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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0-50(第2页/共2页)

靠山,碍于不好得罪崔放,弹劾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如此一来,功过相抵,你原本是不必挨这顿板子的。”沈知蕴倾身过去,以手背抚过她颊边,笃定道,“你想我来见你,才去讨了顿板子。”

    沈知蕴利用了她,却也处处为她考虑,庄晏宁心中五味杂陈,想了想,道:“但那日陛下却先我一步下了旨意,让我去见你。”

    “她猜度了你的心理,在戏弄你,在你请罪后再予恩准,原来不必挨这顿板子便能见到想见的人,你那时怕是后悔不已。”沈知蕴微微阖眼,沉吟道,“别低看了她,如若没有李怀疏为她设局,她照样夺得了这天下。”

    只是那个人不愿见到生灵涂炭,不愿沈令仪在史册中留下嗜血好战的名声。

    “我的身份……”

    沈知蕴按住庄晏宁暗自发凉的手背,眼眸深深,不以为意道:“她在试探罢了,查你,能查得出什么?”

    “似崔庸这类的事以后还会有,你虽已脱离须弥阁,但阁中事务如何运行也该清楚,在其位谋其事,即便司妩司姝姐妹二人也未必晓得对方接受了怎样的任务,别想太多,做你自己的事便好。”

    沈知蕴欲起身出去寻那个面摊,想起一事,面色苍白地笑了一声:“找个时间叫人送条小狗与你。”

    “啊?”庄晏宁费解得很。

    被人捏了捏耳垂,沈知蕴低头附耳道:“这是人住的地方么?简直像个狗窝,索性送条小狗与你作伴。”

    这话本来没什么,都是在洛州时总被司妩取笑,说她像条狗,整日围着沈知蕴转悠,没有尾巴,顶着个屁股也能摇来晃去,使得庄晏宁面颊红若彤云,被捏过的耳垂也烫手得很。

    作者有话说:

    沈知蕴,一款小庄狗狗诱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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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寻死 ◇

    洛州误赈一案审下来牵连了数十人, 崔庸死因未明,暂以畏罪自尽定论,其家眷皆被株连, 一朝荣华富贵散尽,涉案官吏或贬或囚或杀, 凡进士者功名被夺,处以流放, 白身也各自论罪处置。

    一夜之间弹劾中书令的奏本堆满了御案, 无非是对崔庸疏于管教以致酿成大祸之类不痛不痒的指摘, 力图将贪污谋逆等罪名与中书令撇得一干二净。

    沈令仪心平气和地看过这些奏本,对长在崔放这株盘根虬结大树上的叶子算是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他一记断尾求生舍了这位族弟,又指使这诸多朝臣弹劾自己, 不仅是为保全相位, 也是为了向她表明一个事实:我在朝中经营多年, 牵一发而动全身, 你眼下是动不了我的。

    玄衣玉冠的女帝曲起指节轻叩了几下桌案,心中有了计较, 一笑置之,顺水推舟地给了这些人一个交代。

    仅是罚俸三年,似崔氏这般豪族, 属田不知几何, 罚没的这点俸禄怕是连平日雇佣佃农的钱都不够,几乎等同于轻轻踢了崔放一脚。

    大多数人还以为陛下被迫屈服于权臣,崔放却读懂了圣意, 自古以来君臣较劲不外如是, 哪有一蹴而就的道理, 他明白是自己该让步的时候了。

    有过当罚,论功行赏,贬了一批人便有一批官位空出来,沈令仪借此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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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连往三省六部等中枢衙门塞人,这还没完,那日重设玄鹤卫才真是使得举朝哗然。

    沈令仪高坐墀台之上,淡声问道:“诸卿有何异议么?”

    掷地有声般,闹哄哄的朝堂立时安静了不少,一些朝臣口中道无甚异议,更多的则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不约而同望向同一人。

    各色目光齐刷刷汇聚过来,崔放面色自若,出列后执笏拜道:“洛州一事皆因臣等不察而起,玄鹤卫重设于国于民有利,也可督促臣工自省自查,陛下英明!”

    崔放半点都不意外,陛下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早有谋划,只不过先前那几道草拟的旨意皆被他命崔寅引经据典地驳回了。

    如今想来,陛下其实无所谓门下省会否行审驳之权,她似乎料到了迟早会有这么一日,与其下旨引得朝野议论纷纷,不如由崔放带头认可这道旨意,不是都说天下士林半数为崔氏收买么,她正好将舆论的压力分出去,那些个令人头疼的口诛笔伐,崔氏自己应付去罢。

    中书令一开口,适才态度不明的朝臣也尽皆出列拜倒,对女帝齐呼英明。

    封藏多年的玄鹤卫再度出鞘已成定局,手握天子近卫犹如手握一柄见血封喉的利器,登基仅半年,女帝便将崔放苦营的相权豁开了一道裂口,许多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陛下的手段,她这条线埋了不知多久,慢条斯理地下这盘棋,更不惜将自己塑造为沉迷情|色的淫君。

    这等为谋大事坚韧隐忍的心性便是嘉宁帝同龄时恐也难及。

    文武百官跪倒在地,位于队首之人稍稍抬眼便能见到帝服上满缀金线的衣角,他们的眼神中较之往日更多了几分敬畏,若说从前是臣服于皇权,无论龙椅上坐着何人,跪的仅是一个象征而已,如今臣服的却是这位手腕了得的年轻女帝。

    玉冕垂坠了十二串五色玉珠,颈项如顶重物,沈令仪却坐得端正,似她这般年龄,能与权倾朝野的重臣相较后略胜一筹,应喜形于色才对,她却仍是处变不惊,淡漠地俯视朝堂众生,如看尘埃。

    魏郊侍候在侧,高呼一声:“起——”

    群臣接连从冰冷的地砖上爬起,站直了身,心思各异,低着头,噤若寒蝉。

    “如无事便退朝罢。”沈令仪抬了抬腕。

    听内侍监宣布散朝,女帝在宫人簇拥之下由一侧步下玉阶,自高大的屏风后隐了身形,群臣又躬身去拜。

    身边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崔寅立在原地没回过神来,崔庸一死,他常常兔死狐悲,觉得自己身为崔放同父异母的弟弟,虽较之崔庸关系更亲密些,但大难临头各自飞,他难保自己不是弃子,尤其是在发觉陛下没那么好拿捏的当下……

    忽而被人握住手腕,他抬眼,见到崔放向自己道:“愣着作甚?不必回门下省了?”

    崔放旁侧走过另一人,是那生着鹰钩鼻容貌醒目的兵部尚书何久诚,他停下来,分别向二人拱手道:“中书令,崔侍郎。”

    朝臣散朝后要到各自的衙署办公,三省六部俱都在皇城的同一片区,三人结伴而行,有意将步伐放慢,待周边闲人走远,崔寅叹气道:“崔庸若是没死,兄长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临近正午,日头毒辣,崔放抬手遮了遮,沉吟道:“你懂什么?便是没有这件事,玄鹤卫……陛下也是非设不可。”

    “陛下的手段着实令人吃惊,难怪总听旁人说哀太子是憨包太子,其实憨包未必憨包,但同这个妹妹比起来,相形见绌却是真的。”何久诚摇扇道。

    崔放也从怀中摸出一把折扇,展开来送风于面:“都是先帝优柔寡断所致,咱们这位陛下要是当初被视作公主好端端地养在长安,也断然不会这么难对付。”

    “小小年纪便历经生死,后来又孤身一人前往北庭。”他忽地收了折扇,将象牙扇骨在掌心划了半圈,慨然道,“咱们下棋,筹码多得是,除非走投无路,否则不会献出自己。她下棋,赌注却已无可选,常日行走于悬崖峭壁间,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是以才养成了这般心性。”

    将作别时,崔放又叫住何久诚,低声吩咐道:“过了这段时日,继续筹划私兵之事。”

    崔放肩负中兴重任,不愿再见门族没落,跌倒后再爬起,从前事中汲取的经验告诉了他,仅凭文人士子是威胁不了也撼动不了皇权的,他迫切需要一支可以为自己所用的强兵悍将,平时藏于暗处,关键时刻便用得到了。

    目送何久诚走远,崔寅道:“兄长,此人毕竟外姓,招募私兵一事这般要紧,怎能深信?”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崔放摆出一副府君的架势教训道。

    崔寅口称受教了,又向他道别,走向门下省所在,浑然不知身后崔放的眸光瞬时暗了暗。

    另一面,何久诚才步入自己兵部尚书的公房便被藏身门两侧的人拿下,他武举出身,为官的这些年也未曾懈怠武艺,双手被人反剪在后竟反抗不得,抬头喝斥道:“什么人?竟敢公然在皇城冒犯朝廷命官!”

    “玄鹤卫提审,烦劳何尚书随我走一趟了。”温如酒翩然走出,解下腰间玉牌,递到了他眼前。

    何久诚脸色难看至极,梗着脖子嘴硬道:“笑话!你随便拿个腰牌出来说你是玄鹤卫,我便会信么?你说是提审,那提审的文书呢?”

    “你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玄鹤卫提审需要文书么?进了血窖子,你便知道到底是不是玄鹤卫了。”

    血窖子,何久诚听了冷汗频出,使尽浑身解数要从擒拿中挣脱,温如酒向那两人使了个眼色,何久诚在惶恐不安中遭人肘击后颈,晕了过去。

    套上麻袋,将人塞进马车,温如酒随即也坐了上去,车夫马鞭一甩,驱使着马驹抬蹄向皇城偏南一隅的玄鹤卫牢狱奔去。

    何久诚前脚被投入血窖子,后脚便有人伪造字迹替他告假,声称自己突患重病,还会传染人,所以闭门谢客。

    审讯之事自然无需上虞君亲来,沈知蕴病愈后入了趟宫,探望皇太后贺媞。

    “殿下稍候,奴这便去通传。”西坤宫的小黄门面色略有犹豫。

    沈知蕴隔着门帘朝里面望了眼,叫住小黄门:“不必了。”

    小黄门踟蹰着,既不敢进去打扰,也没有将二殿下随意撂在外头的胆子,沈知蕴的声音如春风化雨,替他解了围:“陛下既然来了,我来不来便显得没那么紧要了。”

    她笑一笑,留下一句“陛下若问起,便说我在寮风亭”便拾步而去。

    殿内,太医令寇芝替贺媞诊了脉,思忖再三,坚持道:“臣以为不当是之前余毒未清的缘故,殿下脉象一日较之一日虚弱,这都过去了大半年,当初再严重的毒伤也该调理得差不多了才对。”

    沈令仪不说话,静静看着躺在榻上面白唇淡的贺媞,她这位养母当年在后宫可谓是翻云覆雨,虽未为先帝诞下子女,但圣宠泽被,贺家满门也受到恩惠,加官进爵,子孙繁荣,自此跻身入了氏族志,她还从未见过贺媞枯萎衰败的模样。

    “本宫说是余毒便是余毒,太医令照常开些补药便退下罢。”贺媞说话似提不起力气,两人近在榻边都要倾耳去听才能听清。

    “这……”寇芝抬眼看向沈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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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令仪沉默一会儿,点了点头,寇芝眼神在这母女之间徘徊几遭,叹息一声,告退了。

    “你这样子倒像极了你娘,晓得劝不了便不会劝。”贺媞双手置于腰腹,眼中浮现怀念之色,心道我那时却很想你能劝一劝。

    沈令仪抿一抿唇,觉得自己从未看懂她,问道:“你想寻死,究竟为何?”

    “寻死?”贺媞气若游丝地笑了笑,阖目悲道,“三娘,十多年前我便死了,再死一次也不会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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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红豆 ◇

    贺媞这一声笑仿佛抽走了她身上所有力气, 盛夏时节,蝉鸣聒噪,宫池中的菡萏亭亭玉立, 万物生机勃勃,唯有她似被沉沉暮气笼罩, 眼中几乎没有什么光彩了。

    听见嘶哑的咳嗽声,茯苓绕过屏风, 匆匆走上前, 跪下劝道:“太后, 太医令早有嘱咐,您不能劳累,奴来伺候您午憩罢。”

    她竟顾不得自己或有冲撞圣驾之嫌,言辞恳切, 眼角有水光划过, 毫无伪饰痕迹, 足见主仆情深。

    “怎就像你说的这般羸弱了?”贺媞勉强侧过身来, 将茯苓看了又看,娇俏的一双杏眼擒着柔和的光, “你跟随本宫有多久了?”

    茯苓不知她何有此问,顿了顿,道:“自您入宫起, 奴便侍候在旁。”

    “那也很多年了, 是啊,我入宫已经很多年了。”她喃喃道。

    贺媞回过目光,与榻边的沈令仪互看一眼, 这一眼驻留了好一会儿, 沈令仪静静与她对视, 却觉得她根本没在看自己,那双渐渐被剥去生息的眼睛慢慢从眼角堆起了几分笑意,面容随之浮现出怀念的神色。

    她分明是在透过这张面容回忆另一个人,她的眼神灰冷而哀恸,好像再也无法与所怀念之人相见似的。沈令仪轻轻捏起指尖,眼中闪过些微错愕,这刹那间,灵台清明般,她的思绪忽然明朗起来,  回想过往种种,有些事却依然云遮雾罩,她只差几步便能靠近真相。

    “咳咳……茯苓,你且带着他们退下罢。”

    贺媞说罢,沈令仪在她身侧抚衣坐了下来,闻得重病之人虚弱地笑了笑:“这便坐下不走了?你不是向来厌恶我这处么?”

    “母后说笑了。”沈令仪随意望向殿中某处陈设,淡声道,“不是你要将我留下来的?”

    贺媞素来爱美,病中也是妆容齐全,但那些插在发间的珍珠玉石再是璀璨熠熠,也无法掩饰生命正一点一滴从她身体中流逝的事实,她双唇涂着鲜艳的颜色,却只令人想起日色衔山的时刻,天边晚霞灿烂,但太阳很快便要坠落下去了。

    “你还是小时候可爱,会捉着我的手叫我将你抱起来,说树上的红果儿你摘不到。”

    她看沈令仪先是半合了眼,再抿了抿唇,难得有些窘迫的模样,不由想起有个人从前拿她没辙时也会这样。贺媞胸腹剧烈收缩,猛然咳嗽了半晌,沈令仪替她端了茶来,她摆了摆手,转而问道:“你如何晓得我想寻死?”

    沈令仪将茶盏搁下,窗外有一株合抱之木遮了大半日光,她坐在那里恰好是阴凉处,精致的五官被拢在阴影中,被削弱了几分身为帝王的肃杀淡漠,以仿如流水般的声线说起了往事:“你说我向来厌恶你的居所,那是后来,但小时候并不是。”

    “你春日喜欢在树林中铺上簟席,赏花扑蝶,夏日总是贪吃凉瓜,吃了以后十之八九会闹肚痛,秋日要在银杏树下对弈,茫茫冬日便裹着厚厚的狐裘登到东望山去看梨花落尽。” 沈令仪侧眸看向贺媞,“可是自从你当上皇后,这些从前你喜欢做的事情便再没做过了。”

    “一个人若是对身边诸事失去了兴趣,她活着又还有什么意思?”

    贺媞沉默半晌,却受宠若惊地笑道:“真没想到,你竟如此关注我。”

    “你想多了,我之所以记得,是因着那时你的身边常常有我母亲,我年少丧母,再如何依恋不舍,余生亦只能思念,与娘亲相关的所有事情都会牢牢记住。”

    贺媞岂会不知是这个原因,说笑罢了,她撑臂坐起身来,将薄弱得好似纸片的身躯倚靠床栏,道:“三娘,我今日想与你说一个故事。”

    “嗯,我听着。”沈令仪毫不意外。

    贺媞以为自己会很难开口,也以为这个故事在心底埋藏太久,她不去想,过了许久,自然会像尘封的画卷一般颜色淡褪,经年后再展开,细节难免受损,但真到了要向人倾述的时候才发觉,桩桩件件,原来再小的事情她也不曾忘怀。

    “是我与你阿娘郑毓的故事。”

    贺媞将手覆于胸口,不知是内脏疼痛,还是假装这时能有个人这般抚过自己,她娓娓道来:“你外祖母,也就是郑毓的母亲每年上巳节都会在曲江池筹办诗会,郑氏乃清贵之家,以诗会云集权贵简直轻而易举,寒门士子在诗会上结交了不少贵人,进而鱼跃龙门。”

    “曲江池诗会在当时广受好评,被时人称为善举,可惜你外祖母不久后便过世了,她故去以后,郑毓虽年少,却承其母志延续了诗会的旧俗。”

    沈令仪清楚地见到贺媞的眼中重新散发出了神采,她不自觉地拎起唇角笑了起来:“那年的上巳节……”

    是年上巳节,郑毓被一名官家小姐赠予京中久负盛名的见风消,赵家娘子祖传秘方的见风消,市集一开便能被哄抢一空,那位小姐本事忒大,也着实大方,竟装了一食盒的见风消作为赠礼。

    谈不上贵重,但无缘无故的送人东西也说不过去,一问之下才知道,这名小姐名叫贺媞,去岁其兄长在郑毓举荐下得国子监祭酒赏识,得以入仕。

    郑毓接过见风消,客气谢过贺媞便因事离去。

    次年,又次年,郑毓都会在诗会上收到贺媞的礼物,有时是吃的,有时是簪子,有时是一只小兔子……

    贺媞只送礼物,什么也没说,但郑毓好像明白什么似的,这次除了道谢以外又多了一句“上巳节后贺小姐当再见不得我,还望收下此物”,原来是郑毓为贺媞画的一幅画,上面所绘诗会之景,树下一女子自树后窥望,娇憨形态甚是可爱。

    贺媞一看便知这画上之人是自己,但那神态实在逼真,单凭高超画技恐怕也不能如此,除非……除非她在看郑毓的时候郑毓也在看她。

    画?沈令仪眼皮微微一颤,她似乎见过贺媞所说的这幅画,只是画中描绘略有不同。

    “郑毓说上巳节之后我再也见不到她,起初还不知道为何,探听一番才知道,她作为备选秀女入了宫,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以为我与她会就此长别。”

    如此一别数年,两人重逢时,郑毓已贵为淑妃。

    听到此处,沈令仪心中不由生出十分无奈的感觉,回头顾看既定的事实,再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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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遗憾,也不能改变什么。

    独子夭折,恰逢皇后新丧,郑毓奉命暂主中馈。

    这日,妃嫔前来问安,素来和善的淑妃竟对刚入宫的如嫔冷言斥责,兴许是顾及其面子屏退了其余人等。

    这如嫔便是不顾家人反对报选了秀女的贺媞,郑毓问她,你进宫作甚?贺媞倒也不避讳,直言道想见你。

    说完,郑毓久久不言,轻叹一声说跪着罢。贺媞揉揉膝盖说疼,还适时地落了几颗眼泪,郑毓沉默一会儿,说你起来。

    从那日起,贺媞便常与郑毓来往,众人只道二人投缘,不以为奇。

    自皇后去世,儿子夭折,郑毓对后宫之事心冷许多,但近来政局不稳,长兄因受小人谗言连遭贬谪,贺媞又少不更事不懂生存之道,在后宫树敌颇多,还不愿意承君王恩宠。

    几相权衡之下,郑毓不得不委屈自己,又开始常在皇帝身边走动。

    次年,郑毓产下一女,产后身体愈发欠佳,贺媞因不愿伺候皇帝被打入冷宫,郑毓一面为其周旋一面还得提防后宫之争。

    惠妃崔嫋为皇帝诞育了皇长子,又倚靠博陵崔氏,她与郑毓皆是中宫之位的有力竞争者。

    崔嫋认定郑毓是自己执掌凤印的最大阻碍,且两人入宫之前本来就多有龃龉,她自幼看不惯郑毓为人处世,家中长辈又常以其为榜样对自己耳提面命,崔嫋不服气,想借此机会一举扳倒郑毓来证明自己。

    而那时的郑毓因为体弱多病常年服药,崔嫋于是买通宫人暗中下毒,等到郑毓求得恩赐,贺媞终于被从冷宫里放出来时,郑毓自己已是命在旦夕。

    故事讲到这里,贺媞已满面覆泪,她没有痛哭出声,只是一面讲一面默默流泪,双肩禁不住地发颤,好像在承受着剜心之痛。

    “我那时常见母亲与你争执不休,难道是因为……”

    贺媞泪眼朦胧,悲戚地笑了一声:“对,她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故意与我交恶,要么对我爱答不理,要么尽挑些难听的话刺激我,其实是想叫我对她死心,彻底忘了她。”

    “虽从未对我表露爱意,但她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我怎能不觉得奇怪?慢慢的,我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也猜出她的用心,但已经太晚了,什么灵丹妙药也救不了她。”

    沈令仪道:“所以你甘愿卷入后宫之争中,一改从前不愿承欢的作风,想尽办法讨得圣上欢心,不再与世无争,露出了獠牙,是为了替我母亲报仇?”

    “你母亲是她毒害,你夭折的那位兄长也是她毒害,苍天无眼不将她收了,我便来作这个索命之人。绝子汤落了肚,我不必担心自己留了他人的种,只是当时崔嫋势大,我与她恶斗恐会殃及身边的人,幸好那狗皇帝……咳咳,你父皇恰好叫玉台卿推演卦象,将你撵去了碎叶城,无心插柳之举,我却更好放开拳脚了。”

    说了这许多的话,贺媞攥着床栏咳嗽起来,她的手指那样苍白,简直令人怀疑血是否都快冷透,沈令仪坐近了些,伸手替她抚背顺气,不解道:“我不明白,你为何瞒着我?”

    “想见你娘。”

    沈令仪讶异道:“什么?”

    “呵呵,我想见你娘,想见她想得都快疯了。常听人说,亲娘若是死了,养母对孩子不好是要遭她化作厉鬼来报复的。报复也好,索命也罢,她愿意从地底下出来见我一面便好。”

    贺媞满目苍凉,沈令仪不忍细看,想起那幅画,沉思片刻后问道:“你适才说的那幅画我见过。”

    “她送给我的礼物,我妥善存在箱底,你怎会见过?”

    沈令仪摇头:“不是送给你的那一幅,是另一幅。”

    “另一幅?”贺媞不可置信地支起了身,眼眶通红地看着沈令仪。

    沈令仪见她这般,便知隐瞒并无意义,眼下的她一心求死,寻得解脱,如有遗憾可以弥补那便更好。

    “我亲自收拾母妃遗物的时候发现过一幅画,画的便是你所描述的当年诗会之景,只不过送礼物的是母妃,收礼物的才是你,母妃赠与你的礼物也不是见风消,画中的她掬了一捧红豆送给了你。”

    寮风亭。

    此处亭榭就在西坤宫内,离贺媞所居寝殿约莫一射。沈知蕴临风饮茶,茶釜在手边涨沸,她挪腕去拿,忽然听闻宫人吵嚷的声音隔墙传来:“传太医令——传太医令——”

    她垂下眼睫,想起初入宫的那一年,贺媞做主替她更名,她不再叫做阿夭,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姓。

    当她问起贺媞为何替她更名,贺媞抚过她的脸庞,又支起手臂望向远方,笑道:“你有时会使我想起一个人,谁让我想起那个人,我便会对她生出一点点好感。”

    贺媞其时已值中年,一番话却说得仿若情窦初开的少女。

    脚步声杂乱,又有内侍尖声叫道:“太后怕是不好了——!”

    沈知蕴闭起眼,提起茶釜倒了一杯茶,捏着茶杯将茶水倾洒到了地面,寮风亭仍伫立池边,西坤宫的主人却已随风而逝。

    作者有话说: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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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丧钟 ◇

    太后薨, 鸣钟二十七下。

    古朴厚重的钟声久违地响彻皇城上空,整整二十七下,訇然如雷鸣, 贺媞的死讯在钟声落毕时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中书令公房内,崔放提笔的手腕一滞, 他的迟疑不为其他,贺媞死得有些突然, 与预估的期限差了些时日, 他生性多疑, 即便目的达到也不免再三推敲,但鸣钟做不了假,贺媞之死确凿无疑。

    崔放无声却放肆地笑了起来,清癯的面部变得扭曲, 另取了张纸, 挥腕落下妹妹的名字, 字如狂蛇乱舞, 他将大仇得报的狂喜全都倾注进去,笔划间浑然失了平日的沉稳老练。

    荷叶清圆, 随风剧烈晃动,厚重的云层滚滚而来,钟声后又响起了雷, 却不见落雨。

    李怀疏对着西坤宫方向跪下行君臣之礼, 她身为侍君,魂却未被宫苑所困,在投胎转世之前, 她永远记得自己臣子的身份, 去岁冬政权交替之际, 大绥之所以免于兵灾,贺媞亦是出了一份力的,无论贺媞是出于私心或是公理饮下那杯毒酒,她与天下百姓皆感怀于心。

    她扶地起身,却见作小郎君装扮的小女孩也从地上爬了起来。

    此处是后宫禁苑中的一处园林,百花遍植,树木葱茏,位置却有些偏僻,平时少有人迹,李怀疏在清凉殿待得腻味了,偶尔会过来散散心,也待不久,半个多时辰便会回去,但今日碰巧捡到个迷了路的孩子,便耽搁了。

    李怀疏微微蹲下来,替女孩扶正跪歪了的幞头,顺便捏了捏她圆嘟嘟的脸颊:“你晓得这钟声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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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认得这着了一身杏色圆领袍的小姑娘,正是堂兄李砚的亲女李妍,但李识意从前深居简出,李妍没见过她这副容貌,所以也不认识她这位小姑姑。想来是李妍跟随父亲上衙办公,淘气或是怎么便溜了出来,但从皇城一路瞎逛到宫城,莫非就无人发现撵她出去么?

    李怀疏觉得奇怪,却也未曾多想,与李妍略聊了一会儿,便欲叫骆方送她回父亲处。

    “学堂的先生教过,天子崩不鸣钟,以防有人生事,还要全城戒严,待新帝登基,京畿大小寺庙敲钟上万计,如是皇后太后薨,则由皇城鸣钟二十七响。我数过了,这钟声敲了二十七下,但陛下尚未立后,薨的应是太后。”李妍的包子脸留下两枚淡淡的指印,她昂着头,背着手,一副别小瞧人的模样。

    李怀疏低头笑看她这个小大人,莫名感到有些熟悉,牵起她的手一起走到廊下坐着,问道:“怎么穿一身男装?”

    时下女子着男装不是什么稀罕事,李怀疏这么问是想起了李氏血咒未除,就她生前所知,族中男性为了保命不乏失了神智之人,喝童子尿,饮猛兽血,甚至杀妻续命,李砚素来重男轻女,他莫非从哪里听来了什么歪门邪道,要女儿扮作男子替家里挡灾么?

    “穿男装多舒服啊——”

    李妍腾地一下跳下落地,利落地在李怀疏眼前转了几个圈,又嫌弃地拎起她身上长垂曳地的华服,煞有介事地说:“穿着男装跑也可跳也可,骑马也不是不行,哪像这些裙子,下个台阶都要拎在手上,走快了还可能会被绊倒。”

    “唔……你走起路来倒是挺好看的,背直直的,脖子也是又长又直,但你老往你后面看什么?”

    李怀疏十分无奈地笑了一下,心道我不仅想看,还常常想摸一摸,万一走着走着尾巴又冒出来了她也好及时遮掩。

    扼魂钉在生辰钉的作用之下失效了,但李识意的身体仍旧是老样子,不知是否因为这具人身难以承载澎湃力量的缘故,她单薄孱弱,从袖中露出一截苍白清瘦的手腕,那腕骨突出得仿佛要从皮肉中豁开似的。

    “姐姐,你身体也不好么?”李妍看着她,忍不住问。

    李怀疏道:“嗯,你为什么说也?”

    方才活泼灵动的女孩脸上霎时没了笑容,李妍垂头道:“我阿爹原本身体很健朗,但近半年来一日日瘦了下去,吃再多补药也不见好,这几日还时常咳血,我听府里的下人说应该是血咒要在我阿爹身上应验了,没人救得了他,只能等死。”

    李怀疏将手覆于李妍后颈,轻轻抚了抚,良久无言。

    前世她死时,李砚的身体状况的确与常人无二,人生二十几载,她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少太少,她做不到兼顾家国,未能查清血咒真相,进而解除这个困扰阖族以致李氏日渐萧条的诅咒,心中有愧,时至如今却实在无计可施。

    “算了,实话跟你说罢,我扮作男装其实是想着能不能替阿爹挡了这一劫。”

    吃惊之余,李怀疏看着她的眼神愈多了几分疼爱,摇头道:“你挡了这一劫,你便会死,也是一条人命,没什么两样。”

    “不一样。”李妍执着道,“阿爹不只有我一个孩子,我跟阿兄却只有阿爹这么一个父亲,相较之下,我死了大家会没那么伤心。”

    李怀疏张了张嘴,纵然诗书满腹,却什么劝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日,她与孔曼云论辨之言不是恰与李妍的想法不谋而合么?李妍认为自己在家人眼中没那么重要,她也认为自己亲缘淡薄,身死如扬灰,毫不起眼。

    但眼下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李妍甘愿替父受灾的行为竟然不敢苟同。

    她想对李妍说,你舍不得父母,父母莫非就能舍得下你?虽是一儿一女,但你与兄长谁也不能替代谁,你们在父母心中都是独一无二的。那换作她跟七娘,这事又该如何细说?

    雷声响了一阵便落下雨来,李怀疏一手执伞,一手牵着李妍,将她送到垂拱门边,正要交代骆方,却见李妍从她手中挣脱,一头扎进了另一人怀里。

    李怀疏抬眼看去,那人着一身碧蓝长裙,也擎着一把烟灰色的伞,伞骨下是一只洁白如玉的手,将普通油纸伞握出了矜贵的感觉,她静静站在青石板上,另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顺势抱住了李妍,稍稍将伞檐一抬,从伞下露出长睫细密的眼睛,五官无一处不出挑,这张脸当真生得漂亮极了。

    雨线下,二人无声地对视了半晌,李怀疏先反应过来,她是李识意,只能装作不认识,与李妍道了别,再与沈知蕴轻轻颔首,随即转身离去。

    骆方边走边道:“适才那位似乎是二殿下……”

    心中并无波动,只当是临死前又见了一位故人,李怀疏平静道:“是么?”

    沈知蕴望着她雨中的背影,明明长得不像,眼前却无端浮现出李怀疏模样,李妍抓着她的手晃了晃:“我带着她来见你了,糖呢?”

    将油纸包的糖块递给她,沈知蕴迟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决意好好查查这个李识意。

    在各宫当差的奴仆婢子跪倒一片,直至丧钟敲完才木然起身,也不敢妄议什么,继续埋头做事去了。

    从地上捧起要送去少府监的夏日衣料,魏游慢慢站直了身,两只修长白净的手扣紧了木盘,抬头望着西坤宫方向发怔,儿时总有人夸他生了双握笔杆子的手,将来定是读书的料子,夸得多了,他即便懵懂无知也发了儒生的愿。

    岂料那年母亲牵涉进了惠妃毒害皇子皇妃案,更一人揽下罪责,以致全家遭受株连,他被充没为阉奴,净身为宦,未长成的躯体与尚茫然的宏愿皆随着身下那一刀被斩为残缺,心中纵有沟壑也扎不了根。

    恨过,也怨过,但在九重宫阙中自己身如浮萍蝼蚁,连贺媞的一根汗毛都动不了,崔放的招揽利用使这些恨与怨都不再是痴人说梦,他为了这一天忍耐已久,也等了太久。

    丧钟回荡在耳畔的这一刻,魏游绷紧的双肩如释重负般松懈下去,却同时又有一块沉重的巨石猝然压在心头,他没有自己预想的那般欣喜,在贺媞死因水落石出之前,他将永远背负着杀人的秘密艰难前行。

    魏游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双貌似干净的手,他的确做不了儒生了。

    少府监坐落皇城东,一路走来都有小黄门止步向魏游问安,因与魏郊有一层养父子关系,他在内侍监混得十分体面,但如若东窗事发,魏郊又会否受他牵连呢?

    魏游从胸中吐出一口浊气,他知道这件事不日必将查到自己,在义父口中,陛下是他三朝以来侍奉过最聪敏果决的皇帝,太后毒发身亡,这意味着内廷有鬼,陛下纵然与太后感情不和,又怎会容忍自己头上悬着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刀?

    以陛下的手腕,揪出他这只鬼来又有何难。

    待那日到来,鸟尽弓藏,他于崔放而言已然无用,不会为其所救,但他一定会将义父撇清在外,不辜负多年恩情。

    不久后,魏游果然遂愿,被判处凌迟。

    重铐加身时,行事素来滴水不漏的魏郊几经挣扎,咚的一声跪到地砖上,魏游见到义父为自己求情,磕头磕得额角渗血,哪还像执掌内廷的大珰?眼泪忽地不受控地涌了出来,悔意也在心间滋生,他有些不明白报仇的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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