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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观闻言失笑,还老臣呢?这指的是戥子?

    他知道阿宝与戥子情分不是主仆,更似姐妹。

    “这事三五日是查不到头尾的,我不日便要去翰林院任职。”进了翰林院从此便是条他未走过的路, 须得打起十二分精, 他怕自己一时疏忽,照顾不到阿宝。

    阿宝看了眼那瓶茶梅,粉色花朵缀在雨过天青色的瓷瓶里,触动旧事。

    梦中, 福儿为了让她能感知四季, 每日病床前总有不同的花器,插着不同的鲜花。冬日无花的时候,她也变着法的摘来苍藤红果。

    “不。”阿宝摇头。

    裴观一时不明白阿宝为何不愿意,他还待再劝, 阿宝说:“我病榻前, 就全靠她们俩。”二人都宁可不成婚, 也要留在院中陪她。

    等她走了,两个先夫人身边的老姑娘,要到哪儿去?还能终身有靠么?

    她从未问过裴观,她怕裴观一问三不知,怕自己听到答案怒从心起。

    是以无论如何,也要查出真假再定!

    听阿宝说起病床,裴观心中愧意顿升,想来她病时,戥子福儿常伴她左右,与福儿情分不同。

    “好,但有一条,未查明前,绝不许她贴身侍候你。”

    阿宝点头应允,跟着便问起裴三夫人的事:“你阿爹在世时,与你娘好不好?”

    她阿爹只要说起娘来,就狗熊挂鼻涕。

    从阿宝的娘作姑娘时说起,说她爱吃的辣子,爱骑的马,马脖子套着的铜铃铛,和纵马出去一路的“叮玲”声响。

    又说他们成亲之后有了阿宝,肚里刚揣着娃娃时,阿宝的娘自己还不知道,天天去骑马。待知道怀了孩子,把她娘吓得足在床上倒了三天。

    “后来呢?”小小的阿宝撸着阿爹的胡子问。

    “后来?后来你娘就躺不住了,我还怕把你颠坏了,如今看来你这骑马的本事,说不定是在你娘肚子里学的。”

    阿爹这些故事,说了得有一百遍。

    她听了这么多她娘的故事,可从没裴观说过他的爹娘。

    今日上香,她又听见裴三夫人对着牌位说话,先是骂丈夫无事生非,自己安闲了一辈子,死了给儿子惹麻烦。

    跟着又告诉他将要给裴珠定亲:“你放心,我不会简薄了她。”

    以前阿宝并不懂,自她作了梦,梦见几个寒暑她就那么躲在床上,才知道,这是寂寞。

    阿爹说了一百遍娘的故事,也是因为寂寞。

    “父亲和母亲……”

    裴观顿住,他还真想起来父亲母亲是如何相处的,他小时候父母在一起的时间还多些,后来就少了。

    “那你知不知道娘每回去拜你爹,都要说说话?”

    这个裴观倒是曾见过,这么想来,父亲过世之后,母亲对着他的牌位说的话,要比父亲在世时多的多。

    阿宝看裴观沉吟:“晚上咱们到正院陪娘用饭罢。”

    “也好,是有许久不曾陪母亲用饭了。”

    “咱们悄悄的去,先不要惊动她,叫她高兴高兴!”

    裴观笑了:“好。”

    这个好字拖了长音,颇有纵着她胡闹的意思。

    夜里裴三夫人正用饭,她一个人吃饭,就在内室的罗汉榻上摆饭,一格梅花洋漆小几都摆不满。

    面前一碗汤,半碗粥,再加几碟送粥的小菜。

    陈妈妈就坐在下首,也有张小桌,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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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一样的菜色,陪着裴三夫人用饭。

    听说裴观来了,裴三夫人诧异道:“怎么这会儿来了?”

    待瞧见把食盒子都拎来了,裴三夫人笑道:“你们就该吃你们的,我晚膳至多喝一盅汤,再喝些粥。”

    “大伙一道用饭,那才香呢。”

    从内室挪到明间,屋里的灯全点起来了,圆桌摆得满满当当。

    一半是她和儿子吃的,一半是阿宝吃的。

    “这红彤彤的,看着就辣嗓子,你也不怕?”裴三夫人指着一碟辣酱问阿宝。

    阿宝反盯着裴三夫人桌上那碟白乎乎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家乡的吃食,毛豆腐,寻常人是吃不来的。”

    阿宝看那豆腐果似长一身白毛:“这……这是长了霉?”

    “就是长毛的才好吃。”

    除了裴三夫人和陈妈妈能吃,家里无人吃这个,是以阿宝虽也来用过饭,但这些菜不会端到她面前。

    阿宝跃跃欲试,裴观一把按住了她的筷子,冲她摇了摇头。

    裴三夫人笑起来:“观哥儿打小就怕这个,丁点大的人,怎么哄都不肯尝一口。”出嫁二十多年了,还是只有跟她一道嫁过来的贴身丫头,能跟她一起吃这毛豆腐。

    “那诸暨还有什么?娘还爱吃什么?”

    “那可就多了,梅干菜,松香年糕,藤羹……”因在守孝,裴三夫人说的都是素食。

    “藤羹是什么?”

    “就是拿米浆做成的薄饼,切丝可以做面,成块的饼里也可以包素包荤。”裴三夫人忆起儿时时光,不知不觉面前一碗粥就变成了半碗粥。

    待她说起诸暨过年的习俗,又吃了两个素馅的小饺子。

    面前的素饺和米粥全吃干净了。

    陈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少夫人可得常来。”每顿就吃半碗粥,身子怎么能养得好。

    裴观一直默默听着,有些事,就连他都没听母亲提过。

    第二日他们又去了。

    头一二天,裴三夫人还不习惯,吃多了积食,吃了个山楂丸子,又到院中散步消食才好受些。

    到第三天,不得人来,裴三夫人已经吩咐小满:“叫厨房别懒着,多钻研钻研新的辣菜,怎么阿宝吃来吃去就那两个,我都看腻味了,再不行请个崇州厨子来。”

    小满掩口笑了:“知道,这就去吩咐。”

    “还是娶了媳妇强罢?”陈妈妈满脸打趣。

    “哪是媳妇,真跟女儿差不多,淘起来气人,这哄起人么……。”裴三夫人说起来便笑,“那一百篇孝经,她交了没有?”

    见陈妈妈摇头,裴三夫人叹息,真是又可气,又可人疼。

    连陈妈妈都被哄得亲手做了一次藤羹,这东西费时费工,陈妈妈已经许久亲自动手了。

    阿宝吃了半个素的,又卷了个拌着辣油的,满口说香。

    就连裴珠也吃了些,这还没到冬至,倒跟过年一样。

    裴三夫人还翻出许久不动的笔墨,亲自画了一张九九消寒图,洒金纸上画素梅一枝,总共八十一瓣梅花瓣,自冬至起每日染上一瓣。

    手虽生了,功底还在,那枝杆那梅花,裴珠看了还大着胆子想求一幅回去。

    “是消寒图又不是正经的梅花图。”

    裴三夫人口中虽这么说着,却让小满开库房,取出一幅她嫁妆中的雪梅图来,嵌好了送到裴珠屋中去。

    “她也辛苦了许久,也该慢慢给她添一些东西了。”

    裴珠屋里一时添幅雪梅图,一时又添个紫檀白玉屏。

    荼白背地里与竹月两个直念佛:“真是菩萨保佑,把六少夫人送来给咱们姑娘当嫂子。”要不是六少夫人,一家人哪能这般和乐。

    阿宝责怪裴观:“你还说什么娘自来喜欢清净,让我少扰她呢,她明明就是爱热闹的。”

    裴观也知母亲这些日子笑得多了,连陈妈妈都说母亲夜里睡得极香,不必喝安神汤药都能睡两个整觉。

    “原来一夜里总要醒三四回,睡得也浅,这几日开怀,一觉倒能睡上二三个时辰。”一夜醒一次,已是好几年都未曾有过的。

    裴观这才知道母亲寂寞,原来她自己用饭时,吃得那样简单。

    等又听母亲说起娘家旧事时,裴观问:“明年春天,母亲要不要回家省亲?”

    裴三夫人手中还握着筷子,听见儿子这么说,胸膛不住起伏,未及开口,眼泪便簇簇落下:“真的?”

    “真的!我陪娘去!”阿宝不等裴观答应,自行作主。

    裴观先是看她一眼,跟着点头:“就让阿宝陪母亲回家省亲,如何?”

    裴三夫人又是喜又是泪,她已经离家快二十五了。

    说是明年春天,她放下筷子就开始预备起回家要穿衣裳,给小辈们的礼物,还张罗着写信:“得写信!告诉我娘!你外祖母!”

    裴观饭都没吃完,就被母亲拉到案前去,写了封要回家省亲的信,并年礼一道,送回楼家。

    夜里裴观诚心实意向阿宝道谢:“多谢你,你有什么想的,要的,只管告诉我,我必替你办到。”

    阿宝眼睛都不带眨的:“一百篇《女诫》。”

    “好!”裴观撸起袖子照书便抄,阿宝忙着冬日大祭的事,裴观便在房中替她抄书。

    整整三日,这才全抄完了。

    收捡齐整交到阿手上:“孝经百篇,女诫百篇,请娘子查点。”

    两百篇字厚厚一摞,虽是紧急抄的,可每张墨迹都干干净净,还压平实了才叠在一块。阿宝越看越满意,冲着裴观点头:“你才是我的贤内助呢。”

    捎手便把这两百篇字送到了大伯母那里。

    徐氏病了几日,才刚好些,听刘妈妈说六郎媳妇将罚抄的字送来,她还有些诧异:“当真送来了?”

    “是,厚厚一叠,也不知道写了多久。”

    “拿来我瞧瞧。”徐氏伸手接过,先看卷面整洁干净,没有墨点水渍,心下先点了头。抄得干净说明她是诚心在写,并未敷衍了事。

    再看字迹时,徐氏惊了:“六郎媳妇的字竟这么好?”这笔力这用墨,没个十来年的苦功夫,哪能写出这笔字来。

    裴玠明正巧过来看望妻子,先问吃药了没了,身子好些了么?夜里还出不出虚汗,待见这一叠纸,皱了眉头:“你正养病,不要理家,让小辈们去办罢。”

    拿起来瞧了眼,才知是六郎媳妇送来的,目光扫过,叹了口气:“这哪是六郎媳妇写的,这分明就是六郎的字迹。”

    虽竭力将字迹改得柔婉,能骗过妻子,却骗不过他。

    “真是荒唐。”

    哪有女子让丈夫抄《女诫》的?

    夫妻二人对望了一眼,皆无可奈何。

    “罢了,往后便由得他们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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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5章 【一】

    嫁娶不须啼

    怀愫

    裴三夫人自打定下明岁春天要回娘家去, 好似吃了仙丹妙药,一口气年轻了十岁。

    阿宝要忙冬至大祭,珠儿陪着她收拾东西:“我记得坐车在路上走了一月有余, 出门的时候外头还结着霜呢, 走着走着,桃花就全开了。”

    裴三夫人一面说一面出神, 她哥哥给她送亲, 送到时候, 对她说:“一二年的, 就回来一趟,娘说了, 你的屋子不动,全给你留着。”

    那时她想的是,她嫁的并不算远,一二年回娘家是勉强了些些, 四五年总能回家一趟。

    一等就是二十五年。

    到预备起回家的箱笼了, 裴三夫人件件都不满意:“这些衣裳都太素了。”她母亲还在堂,出门的时候她一身嫁衣,回家时一身孀居素衣,惹母亲的眼泪。

    裴珠悄悄把这事告诉阿宝:“母亲说挑不出衣裳来。”

    “那就全做新的!”二十五年才回一趟娘家, 自然件件事都要称裴三夫人的心意。

    隔几天, 新料子就送到裴三夫人房中。

    荔色,降红,石绿,松绿, 各色的织锦缎子堆叠在那儿, 戥子和立春一道去上房, 还特意说:“这是少爷少夫人特意孝敬夫人的。”

    “我哪能穿这些。”颜色是她这个年纪穿的,可她到底是寡妇,织金织银,妆花云锦都过于华贵,穿出去惹人耻笑。

    阿宝知道裴三夫人不肯用这些裁衣裳,特意抽出功夫跑了一趟:“娘爱穿什么就穿什么,管别人说什么,让外祖母高兴就行。”

    “彩衣娱亲嘛!”

    裴三夫人一听就知这话是儿子教给阿宝的,想到她离家的时候,母亲不过三十出头,这会儿连她都要四十了。

    点头让针线上人赶制衣衫,又再挑了几匹颜色轻的,给珠儿裁上。

    催促阿宝:“我知你事忙,但大祭之后,许夫人就要来,你预备得如何?”

    裴观调职的消息一出,道贺的帖子雪片似的飞上门来。

    裴三夫人之前还曾说今岁送来的辞青帖子少,一夜之间,各家纷纷来请赏冬景。

    这些帖子若要排期,莫说冬至了,直能排到元宵节去。

    裴三夫人又好气又好笑:“之前家里出事,也就只有几家人来信问候,这会子倒来得密了?”

    就算是来信问候的,也不全是好意。

    还有特意写信来恶心恶心人的,装傻冲愣佯作不知,信中殷切问询裴三夫人,问裴观是怎么了?不是在家守着孝么?怎么外头的话说得这样难听?

    着实把裴三夫人气得够呛,但她那会儿哪有精神来管这些,连信都没立时回复。还是裴观进宫之后,她才将那些信笺又翻出来,一一回信。

    裴三夫人把之前那信跟这回送来帖子,一并拿给阿宝瞧:“你看看,原来是怎么说的?如今反来道贺,真是拉得下脸皮!”

    裴三夫人这会儿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饶有兴致的将这些人说给阿宝听:“这一位同我也算有闺中之谊,又都嫁在了京城……”

    初时两人也曾当过一二年的好友,裴三夫人嫁得好些,也时常请她来作客,互送衣食玩意儿。

    阿宝一看帖子就知:“吴夫人。”

    “你怎知道?”裴三夫人很是诧异,跟着看到帖子上的落款,以为阿宝是问句,点点头道:“就是她,你可还记得你与观哥儿成婚,吴家送来的贺礼?”

    这些事阿宝怎会记得。

    看她摇头,裴三夫人从鼻子里头哼哼出一声来:“自咱们一起嫁到了京城,先时还好,后来她便事事要同我比较。”

    一面说一面觉得好笑:“我又不是那种性子的人,大家既是旧友,好了歹了,互相问候,互相帮衬岂不好?”

    偏偏吴夫人嫁人之后性子慢慢变了,见着裴三夫人过得好些,心里便酸。

    若是裴三夫人日子难过,她必要上门来陪些许眼泪,说些宽慰人的话。

    “说是宽慰我,句句都得反着来听。”吴夫人刚嫁进门便一举得男,裴三夫人却过了几年才终于有孕。

    那会儿两人倒还好,吴夫人又是给她送送子观音像,又是邀她到城中娘娘庙去拜祭添香油。

    裴三夫人初时还感激她,嫁到婆家便是举目无亲了,能有个旧友在,她心中总能宽慰些。

    慢慢才觉出不对来。

    “这种事本是天定,她却像是胜了我一筹。”裴三夫人这些年也没人好说,说给外头人听呢,怕人家觉得她背后说人。

    原来又与裴珠并不亲近,不能说给庶女听。

    至于儿子,那更不成了。

    她说上两句,裴观就要讲些圣人言论。气得裴三夫人直瞪眼儿,她难道没读过圣贤书?只是嘴上痛快两句都不成。

    那会儿她也曾黯然,要是亲生的女儿还在,长到十来岁,母女俩必有许多私房话能说。

    今儿借着吴家送帖子来的由头,一口气全说给阿宝听。

    小满看夫人说得兴起,送上点心攒盒,沏上热茶。

    正是午间日头最好的时候,暖阁里窗户大开着,裴三夫人坐在软榻上,身后垫了大引枕,手两个手枕,舒舒服服窝在里头。

    桌上摆着海棠攒花盒中堆满了蜜饯果子,配上杏仁酥,炸栗团,枣儿糕。

    红的彤红,黄的金黄。

    阿宝先吃块杏仁酥,又嚼了个炸栗团。

    “后来她也生了个女儿,瞧我们观哥儿越来越出息,她就想同我定儿女亲事。”

    那时裴三夫人已经看透吴夫人的本性,同她连来往都少了,怎么会定儿女亲。

    “我怎能让观哥儿有这样的岳家。”

    裴三夫人撇了撇嘴。

    她向来庄重自持,此时难得露出鄙薄神情,阿宝看了忍不住便笑。

    吴夫人深觉被裴三夫人给辜负了,裴探花郎三求林家女的事,阖京皆知。她听说了,很想当面刺一刺裴三夫人。

    那么些读书人家的女儿不要,偏偏求娶马伕的女儿。

    她自己心里不痛快,料想裴三夫人有这么个儿媳妇也不痛快,便想趁着宴上碰见,再“宽慰”裴三夫人几句。

    偏偏裴三夫人深居简出,她就只好特意写信来慰问,刺探是不是裴老太爷让孙子求娶林家女的。

    可林家官位又不高,求她作什么?

    等到裴观和阿宝成婚,她自也送了礼来,还特意到新房看过新娘子,回去说了句“传言就是传言,当不得真。”

    外头传言阿宝生得如花似玉,貌若天仙,故此裴家才三次上门求娶。

    说传言当不得真,意思就是林家女儿不过中人之姿罢了,生得寻常,还没读过书,探花郎看中她,莫不是鬼遮眼。

    阿宝进门三日,裴老太爷就走了。

    吴夫人在外头又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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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一通的舌根。

    这些话自然传到裴三夫人耳中,她都不必看,闭着眼睛都能想到吴夫人说这些话的神情。

    她总是满面歉意的,仿佛她打心眼里压根就不想这么说,她万不得已这么说了,真是一片真心为了人好。

    “这新媳妇也太倒霉了,怎么就这么巧?这往后她在裴家的日子该多难过?”

    只要她挑起这个话头,自有人接她的话:“八字相冲?”

    “成婚哪有不合八字的,难道是新媳妇八字太硬?”

    等难听话说了一篓,吴夫人便在此时出来说好话:“可不能这么说,谁家想碰上这样的事呢?外头该传得多难听呀。”

    这个吴夫人,阿宝早就见过了,在梦里。

    重来一次,吴夫人的性子一点没改,还是这么惹人厌。

    阿宝吃得津津有味,拉过海棠小碟,从四色酥糖里挑了块黑芝麻的,用小碟子托着,拿舌尖轻碰糖粉。

    裴三夫人这些话,阿宝也早就已经听过一遍了。

    上回听也是这样的天气,也是满桌的点心,只是那时裴三夫人是在教导新妇,将这些告诉她,免得她出门交际时踩了坑。

    “待出了孝,咱们要到外头走动,你免不了是要听几句难听话的。”裴三夫人提前先说了,就是怕阿宝气盛。

    “等见了,你就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了。”

    “对了!”裴三夫人一抚掌,“我得写信告诉她我要回娘家了。”这还不把她鼻子给气歪。

    阿宝忍俊,看裴三夫人得意洋洋写信“报喜”,放下茶盏道:“小宴就置在水阁里,都布置好了,铺了厚锦毯,摆的十二扇大围屏,成套的粉彩瓷器。”

    阁前临水边腊梅早发,也算是院中景致。

    这是珠儿的头等大事,阿宝办得极是精心。

    吃食的单子也已经拟定:“我们家守孝,许夫人茹素,正好都是吃素,点心嘛就多备几样。”

    裴三夫人看过,连连点头。

    又坐直了身子对阿宝道:“等许夫人来那日,有些话,你得替娘说。”

    她虽敬许夫人的为人,可自生下来学交际起,就没像许夫人那么说过话,她放不下几十年的教养体面。

    阿宝一口应承:“行,那就我来说。”

    裴三夫人只觉这桩事处处都好,就只有一样不好,女方先开口,总是落面子的。

    “没法子,要咱们不开口,等到头发白,许夫人也不会开口。”

    第186章 【二】

    嫁娶不须啼

    怀愫

    许知远的书僮一打听着家里接了裴家的帖子, 撒丫子跑去报给少爷。

    “少爷!夫人接了裴家夫人的帖子,要去裴家赴宴!”

    许知远正对着窗外芭蕉读书,闻言大喜, 握着书卷的手一紧:“当真!”

    他为着裴博士的事, 与几位朋友断了交情,那几个往日里倒也能一处议事, 可一这大事大非, 却又迂腐起来。

    天下的事, 总得分个黑白是非, 人心总该存点义理公道,不能全被“尊卑”二字盖过。

    就因宋祭酒是裴博士的老师, 还是裴博士父亲的老师,就要睁一眼闭一眼?当作瞧不见他苛待学生至死?

    许知远与人争吵了数次,他口齿又不很伶俐,每次争论回来都气哼哼的, 干脆与那帮迂人断交。

    等到宋述礼自陈罪状, 裴先生调职入了翰林院。

    许知远终于扬眉吐气,那些朋友又来请他去诗会酒会,有的还想请他攀一攀裴先生的交情。

    许知远不愿见这些嘴脸,推说闭门读书, 一概不理。

    心中还有些纳罕, 前两个月,裴先生时常将他请到家中去,还曾问过他可曾定亲。

    原以为问那一句是瞧中了他的意思,少年人忍不住浮想, 裴先生如此风度, 他的妹妹若能有三分像他, 便是难得的佳人。

    可这段日子又没了下文,难道是他想岔了?

    也许先生只是关怀一下学生,并没想过什么结亲的事。

    他还曾问过母亲:“裴先生的妹妹,与裴先生有几分相似?学识性情如何?”

    明明他能借着送母亲去赴宴的机会,悄悄看一眼裴家姑娘的。虽戴着帏帽瞧不见面貌罢,但看一眼身姿也能见几分气度。

    许夫人听见儿子这么问,平平看了他一眼:“这与你有什么相干?”

    许知远早年丧父,是母亲抚育他成人,早就习惯了母亲这性子,要问什么就得明明白白问出来。

    若作虚言,那就是绕上十八个弯子,也问不出想知道的。

    “我……”

    许知远满脸窘相,支吾了半晌:“我觉着,裴先生或许是有想将……将妹妹许配给我的意思……”

    问过他的生辰年月,又问过他家中境况,还问过他可曾有婚约。

    若非有意作媒,因何问得这么详细。

    许夫人瞧了儿子一眼,见他面孔涨得通红,反问他:“你怎么会这般想?”

    “你学问平平,模样平平,性情平平。他为何会瞧中你?”

    那裴家姑娘如兰似珠,凭什么要配个处处平平的男子。

    许知远方才还通红着一张脸,听母亲如此评价他,似迎面被人痛打了两拳,脸上红晕尽去。

    好在他打小就习惯了,母亲说话就是这样,小声替自己辩白:“我虽比不得裴先生,也没这般差,裴先生特意问我可曾婚配,他可没问别人。”

    许夫人想了想,点点头:“也许是看中你憨实?这么说来,你也确是有这点好处的。”

    这话听着是在夸,但许知远高兴不起来。

    他也咂出点味儿来了:“裴先生的妹妹是不是极好?”

    许夫人不说话,就算裴观真有那个意思,长兄如父是可以代父母嫁妹妹,她却不能妄议闺阁中的女孩儿。

    “她当真这么好?”

    母亲虽没开口,许知远也猜到几分,嘴巴咧到了耳后根。

    他嘴才刚咧开,便被母亲严声喝住:“你笑什么?可是在心中肖想好人家的姑娘?背三遍《清净经》!”

    许知远在他亲娘跟前站得笔直,老老实实念了三遍滚瓜熟的清净经。

    “人心好静,而欲牵之。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观空亦空,空无所空……”

    得努力站直了,才不能摇头晃脑,若是动了脑袋,他亲娘又要说他有口无心,必要罚得更重些。

    直念到脑中全是空空空,一丝绮念也无,他娘才放他走,还让他闭门读书,不许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自此之后,许知远当着他娘的面,一个字儿也不敢提裴先生的妹妹。

    书僮来报接了裴家的帖子,他这才又意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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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僮看少爷眉花眼笑的模样,向他道喜:“裴家必是跟少爷提亲的,恭喜少爷娶个好少夫人。”

    许知远横眉瞪了他一眼:“不可妄言!”心里却如煎汤似的冒泡,又不敢问他娘,在屋里捧着书直转圈子。

    许夫人接了帖子,身边的妈妈问:“远哥说的不错,裴家或许真有这个意思?”

    “莫要肖想。”

    那老妈妈道:“怎是肖想?那裴家的姑娘是庶出,又不是正室夫人的女儿,真要议亲,咱们远哥儿能选着更好的。”

    “蒿草之下,或有兰香。”

    妈妈见她这样,也不再说,预备起去裴家的礼物,依旧还是四色礼。

    去哪一家都如此,不因裴家可能有结亲的心思,就将礼办得更厚些。

    许知远不敢跟母亲打听,偷偷找到母亲身边的老妈妈:“贺妈妈,你给我一个准信儿,是不是……是不是……”

    贺妈妈先点头,又摇头:“哥儿就再等一等,你这年纪也该说亲了,纵不是裴家姑娘,还有上门的官媒人呢。”

    许知远脸色黯淡下去。

    贺妈妈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心里疼他,可他娘认定了他配不上裴家姑娘,不会主动去张这个口。

    “要不然,你求求你娘去,癞□□想吃天鹅肉,也得张开嘴不是。”

    虽是俗话但有道理,许知远刚要点头,又看向贺妈妈:“贺妈妈,我怎么成癞□□了!”

    贺妈妈说漏了嘴,赶紧找补:“就是打个比方,我们远哥儿年轻轻的就是举人,哪样都能配得上裴家姑娘。”

    要贺妈妈说,自家哥儿的好处多了去了。

    家中殷实,又是独子,既无妯娌要应酬,婆母又是个省事的,你只须跟她说实话,她绝不苛责挑事儿。

    这个年纪的少爷,房里干干净净的,又从不眠花宿柳,放假便是在家读书,打着灯笼都难找的。

    裴家能有什么不愿意?

    许知远听了贺妈妈的话,提着袍子跑到许夫人的织房去,在门口停下,让丫头通报:“我要求见母亲。”

    丫头看了眼少爷,这少爷脾气是好,就是人有些呆,见就见罢,怎么还求见?

    但她依言掀帘进去禀报:“夫人,少爷在外头,说要求见您。”

    许夫人正在内室织布,又踩了十几下,停下梭子才:“请他进来。”

    许知远进门便一撩袍角跪倒在母亲的身前,双手搭住下拜:“儿子想求娶裴家姑娘,还请母亲为我提亲。”

    许夫人皱了眉头。

    许知远没等到母亲发话,就这么脑门贴地,不抬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厚颜求一求。”

    许知远抬起脸来,笑得见牙不见眼,心里只觉得世上再无比母亲更好的人:“多谢母亲,母亲万福,母亲……”

    “出去。”

    贺妈妈上回她没跟去秋霞圃,没能见着裴家姑娘。这回去裴家,要为远哥儿提亲,她必要跟着去。

    瞧瞧那位姑娘究竟是个什么相貌。

    贺妈妈跟在许夫人身后去了裴家。

    裴家门户是比许家略高些,园子精致,丫头婆子伶俐,须得几代富贵方能如此。

    但许家是清流人家,也传了三代诗书,真论底蕴并不差着什么。

    裴三夫人见到许夫人很是客气:“早就想请你,只是家里事实在是忙,忙完了大祭,这才得闲。”

    “可巧着水阁边的腊梅早开,想你是爱花的人,便请你过门赏花。”

    阿宝跟在裴三夫人身后,一行人进了水阁,上了茶果点心。

    裴三夫人托着茶盏,茶盖轻碰碗沿:“七丫头呢?许夫人也不是外客,叫她来给许夫人请个安。”

    贺妈妈听到裴三夫人这么说,心里明了,这就是有结亲的意思了。

    就在许夫人身后等着,过得片刻,就见水阁外几个丫头簇拥着个披月白斗蓬的姑娘自桥上过来。

    九曲桥横在水面上,岸边腊梅横生到桥顶,那姑娘自万朵花下过。

    人越是走近,贺妈妈越是瞪大了眼睛。

    月白绣绿梅的小袄,淡墨画的白绫裙子,带着一阵香风进到水阁中,先给裴三夫人行礼,再给许夫人请安:“请许夫人安。”

    许夫人点了点头。

    裴珠便往一边,挨着阿宝坐下,半个身子藏在阿宝身后。

    许是走的急了,面上薄红,似白玉生晕。

    贺妈妈望得呆住,半晌才咽了口唾沫。

    要不是这姑娘守了四年孝,不能出门交际,哪能轮得上远哥儿!

    裴珠请过安,略坐坐就又找了由头回去,好腾出空来让两家长辈议事,坐屋中越想心里越觉得不安。

    怎么许夫人还是一句话都不问她?

    裴三夫人给阿宝使眼色,让阿宝来张这个口,她怎么也算是许知远的师娘,能问一问许知远的亲事。

    谁知,还不等她们各行其事,许夫人就开门见山。

    “裴夫人,我想替我儿子求娶你家千金。”

    裴三夫人刚要自谦几句,说些珠儿年纪还小,平日在家不曾学过厨事之类的话,抬头就见阿宝使劲给她使眼色。

    到了嘴边的话就成了:“好啊,那咱们就议一议罢。”

    第187章 【一】

    嫁娶不须啼

    怀愫

    裴三夫人话改的太急, 差点儿咬了舌头。

    她掩口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自己替自己打圆场:“许夫人为人, 我已知晓, 许公子的学问人品,也听六郎说了许多。”

    得先表明自家绝不是临时起意, 将庶女随意配人。

    “珠儿的亲事迟迟未定, 是因家中有孝的缘故。她自幼就与姐妹们一处读书, 琴棋书画, 厨事女工,不说多么精通, 也都是件件拿得出手的。”

    意思是珠儿的教养方面,裴家绝没偷懒。该教都教了,该会的,裴珠也都会, 不仅会还都很不错。

    “女儿家到了年纪, 自有许多来求的,只是我看来看去,要论心诚不欺,还是许家第一。”

    这句是分辨她答应的这么快, 并非因为女儿无人求娶, 反而求者甚多,她是以诚心选的亲家。

    免得男方见求的这么容易,就看轻了珠儿。

    裴珠虽久未出门交际,但她十一二岁时就已生得相貌不俗。

    到了年纪自有人往裴三夫人面前递话头, 但大多是大家族的庶子。嫡母想着要为庶子娶亲, 女家的家族不能太低, 就只有大族庶女可选。

    能求到裴家三房门上来,那这庶子就是有些出息的,这才得求娶个美貌的庶出女儿,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儿。

    这等嫡母拿捏庶子的手段,裴三夫人眼睛一掸就明白了。

    裴三夫人很可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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