前模糊,泪水是温热的,可它划过的地方,却更?凉一些。
身为一个身家性命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奴,有人为她赴汤蹈火吗?有人会为她豁出性命在所不惜吗?
……
有的。
第27章 未来
这天早上乌云散开, 流淌出?缕缕阳光。
不出?沈烛音所料,谢濯臣病倒了。高烧不退,意识模糊, 和过往的冬天一模一样。
只?是身在言府,从言子绪的口中可知,他的母亲因为他拿到供词而对他另眼相看,愿意见他也派人出面招待作为朋友的沈烛音他们。
屋里的炭火很足,蚕丝锦被?轻薄又暖和,沈烛音环视一圈华丽的房间, 想起她和阿兄在阴冷的小屋子蜷缩度过的日日夜夜, 总觉得恍惚又不真实。
沈照从未见过有人病气来得如此凶猛,谢濯臣像被?猛然抽走灵魂一般呆滞又虚弱,像那昂贵易碎的琉璃盏, 随时可能落地成?为碎片。
“没事,会好的。”
看出?了沈照的担忧和焦虑,沈烛音一边喂着药一边宽慰他。
言子绪因为父亲将要回来, 反覆练习着如何在他面前?挣回脸面,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肉眼可见的紧张和焦躁。
沈烛音突然就成?了最沉稳可靠的人, 不急不躁、不忧不恼、平心静气。她不厌其烦地给谢濯臣喂着汤药,哪怕他根本喝不进去?几口。
总会好的, 沈烛音心想。
言府的主君是在三更半夜踩着皑皑白雪到家的, 一起的还有他带在身边教养的二儿子。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及时得到他们已经到家的消息, 前?边安寝的二夫人已经从床上起来, 打扮一番后?激动地去?迎接了, 而挺着大肚子的大夫人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心里权衡博得夫君的好感和确保孩子万无一失到底哪个重要。
而言子绪依旧陪着沈烛音守在谢濯臣身边昏昏欲睡, 为了不睡着和她强行聊天。
“我爹是明事理的人,现?在证据证人都有了,我肯定能翻身。”
沈烛音趴在床头轻哼一声,“劝你别高兴太早,贴身侍女失踪,她肯定有所察觉,说不定已经想好对策了。”
“再怎么样事实摆在那里,她怎么赖得掉?”言子绪换位思考,若他是二姨娘,就算他有一百张嘴,也不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沈烛音叹了口气,她在谢府的时候,见多了谢侍郎的新夫人和宠妾明争暗斗,那叫一个精彩。
不过她向来乐见于此,只?有她们互相制衡,才会忽略谢濯臣的所在。
“砰!”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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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被?一脚踹开,发出?巨大的声响,沈烛音下意识起身拦在床前?,回头见一面上盛怒的中年?男人阔步而入。
“啪!”
言子绪茫然地站起来喊了一声,紧接着响过一声清亮的巴掌声。
“孽障,谁叫你回来的,一回来就惹是生?非!”
言子绪捂着脸不可置信,对上父亲愤怒的目光,一时之间忘了恭敬和辩解。
一切都迅速发生?在了沈烛音眼前?,她回头瞧一眼谢濯臣,他原本睡得就不安稳,现?在皱起了眉,像是在梦里也遭遇了一场吵闹。
门口热闹了起来,二夫人捏着帕子擦拭眼角,身边还站在一个和言子绪差不多年?岁的男子,在他们后?面,还站在来看热闹的姨娘们。
“翠银虽说只?是个奴婢,但好歹照顾妾身那么久,原本大少?爷看上她也是她的福气,可奈何她和鲁二两情相悦。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妾身也是为难。怎想到……怎想到大少?爷竟能强行将人掳了去?……”
“你胡说八道什么!”言子绪气急。
言老爷再度扬起巴掌,言子绪闭眼缩头,但痛感并没有降临。
纤细的五指扣住了言老爷的腕骨,沈烛音面无表情地将他推开。她的力气并不小,言老爷没料到会有反抗,脚步踉跄地后?退。
沈烛音鼓足勇气,“晚辈劝伯父冷静些?,大晚上这样的动静若是被?邻居听了去?,免不得要传些?风言风语。”
屋外抽泣的二夫人都愣了愣。
“混账!你是什么人,在我们家还敢对我父亲无礼!”
站在二夫人身边的男子赶紧跑了进来,扶住言老爷,大声呵斥。
他便是言子绪恨得牙痒痒的庶弟,言子涟。
“我是什么人?”沈烛音轻笑,拿出?了曾经作为平西王妃的气势,“我是什么人也是你配问的吗?”
沈烛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露怯。
如今谢濯臣昏睡不醒,她若不撑起来,都不能让他安稳养病。
“这是言府!”言子涟觉得她不可理喻。
沈烛音默默攥紧拳头,“我当然知道这是言府,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们刚刚参选完皇商,是从京城赶回来的。”
“所以?晚辈才出?言提醒,莫要大声嚷嚷,免得家丑外扬。京城中人最重礼节,若是让户部选员甚至当今天子知晓,有的人家中妾室主事、整日鸡犬不宁,他们定会认定其主君是个主次不分、是非不明的糊涂脑袋!”
沈烛音的心跳得很快,她对前?世这个时候发生?的事情有印象。因为恰好谢侍郎升任户部尚书、家中新夫人郝氏有了身孕,只?不过再过几个月便胎死腹中。这些?她都是后?来才知道的,阿兄清算谢家时,将一些?陈年?旧事翻了出?来。
谢侍郎升任户部尚书后?处理的第?一件事便是选任皇商,供给宫中用度,她记得一直到后?来的二皇子登基,这个权力都握在言家手里。
“你什么……”
言子涟面露不善,但被?言老爷拦了下来。
他用审视的目光将沈烛音从头打量到脚,“你是个姑娘吧。”
沈烛音挺直腰板,“是又如何?”
她一直都知道她扮男子不像,何况对方?是一个眼光毒辣的商人。在书院能侥幸瞒住身份,不过是因为学?子们大多白净,夫子又一心圣贤书,很少?关注细枝末节。
“谁家好姑娘如此娇蛮,这究竟是我府上,还是你府上?”
“这不重要。”沈烛音斩钉截铁。
言老爷被?她气笑了,“你到底是什么人?在别人府上也敢这么叫嚣?”
沈烛音顿了片刻,轻哼一声,“你不知道我是谁,总知道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是谁吧。我告诉你,你们若是再在这里纠缠,打搅我兄长养病。他若有个好歹,别说选不上皇商,你们今后?也不用在商途上混了!”
狐假虎威,沈烛音心想,谢侍郎这个父亲对谢濯臣最大的帮助,就是能借来耍威风。
言老爷略加思索,视线扫了一眼床帘后?的人,“你们和谢尚书有什么关系?”
他前?去?京城竞选皇商,自是有了解户部掌管此事的几位官员,尤其是新任尚书,他还特意借其夫人有孕上门送了礼,只?不过没收。听闻那位谢尚书铁面无私,套近乎的一律拒之门外。
不过他还是找着了门道,谢家还有两个儿子,背着他们父亲收礼倒是来者不拒,还跟他保证会在其父面前?说好话?。
听闻还有个嫡子在外求学?,既不在京城帮不上忙他便没有过多了解。
好像求学?之地,就是鹿山书院。
言老爷一眼扫过言子绪,后?者仍旧捂着脸,双眼空洞,有些?失神。
“我姑母在世时便是谢尚书府上的女主人,那你说我和谢尚书什么关系,我表兄又和他什么关系?”
沈烛音十分肯定他不会知道谢濯臣在谢府的处境,因为谢尚书是个爱面子的人,无论?家中多少?龌龊,绝不许向外透露一句。而且他格外鄙夷商人,认为他们投机取巧,不受农民的累却掠走农民的富,实在上不得台面。
“混账东西!”言老爷忽地又怒喝言子绪,“既带了贵客回来,为何不说?”他背过身,“还有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
门外的人乌泱泱跪下,二夫人也顾不得哭诉了,低头请罪。
沈烛音忽然觉得有时候谢侍郎,哦不,谢尚书的话?也挺有道理,商人是这世上最没有底线的人。
言老爷轻笑,“敢问姑娘芳名?”
“晚辈……”沈烛音长舒一口气,“沈烛音。”
“那沈姑娘就和谢公子好好休息,若有需要,吩咐下人即可。”
“多谢。”沈烛音感觉自己很割裂,刚刚还嚣张呢,现?在又不自觉礼貌了起来。
言老爷皮笑肉不笑地扫过言子绪,“逆子,跟我出?来!”
言子绪依旧迷茫,原本的计划通通被?打乱。他本能地听从父亲的话?,跟随他们走出?房门。
沈烛音放心不下,交待沈照陪同,沈照揉揉犯困的眼睛,二话?不说就跟上了。
“这般听话??”沈烛音还想着如何说服他,不料他根本没给机会。
沈照没回答,背过身后?无奈地笑了笑,想起那日后?他问公子,小公子的话?他要不要听。
公子说:“随你。”
而后?又很坚定道:“但若有一日你有了保护他人的能力,切记她的安危比我重要。”
沈照心里不情愿,可如果那是公子希望的,那他便会照做。
他们一走,房间里霎时寂静,屋外的风雪声格外明晰。
沈烛音坐在床头,注视谢濯臣依然紧皱的眉眼,伸手试图抚平。
一下一下,年?年?如此。
大概过了有半个时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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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小心翼翼推开,沈烛音回头,言子绪和沈照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怎么,没辩得过他们?”
沈照耸了耸肩,没说什么。
言子绪在她身边就地坐下,背靠床榻,“我爹说,我若能和谢兄搭上关系,促成?皇商之事,之前?的所有事情便不再跟我计较。”
沈烛音愣了愣,“可那些?事情不都和你没关系吗?你没解释清楚?”
“我解释了。”言子绪回头,神情委屈,“他说他信,可我觉得他根本就是哄我的!”
“你小点声!”沈烛音不满地轻轻踢了他一下。
她滑坐下来,又安慰道:“那也无妨,反正此事能成?。”
言子绪一怔,“你是说谢兄会帮我?”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果然沈烛音摇了摇头,煞有其事道:“别问为什么,信我就行。”
言子绪自然是信她的,可这不能让他的心情好起来,“你说,我爹是不是根本不在乎我。”
“嗯……”沈烛音挠挠头,“怎么会,你在书院的日子过得那样舒坦,难道是靠你自己得来的?”
毕竟像他这样资质的学?生?,正常来说书院是不收的。
“那他就是,比起在乎我,更在乎利益!”
沈烛音扬起了巴掌,言子绪立马捂嘴,疯狂眨眼表示自己一定小点声。
“别跟我说这些?,我从小就没爹,理解不了你。”沈烛音直白道。
言子绪一惊,以?为自己又戳到她的伤心事,原本的悲伤被?紧张取代了一些?。
但沈烛音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好像只?是陈述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她微微昂首,盯着三尺之外的烛火,眼神涣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你总不能一直待在书院吧。”
言子绪偏头偷偷看她,“以?后?……我娘希望我能像言子涟一样,跟在我爹身边学?做一个商人。”
你可不是那块料,沈烛音心道。
“你娘这么想,那你自己呢?”
言子绪歪着脑袋,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我想要平淡的生?活,不用奔波,也不用勾心斗角,即便没有那么富足也没关系。娶一个漂亮的妻子,生?养几个可爱的孩子,一家和满,这就是我最想要的。”
沈烛音嗤笑一声。
“你觉得很可笑?”言子绪立马坐直了。
沈烛音叹了口气,“娶妻生?子容易,你靠什么养活你的家?”
“这么大一个言府,我就算这辈子什么都不做,也不可能饿死吧。”
沈烛音轻哼一声,“言府是大,可这是你爹的,除非你爹只?有你一个儿子,不然你争家产争得过你弟?就凭你娘和你家姨娘现?在这般相处,日后?也绝没有握手言和的时候,你还指望你弟当家后?善待你吗?”
“我……”言子绪下意识反驳,结结巴巴,“我也不是……我这么大个人,反正不至于。”
“哦。”沈烛音瞥他一眼,“那你有什么本事?你瞧,我阿兄很明显,是为官作宰的苗子。沈照,他将来在武学?的造诣一定胜过千千万万的人。再说我,再不济都能做个鼎鼎有名的妆娘,那你呢?”
言子绪眼神躲闪,失语良久。
沈烛音轻笑,“在我眼里你是顶顶好的人,善良、大度、宽容,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纯粹的。可人格不等同于能好好活在世上的能力。我们是朋友,所以?我希望你能早一点想明白,不要事到临头,还是个糊涂鬼。”
像前?世的她一样,活在庇护下太久,根本辨别世事的能力。
言子绪呆呆望向她,“那你呢?你希望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我……”沈烛音身体后?倾,“如果可以?的话?,陪阿兄走完科举路,等他外放为官,我们就去?一个没有冬天的地方?一直生?活。”
听说南边有地方?四季如春,在那里,他们不再有冻死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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