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猴老头那村的,慕名而来,看病。
小男孩大概五六岁,见到她忽然脸色大变,跳脚抗议:“怎么是个女医生,奶奶,我不要女医生。”
梁景瑶空有一身医术,实践经验却不怎么丰富,温声道:“女医生打针比男医生轻,一点都不疼的。”
“他可皮了,不怕打针,他是害羞。”老太太笑呵呵解释一句忽然拉下脸,“快把裤子脱了。”
梁景瑶:“”
懂了。
梁景瑶哭笑不得,才多大的人,知道害羞了。
当看到病情,她惊呆了:“这怎么回事?疼吗?”
小男生的花生豆,焦黄焦黄的,黄里还夹杂了点白。
“疼倒是不怎么疼。”老太太人老力气还在,单手轻轻摁住奋力挣扎的孙子,“也没发生什么事,就忽然变黄了。”
梁景瑶从没见过这种病情。
也没听说过有关病例。
她思考片刻,决定先做个简单的检查,刚动手,小男孩嚎啕大哭:“呜呜呜,你结婚了吗?”
梁景瑶:“没呢。”
小男孩立刻止住哭声,仔细打量她:“那你能当我媳妇吗?”
梁景瑶:“不能。”
看个病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梁景瑶不再搭理熊孩子,用棉签轻轻擦拭,没几下,颜色开始变淡。
老太太低声道:“我给他擦过,能擦掉点,可睡一觉,早上醒来又变黄了。”
梁景瑶点点头。
黄色消失,变成皮肤本来的颜色,没有异味,不是身体的分泌物。
什么东西染的?
小男孩穿的白色小裤裤。
梁景瑶想了想:“变黄之前,他有没有穿对应颜色的贴身衣物?”
老太太使劲摇头:“没有,贴身的啊,被子啊啥的,我家就没这个颜色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不是内裤掉色染的,那就奇怪了。
梁景瑶手指轻轻搭在小男孩手腕,细细感受脉搏,有点上火,不过没什么大碍。
又让他张开嘴看看舌苔,然后,额头贴过去。
一些炎症,初期发烧不怎么明显。
额头面积大,裸/露在外,比腋下温度略微低一些。
温度正常。
梁景瑶慢慢抬起头,就见小男孩黑黝黝的脸蛋忽然起了两团红晕。
那是害羞的红晕!
原本看起来有点皮的小男孩手背靠手背,十指交叉,喃喃道:“你亲我。”
梁景瑶:“所以呢?”
“你亲了我,还看了我的小黄豆。”小男孩越说越理直气壮,大声道,“所以你要负责,当我的女朋友。”
梁景瑶:“”
难怪导师说,给幼童看病需要更多的耐心。
老太太气呼呼给孙子后脑勺一巴掌:“不许胡说八道,小心我揍你——梁道士,你别介意,小孩子不懂事。”
梁景瑶哪里会介意,郑重道:“我要先看看你的家再决定。”
不是内裤染的,不是体内分泌物,也没发烧,只能去家里看看。
小男孩高兴坏了,左手牵奶奶,右手牵梁景瑶,把两人胳膊当成了秋千,荡来荡去,活像个小猴子。
小猴子还给梁景瑶唱了首能表达此刻激动心情的歌,他正换牙,唱歌漏风:“你,就是我的小猩猩,挂,在那天上放光明”
梁景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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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嘛,猩猩飞天上去了。
只可惜他的高兴没能持续太久。
到了家,梁景瑶直接去小男孩睡的房间,进屋,她抽抽鼻子,转身问老太太:“孩子尿床?”
身为一名中医,对味道特别敏感,加上天气热,空气中有股淡淡的尿骚味。
小男孩脸色大变,急的跳脚:“不许说,你不许说。”
他虽然才六岁,但知道尿床丢人,尤其还当着女朋友的面。
“你傻不傻,这样说等于承认了懂不。”老太太翻个白眼,接着赔笑道,“梁道士,咱们去堂屋喝茶吧。”
她以为梁景瑶嫌弃这个味道。
梁景瑶摆摆手,拎起床上的藏蓝色薄被。
崭新崭新的。
“孩子爹妈在城里打工,洗衣机正巧坏了,还没来得及洗。”老太太一脸愁色,“也不知道怎么着了,最近三天两头的尿,白天也没玩火啊。”
梁景瑶大概知道原因了。
她让老太太端来盆清水,把薄被放进去,轻轻揉了几下。
几缕蓝色慢慢散开
老太太不意外:“咦,这条也掉色啊,下次赶集我得去找那人。”
这些年网购普及,乡下人更多还是喜欢传统的购物方式——赶大集。
价格便宜,看的见摸的着。
就是质量不怎么样。
梁景瑶笑着道:“太坑人了,让他赔孩子医药费,”
老太太楞了下才反应过来:“被子染的?不对呀,颜色不一样。”
梁景瑶也是刚想通。
人的尿液含有碱性物质,小孩有点上火,碱含量更高,碱遇到藏蓝,变成黄色。
至于为什么会变得那么黄,大概被子用的染料的原因。
老太太不懂化学反应,但相信梁景瑶,千恩万谢。
现在看病太贵了,尤其小孩,感冒发烧就得好几百,幸亏遇到梁景瑶,没花钱,孩子还没遭罪。
小男孩不高兴,见梁景瑶要走,哭的冒出了鼻涕泡:“你这就走了吗?”
梁景瑶冷冷道:“对,我不喜欢尿床的小孩子。”
小男孩哇的声,把脑袋埋到老太太腿上,哭的死去活来。
梁景瑶向老太太使了个眼色。
孩子尿床有很多种原因,生理的,心理的。
没太有效的治疗方式,最多建议保持良好的习惯,睡前少喝水,少吃水果,多上几次厕所等等,反正长大就好了。
梁景瑶这句话,是给他来了个心理暗示。
看看吧,因为尿床,女朋友都没了。
老太太心领神会,大声配合:“别哭了,等你哪天不尿床,奶奶再带你去土地庙玩。”
两重心理治疗,没问题了。
土地庙门口有人等着梁景瑶。
一个老头。
他看起来应该有八十多了,穿件不知道多少年的蓝色涤卡上衣,挽着袖子,干瘦,脊背驼成了弓形,像一只干瘪的大虾。
等梁景瑶走进他才反应过来,颤巍巍站起身,一笑露出干瘪的牙床:“您是梁道长吧。”
梁景瑶赶紧搀扶住:“大爷,您来看病?”
老头不好意思点点头,摘下背后的布包:“家里没啥好东西,带了点刚摘的金银花,没打药,可新鲜呢,泡水喝。”
梁景瑶快速翻开往生录,默默叹口气。
难怪这么大年纪也没个人陪着。
老头八十五,老伴去世多年,有个女儿,远嫁外乡,过的不怎么好。
养老难,农村老人养老更难。
老头没有保险,政府每月发放两百块养老金,再就是一亩多药田。
可金银花,卖不了多少钱。
梁景瑶接过布包,放在鼻子深深闻了口,笑着道:“真香啊。”
老头似乎放松了点,跟着嘿嘿笑。
老头症状,头疼,头疼欲裂,大概有两三天了,之前没有过,他买过止疼片,吃了不管用,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扯着似的,尤其晚上,疼的睡不着。
梁景瑶号完脉,犹豫了下低声道:“大爷,估计您得去医院做个检查。”
初步确认,老人可能得了脑炎。
中医可以通过针灸或者推拿治疗,但见效慢,老人疼成这个样子,最好采用见效更快的西医。
而且没有检测仪器,梁景瑶无法判断,老人属于哪一种脑炎。
就怕病毒性感染。
“脑炎啊,难怪那么疼。”老头摸摸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表情平静,“好的,我去医院看看,谢谢您了,您真是个好人呀。”
说完,吃力站起来。
他如果能去,早就去了。
舍不得那个钱。
人老了,哪有不得病的,忍忍就过去了。
梁景瑶不知道该怎么劝,像这样的老人有不少,不是她一个人能解决的问题。
有的人的一生就像中药,越熬越苦,越老越苦。
老头走出大殿,留下满满一布袋的金银花。
梁景瑶脑中有什么闪过,脱口而出:“大爷,你等下。”
梁景瑶快步追上,让老头别动,轻轻挽起他的裤管,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老头干瘦的小腿,一颗黄豆粒那么大的蜱虫,因为吸的太饱,肚子都快变成透明的了。
幸好有往生录。
幸好梁景瑶翻看老头的过往正好是那一天,老头摘金银花,似乎被什么咬了下,吃力想用手挠,可他驼背太厉害,没够着。
这个动作,他重复了很多次。
老头看不到小腿,没多久,不痒了,变成有点疼,再后来,不疼了,也就没当回事。
梁景瑶拿出棉签酒精。
蜱虫kou器是弯曲状,简单说像鱼钩,强行拔出,只会让kou器折断,留在人的身体。
折断就麻烦了,得打麻药,切开局部皮肤。
酒精可以。
几分钟后,黄豆粒那么大的蜱虫开始蠕动,一点点,终于,喝多了。
梁景瑶看准时机,用镊子小心翼翼夹住,确认完整松口气,递到老人面前。
老头惊讶睁大眼:“那么大的草爬子?哎呀,难怪呢。”
土话管蜱虫叫草爬子。
老人种植药田,基本天天见。
梁景瑶眉开眼笑:“您不用去医院了,我给您开几副草药,不过您以后得多注意,再采药的时候,一定保护要做好保护措施。”
蜱虫传染脑炎需要时间,一般人遭到叮咬,回家后及时处理问题不大。
像老人这种情况的,太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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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边没人,行动不便。
好在他应该没少被咬过,身体自己产生了抗体。
稍晚些时候来的又一个患者的遭遇,再次让梁景瑶目瞪口呆。
依旧是慕名而来的村民。
一个中年汉子,四十多岁,他被人架着来的,虚弱的快不会走路了。
梁景瑶赶紧迎出去:“哪里不舒服?”
中年汉子说话有气无力:“我,我头晕的厉害,经常喘不过气,严重时候,走路都会摔倒。”
梁景瑶快速摸了下脉,眉头立刻皱起:“去医院看过了吗?”
中年汉子脉搏浮而软,血虚的非常严重,而且血压低的吓人,再这样下去,怕是有生命危险。
随他一起来的家属使劲点头:“去过了,去过好多次,没办法这才来找您看看,老人说,可能遇到妖怪了。”
梁景瑶很想翻个白眼。
血虚就是遇到妖怪了?
和之前头晕的眼镜男遭遇有些相似,中年汉子几乎把能做的检查做了一个遍。
梁景瑶看着输血记录,茫然了。
输过两次血。
之后过不了多久,再次出现因失血过多的头晕症状。
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吸他的血?
梁景瑶打开往生录,查看男子生病之前的经历。
然后,目光落到男子左腿。
男子的左腿,被蚂蟥给蜇了。
蚂蟥又叫水蛭,夏天水塘里很常见,喜欢吸食人和动物的血液,可一只蚂蟥再怎么吸,也不会让人出现失血的状况。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难不成蚂蟥钻到了身体里面?
中年汉子因为贫血晕晕乎乎,大脑迟缓,听到梁景瑶问,压根没想对方怎么知道,有气无力卷起裤管。
他种藕,从小到大习惯了蚂蟥。
现在还好,有各种专业的保护设备,以前的时候,下一次藕塘,上来后双腿爬满蚂蟥,密密麻麻的。
蚂蟥咬人不疼,一点感觉也没。
所以这一次看到腿上有蚂蟥,他用老办法,脱下鞋,用鞋底狠狠抽。
这是老一辈总结出来的经验。
蚂蟥有很多吸盘,不能硬拽,鞋底狠狠抽打产生的震动,让它自动脱落。
或者干脆等它吸够血自己掉下来。
中年汉子摸摸依旧红肿的伤口,解释道:“可能感染了,一直没好。”
距离被咬过去了有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着,当初一点点的三角形小伤口迟迟不愈合,连带着周围皮肤变得红肿。
好在一点都不疼。
梁景瑶眉头紧皱,那伤口,快有半个巴掌那么大了,还在往周边蔓延,她用手指从边缘开始轻轻按:“疼吗?”
中年汉子憨笑摇头,用力拍了下伤口:“一点都不疼。”
正因为不疼,他才没在意,想着过段时间就好了。
梁景瑶苦笑摇头,手指摁住伤口中心,渐渐用力。
有点像暖水袋,外表微微坚硬,里面柔软,像水般微微流动。
比水浓稠。
“你可真能抗呀。”梁景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比讳疾忌医更让人无奈的是患者不在意,错过最佳治疗时间,她叹口气,郑重道,“基本确定,蚂蟥咬你的同时,在血管里产了卵,也就说,有无数小蚂蟥日夜吸食你的血。”
中年汉子原本没多少血色的脸变的煞白:“啊,这,这怎么可能,明明一点都不疼。”
他不懂医,但熟悉蚂蟥,咬开皮肤吸血的时候,那疼的啊,就像用刀割肉。
“蚂蟥的吸盘有麻醉作用,那么多只小蚂蟥,感觉到疼就怪了。”梁景瑶站起身,严肃道,“两个选择,第一,去医院,切开伤口,第二,我来切,不过我这里没有麻醉剂,只能用银针止疼。”
中年汉子想都不好使劲点头:“你切,你切。”
想想身体里有无数只小蚂蟥,他头皮发麻,恨不能自己立刻动手。
用银针止疼,其实为了预防万一。
男子伤口,整个肌肉和神经组织已经死了,成了堆烂肉。
给手术刀消毒,梁景瑶戴上手套,凝神片刻,对准红肿伤口切了下去。
瞬间,一股黄色的脓液喷涌而出。
腥臭!
中年汉子和亲属没敢多看,又恶心又臭。
梁景瑶仿佛没有看到,表情严肃,等脓毒喷的差不多了,开始用手轻轻挤压,直到流出红色的血液。
她低下头,眼睛几乎紧贴伤口。
果然!
红色血肉组织里,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小黑点,似乎受到惊吓,轻轻蠕动。
梁景瑶用镊子轻轻夹出一条。
中年汉子:“”
不大,和蚊子差不多,可太吓人了,在他的血肉里呀。
中年汉子抖的快不会说话了:“梁,梁道士,很多吗?”
梁景瑶点点头。
水蛭产卵茧,每次三四个,每个里面最多接近四十条。
咬人的这条大概感觉环境不错,挺能生的,目测一百多条。
然而,并非所有的小蚂蟥都能看到,可能还有更小的,肉眼很容易忽略。
怎么取出,有没有完全取出是个问题。
最好去医院,用高浓度盐水反覆清洗,再拍片确认。
中年汉子一刻不想等,浑身哆嗦,咬牙道:“您这里能洗吗?我不怕疼的。”
谁知道蚂蟥会钻到哪里去。
“这会知道怕了?”梁景瑶先瞪他一眼,再安慰,“放心吧,蚂蟥只吸血,不吃肉。”
再三保证好几次,中年汉子才勉强放心,逃一般离开。
医生真的要活到老学到老。
查出中年汉子贫血不难,但谁能想到,蚂蟥会在身体里产卵?
————
第二天早上刚要开播,来客了。
一名身穿制服的年轻女警,叫陈萍,为私事也是公事。
她刚参加工作不久,没有经验,平常处理东家西家的鸡零狗碎。
几天之前,去送一个迷路的乡下老太太,结果遇上了人命案。
有人从井里发现具尸体。
陈萍一边保护现场,一边赶紧打电话汇报。
尸体很快捞上来,是本村的人,叫大小,咋一听,不像个人名。
可这个名字实际金贵着呢——大胖小子。
大小出生的那个时代,丫头片子不值钱,儿子是一个家庭人丁兴旺的主要表现,儿子多,意味着干活有壮劳力,打起架来不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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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即使他上面有五个哥哥,父母依然给他起了这么个宝贝名字。
可惜,大小不知道娘胎里没发育好还是怎么着,活像个没发好的馒头,五官皱巴巴挤一起,尤其眼睛一点点,怎么看怎么像头猪。
长大后,身高只有一米四多,是个傻子。
傻子命不好,父母在他七八岁时去世,还好已经不是旧社会了,傻子享有正常公民一切应有的待遇。
他有国家分的两亩地。
他先后跟着大哥,二哥,三哥,最后,跟着五哥。
五哥也结婚了,嫂子和侄子侄女对他的态度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从没打过他,但也没把他当成个人。
大小太脏了。
农村卫生条件本来就不好,大小只有夏天才去村外河里洗澡,每次洗,活像件掉色的廉价衣服,染黑一大片河水,让村民避之不及。
冬天冷没法洗,脸上脖子里的泥灰,一层层一道道,比猪圈里的猪干净不到哪里去。
衣服更不用说了,哥哥的,嫂子的,侄子的,从上身就没洗过,硬邦邦的,脱下来能原地立起来。
他好像也知道自己脏,天热睡家门口的柴火垛,天冷睡灶房里的柴火垛。
可就这么个人,生命比地里的野草还强,没病没灾,健健康康活到了六十八岁。
因为陈萍,案发现场保护的非常好。
刚下过雨没多久,土壤松软,脚印清晰可见。
重案组很快来到,排查掉最先发现尸体的几人脚印,只有大小的。
也就说,从脚印看,他大概率自己掉进去的。
之后来的法医也验证了这点。
没有尸斑,身体僵硬度大概百分之九十,算上井水浸泡,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大概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
身上伤口大部分来自外部撞击,受力点是主动,死者坠井时应该意识清醒。
排除被人打晕之后再扔进井里的可能。
只是,当检查到眼睛的时候,法医轻声咦了声。
科技发展到现在,尸检属于破案重要的一环,经常能为侦破案件提供重要的线索和证据。
陈萍不知道为啥有种直觉,没那么简单,以为发现了什么。
法医不认识她,以为重案组的呢,低声道:“你来看死者的眼睛。”
大小躺在地上,短短时间,尸体已经开始腐烂,田地里快赶上蜜蜂大的苍蝇闻到熟悉的味道,在他脸上飞来飞去。
他原本像猪一样的小眼睛,被水泡大,有一抹凝固的喜悦!
仿佛看到什么朝思暮想的东西,那抹高兴,随一动不动的眼珠定格。
人遭遇死亡,正常反应应该是惊恐害怕绝望,按照死亡环境推测,意识清醒掉到水井,应该挣扎大喊求救。
怎么会高兴呢?
法医想了好一会:“吸/毒的人处于幻想出来的幸福世界遭遇意外,偶尔发生这种情况,不过也极少见,我只听导师讲过,毕竟死亡痛苦会压到一切。”
大小自然不可能吸/毒,他没这个条件。
尸检只能给出线索,具体确定他杀还是自杀,需要来自各方面的证据。
因为这点。
专案组开始实地调查。
陈萍作为最先赶到案发现场的警察,跟着一起去大小家。
如今村庄都富裕了,家家青砖瓦房。
大小的家,就在门口堆着的当季新鲜玉米杆里,圆圆的,像个狗窝,唯一的床上用品,是件看不出颜色的破烂被褥。
他在这种地方睡了几十年。
大小之死惊动了小村庄,几乎倾巢而出看热闹。
有邻居小心翼翼解释:“警察同志,你们可别误会呀,是大小不去屋里。真的,她嫂子很多次让他去屋里睡,他死活不去。”
陈萍没忍住,冷冷道:“是吗?”
智障人士遭遇虐待不罕见,大小坚持住在这里,但那估计给狗,狗都嫌脏的被褥怎么解释?
大小的哥嫂没在家,前段时间去城里儿子家了。
大门开着,屋门也开着,房间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大小生活的痕迹。
重案组警察经验丰富,立刻注意到这个细节:“死者以前出门的时候也不锁门吗?”
这位邻居恍然大悟惊呼:“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大小吧,虽然是个傻子,但很顾家,这次怎么就忘记锁门呢?”
这时,女人哭喊声从门外传来。
“我的个兄弟呀,你怎么就死了呢,我和你哥不过就去了趟城里看你大侄子,你咋就走了呢,我对不起你呀,老天呀,我没法活了。”
哭声响亮,但没感情。
正主来了,死者大小的哥哥和嫂子赶回来了。
夫妻俩有重大嫌疑。
作者有话说:
大小的故事,我曾在国宝女配第一部 写过。
至今为止,这本书里大概百分之八十的故事都有原型,唯独大小,我一直放不下,或许,这个世界上,已经完全没人记得他了。
国宝级女配被锁。
第76章
陈萍警校毕业,成绩优秀,自然懂的如何确定侦破方向。
大小是个人畜无害的傻子,整个村里的食物链最低端,会走路的小孩都能随便欺负他,哪怕论辈分,该喊他声爷爷。
不存在仇杀的可能。
他的死,对于五哥一家人等于甩掉个沉重而无可奈何的包袱。
扔下亲弟弟不管,难免遭人非议,农村屁大点的事都能传个风风雨雨,更别说大活人了,可要管,管到什么时候?
他今年六十八,健健康康的,再过几年生病怎么办,谁出钱?谁来伺候?
五哥一家人有充足的杀人动机。
然而这个怀疑只维持了几分钟。
五哥和媳妇很多天前去城里儿子家,中间没回来过,有监控可以作证,事发的昨天,他们都没出门。
不是他们!
重案组改变方向。
从村后到村前,接连寻访了八九个年龄大的老人,收获一堆大小生前的故事。
比如,每当村里有红白喜事时,他的好日子就来了,饭点不请自来,他浑身臭烘烘的,没人和他愿意坐一起,赶吧,众目睽睽之下不够丢人的。
于是主人不得不打包几盘大鱼大肉之类的硬菜,客气把他送走。
再比如,他辈分在村里算高的,很多比他大很多的都要叫一声六叔,等年纪大了,辈分更高,大半村民都是他的晚辈。
平常街上偶尔遇到,他会故意装出长辈的样子大喊:“大孙子,吃饭了没?”
你躲也不行,他会追,问完后如果有人稍微客气点回答,他会高兴的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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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人不吃这套,低低骂几声,这个时候,大小仿佛做错事的孩子,低眉耷拉眼走开。
大小还特别喜欢孩子。
秋季的时候,他去玉米地里找一种叫马宝的野果,自己不吃,像真正的长辈般,送给村里的小孩。
死者为大,死了的大小终于被当成个人了。
众村民想起大小的种种好,感叹他一辈子活的不容易。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
第二天,更详尽的尸检结果出来了,大小身上所有的伤口均来自坠井时的撞击,且意识清醒,有挣扎的痕迹。
现代刑侦,越来越专业。
加上案发现场的脚印,警方准备结案:大小智商停留在五六岁,但身体老了,他的眼,早花了,家人根本没想过这点,没给他配老花镜。
事发当晚,不小心坠井。
大小死于一场意外。
除了陈萍。
她知道,所谓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是相对的,因为种种原因,每年都有大量破不了要案命案。
她坚信,大小是被人害死的。
因为那一双眼睛,被井水泡大的眼睛。
仿佛井水成了眼睛的一部分,一个六十八岁的老人,笑的像个孩子般清澈。
他临死前,到底看到了什么?
法律需要证据,不认同直觉。
陈萍想到了梁景瑶,神奇的梁大师。
她没有失望,梁景瑶没认同,也没否认她的猜测,给了一个名字,和一个地点。
人名叫张庆宇,和大小一个村的,早些年当村里的会计,大概嫌弃工资太少,最近兼职卖保险。
陈萍忍不住心跳加快。
保险!
陈萍一刻等不及,立刻出发。
大小的死,给小村庄笼罩上了层恐慌阴影,大白天的,一个人看不到,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从村口到大小的家,竟然没遇到一个人。
大小在家门口的窝,依然保持着原有形状,主人几天没回来,一条大黄狗在这安了家,见陌生人走来,警惕抬头。
窝旁边的大门紧锁,旁边放着根细细的木棍。
陈萍顺手拿起来,木棍刚砍下不久,水分未干,有股淡淡的树木清香味。前段削成尖尖的形状,中间刻了好几个不怎么精细的菱形花纹。
像件粗制滥造的法器。
这是,桃木?
民间有桃木辟邪的说法,被雷击过的最好,如果没有,选正对东南方向的一截雕成桃木棍挂脖子上,是很多农村小孩的标配。
家门口放这么根桃木,怕谁呢?
张庆宇家门口也放了根桃木棍,见到一身制服的陈萍,立刻脸色变了,目光闪躲。
没几句话他便招了。
几个月前,大小的五哥给大小买了份巨额保险——二百万!
残障人士不比普通人,要花的钱不是小数目。
骗保杀人!
然而,那晚他不怎么在场,一家人都在城里的家里,哪也没去。
怎么害的大小?
陈萍想起大小大哥说的话。
大小有五个哥哥,最早跟着大哥。
他今年快八十了,当时激动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晕过去,坚持老五绝对是凶手。
大小从没出过远门,小小的村庄便是他的整个世界,生活了几十年,熟悉村庄每一个角落,他怎么会掉进去?
而且大小很惜命。
这位老大哥为了证明没说谎,特意说了件羞于对人提起的秘密,他十多岁的时候,有次带大小去割猪草,天气炎热口渴,从井里打水。
他很讨厌这个傻弟弟,因为按照农村风俗,等父母不在了,作为长兄,他要照顾大小。
于是他狠狠从后面推了下。
大小没掉进去,牢牢保住辘轳,打那后,见到水井便一脸惊恐,有多远走多远。
一直到现在,大小仍然对水井有阴影。
他绝对不会自己跳进去。
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
陈萍再次来到大小住的柴火垛。
从这里到水井,直线距离两百米,大小没有走直线,他大概为了躲开地里种的菜,饶了好几个圈子,眼花了,能躲开菜,为什么不能躲开水井?
乡间清新的风中,传来股什么被烧糊的味道。
梁景瑶给的地点,是淹死大小的那口水井。
此刻水井边,有一堆带着余温的纸钱灰烬。
有人来这里给大小烧纸?
谁?
陈萍连忙站起来四处张望。
太阳落到了树那边,最后一丝余晖下,有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再晚几秒,就能彻底走出视野外。
是个老太太。
她腰弯的几乎和地一般平,倒背着手,穿件老式藏蓝色开襟上衣,灰色的裹脚布下,一双三角形的三寸小脚。
老太太耳朵不太好,听不到身边的呼喊,一直到陈萍气喘吁吁跑到她前面才慢悠悠抬头,见是个穿警服的姑娘,茫然愣住了。
“大娘,能听到我说话吗?”陈萍一遍遍提高嗓门,最后贴着老太太耳朵喊才有了效果。
“哎哎,听到了,姑娘,你是哪个村里的?”老太太努力直起腰,一开口,露出干瘪牙床和仅剩的两颗牙齿。
“我城里来的,大娘,您刚才去水井边给大小烧纸了?”
“不是呀,我给我大姐烧的纸,今天是她的回门日。”老太太摇头,满脸褶子绽开,笑的很慈祥,“谁是大小呀。”
陈萍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熄灭,喃喃道:“您不认识大小?”
这句话没扯着嗓子吼,老太太听不到,不过她大概习惯了,自己顺着话往下说:“我大姐呀,叫王大丫,死了——快六十年了吧,跳井死的,男人不争气,心里只有娘没媳妇,哎,你说咋这么想不开呢,死的时候多大来着咦,大小,怎么听着有点耳熟?是不是给猪结扎的那个?”
给猪结扎,一个早失传的手艺。
猪也有七情六欲的,特别是公猪,有了那想法不好吃饭,不好好吃饭就不长肉,所以衍生了这么个手艺。
大小肯定不会。
老太太很识相,明白自己老了讨人厌,见陈萍不说话,絮叨几句闭嘴,慢悠悠迈着小脚,走了。
陈萍走神了,大脑有什么东西闪过,一闪即逝。
醒悟过来追上去大喊:“大娘,你的姐姐,是不是有个傻儿子?”
老太太费力转身,她年纪不知道多大了,老的身上没一点活力,艰难想了片刻:“没有啊,我大姐生了一个儿子,聪明着呢,五岁就会打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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