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一道悠悠的声音。
傅知文眼睛一亮,笑着回头:“四殿下。”
“你还笑得出来,”赵怀谦斜了他一眼,“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自然是知道,我都想很久了。”傅知文耸耸肩。
“不后悔?踏出这道门,你那些理想与抱负,便注定不能实现了。”
傅知文看向面前的宫门,沉默许久后轻笑:“若连眼前的不公都视而不见,即便日后前次万次再踏此门,我也没资格再提那些理想与抱负。”
赵怀谦微微一愣。
傅知文没有多言,朝着赵怀谦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这小子,从前倒是低估他了。”赵怀谦笑着摇了摇头。
傅知文只做了一个时辰状元郎的事,很快便传得到处都是,人人都啧啧称奇,渐渐地也开始怀疑大皇子并非无辜,毕竟若是真无辜,傅知文又怎会搭上自己大好的前途,也要重查呢?这几日待在府中低调做人的赵良鸿听到风声后气得大骂,摔坏了不少杯盏。
风风雨雨中,徐家依然在竭力保护徐如意,不让她受外界侵扰,傅知宁更是形影不离,半步都不敢离开。
徐如意在这样的保护中愈发沉默,经常一坐就是一整天。
又是一个好天气,傅知宁去厨房端蒸糕,徐如意一个人在院中散步,墙角突然传来两个丫鬟碎嘴的声音——
“傅知文真为了咱家小姐不做官了?”
徐如意一愣。
“可不就是,宁愿这辈子不入仕,也要圣上彻查。”
“唉,没想到他这么有情有义,真是小瞧他了,老爷夫人近来也是不好过,动不动就被人针对,还迟迟不能回安州……要我说,小姐嫁给大殿下就得了,毕竟现在闹成这样,不仅自己名声不好,还连累家人……”
“可别胡说,没听皇后身边的管事说嘛,想做侧妃是有条件的,必须得傅小姐一起嫁才行,傅小姐名声又没有被毁,何必要受小姐连累呢?”
徐如意安静站在原地,直到议论的声音逐渐远去都没有动一下。
傅知宁回来时,就看到她正站在院中发呆,连忙笑着迎上去:“怎么了?”
徐如意回神,看了眼她手里的蒸糕,小小声地问:“我若跟你说不想吃这个了,你会不会生气?”
“怎么会呢,你想吃什么?”傅知宁好奇。
徐如意想了一下:“炒栗子。”
“这个时候哪有栗子?”傅知宁为难了。
徐如意叹了声气:“要是不能吃就算了。”
“能吃能吃,我这便叫人去买。”傅知宁忙道。
徐如意挽着她的胳膊撒娇:“我要吃你亲自买的。”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活泼,傅知宁哪舍得拒绝,当即叫车夫套了马车,便出门了。
徐如意将她送到门口,等她上马车后笑着招手:“再见。”
傅知宁心下疑惑一瞬,没有多想便叫车夫走了。
去闹市的路上,她越想越不对,半晌突然脸色一变:“回去!”
马车急速转头,朝着家里飞奔而去。
傅知宁一路冲回家里,没在院中看到徐如意后心里咯噔一下,当即冲进了房门紧闭的寝房。
房梁之上,床单做成的潦草白绫,徐如意表情狰狞,正做最后垂死的挣扎。
傅知宁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冲过去便将人抱了下来,然后瘫软在地,脑子一片空白。徐如意一阵惊天动地地咳嗽,趴在地上根本直不起腰。
动静很快引来徐正和冯书,一看到梁上悬的东西,向来内敛的冯书发疯一般冲到徐如意面前,哭着对她又踢又打。
“娘,我不能再连累你们了……”徐如意终于克制不住这些日子以来的压力,崩溃大哭起来,“你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其实什么都知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告发大殿下,都是我的错……”
傅知宁怔怔看着她,手脚都颤抖得厉害,竟是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徐如意哭了许久,总算在服了安神汤之后不甘心地睡去。
徐家近来发生的这些事,一直没告诉闭门念经的祖父,可今日闹出这么大动静,他不知也知道了。饱经风雨的老人什么都没说,只是叫人给徐如意送了些她喜欢的糕点。
傅知宁冷静之后,也去看了老人,见他面色难看,不由得开始担心:“外祖,叫大夫也给你瞧瞧吧,你出了很多汗。”
“不必,京都燥热,年纪大些的时常会盗汗心慌,尤其是急性子,这种症状更是明显,都老毛病了,不算什么事。”老人拍了拍她的手,“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傅知宁应了一声,面色平静地从老人住处出来。
徐正和冯书正寸步不离地守着如意,她便一个人坐在院中看月亮,许久之后,一道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你都知道了?”她问。
百里溪朝她伸手。
傅知宁眼圈一红,沉默地握住了他的手。两个人一个坐一个站,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直到半个时辰后,傅知宁说累了,百里溪才离开。
翌日一早,傅知宁已经彻底冷静,叫来一个丫鬟吩咐:“我有东西丢了,也不知是被谁捡了去,如今家里很乱,不想劳烦大家,你可知道有什么法子找回来?”
“向官府报案吧,说不定就能找回来了。”丫鬟安慰道。
傅知宁笑着点了点头,便起身去看如意了。
两天后,她坐在桌案前,郑重写下一封信,连同一样物件装进荷包,叫来还在傅家守着的莲儿,送去了赵良鸿府上。
“傅知宁的信?”赵良鸿挑了挑眉,嗤笑一声打开,接着掉下来一支珠钗。
是第一次见时,她佩戴的珊瑚珠。
这种私密东西,她怎么会送?他心下一动,当即打开信件,果然看到她在为傅知文求情。
幕僚见他唇角挂起微笑,连忙问:“她想做什么?”
“让孤求父皇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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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她弟弟继续为官,她愿付出一切,包括说服徐如意放弃指控,”赵良鸿将东西交给幕僚,“喏,约了我后日酒楼相见,约莫是撑不住了。”
“她肯求饶是好事,也省得咱们费心了”幕僚看到信的内容,愁了几日的眉头总算舒展,“多事之秋,殿下还是少出门为好,不如请她来府上?”
“这丫头精得很,条件没谈好,哪敢贸然上门,罢了,孤去会一会她就是。”赵良鸿冷笑,“一个女人,横竖也翻不出风浪来。”
幕僚下意识想再劝,可也觉得一个女子罢了,又能做什么。斟酌片刻后开口:“殿下放好书信和信物,若她敢做什么,这两样东西足够证明殿下清白。”
“用你说?”赵良鸿嗤了一声,将东西收了起来。
转眼便是两日后。
傅知宁按约好的时间,提前半个时辰到了酒楼厢房,特意多要了几道复杂的菜。
“都与我打包,我要带回去给舅舅他们吃。”傅知宁温和开口。
小二热情答应:“菜比较多,辛苦傅小姐多等片刻了。”
“无妨。”傅知宁颔首。
这家酒楼是她从前与徐如意常来的地方,点的几道菜也都是徐如意喜欢的口味,可惜不能给她带回去了。
傅知宁摸了摸怀里的匕首,轻轻叹了声气。
时至晌午,酒楼的人越来越多,赵良鸿来了之后,先打听一下傅知宁在上头做什么,得知她点了许多菜准备带走后,不由得轻嗤:“她还真是顺手。”
确定她没有异常、还有闲心打包饭菜后,赵良鸿放下大半戒心,慢悠悠地走了上去,径直推开了厢房门。
傅知宁回头,看到他后扬起唇角。
她生得貌美,却一向不利用这个优势,一旦开始利用,便很少有男人能拒绝。
赵良鸿眯了眯眼睛,当即朝她走去:“许久不见,傅小姐似乎清减许多,可是在为了家中之事烦忧?”
“大殿下。”傅知宁微微颔首。
赵良鸿勾唇:“不知傅小姐辛苦将孤约来,是准备谈什么条件?”
傅知宁静了一瞬,问:“谁与你说我是来谈条件的?”
赵良鸿愣了愣神,傅知宁突然冲了过来,他下意识去拦,傅知宁突然掏出匕首,将刀柄刺进他的手中。
刺啦——
布料划破,温热的血溢出,染红了赵良鸿的手。
傅知宁捂着自己腰上的伤口,尖叫一声:“杀人了!”
正是酒楼最热闹的时候,听到动静瞬间围了一群人,傅知宁捂着伤跌跌撞撞往外跑,赵良鸿还未反应过来,手中依然握着她给的匕首。
“杀人了!救命啊!”
“这个人是凶手!”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食客们义愤填膺,当即冲过来将他制服。
赵良鸿总算回过神来,大怒:“大胆!给孤放开!是她叫孤来的!”
“胡说,傅小姐是来打包饭菜的,是我觉着她在大堂站着不好,才请她来了厢房,她一直在厢房等菜没有出来,怎么可能叫你来!”小二不知赵良鸿身份,当即呵斥。
赵良鸿愣了愣,猛地看向傅知宁:“你个贱人,你陷害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傅知宁恐慌开口,“是你突然进来言语轻薄,我不肯,你便对我下了杀手……”
美人受伤,我见尤怜,众人群情高涨:“你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你还有理了?快报官!”
“外面就有兵士!”
赵良鸿的人察觉到不对,当即冲了进来,可惜人潮太挤,等他们将赵良鸿护住时,兵士也赶了进来。
世上大多数人,都是没机会见皇亲贵胄的,这些兵士也一样,在众人七嘴八舌的拼凑下,当即便要将赵良鸿押走,赵良鸿大怒:“孤是皇子,谁敢动孤!”
众人皆是一愣,他当即掏出腰牌,先前义愤填膺的人群顿时哄地跪下,兵士们也再不敢开口说话。
赵良鸿冷笑一声,抬头看向傅知宁:“你以为用这种法子便能将孤如何了?蠢货!别忘了你还留了把柄给孤!”
“小女不知殿下在说什么,只知道殿下以小女表妹的名声相挟,强逼小女给你做妾,小女不从,你今日又阴魂不散地追来,小女反抗之下才被你刺伤。”傅知宁面色平静。
众人听了,虽不敢抬头,却纷纷觉得她可怜。
赵良鸿不在乎寻常百姓怎么想,只是眯起眼睛冷笑一声:“究竟是我尾随而来,还是你故意陷害皇子,一切交由官府评判。”
傅知宁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慌乱,赵良鸿看着她吓破胆的样子,只觉得她过于愚蠢。
愚蠢也有愚蠢的好处,刚好借着此事反咬一口,以证自己清白。
赵良鸿心下思考的功夫,已有人自知管不了皇家的人,快马加鞭请了禁军。赵良鸿看一眼傅知宁,径直随禁军走了。
傅知宁捂着腰上的伤,轻呼一口气慢慢跟上。
两刻钟后,两人出现在皇宫里,皇后随赵益一同前来,看到傅知宁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唇:“傅小姐与徐如意真是姐妹情深,竟为了她不惜构陷皇子。”
言语间将此事定性,傅知宁垂着眼眸也不反驳,察觉到百里溪阴郁的视线后更没有抬头。
赵益如今看到这一家子都觉得厌烦,对皇后行事也没有呵斥,拿着手帕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后问:“今日之事,朕已经听说了,你们可有什么想说的?”
“小女想说的,想来百姓已经都说了,小女无话可说。”傅知宁回道。
赵良鸿冷笑一声:“我看你是不敢说吧。”
“你说你有她邀你出去的证据?”赵益蹙眉问。
赵良鸿忙点头:“就在儿臣书房的柜子里,是她亲手所书的信,还有她先前戴过的珠钗,父皇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取……信中她为徐如意和傅知文所做之事道歉,还求儿臣给她一次机会,儿臣心软了,这才前去,不料却被这贱人陷害……”
说到最后,他也开始委屈。
赵益听他信誓旦旦,已经信了三分,扭头叫了禁军前去。
禁军离开,赵益再次看向傅知宁:“若查出是你故意陷害皇子、抹黑皇家声誉,不光是你,傅通也要付出代价!”
傅知宁面色苍白,沉默地捂着伤口。百里溪静静看着她,到现在都没想到她这么做的目的,毕竟看赵良鸿的反应,留下把柄是事实,她这样自伤,很可能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反而会将整个傅家搭进去。
她究竟想做什么?
等待的过程极为漫长,皇后一边为赵益打扇,一边帮他擦额头上的汗。赵良鸿父慈子孝,也亲自为赵益捏肩,只有傅知宁安静跪在地上,腰上的伤稍微不流血,她便强行按一下。
百里溪看到后,眼底郁色更深,正要开口说话,赵益便不耐烦道:“叫太医来给她看看。”
“是。”百里溪应了一声,很快便请了当值的太医来。
太医帮傅知宁检查伤口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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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禁军统领走进殿内,面色凝重地跪下:“圣上。”
“证据可拿到了?”赵良鸿忙问。
禁军统领猛地磕头:“属下该死,搜查书房时看见有人行事慌张,便擅做主张去查验一番,结果……找到了这些。”
统领说着,叫人呈上一个托盘,托盘里有一件旧龙袍,还有一个稻草扎成的小人儿,上面插满了银针,小人背后则是赵益的生辰八字。
众人看到托盘里的东西后皆是一愣。
赵益最先反应过来,大怒:“赵良鸿!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良鸿连忙跪下道:“这东西不是儿臣的,儿臣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定、一定是这贱人……是她故意藏的!”
“没错,肯定是她,今日一切都是她的阴谋!是她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想要挑拨圣上与鸿儿的父子关系。”皇后也跟着道。
傅知宁连忙跪下,不等她开口,赵益便先发火了:“这龙袍分明是朕穿过的,她从哪能弄来这个?!你们母子真有本事,若非朕今日突然派人去,是不是这辈子都发现不了你们的反骨!?”
说着话,呼吸有些不畅,直接跌坐回软榻上。
本要为傅知宁查伤的太医连忙上前,为赵益拍背顺气后,余光瞥到稻草人,突然面露犹豫:“圣上……”
“说!”赵益黑脸开口。
太医忙跪下,犹豫半天后开口:“卑职瞧着这稻草人上的针,似乎并非胡乱插上,而是按七经八脉来插的……”
赵益不悦:“什么意思?”
“比如这几针……”太医指了指心口的位置,“便是主管全身经脉,这几处若是伤了,便容易心慌气短、冒汗焦躁……”
傅知宁如愿听到太医说出自己想听的话,当即垂下眼眸,掩住眼底一片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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