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下一个就一定比这个更好吗?他也是占着宁则远情感失调、从不拈花惹草的好处, 如果对方对他早出晚归不闻不问,随便他喝到几点,那他心底又要打鼓这人对他有几斤几两的真心了。
人嘛, 不就是纠结未来,困扰过去。放弃对十全十美的妄想, 才能获得安稳与宁静。
不过他在为陆玮琛和喻孟终于从他生活中消失了感到万幸时,也顺带厌恨上了自己的软弱。抱着宁则远并不能使他感受到温暖,他只觉得心脏被掘出了一大块空洞,清冷的风呼啸在幽邃深渊之中。
他没有交心的朋友,小蛇对他的私人关系不予置评,最关心他感情生活的莫过于裴晶晶。妹妹是早熟的小大人,问出了直击他灵魂的问题:“你跟他在一起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为了什么,为了什么,非得是为了什么吗,就不能什么都不为吗。
他把相同的疑问抛给宁则远:“你跟我在一起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宁则远望着他,“而且我试过和你分开了,我无法忍受。”
或许他们将持久地带着这一谜团生活下去,真相可能会在某一天水落石出,又可能会在不经意间和他们错过。
裴令宣只是发觉有人在家等他回去的感觉还不赖,且过着吧。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近日的事业运势有所上升,冒出好几个重量级代言砸到他头上,经纪人说是他参加的综艺收视率创下新高,话题度出圈,品牌方的考察期过了,凑巧撞到一堆。
他不是第一天入行的新人,心知肚明这背后保不齐有哪路神仙在推波助澜,人家不明说,他亦不能明言感谢,只得做人愈加小心谨慎,看顾好自己的饭碗。
他的曝光度一涨,裴晶晶跟着受到了更广泛的关注。有节目方约他谈下一部综艺合约,第一版方案和剧本已经出了,是亲情类真人秀,沾点养成系,暂定名为《弟弟妹妹未成年》,主要嘉宾分为两组,一组是他和裴晶晶,一组是近两年在网络走红的四胞胎兄弟,及其姐姐。
要带一帮半大孩子去旅游,还得给他们当保姆,裴令宣果断拒绝了,他有九条命也经不起这么造。
他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由他监制的电影上,正式名字还没定,他叫越重影想个朗朗上口、一目了然的名儿,不要拗口不要文艺。
越重影在某些事上反应慢一拍,时隔三个月,电影都拍完了,才想起约他吃饭,问他是不是在跟宁则远谈恋爱。
裴令宣:“这不是公开的秘密吗,你不知道?”
“我知道是知道,但没人敢打包票是真的啊,一问起细节,都跟我打马虎眼,说得不清不楚的,我只好来问你本人了。”她问服务生要了一根皮筋,把散乱的长发束起扎在脑后,“这段日子忙得我头发都没时间剪,太累了。”
“你想问什么?”他解锁手机屏幕,点开微信把通讯录里一张名片推给她,“这个发型师剪长发很在行,你可以找他,价格也公道。”
“我用不着发型师,回家拿把剪刀两三下就完事了。”越重影不领情,目光聚焦他的脸,“小宁导在拍纪录片你知道多少?”
“我全知道。”裴令宣问,“你有兴趣找他合作?”
“拍电影哪儿有半路杀出来合作的,我跟他只能是竞争对手。”
“竞争对手?”
“我也想拍边境游牧民族题材的纪录片,我妈妈是蒙古族,我老家在鄂尔多斯,不过我是汉族人。嗯……这题材就该我来拍,可惜我还没筹到钱,离开机尚有一段时日,这不就被他抢占了先机,可恨。”越重影说着真露出咬牙切齿的神情。
“他拍的不是蒙古族,是鄂温克族,没有抢占你的先机。其实你们俩可以交流一下,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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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涉足这领域的创作者不多,你跟他算同道中人。”
裴令宣是怀着善意提出建议,却意外地冒犯到了听者。
越重影拧眉道:“谁跟他是同道中人了?我和他拍出来的绝对不是同一种东西。”
“是,你们是不同的人,拍出来的片子必定各有特色。”他力所能及地挽回局面。
然而话题终究是歪了。越重影嗤之以鼻道:“他,一个出生在罗马,从小读贵族学校和私立高中,顺风顺水进入顶尖大学,简历光鲜到让无数人自惭形秽的精英——他有什么资格用白种人看待第三世界的眼光,来呈现偏远地区少数民族的生活面貌?他为吃穿发过愁吗?他遭受过文化歧视吗?他什么苦楚和艰辛都没有品尝过,却要用一个地区、一个民族的心酸苦难来装点自己的履历表。他这种人,他就不配讲我们的故事,我不用看他的片子,就知道他拍出来的全是陈腔滥调的垃圾。”
裴令宣被震慑到了。满心想的皆是这话要给宁则远听见了,他不得气个半死啊。
他先问越重影:“虽然我想称赞你勇气可嘉,但是,你真的不怕得罪他吗?你这些话千万别对其他人说,我不会告诉他的。”
她摆摆头道:“那就得罪啊,我无所谓你告不告诉他。他这辈子听过的赞美掌声一定多过贬低,我不过是说了实话,如果他有良知有道德有修养,就该自我检讨。但如果他是为自己的优势而得意自满不愿听取意见的人,他只会想方设法拜托他的爸爸封杀我。”
“你们做导演的,嘴都这么毒吗?”裴令宣托腮发呆。
“也不是,我是无能狂怒而已。”越重影喝了半杯冰水解渴,呼气道,“而且这是你的电影,他看在你的份上不会给这部电影使绊子。”
“这也是你的电影啊,你不怕被除名?”
“不怕,我不在乎虚名。如果这部电影火了,人人都会知道它是我越重影拍的,如果它扑街了,我还能落个清净,何乐而不为?”
“敬你的敢作敢当。”裴令宣端着橙汁和她碰杯。
越重影傻笑着把冰水喝光,“我这叫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喜欢你妹妹多过你,她太可爱了,不像你,复杂世故的成年人。”
哎。
裴令宣在第二天和宁则远见面,聊起纪录片的事,他其实很想把越重影的慷慨陈词原封不动地复述一遍,看看对方做何感想。可宁则远的倔劲儿犯了,他未必哄得好;谁爱听别人骂自己啊,那不是受虐狂吗。
他会为越重影保密的,并祈祷她早日筹到拍纪录片的钱,如果新电影顺利上映,应该能解决她的燃眉之急。
“你跟萨扎还有联系吗?”
“有,我们时不时会视频。那天他举着酒瓶子给我念他新写的诗,说他本想去打印店做成纸质的寄给我,但有次他骑摩托车跑了几十公里去到市里,打印店的小妹瞧着他在文档上输入的几行字,问他:是诗啊?他突然羞愧得无地自容,急忙跑出那家店,骑车回乡的途中还摔了一跤。”
“然后呢?”
“然后他说到这儿,就抱着酒瓶子睡着了,诗也没有给我念完。”
裴令宣被逗笑,再三思索后道:“从你的角度,你会认为自己和他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吗?”
宁则远说:“他是我的朋友,我们都活在妄想症的世界里。”
“那你会不会意识到,对他们来说,你是高高在上的。比如说,你往返他们的民族乡只需要更换交通工具,而他们当中有的人一辈子都不曾离开过那里。你带我去的那次,尽管我待的时间不长,但我明显感觉得到,不管对他们,还是对我,我们互为异乡人。”他慎重地补充,“就是……很难产生大家是同胞的共鸣和共识。”
“纪录片的拍摄者和观看者的精英化确实是有待解决的问题,”宁则远敏锐道,“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想讨论这个。可我是记录者,不是做研究的人类学家,再者人类学也存在同样的问题;我确实没办法解决它,但能让你考虑到这个层面,就证明我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
裴令宣还没想到要说什么,宁则远又道:“对了,不是你主动提起,我都忘了,我有东西还没给你。”
“什么东西?”
“兔子皮。”宁则远起身去衣柜翻找,解释道,“几年前下大雨那天,我带在身上要送给你,你不要。”
裴令宣不确定这是要翻旧账还是怎么的,“我都不要你还留着干嘛。”
“你都没看到它,看见了你会想要的。”宁则远笃信地说,“找到了,在这儿。”
那是只拳头大小、深灰泛白的小兔子,大大的耳朵,圆滚滚的身体,纽扣缝制的眼睛,粗糙的走线彰显着纯手工的昂贵身价。
裴令宣捏在手里揉了揉,兔子毛分外柔软,他安慰自己美丑是次要的,贵重的是心意。然而他嘴一快,没过脑子便说道:“你也知道它不好看,才没脸送给我吧?”
宁则远害臊地挠头,“是啊,我不会做手工。”但立马灵光一闪,“可我拍的照片很好看,我还没给你看过呢,你会喜欢的。”
如果他也没猜错,宁则远想给他看的,是他们在大兴安岭住狍子皮扎的尖顶帐篷时拍下的那些照片。
他抢先挽住宁则远的手腕,绊住对方欲动的身姿,然后仰头亲了亲那张脸,随后再放开手,“嗯,你去找吧,我很想看。”
第75章 梦幻泡影22
“哥哥, 我不想留在医院了。”顾嘉说。
顾莘用纸擦拭着洗过的饭盒,他回望着妹妹,又想避免与她对视, 于是垂下视线道:“听医生的话, 好好养病, 病治好了你想做什么都行。”
喻孟言而有信,答应他的事情全做到了,不仅把顾嘉转入单人病房,24小时请专人陪护照料;还给他找了一份像模像样的工作, 说是工作,其实也用不着他去上班, 他仍旧每天来医院陪着妹妹。
然而病魔是世间最公平的神, 绝不因财富多与少来分配痛苦。在上周一次突发性晕厥后,主治医师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假如白纸黑字没骗人,那是在告知他,妹妹时日无多了。
“我的病不会好了。”顾嘉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会好的。”
顾嘉懂事,并不和他犟嘴对着干, 又说:“最近有部新上映的电影, 大家都说很好看。”
顾莘的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在家那些年他和妹妹不亲,他大她十岁, 帮她开过家长会、在她考满分的试卷上签过字, 但他从来没有带她去看过一场电影。他的妹妹不会撒娇或扭着他软磨硬泡,她甚至不会说出那句“我也想看”,她只会这样含蓄的, 怯弱中带着卑微的表达自己的想法。
他没有就此松口,问她:“大家是谁?”
“是隔壁的小邱, 她带她表姐来看她妈妈,她们待的无聊,就找我聊了会儿天。”
隔壁病房住的是一位太太,她因为她先生职位的缘故可以优先入院,住进采光和通风最好的房间;她的女儿小邱刚上高中,来医院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他们兄妹。小邱经常带着礼物来串门,糖果和奶茶之类的,虽然顾嘉不能吃,但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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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善的同龄人令她十分开心。
“她们约你去看电影?”
“怎么可能,她们都看过了。”顾嘉好似非常渴望看到那部电影,眼眸变得湿润,“哥,我们俩去看吧,我还没跟你去看过电影。”
顾莘沉默不语,在妹妹眼中的光消失之前,他应道:“好,明天就去。”
顾嘉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奇神色,随后干瘦发黄的脸蛋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嗯。”
“你喜欢看电影?”他像个突发奇想决定了解少女心思的不称职哥哥。
“我看的很少……只有以前上学的时候,同学过生日买票请我去看过……”妹妹脸红道,“自己的话是不会去的,票价太贵了。”
是啊,对于他们这些儿时总穿别人不要的旧衣服、没有零花钱、买东西先看价格的人来说,花钱看电影是很奢侈的。
“我也是,我都没有进过电影院。”顾莘这么说不全然是为了安慰她,这是他的真实经历;他没有进过电影院,从小到大一次都没有。
穷人孩子早当家,幼年时父母在外打工,他寄宿在亲戚家受人白眼,连吃颗苹果都要看人脸色。后来父母带着辛苦攒下的积蓄回老家开店,接着妹妹出生了,他要帮妈妈做家务看店,一天都不得闲。
没过几年他就长大了,高中三年苦读,高考前夕家里的店倒闭,父母被追债的人砸得头破血流。他咬着牙逼自己复习,如愿考入了心仪的大学,分却不够上喜欢的专业;别的同学在办升学宴、参加毕业旅行,他顶着炎炎烈日在洗车店兼职,挣自己未来几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他手里的每一分钱都要算着花,他喜欢夏天,讨厌冬天,因为夏天穿成什么样都能出门,冬天却必须靠保暖的衣物防寒,生一次病又白干半个月。
他最后进了奢侈品专柜工作纯属造化弄人,他毕业那一年的运气实属背到家,专业对口的实习岗位被空降关系户挤走,每次面试不是遇上天灾就是人祸,搞砸了两三次;后面投的简历全部石沉大海。船到桥头自然直,在他躲进一家商场蹭WIFI改简历的时候,碰巧被一名刚开除了失职员工的店长瞧上了。
能挣到钱的工作就是好工作,他知足感恩,能填饱肚子绝不挑挑拣拣。可穷是刻入骨髓的顽疾,即便有了可观的薪水,他依旧不敢随意支配,他的生活是由奔波、劳碌、颠簸三个词构成。
有次喻孟一时兴起想和他谈点文艺的、有格调的话题,在得知他对艺术史和文学一无所知,只是个应试教育批量制造出的廉价大学生时,喻孟露出了不意外、而又轻蔑嘲讽的表情,“你也就这一张脸能看。”
的确,他的学历和喻孟那张金灿灿的文凭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他不是愚笨的人,但在某些时刻,他承认喻孟具备的智识远比他闪耀。
碾碎他自尊的不是被人当作玩具扔来扔去,或语言肢体上的羞辱欺侮。而是喻孟书房柜子里那一堆查了词典他也读不通是什么意思的原文书。
“哥哥。”顾嘉唤他。
他回神,“怎么了?”
“看完电影,我们就回家去吧。”妹妹担心他不明白,说,“回我们的家,不回医院了。”
“为什么?这里住着不好吗?”
“不,是我……我不想再输液打针了,我浑身都好疼啊。我知道你为我好,你是最疼我的哥哥,可是我不想治病了,我想你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顾莘严厉道:“别傻了,不许再说这种话。”
电视上在播一部叫《如露》的连续剧,喻孟横躺在沙发里看得聚精会神。顾莘想了想,鼓起勇气打断他:“我想跟你说件事。”
喻孟瞥了他一眼,“说吧。”
“我想给我妹妹办出院。”
“她病得那么重,出院干什么?”
“她想去看电影,我也希望多陪陪她。”
“她是小孩,你也没脑子?”喻孟目不斜视道,“她的病要卧床静养才能稳住心率,你还想带她去外面乱逛,出了事算谁的?”
“算我的,”顾莘说,“我要带她回家。”
“回去等死?”喻孟被他突然引入的话题搅乱心神,电视剧追不下去了,拿起遥控器按暂停。“你有什么不满意的?说说看,我这两天心情还可以,说不定能依着你。”
“那请你让我带她回家吧,我祝你一辈子拥有好心情。”
“不可能。”
他站在原地不动,喻孟按了播放键,屏幕声画流动,剧情渐入佳境。见他仍矗立在光影中巍然不动,喻孟再次按了暂停,并提出折中的办法:“这样,我给院长打电话,你带她出去散散心,别走远,就在那附近逛逛,半天时间够看电影了吧?”
尽管不情愿,但他说了:“谢谢你。”
喻孟的注意力回到电视剧,对他视若无睹。
他心想,看来大少爷的心情是真不错,若换往常,不发疯也得训他一顿,今天竟然好声好气地同意了。他不再留下自讨没趣,转身的那一瞬间,他看到液晶屏上那张精心妆造过的脸庞,仙气飘飘的白衣裳轻盈宛如雪花。
兴许是他伫足的时间长了些,身后的喻孟语气骄傲道:“是不是很好看?造型师是按我的指示设计的。他拍了那么多戏,但要我说,没有一个导演知道他最适合什么造型。”
好看有什么用,好看又不是你的。顾莘保留了内心想法,缄口不语。他明天还要陪妹妹去看电影,没必要惹急了神经病搞出一身伤病。
大少爷讲话就是好使,第二天他顺顺利利地带着顾嘉离开了医院。妹妹许久没晒过太阳,眼睛畏光,且不习惯室外炎热的高温,戴上帽子口罩把脸捂得密不透风。
“如果不舒服,我们就回医院。”
“外面比医院里舒服多啦,”妹妹瘦得只剩一层皮的手臂伸来挽他胳膊,“哥哥牵着我走。”
顾莘眼眶一热,小心翼翼地攥紧她的手腕,“嗯。”
顾嘉选的片子是一部讲述少女成长故事的电影。他作为男人很难感同身受,可是坐在四周的女孩子们都哭得稀里哗啦,男配角出场引起尖叫的一刹那间,他才反应过来片中的女主角是谁。
他曾在某天夜晚远远地见过她一面,她长高了,变得更漂亮了。她仿佛是所有人理想中的妹妹,顽皮任性,娇俏可爱;在故事中魅力无限,在银幕之外更叫人艳羡。
但为什么,他感受到的是深深的恨呢。它们如毒液,蔓延浸泡过他的全身,怒火烧得他心痛如绞,肝胆俱碎。
仇恨激起的翻腾汹涌的情绪淹没了他。
随着片尾字幕滚动起来,电影院内的灯光亮起,清悦悠扬的片尾曲盖不住四面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和聒噪的讨论。
顾莘牵起旁边妹妹的手,“结束了,走吧。”
顾嘉的帽檐遮住她的大半张脸,她在看电影的过程中没有取下口罩,微微偏着头,保持着一个安静而孱弱的姿势。她的手掌尚有温度,却没有任何神经反射或本能触动,从他未施力的手指间轻轻地滑落脱出,如折断的枝桠垂在座椅扶手上。
“嘉嘉……”他的声音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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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在喑哑的哭腔里。
第76章 梦幻泡影23
自从电影上映, 裴令宣就躲在家里不出门了,他屏蔽所有外界消息,窝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地睡大觉。这是逃避和消极怠工, 但没办法, 他前些天和宁则远吵架吵得快抑郁, 只想把自己藏起来,叫谁也找不到他。
然而越重影时时刻刻关注着票房动态,每天坚持不懈地给他打电话,在被他连续拒接一周后, 她登场敲开了他家大门,送来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喜极而泣道:“啊啊啊!裴老师!——我们成功了!过4亿了, 4亿啊啊啊!我爱你!我爱全世界!”
裴令宣睡醒了,他听力正常,思维清晰;听到这样的好消息,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但激动过头会显得他没见识,所以他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不过心里的算盘哐哐响地算着4亿他能分走多少钱……啊才一个星期, 那到下映时岂不是……发财了!
“咳……”他没能一口气消化这天大的喜讯, 咳嗽完邀请越重影进屋,“你要喝什么自己到冰箱拿, 我回房间换件衣服。”
越重影被成功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呆头呆脑地问:“换衣服做什么?”
“开庆功宴啊。”他想她是记不起口渴了,于是进厨房给她倒水。
越重影正有此意,嬉笑道:“就等你这句话呢!我马上通知大家!”
“叫小陶就行, 别联系晶晶,她在备考。”
裴令宣换衣服时与继母通了电话。他继母对他多有不满, 原因是她在裴晶晶的书包里发现了一包香烟;她没指责他什么,说实话他也不知情。但继母隐晦地向他透露了“你妹妹跟着你不学好,小姑娘还是该待在家念书以学业为重,你就别带她到处鬼混了”的意思。
叛逆青少年想学抽烟很正常,但人家的女儿他不能代为管教,总之他没权利再把妹妹带在身边了。只能拜托继母转告裴晶晶:乖乖,哥哥爱你,想要什么只管提。
娱乐圈不缺手握豪华资源,俗称“后台很硬”的人,但红是一门玄学,裴晶晶能接得住戏,初次银幕亮相就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既是天赋也是运气。
这不是一部大制作影片,投资人们没有意向为高额的宣发与营销的买单,一切宣传包装从简。裴令宣对票房没报过高期待,只盼着别扑得太难看;他的期待值主要放在了口碑方面,他希望走进电影院的观众都能收获应有的观影体验。
电影走红也算他预料之中的一种情形,少女情怀的青春片有固定受众,而且他对本片的质量怀有充分信心,火了是全体主创人员的功劳,搞砸了大不了他自己担着。
还好,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的付出终于迎来回报。
“你叫不叫宁导来啊?”见他装扮得随意,越重影顺口问。
裴令宣:“叫他来扫兴吗?不叫他。”
“吵架啦?”
“没有哪一天不吵。”
“哈?关系那么差干嘛还要做情侣?”
“说真的,我和他分过不止一次,也不止一次想过和他分手,可是……事与愿违。”
越重影和他一同离家,乘电梯进地下车库。“是你不想分吧,你不像会被感情困住的那种人啊。”
“我真的不想提他了,我做梦都想放把火烧死他。”
越重影大笑,“你好drama哦。”
他们吵架的导火索是裴令宣不看自己拍的电视剧,因为它们太长了。
他不看,也不准别人看,尤其宁则远边看边和他讨论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让他很尴尬。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先是把房子里的电视机电源插头拔了,再把遥控器放进冰箱冷冻层。
“你的做法无济于事,我可以用投影仪看。”宁则远在进一步冒犯他之前,选择和他沟通。
“你不是不看古装剧吗?”他不是很想吵架。
“但你演的我会看。”
平平淡淡的话语,一落在裴令宣耳朵里却刺得他心尖剧痛,他认定对方别有深意,武断道:“你想取笑我。”
“我为什么要取笑你?我只想看看你如何处理这类型的角色。”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满意它,你忽略我的意愿就是存心让我难堪。”
“难堪?”宁则远反问他,“你让我难堪的时候呢?”
“所以你承认了,你是故意的。”裴令宣堵在客厅的出口,“你现在又是干什么?要跟我翻旧账?不装大度了?你承认你跟我和好是为了方便教训我,你做这一切是为了报复我,是吗?”
宁则远:“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他气焰更甚,“讲道理?要讲道理我能跟你在一起?我发现你这个人是阴着坏啊,你明里暗里跟我较劲多少次了?你别仗着我忍你让你,就给我得寸进尺。”
宁则远不解道:“你非要夹枪带棒地说话吗?你不喜欢不满意,我不看就是了。”
“看啊,为什么不看?要不要我再跟你讲讲,我那两年活得有多么低三下四,你那个陆哥又是怎么对我的?”
宁则远默默看着他,然后说:“那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空气霎时凝滞。
裴令宣的手指发麻,这是他生气到极致的表现。在这一秒前,他还有满腹的牢骚和怨言想要发泄,但此刻他的心间空荡荡,不再有任何语言和倾诉欲。
后面他们陷入了长达半个月的冷战。宁则远试图向他道歉求和,他置之不理。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办,他每晚做梦的场景都是宁则远的一千零一种死法。
可是人真的死了,他又痛哭到醒。
他祈求老天爷不要再折磨他了,给他个痛快吧。幸而老天爷没抛弃他,并且待他不薄,馈赠给了他最好的良药——世俗名利。他相信纸醉金迷能暂时性治愈他,对活着的人而言,还有什么能比钱更实在呢。
庆功宴上雀跃的欢呼和掌声使他找回了久违的成就感。在众人的恭喜道贺中举起酒杯的一刹那间,他释然了;好歹他在电影票房上赢了宁则远,什么爱不爱的,见鬼去吧。
“我去做什么?又不是我投资的电影。”喻孟对电话里的人没好气道。
“话不能这么说啊,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况且今晚小远不在,搞不好你能趁虚而入?”陆玮琛吊儿郎当地说着废话。
“不敢跟你们套近乎,别再打给我了。”喻孟黑着脸挂断电话,瘟神手机号码还真多啊。他哥很早就警告过他别跟陆玮琛来往,他不听,吃了亏才明白过来自己有多蠢。
“喵……喵嗷……”细弱娇柔的猫叫声从脚边传来。他躬身摸着心肝宝贝的小脑袋,小猫引导他走向二楼。
原来是猫碗空着,肚子饿了。
喂过猫,喻孟想起一个人。顾笙从殡仪馆回来就没下过楼,把自己锁在房里抹眼泪。他家有忌讳,他哥不准他去给非亲非故的人送葬,再者这事儿赖不上他,就怨顾笙;一个当哥哥的不为妹妹健康着想,好言相劝不听,非得带一个重症患者出院,这下人没了,又伤心欲绝给谁看。
这话他不能说,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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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姑娘从出生起就一直病着,瘦得没个人形,活着纯属遭罪,走了也是解脱,但愿她来世投一户好人家吧,至少是父母知道做产检的那种。
他不是毫无同情心的人,去厨房弄了点吃的喝的,上楼看望顾笙。
房门没锁,很奇怪,他两小时前来看还是锁着的,难道是想通了要面对现实了?
喻孟推门而入,顾笙正坐在窗边整理着妹妹生前的衣物,她住院后没再长个头,衣裳都是几年前的旧物,洗得泛黄褪色,料子皱巴巴。喻孟谨慎地绕开死人遗物,把托盘放下,说:“先吃点东西,别把胃饿坏了。”
“可以麻烦你锁门吗?”顾笙没抬头,却是在对他说。
“为什么锁门?”他感到疑惑,但照做了。
待他回到窗前继续敦促人按时吃饭,顾笙已经叠完衣服,拍了拍手站起身。
“你这恢复得够快啊,”喻孟惊讶道,“我还当你要哭三天三夜。”
他不禁想,顾笙该不会是有意把亲妹妹折腾死的?谁乐意大好年华天天守在医院照顾一个永远不会痊愈的病秧子。久病床前无孝子,亲哥同理;不过他要是得了不治之症,他会央求他哥送他去安乐死。
“嗯,我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顾笙的手里握着那把他带来的,银亮的餐叉。
电光石火间喻孟觉察到了什么,可他第一时间仍在怀疑——他怎么敢?
这瞬息的迟疑造成了后来法医在他尸体上鉴定出的致命伤,一支叉子戳爆他的眼球刺入他的大脑。据推理还原,凶手必定是训练过无数次,下手够稳够狠,才能一次性扎得那么深、那么准。
他的痛觉和意识持续了较长时间,他有反击,但少了一只眼睛、头颅里插着一把金属餐具的人能有多大力量?凶手持利器将他的脑袋砸得像一块摔烂的西瓜。导致翌日警察勘查现场,拿起他的相片扼腕叹息:这么帅的小伙子,可惜了啊。
接着说当晚。
当晚裴令宣喝了不少酒,谁来敬他都先干,喝到中途小蛇来告诉他有快递送到了,指名道姓给他的。
他一般不会签收寄件人不明的包裹,是小蛇确认了寄件者的署名才会把盒子捧给他。
物流单上留的名字是宁则远,然而不排除是其他人例如陆玮琛,冒名恶搞他的可能性。
陆玮琛敢这会儿来找他晦气,他就敢把对方这几年干的见不得人的勾当告给陆真鸿听。
“你别用手抠啊。”小蛇拿出随身携带的裁纸刀帮他划开胶带。
盒子里面又是盒子,好在没封死。裴令宣漫不经心地拆开盖子,当看清盒底那摊血迹斑斑的断指,他猛地丢开纸盒,鼻尖残留的血腥味令他胃中翻江倒海,他惊惧地捂紧了嘴。
小蛇蹲下身去打量盒中洒落的零零碎碎的猩红物件,“这都是什么啊……”
“报警,”裴令宣颤声道,“……快,报警。”
第77章 梦幻泡影24
看到他反应如此剧烈, 小蛇不敢马虎,但也难以置信地上那些是真实的残肢,难道不是黑粉的恶作剧吗?所以在掏出手机的同时, 小蛇俯下头去端详近处那团血糊糊的不明物, 血水的气味真切地窜入嗅觉, 他才避讳地后退让开身。
“等会儿。”裴令宣骤然改变了主意。
小蛇慌忙地挂断连通中的报警电话。
裴令宣壮着胆子踢了踢那只躺倒的纸盒,底部掉出一只沾血的信封。
小蛇跟了他快十年,这点默契总是有,立马去找来相应工具, 不留指纹地抽出那张信纸,展开在他眼前。
信上的字迹清隽, 只写了一句话——
:别怕, 从今往后你就真正自由了。
裴令宣手背和后颈的毛孔炸开,冷汗唰唰地往外冒,他万分庆幸自己方才留了心眼,没有直接报警。
太可怕了。
寄这些给他的人是要做什么?自己不想活了顺手拉他垫背?
这不是普普通通的恐吓事件,是物证人证俱全的刑事犯罪。他主演的电视剧正在热播,制片的电影也才上映不久,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 他绝不能被牵涉进一场法治风波。
酒劲退去,他的神智彻底清醒, 在快速理清思路后, 裴令宣拨通了宁则远的手机号。
虽然寄件人名填的是宁则远,但他首先能排除的对象也是宁则远。
“喂。”电话被接起。
“出事了,你过来吗?”
“谁出事了?”
“不知道。我等你到天亮之前。”
宁则远:“到底什么事?”
他不回答, 利落地中断通话。详细情况无法通过语言叙述,只有亲眼所见方知严重性。但他不确定宁则远会不会来, 他不敢信任自己以外的人;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对方没来,他就接受现实,他们走到头了。
庆功宴开到后半夜,人理所当然是越来越少,可始终有一群没嗨够不想回家的人在叫嚣着继续,于是越重影起好带头作用,组织大家换了场地彻夜狂欢。
喧嚣的酒会一散场,这个不寻常的夜晚顿时清冷得令人惊心。
裴令宣以喝多了身体不适为由,躲在包间里谁也不见;等外面的人走光了,他才敢露面去天台呼吸新鲜空气,倒数着距离天亮还剩多久。
他的人生担得住大起大落四个字,前半夜还在天堂,后半夜又堕入地狱。
小蛇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哥,不报警能行吗?”
“你觉得是谁寄的?”
他近几年的黑粉暴增,网络上四处遍布着针对他的谣言和诋毁,但他不相信会有黑粉为了吓唬他而去切掉别人或自己的手指。是离他更近的人干的,甚至是他认识的人。
“我想不到……”小蛇愁眉苦脸,“靠咱们俩空想,能想出结果吗?为什么不交给警察去办?这人揪出来也必须送他去坐牢啊。我知道这种事传出去不好听,可你是受害者。”
“你看了他留的字,他的目的很明确,是在暗示他是为了我才那样做的。这在警察眼里,不就等同于我有教唆犯罪的嫌疑?即便能够排除我的嫌疑,他们也会认为我和犯罪者有私人关系。你知道被记者拍到我进局子会有什么后果吗?”
“清者自清,我相信警察的办案能力,你是完完全全的受害者,我能给你作证啊,没有谁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怪罪到你身上,狗仔那边也是可以沟通协调的。”
“你长了脑子为什么不用它?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我是清清白白的完美受害者,这也是一则负面新闻。以后观众看到我,只会想起我被变态威胁恐吓寄过手指。我要花多少钱才能阻止这些舆论扩散?想降低它的后续影响力我得付出多大代价?你想过吗?”
小蛇一想,他说的也在理,谁想粉个厄运缠身的明星呢?公众人物最忌讳和骇人听闻的怪谈沾上边。
“那我们就在这儿干坐着?那个……那些……我要不要冻起来?放外面不会臭吧?腐烂招虫子怎么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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