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在回想傍晚那一幕。
擦身而过之际,祈燃那张冷漠的面孔时不时在苏沫脑海里浮现。
他身边女孩,苏沫认得,是当初在KTV包间,借着游戏向祈燃告白的小姑娘。
苏沫叹了口气,心想祈燃的气劲儿可真大。
这么想着,她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间,身边的手机突然大幅度的震动起来,来了电话。
苏沫睡眼惺忪地接起电话,心里还在想今天怎么会忘记关手机时,聒噪嘈杂的音乐声透过手机听筒,直冲耳膜。
苏沫被这声波震得皱了皱眉,把手机移开耳边。
那头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
没办法,苏沫只能将手机贴近,压低声音问:“喂?”
这次倒是听得清楚了。苏沫认出他的声音,是陈森,在那头哇哇直叫。
“美女姐姐,你快来!燃哥快疯了!你再不来他就要废了!”
“……”
苏沫懵了两秒,终于清醒:“他怎么了?”
那头的音乐声十分吵,夹杂着男人的咒骂声。陈森说:“一句两句说不清,总之你赶紧过来吧。”
“你不来他要废了!”陈森大声重复一句,然后说:“酒吧在——”
后面是一长串地址,以及酒吧的名字。
苏沫刚在心里默记一遍地址,那头陈森已经挂掉电话。
“……”
苏沫从床上坐起来,拿着手机看了下时间,深夜十二点半。
她也不知道陈森这个电话是何用意,又有几分真假。在黑暗里静静坐了几分钟,苏沫给祈燃打去个电话。
没接通。
到底是不放心祈燃,苏沫起床穿衣,背了个包,轻手轻脚地打开门。
江大有宵禁,这个时间点宿舍楼的门早已关闭。好在宿管阿姨是个极好说话的人,知道苏沫弟弟出了事,便二话不说放她出去。
十月末的深夜露重霜浓,寒意尤甚。
苏沫在校门口裹着风衣,等了将近半小时,才等到一辆出租车。
她坐进去,报出酒吧地址的那一刻,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瞟了她一眼。
这样的深夜,她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孤身坐车,饶是再大胆,苏沫也不免有些担忧。然后她想到除夕那夜,祈燃教她的办法,于是便从包里拿出手机,假意和友人打起电话来。
二十分钟后,司机顺利将她送到酒吧门口。
苏沫付完钱下车。
这是一家叫“回家”的酒吧,苏沫看到名字时,沉默了好几秒。
酒吧在闹市区,店面很大。凌晨一点,依然有嘈杂的音乐声漏出来,在寂静深夜渲染开来。
在门外站了片刻,苏沫走进去。
大概是她的穿戴太过于格格不入,询问卡座号时,服务员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几秒,这才给她指了路。
苏沫说了声谢谢,往里走。
路过舞池,有年轻男女在跳贴身辣舞,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摇头晃脑。
快到卡座时,苏沫突然看到两个男生从不远处摇摇晃晃走过来。其中一个男生费力地架着另一个男生的身体,嘴上骂骂咧咧:“你他妈别吐我身上啊。”
苏沫停下脚步,看着祈燃和陈森缓缓由远及近。
下一刻,陈森也瞧见苏沫。像是看到救命稻草,脸上顿时一喜。
“仙女姐姐!”陈森叫苦不迭:“你终于来了!”
苏沫静静看祈燃。
此时的祈燃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像个软体动物一般,整个人都靠在陈森身上。眉头紧紧皱到一处,像是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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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喝了多少酒?”苏沫冷冷问:“怎么喝成这样。”
“喝了一晚上,就没停过。”想起今晚的祈燃,陈森心有余悸:“也不听劝,差点跟我们干架。”
他话刚说完,祈燃胃里一阵翻腾,作势要呕吐。
“我操,祈燃你给我忍着!”陈森大叫。
苏沫见状,赶紧帮着陈森把祈燃扶到卫生间。
卫生间过道上,苏沫捏着一瓶刚买来的矿泉水,半靠在墙边,听到男厕所里传来一阵阵的呕吐声,以及陈森骂骂咧咧的声音。
约莫十分钟后,陈森扶着祈燃到洗手台。苏沫走上前,把水递给祈燃。
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后,祈燃的神志稍稍回笼。他就着苏沫的手,喝了口水,吐掉。
如此反复几次,方觉舒服些许。
这会儿已经凌晨一点多,再送祈燃回家显然不现实。且不说他们进不了小区,便是能进去,倘若被祈致远看到祈燃这副鬼样子,也要扒掉祈燃一层皮。
陈森不愿祈燃年纪轻轻就落得个半身不遂的下场。
于是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把祈燃送去酒店住一晚。
陈森开了车来,可他晚上也喝了不少酒,车是没法开了。
好在这家酒吧有专门的代驾服务,陈森打了个招呼,等他们走到酒吧外,代驾司机已经在外面等候着了。
代驾司机和陈森合力将祈燃塞进后排座位。
苏沫跟着坐进去前,似是想到什么,身子顿了顿,问陈森:“跟祈燃一起来的女生呢?她不走吗?”
陈森没明白:“女生?谁啊?”
苏沫不记得叶语柔的名字,只能说:“祈燃生日会上玩游戏的那个姑娘。”
想了好一会儿,陈森才恍然大悟:“苏老师说叶语柔啊?”
“嗯。”
陈森更加懵了:“没啊,燃哥怎么可能带她来。”
苏沫:“……”
陈森:“苏老师怎么突然提起她?”
苏沫摇摇头,说了句没什么,转而钻进汽车后座。
陈森虽然感到莫名其妙,但也没再问,径自坐到副驾驶,报了个酒店名字。
车子启动,往前驶出的一刹那,祈燃的身子往前倾了倾。
苏沫在旁边,眼疾手快地揽住他的肩,不至于让他撞上前排座椅。
末了,苏沫嘱咐代驾司机:“麻烦您开慢点儿。”
司机应了,放缓车速,沿着主干道慢慢往东驶去。
不知过了多久,陈森忽然转头过来,轻声问:“他睡着了吧?”
“嗯。”苏沫应,偏头看他。
只见祈燃歪着身体,头抵在车窗边,沉沉的睡了过去,眉头深锁。
陈森转回头,幸灾乐祸地说了句:“明天早上有他苦头吃了。”
苏沫沉默着,没吭声。
陈森却又转过头来,自顾自解释:“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苏老师,主要是我联系烟姐没联系到。”
苏沫说:“没事。”
静了两三秒,陈森又问:“苏老师,祈燃是不是和你闹别扭了?”
苏沫抬眼,看他。
迎上苏沫复杂的目光,陈森笑起来:“他对你的心思我们都清楚。说真的苏老师,我和祈燃认识七八年,第一次见他这么喜欢一个人。”
“你别看他平时一副日天日地的嚣张样,其实骨子里纯情的很。”趁祈燃醉的不省人事,陈森又损了句:“还特矫情。”
苏沫不知道该说什么,继续保持沉默。
车内很安静,甚至能听到祈燃浅浅的呼吸声。
没有得到回应,陈森也不觉得尴尬,径自说:“虽然祈燃身上有挺多缺点,但是苏老师,他是真的喜欢你。喜欢到,为了能和你上一所学校而废寝忘食学习的地步。”
“你是没看到,那段时间他简直跟疯了一样。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悬什么东西,光什么——”
“……”
“反正就是特别拼。”陈森耸耸肩,坦诚道:“我自认没有这种非常人的意志力。”
陈森说得轻描淡写,苏沫心里却是波涛汹涌,复杂的情绪涌上心间。
她没想到祈燃从那么早,便开始自己喜欢了。
仿佛被人当头敲了一棒,苏沫恍然惊醒。那段时间的点点滴滴,那些曾让她觉得怪异的神情与行为,随着少年心思的缓缓揭开,忽然就有了合适的解释。
都是因为喜欢她……
“今晚也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丧,这么难受。”陈森回忆着,先前祈燃一杯接一杯往肚子灌酒的情形,连路木都吓了跳:“虽然他什么都不肯说,我猜他是为了你。”
透过后视镜,陈森暗暗观察苏沫的表情,末了,笑着调侃了一句。
“也只有你能把他“折磨”成这样。”-
车子很快便到了酒店,下车前,陈森让代驾司机稍等片刻。然后绕到后座,同苏沫一道,将身材高大的祈燃扶下车。
陈森提前在手机上订过房,在前台简单办理了一下,便扶着祈燃上电梯,顺手将房卡递给苏沫。
陈森订的是间套房,在八楼。
苏沫刷完卡,推门而入,陈森吃力地将祈燃扶到房间内。
把人放到床上的那刻,陈森喘了口粗气:“累死老子了。”
草草给祈燃收拾了一下,陈森的手机铃声乍然响起。
陈森走到套间客厅,接了个电话,再回来,略感抱歉地对苏沫说:“苏老师,可能得拜托你照顾一下祈燃,他晚上喝了很多酒,我担心他还会吐。可酒吧那还有个客户,在等着我——”
陈森为难地看着苏沫。
他当然明白让一个姑娘在酒店照顾人确实不妥。
苏沫也觉不妥,但是来都来了,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于是她说:“没事,我在这。”
陈森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感激道:“那真是太谢谢苏老师了。”
陈森嘱咐几句,说有事可以给他打电话,这才离开。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苏沫早已精疲力尽。她看了眼躺在床上睡得正酣的祈燃,抬手摁灭房间的灯,然后走到套间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客厅没开灯,黑黢黢一片。几步之隔有扇落地窗,窗帘敞着,银白色的月光毫无阻隔地投到光洁的地砖上,打成一片光圈。
苏沫垂下羽睫,静静望着那片光影,在回想,陈森的那些话。
然后是关于祈燃的那些回忆,一点一点倒流回苏沫的脑海里。
自祈燃告白以来,她始终认为,祈燃对自己的迷恋不过是贪图一时新鲜。
他喜欢她,就像幼时路过玩具店,被橱窗内漂亮的洋娃娃所吸引,哭闹着想要得到。可要说有多喜欢,却也不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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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今天陈森的话颠覆了苏沫的认知。
祈燃似乎,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喜欢自己。
苏沫胡乱想了一通,到后来支撑不住,半躺在沙发里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急躁的铃声骤然响起。
被惊醒,苏沫直起身子,迷迷糊糊去捞手机。可还没捞到,身体却蓦地顿住,心随之一颤。
半明半昧的光亮里,祈燃坐在单人沙发上,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莫名地,有些渗人。
手机铃声仍在锲而不舍地响,像是有什么紧急的事。
苏沫稳住情绪,舔了下发干的唇角:“祈燃?”
手机铃声终于停了,四周倏地安静下来,渗人的寂静在酒店客厅里蔓延开来。
祈燃没应声,而是径自起身,走到苏沫面前。在她茫然无措的视线里,缓缓蹲下来,继而仰头看她。
他的头发很乱,跟顶了个鸡窝头似的。脸色也因醉酒尚未恢复,却也因此增添几分可怜兮兮的错觉。
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唇线拉直,看上去倔强又无助。
黑暗里,他试图去牵苏沫的手,可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姐姐。”
他的声音听上去嘶哑干涩,仰着头,静静望着她,轻声说:“我们和好,好不好?”
“……”
第34章
◎姐姐吃醋了吗◎
此时的他,像是一株低到尘埃里的草,仰望站在高处的她。
眼里有光、也有期望。
苏沫莫名心里发酸,因为他
依誮
这般示弱的姿态。
她眼里的祈燃,该是意气风发的、恣意张扬的,哪怕是最初时那副嚣张狂妄的模样,总归不是现在这样,用最卑微的姿态,面对她。
苏沫的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半天讲不出一句话,听到祈燃又重复了一句,用请求的口吻。
他说:姐姐,我们和好吧,不要闹别扭了,好不好?
苏沫想说,我没跟你闹别扭。
可到底,没有把话说出口,只轻轻叹了声:“祈燃,你不必——”
话音未落,手机铃声又突然炸响,在耳边,中断了苏沫的话。
这次苏沫没有再无视。
而是从旁边捞起手机,看了眼,竟然是袁婷婷。
一看时间,才四点多。
苏沫愣了下,接通电话。
手机那头,袁婷婷带着哭腔的声音传过来。
“沫沫你在哪儿?盼盼她出事了!”-
苏沫赶到医院的时候,何盼刚刚洗完胃,尚在昏迷之中。
病房外站了许多人,除了袁婷婷和顾清悦,有闻讯赶来的辅导员,以及一众系领导,甚至惊动了校领导,都站在病房外询问主治医生何盼的病情。
袁婷婷站在人群外围,最先看到苏沫,快步走过来,将她拉到边上。
一路跑过来,苏沫的呼吸尚未平稳,问袁婷婷:“何盼怎么样了?”
许是刚哭过,袁婷婷的眼睛有些发红:“洗了胃,还没清醒,医生说最快也得几个小时才能苏醒。”
“不过抢救及时,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幸好清悦半夜醒来上厕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提起这事,袁婷婷心有余悸。
倘若不是顾清悦半夜醒来上厕所,迷迷糊糊间打翻桌上的水杯,她也不会因为担心笔记本进水而打开电灯,更不会因此发现何盼桌上残留的安眠药。
甚至于,若她迟钝一些,没有察觉出桌上药丸的异常,或许就不会因为担心何盼而去叫她。
真如此,也许今晚就会酿成一场无可挽回的悲剧。
听袁婷婷说完,苏沫暗暗松口气。
“她怎么——”话到一半,卡滞几秒:“……怎么会想不开?”
“唉,她就是太傻了。”袁婷婷叹息,下意识说:“因为通报的事。”
方才一路而来,苏沫猜到几分,可这会儿被证明,仍觉得不可置信:“就因为通报?”
袁婷婷反应过来,忙说:“也不是完全因为奖学金啦。就是——”
从袁婷婷口中,苏沫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何盼来自于外省的某个偏僻小县城,父亲嗜赌成性,没有稳定的工作,时常欠下赌债,家里开支全靠何盼母亲在维持,因此生活过得十分拮据。
何盼曾劝母亲离婚,被父亲得知后,把她打了一顿不说,甚至威胁她们说,离婚那日就是她们娘俩的祭日。何盼母亲软弱,听到这话便再也不敢动离婚的心思。
何盼虽怒其不争,到底为了母亲忍耐下来。幸而何盼聪慧,在这种家庭氛围中,依然凭借着自身的努力考到了江大。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母女俩抱头痛哭。何盼母亲觉得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了,但何盼不同,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而考入江大则是这美好生活的开端。
何盼进入江大后确实也很努力,好强的她不仅在各个学科上取得傲人的好成绩,平时只要有比赛,她也会一场不漏的参加,只为在履历表里添上漂亮一笔。
苏沫参与的实验项目,何盼当初也报了名,可惜最后还是被刷了下来。
然而苏沫却进了。
如果当时没有被嫉妒蒙蔽双眼做出这种糊涂事的话,以何盼在学校里的表现,会顺风顺水地毕业,然后找到一份薪资待遇不错的工作。
如果表现再好些,被系里推荐去研究所也不是没有可能。
袁婷婷说,通报出来后那几天,何盼情绪十分低落。后来在顾清悦的逼问下,何盼才哭着说,这两天她妈妈给她打电话诉苦,说爸爸又欠下一笔债。
妈妈的微薄收入,加上她的兼职家教费,完全填补不了父亲挖下的坑。
再想到在学校发生的一系列事,何盼当下就崩溃了。
倘若说父亲是压在何盼身上的一座山,而通报的事,则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袁婷婷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父母皆是小学教师,自是无法感同身受,只愤愤然道:“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禽兽不如的父亲?!太可恶了吧!换作我是何盼,无论如何都要让妈妈跟他离婚!”
苏沫没想到何盼的家庭情况会是如此,不免也有些同情。
沉默着没开口。
见苏沫不说话,袁婷婷以为她在自责,便拍了拍苏沫的背,劝慰她:“沫沫你别自责,这事儿不怪你,是盼盼自己想不开。”
同情是一方面,但在通报这件事上,袁婷婷仍然站在苏沫这头。
她公允评判道:“说到底,也是她有错在先。”
苏沫知她心意,颇为感激。
但无论如何,这事终究跟自己有关。苏沫心下不安稳,问袁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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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醒来?”
“最快三个小时。”袁婷婷说完,又补充:“不好说呢。”
“好。”苏沫看了眼不远处走廊上的人群,说:“婷婷,如果何盼醒了你通知我一声。”
“你要去哪儿呀?”苏沫脸上的疲惫一览无余,袁婷婷又联想到她晚上不在寝室,忍不住问道:“昨晚你去哪儿了?刚才在寝室没瞧见你,吓我一跳。”
“朋友出了点事。”苏沫没有说太多,随口解释,又说:“这儿人多,我去楼下坐会儿。”
“也行吧。”
袁婷婷怕她会自责,又强调了句:“你别太难受,这事儿真不怪你。我通知你,也只是因为我们住一个寝室,好坏得知道这个事。”
苏沫很感激她,笑着握了握她的手:“知道了。”
从病房出来,经过挂号大厅,旁边恰好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苏沫脚步停了停,走进便利店,她买了两包三明治和两杯咖啡,顺道让店员加热,然后走出医院。
清晨五点,天刚破晓,远处东方泛起的一缕鱼肚白被隐在高耸入云的大厦后,天空一片灰蒙蒙。
苏沫提着三明治和咖啡,走到一院停车场边上的凉亭里。
这会儿祈燃正靠在凉亭柱子上闭目养神,听到声响睁开眼。看到来人是苏沫,立马站了起来,脸上神情惴惴,迫不及待问苏沫:“怎么样?”
苏沫将咖啡和三明治递给祈燃,在他边上坐下:“抢救及时没有生命危险,但现在还没有苏醒。”
祈燃握着咖啡,温热透过纸杯传递到手心,内心却是一片冰凉。
他怔怔地坐下,又怔怔地开口:“…是因为举报的事吗?”
苏沫将他脸上的惶然与无措尽收眼底,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事儿搁谁身上,都不会好受。
苏沫把从袁婷婷口中听到事悉数告诉给祈燃。
祈燃沉默了。
半晌,才闷闷地开口:“我不知道会这样,假如……”
话刚开了口,又倏地顿住。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包括祈燃、包括苏沫,甚至包括始作俑者的何盼。
事到如今再去追究是非对错都是枉然,所有的假如也只是徒添遗憾而已。
“对不起。”
良久,祈燃垂下头,静静看着手里的咖啡,轻声呢喃:“我应该听你的话。”
倘若当初听了苏沫的话,事情不至于到如斯田地。
想起在酒店里,苏沫接到袁婷婷电话时,忽然变得煞白的脸色。那是第一次,祈燃在她脸上看到恐惧。
苏沫心里堵得慌,因为何盼的事,也因为祈燃的这句对不起。
沉默两秒,苏沫才开口,她说:“不用说对不起,你没有错。”
听到这句话,祈燃忽然偏头,望向她,茫然无措的视线里带着几分诧异。
迎着他的目光,苏沫一字一句说:“每个人都该为她所做的事承担相应的责任,何盼做错了,所以承担了她该承担的通报。同样的,我们也该承受举报所带来的结果,这是很公平的事,不是吗?”
“但是举报这件事本身没有任何错误。”苏沫轻轻笑了下,似在安慰他:“所以你不用道歉。”
一番话,说得祈燃有些恍神:“可是你之前——”
明明那么生气。
“是啊,当时我很生气,”苏沫没否认:“但是我气得是你的冲动和你的自作主张,而不是举报这件事。”
祈燃听得云里雾里,半天没明白苏沫到底是为什么生气。然后问道:“那你现在还生我气吗?”
苏沫笑说:“我像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吗。”
这句话他听懂了,祈燃露出久违的笑容,重复确认:“那我们是和好了吧?”
苏沫失笑:“什么和好不和好,跟孩子似的。”
这么说,祈燃也不生气,只一个劲儿的傻笑。
孩子气就孩子气吧,只要苏沫不生他的气就好。
可下一秒,又敛了笑,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他将手里的咖啡三名字放到边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宿醉的后劲直到这会儿才上来。
苏沫喝口咖啡,偏头看他一眼:“难受?”
“嗯。”祈燃闷闷地应:“头疼。”
在宿醉和睡眠不足的双重压迫下,他的头疼得几乎快要爆炸,只是刚才压着事,心理折磨盖过了生理上的难受。现在身体放松下来,方觉头疼得厉害,脑袋里像是有无数根绳子在扯着他。
“活该。”苏沫哂笑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喝。”
祈燃瘪瘪嘴,显露出几分委屈:“那我不是心里不舒服么。”
他嘀嘀咕咕地,倒打一耙:“谁叫你跟林加杨走那么近,还有说有笑的。”
苏沫被气笑:“学长是我朋友,一起吃餐饭有什么问题吗。”
祈燃哼了声:“他喜欢你。”
“我们只是朋友。”苏沫重复了一遍,又说:“好吧,就算如你所说他喜欢我,但是一起吃餐饭没问题吧。你不也和喜欢你的女生一起吃饭了吗,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认为你们有问题。”
祈燃一愣,疑惑地看她:“嗯?”
话刚出口,苏沫便觉不妥。她解释着:“我想表达的意思是,约朋友吃饭是件很正常的事。”
祈燃戏谑的目光在苏沫脸上打转,他挑了下眼尾:“姐姐,你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
祈燃微微倾身,靠近他,浅褐色的眼眸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看着她。
“网上有这么一句话: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他凑的近,有淡淡的酒味混着祈燃身上独有的清爽气息,飘进苏沫鼻内,不浓,竟然莫名有些好闻。
祈燃笑着揶揄她:“姐姐这么急不可耐地解释,是想掩盖吃醋的事实吧。”
苏沫:“……”
祈燃:“我很高兴,姐姐会吃醋。”
苏沫:“……”
祈燃:“不过我还是那句话,除了姐姐,我谁都不喜欢。”
苏沫:“……”
苏沫忍无可忍,抬起手,将祈燃近在眼前的脸推开。
“吃完赶紧回家休息。”-
何盼昏迷了将近四个小时才苏醒。苏沫赶到病房门口,没有贸然进去,而是透过门上的圆形小窗望进去,看到何盼虚弱的躺在病床上,面容惨白。
思索片刻,苏沫到底没进去,担心何盼见到她会激动。
于是她对袁婷婷说:“她没事我就放心了,改天再来看她吧。”
袁婷婷心想也好,便说:“那行吧。”
又瞧见她憔悴的面容,忍不住关心道:“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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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沫笑着拍了下她的肩:“我能有什么事。”
苏沫坐地铁回江大,路上接到项目组员的电话,问她今天怎么没去实验室。
这一圈折腾下来,苏沫竟然忘了早上还有个实验。她抱歉地解释了两句,项目组员倒也理解她,便说让她好好休息,等身体舒服了再说。
苏沫十分感激的说了声谢谢。
回到寝室,将包和风衣挂好,脸也懒得洗,苏沫直接爬到床上补觉。是真的累了,没过几分钟,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何盼自杀的事,校方的保密工作做的极好,没有走漏半点风声。同学问起何盼缺勤的事,袁婷婷她们也只说是身体不好,在住院,同学们便不疑有他。
关于何盼的情况,苏沫都是从袁婷婷口中得知的。
她听说,何盼的妈妈从外省赶了过来,见到女儿躺在病床的模样,抱着她嚎啕大哭。
她又听说,何盼妈妈决定和何盼爸爸离婚,何盼听到很高兴,情绪渐渐好起来。
她还听说,校方安排了一个心理医生,专门疏导何盼的情绪。
点点滴滴,苏沫听说了许多。
直到何盼出院的那天,苏沫才去看望何盼,拎了一大篮子的水果。
这时候距离何盼出事已经过去四天。
去探望前,苏沫做好了何盼歇斯底里让她滚出去的准备。然而,现实中的场面要比想象中平静。
何盼平静的看着她进去,平静的看着妈妈接过水果篮招呼她坐下,又平静让她妈妈回避一下。
默了片刻,苏沫问道:“身体恢复了吗?”
何盼说:“挺好的。”
苏沫又问:“今天出院吗?”
不知道怎么开场,问的都是些废话。何盼也知道,但也就这么应着:“嗯。”
然后彼此都没了话。
在这样的氛围里,苏沫准备的那些“我们谈一谈吧”诸如此类的开场白,显出几分不合时宜。
静了几秒钟。
“抱歉。”
“对不起——”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又同时停住。然后她们看着彼此,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你不用跟我说抱歉。”尴尬被打破,何盼开了口。她的脸色依然有些许苍白,毕竟洗过胃又昏迷这么久,尚未完全恢复。
她说:“这事是我有错在先。”
苏沫静静听她说。
“苏沫你知道吗,我是以我们县第一名的高考成绩靠进江大的。”何盼慢腾腾地说:“无论是小学还是高中,每次考试我都能得第一,偶尔几次落下,只要我努力便能追上。所以我一直以为,我是很优秀的。”
“但是遇到你,我才发现,原来天赋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真的存在。比不上就是比不上,无论我怎么努力,始终追赶不上你。”
“我承认我很嫉妒你。我从不羡慕家境比我好的人,也不嫉妒比我生的漂亮的人,因为这些生来便注定的,我无法左右。可是学习上比不过,让我很沮丧。”
她停了停,苏沫说:“你很优秀。”
“可你更优秀,只要有你在,我永远都是那个不起眼的存在。”何盼苦笑了下:“大一那年奖学金评比,我输给了你,始终让我耿耿于怀。”
“所以我把你当成敌人,当成超越的对象,就跟着了魔似的。”
“……”
“……”
在清晨的阳光里,何盼将隐藏在心里的那些话全番吐露。
末了,她自我反省:“但是无论我有多少理由,都不是我伤害人的借口。这次的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跟你无关。”
“我甚至,还挺感谢这次的重生。”何盼笑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如果不是经历这次事,说不定妈妈永远都下不了决心和爸爸离婚。
这么说起来,倒是一件幸事。
明亮温暖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来。有那么一瞬间,苏沫觉得何盼真如她所说那般,重生了。
苏沫待人处世之道向来是清冷且疏离的,但在那个早晨,她忽而发现,原来人与人的交往界线其实不必如此泾渭分明。
就像她和何盼。
她们之间有过矛盾,也有过争吵,然而在彼此缓缓敞开心扉之际,所有的嫌隙一概烟消云散。
何盼问她:“我们能做朋友吗?”
苏沫笑起来:“当然。”
第35章
◎别撩我。◎
自那日后,苏沫和何盼的关系便缓和下来,寝室内的气氛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剑拔弩张。
四个人中就属袁婷婷最开心,她本就是个爱热闹的人,缠着苏沫问她是不是不搬出去了。
苏沫略感抱歉的笑了笑,说已经签了半年的租房合同,不去住也退不了钱。
袁婷婷瘪瘪嘴,虽然不高兴也只能作罢。苏沫说以后也不是不见面了,上课在一块呢。袁婷婷心思浅,想想也是,便又立马高兴起来。
十一月中旬,苏沫抽空搬家,祈燃叫上一众室友来帮忙。室友们十分热心肠,又是搬东西又是打扫卫生,忙得不亦乐乎。
为答谢他们,苏沫特地去了趟附近的菜市场,打算亲自下厨犒劳他们。
祈燃屁颠屁颠地跟着苏沫一起去,帮她扛米提菜,好不殷勤。
提着满满两袋子食材回公寓,苏沫走进厨房。
厨房空间狭小逼仄,苏沫将食材放进水槽里。想起方才买的围裙,她取了来,利落地拆开包装袋,径自穿到身上。
手绕到身后打结的时候,心思放在食材上,在考虑他们的口味喜好。
她惯是爱吃辣,就是不知道邱向晨他们吃不吃得惯。
刚想问一句,身后突然有人靠近。
她未反应过来,正在打蝴蝶结的手便被人轻轻拨开了,旋即是祈燃独有的气息,从耳尖轻轻滑过。
声音就在耳后,像是贴着她,又低又沉:“我帮你系。”
身子顿时一僵,苏沫没敢再动,双手无措的垂在身侧。
他们挨得极近,近到苏沫的背稍稍往后靠,便能贴上祈燃的胸,少年身上的气息结结实实将她包裹起来。
这样近、这样暧昧的距离,令苏沫感到十分局促。
可偏生,祈燃像是极有耐心似的,不徐不缓地系着带子。
客厅里电视频道调到了英语新闻台,主播用流利的英伦腔播报着时事新闻,好像是国外哪个地区又发生了枪击案。
还有邱向晨他们的打闹声,忽然近了,似乎在往厨房方向走。
苏沫的心跳仿佛慢了半拍。
就在这个时候,祈燃终于往后退了一步,得意洋洋地说:“系好了,完美的蝴蝶结。”
苏沫这才转过身,看他。
与略显张皇的苏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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