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木深在?心中无声叹息,却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前世,为镇压受黑塔碎片影响的瘟神,灰三儿以己身做镇物,在?觋的佐助下布下化死局为生机的大镇,这才为他争取到了数年?的时机。
也正因为有着?数年?的机会,他才得?以借助这具躯壳的血脉登基称帝,布下以天下为镇物,以九州信仰镇压黑塔碎片及瘟神的绝阵,抵抗黑塔碎片的侵蚀近百年?。
方济之看出白?木深的为难,丢开手中的镇物继续道?:“原本用来安葬公主尸首的墓坑,我也找到了。那里同样下了风水局,却不是借运,只是下了一道?屏障,保证永寿公主虽然身处此地,却享受不到这里养人的风水。”
“如此大费周章,也一定要让公主做这个鬼新娘?”觋在?永寿公主的尸体边半蹲下来,“这明摆着?是报复。我怀疑,这人的家人一定是被抓走为公主续命当人祭了。说不定,被抓走的就是这个鬼新郎。”
“应当就是这样。”顾长雪揉着?小灵猫的耳朵,“如此一来,新郎年?幼的原因也清楚了。”
方济之:“?”
觋也明白?过来:“入京之前我便听说,永寿公主看上了今年?的状元郎,不顾对?方早有婚约,请来了圣上下旨赐婚。”
“公主的婚期就定在?今年?。要是再等等,不等新郎满十六岁,公主就已?嫁做□□了。”顾长雪看着?地上的尸首轻啧了一声,“她性子张扬,赐婚之事传得?满城风雨,那布局之人自然也会听闻。得?知公主要嫁人,当然没?法再等,这才有了公主暴毙,尸首失窃之事的发生。”
细长眼挠挠脸:“照这么说,这公主还是被她自己害死的啰?”
“是啊,不然她还能有个五六年?的活头。”灰仙儿啧啧,“死得?好。再等个五六年?,也不知道?要有多少无辜的孩童要被捉去做人祭,为她续命。她要是能做点好事也就罢了,如此嚣张跋扈……还是早死早超生的好。”
祟鬼们认同地附和起来。还有说这还不够解恨的,当下就要折树枝鞭尸泄愤,被灰仙儿拦住:“死都死了,没?必要。这布局之人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按照这彩礼规格,公主婚嫁可不是作为正妻加入家门的,而?是作为妾室被纳进门的。这是人家受害者的家眷选择的复仇方式,我们这些旁观者还是别凑热闹了。鞭尸又不是什么好行为。”
祟鬼们咋呼起“也不知之前藏尸的是谁”、“你意欲何为”之类的话,这就算不上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点了。顾长雪等人稍听了一耳朵便不再关注,只各自盘各自的逻辑。
白?木深站在?一旁迟疑了片刻,走到顾长雪和颜无恙身边:“或许是我多心吧,总觉得?这新郎的各项条件似乎与小僵尸相符。一周目初见时我就问过,他虽然因为年?纪太?小,不记得?生前的过往,但至少知道?自己是五岁。有自我意识后,又在?各地游荡了四五年?。”
五岁加四五年?,满打满算也差不多是十年?。
“再加上一周目时永寿公主没?出事,他不曾有什么妻妾一说。可这一世永寿公主暴毙,尸体被盗出后办了阴婚,他突然就已?结过亲了……我不觉得?这只是纯粹的巧合。”
“什么小僵尸?”和祟鬼扯掰完的灰仙儿又跳回?白?木深的肩膀,“哪来的小孩儿五六岁就成?了僵尸还能好好地跟你说话?你不是被骗了吧?”
“此话怎讲?”白?木深虽然很想反驳,但还是耐着?性子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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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他甫一穿进此世就忙碌于寻找此世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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溃之因,找到黑塔碎片后,又焦头烂额于如何应对?侵蚀。
能在?应对?侵蚀的同时,将天下打理得?海清河晏、九州信仰归于帝王一身,已?经很不容易,自然不曾想过要去细究自己已?牺牲的同伴们的过往。
灰仙儿支棱出一只细爪:“尸体要成?僵尸,必须死不瞑目且怨气聚喉。你认识的那个小僵尸五岁就有这么大的怨气,你还指望他变成?僵尸后能保持清醒的神智?能好好同你说话?那还是小孩子嘛。”
灰仙儿直摇头:“这就只有两?种可能。其一,那僵尸远不止五岁,早就是个老精怪了。其二……令他变作僵尸的怨气,或许并不属于他。”
白?木深沉默片刻:“曾有灰仙与他同路,也说他才十岁出头。”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见到这小僵尸的?他才十岁,可仙家不是在?十年?前就已?经……”灰仙儿不咋大的脑子算成?一团浆糊,“……算了。若是有灰仙替他作保,那就错不了。灰家和白?家掌管命堂,在?这种事上不会出错。”
“那这怨气就是别人传给他的了?”觋站起身,“是谁?难不成?他的尸变不是一场意外?,而?是被人戮害,制成?僵尸的?是害他的人向他灌注怨气……”
“喂!”灰仙儿忽然人立而?起,冲着?一直没?说话的顾长雪和颜无恙叉腰,“你们两?个一直眉来眼去的,在?打什么暗语呢?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顾长雪眉心微跳。他就和颜无恙对?视了一眼,怎么就“一直眉来眼去”了?
他掀起眼皮扫了眼颜无恙冷漠的神情,没?指望这位感情残损到对?着?自己和方济之都难露笑脸的祖宗能开口解释:“找到白?木深前,我和这位冷着?脸的祖宗曾去见过一次驸马。他说前任督查曾与永寿公主发生过不虞,折损了公主的利益,以致永帝惩办了他。”
“观星司的前任督查……能折损永寿公主的什么利益?”白?木深喃喃,“难道?他对?为公主延寿的人祭动了手脚?”
第二百零五章
顾长雪不置可?否地抬起手,指间夹着一张墨渍未干的字条:“我这儿有小僵尸的八字。”
“早说啊,这不就有现成的验证方法了?”方济之顺手接过,掐算了一番,“和之前我尝试卜算黑塔碎片的下落时一样?,算不出什么?结果?。”
他无比流畅地将字条往地上一扔:“没用的方术。”
“不算没用。”白木深将纸条又捡了起来,看了片刻轻叹一声,“这至少验证了我先前的推测。恐怕,这宅子所想供养鬼新郎就是小僵尸。”
若非与黑塔碎片有直接的联系,卜算也不至于什么?信息都算不出。
觋想?了想?:“但小僵尸如果?是人祭,观星司里一定会?存有他的记录吧?咱们拿着八字去找不就行了?就是观星司离得太?远……”
回去岂不是又得乘剑?
觋稍微一想?胃就开始翻腾起来。正给自己做着“一时的难受怎比得上众生之苦”的心理?建设,白?木深收起纸条:“也可?以向我许愿试试。”
“?”觋愣住。
距离众神陨落已过去十年之久。他早已习惯在人间独自行走?,没有神明的陪伴,以至于愣怔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面前这位虽说来历不明,但大小是个?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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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觋一时分辨不出心尖蔓延出的滋味,只讷讷地道,“我从前从未许过这种愿。”
他的祝祷多是为?了祈神护佑天下海清河晏,借神明的神通禳除灾祸。像赶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怎么?会?拿来打?扰神明?
白?木深没有劝说,只微笑着提醒他时间宝贵。觋禁不住催促,还?是应着神明本尊的要求许下这个?在他心里堪称亵渎的愿,甚至未觉有什么?眩晕感,脚下便换了一片土地。
顾长雪瞥了眼白?木深,领着人往观星司的卷宗阁走?。觋则在恍神之后忽地灵机一动:“倘若我向你许愿得到黑塔碎片呢?”
白?木深失笑:“让你失望了。你眼前这个?不成器的神明暂时还?没法与黑塔碎片抗衡,许与它相关的愿望自然无法实现。”
“Bug哪是这么?好卡的?”方济之回过头哂笑,“我本家的藏书阁里也有卷宗提到过黑塔碎片。那东西邪性得很,虽然只是一小块,但却足以在短时间内侵蚀一整座原本正常运作的完整灯塔。”
顾长雪捂着灰仙儿的两只小圆耳朵,顺嘴搭了一句:“黑化强三倍?”
“……”方济之正想?说少看点无脑电视剧,又想?起这人原本就是个?演员,“……把它类比成癌细胞更科学一点。”
闲谈间,众人走?进卷宗阁。
顾长雪沿着书架走?过几道弯折,很快便找到标着“齐北”的人祭卷宗:“小僵尸大概是五年前死的?那看这份就行了。”
薄薄一本册子,顾长雪从头到尾翻阅一遍不过也就一二十来秒。
觋和灰仙儿还?在为?他看书的速度瞠目结舌,方济之已经习以为?常地看着阖上书页的顾长雪问:“找到了?”
顾长雪把书册丢给靠站过来的颜无恙:“没。”
“我怎么?一点儿都不惊讶呢。”方济之小声咕哝了一句,显然是想?到了之前在《死城》中经历的一波好几折,“还?有别的法子没?”
“……”觋苦笑了一声。正要说如果?真有那么?多法子,他也不必一路颠簸寻找得那么?辛苦,就听顾长雪和颜无恙同?时开口:“有。”
顾长雪看了颜无恙一眼,抱着鼓励闷葫芦多开口的心态示意对方解释,便见这人沉默了数秒,身影一闪,下一瞬,手上就多提溜了个?大活人。
国师显然还?在午睡,饱受惊吓的脸上留着两道红痕:“你、你——”
颜无恙干脆地把他的头往卷宗前一怼:“当年杜侘私下动了人祭,这种事情他自己不说,公主怎会?知道?督查办的那些手下身份低微,就算知晓,平日?也见不到公主,告不了密。能算出人祭有失、跟公主通风报信的人只有你。说,杜侘当年动的人祭后来是不是落进了你手里?这卷宗上没有记载,是不是被你抹去的?”
“什——冤枉啊!”郭辻登时哭号起来,“这卷宗上的记录,分明是杜侘自己抹去的。当年他私藏人祭,我还?审问了他好几天,想?知道人祭被他藏在哪里,可?他宁死不说!我后来还?试过占卜,却怎么?都卜算不出那个?童子的下落——”
“照这么?说,你应该对这个?童子格外印象深刻。”顾长雪唱着白?脸,伸手拿开颜无恙按着郭辻天灵盖的手,“详细说说。”
师徒契之下,郭辻连拖延都不敢:“我、我只知道他是李家村的孩子,叫做李泉香。家里还?有个?父亲,是个?挺出名的行脚大夫。”
颜无恙唱黑脸都不用刻意演:“齐北有那么?多李家村,你说的是哪个??”
“就那个?被瘟疫灭村了的,”郭辻慌忙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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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翻出地图,“杜侘心思缜密,永丰三十二年,他便捉走?了李泉香,永丰三十三年,我才发觉他私吞人祭这件事。”
“杜侘死后,我本想?着那孩子倘若还?活着,说不准会?逃回家中,便遣人去李家村蹲守。没想?到刚到地方他们就传信回来,说李家村爆发了瘟疫,人都死绝了。”
灰仙儿费了老劲从顾长雪手中挣脱出来,骂了句“哪来的怪力”,又对着地图啧啧有声:“李泉香他爹不是行脚大夫嘛,怎么?治的病,一村的人没一个?治活的?”
“……”顾长雪盯着地图看了数秒,突兀地偏过头对觋道,“许愿吧。”
“我们去李家村看看。”
·
在觋许愿离开之前,一直被白?木深留在偏殿的小僵尸找了过来,黏着白?木深的大腿不肯撒手。
白?木深本不欲让小僵尸知晓这些过于沉重的过往,但转念又觉得自己无权隐瞒这些真相,最终还?是带上了他:“不论接下来看见什么?,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明白?吗?”
小僵尸似懂非懂,看了他一会?又自顾自地晃脑袋,念叨觋刚告知他的名字:“泉香,李泉香。我的名字。”
白?木深叹了口气。带着众人抵达李家村旧址时,李泉香还?拖着白?糯糯的腮帮子念叨:“泉香……橘井泉香,仙人苏耽,遗橘井……”
方济之本还?在分发从上个?世界带过来的口罩,闻声挑起眉看去:“你是不是记起什么?了?小小年纪,还?知道这故事。”
小僵尸一下一下地点头:“苏耽,成仙,隔年村里发了瘟疫,苏母依苏耽所言,摘下后院的橘树树叶,打?起院中井水,分发给村民,服用后果?真药到病除。”
“……”白?木深的步伐顿住。
小僵尸依旧是五岁稚童的声线,说起话却渐渐恢复了流畅,语气比之一般的十岁孩童还?要更早慧些。
白?木深看向怀里低着头的孩童:“你……想?起以前的事了?”
李泉香依旧坑着脑袋,声音带着细微的颤:“哪能记得那么?清楚,寻常孩子六岁起才记事。阿爹虽常说我比一般孩童聪慧,但我能记得的也不过是四岁之后的事而已。”
白?木深看着李泉香的后脑勺,无声地叹了口气:“所以,你也记起自己被抓之后发生什么?事了,对吗?”
“被抓前,被抓后,我都记得。”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荒村,眼眶泛着红,却流不出一滴泪:“这是我爹做的,对吗?”
几人中,可?能也就方济之的性子比较邪,还?能对着李泉香问出口:“真是奇怪。我们之前的谈话你又没听过,怎么?一看到荒村就觉得这瘟疫是你爹放的?你爹不是大夫吗?”
“他是啊。”李泉香低声说着,嗓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他年幼记事,最早的记忆便是父亲抱着他,坐在后院井边的躺椅上剥橘子。
“我们家世代行医,最拿手的便是治瘟。”他爹总爱这么?絮叨,“你看那药铺里时常在显眼处挂‘橘井泉香’、‘杏林春暖’的牌匾,这‘橘井泉香’指得便是治瘟良方,也是你爹爹我名字的由来。”
“我叫橘井,你叫泉香,将来咱们父子一道云游行医,治瘟除病,也算是一桩美谈。”
他爹性子温良,唯一的毛病就是爱将一件事翻来覆去地说。大概是做大夫的习惯了反复叮嘱,才落下这么?个?坏习惯。
所以他对父亲的叮嘱记得尤其深刻,在还?未识字、听不懂医术之时,就先记住了什么?叫做“医者仁心”,什么?叫做“悬壶济世”。
尔后便是永丰三十二年,永寿公主大病。
他尤记得,那一年院中橘树正茂,他恰好五岁。
他爹背着药囊同?他说北方的哪处村镇发了瘟病,请他去诊治。临行前,特意叮嘱他好好温书,有什么?自己处理?不了的麻烦事就找村中的叔叔婶婶们帮忙。出村时,又特地四下绕了一趟,拜托村里人对小泉香多多照看。
“……”方济之逐渐回过味来了,无声地重重啧了一下。
李泉香低着头:“督查办的人来抓我时,我吓得锁起了院门。”
他家的院门很特别,是铁质的。三五年前,北疆某位拥兵自重的异姓王承了他爹的救命之恩,特地遣人来替他家重新?修葺了一翻,连带着院墙也换成了铸铁。门锁可?从内外打?开,却需要对应的机巧钥匙。
他本可?以凭借这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的赠礼逃避一段时间,顺着那些工匠照大官给的图纸挖出的地道逃出生天。可?当他拼尽全力揭开地道的那扇门时,本该连攻城炮也没法轻易轰开的院门锵然敞开,杜侘领着人马冲了进来。
他被拖拽着绑上马背,挣扎时看见乡亲们就站在门外,眼神躲闪,为?首的村人手中握着一把老旧的机巧钥匙。
那钥匙是他爹为?了方便村人进出看诊抓药送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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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意是为?了救人,如今却害了他的命。
第二百零六章
“……”顾长雪极轻地蹙了下眉。
他?年幼失亲,亲自体会过人情冷暖,离合悲欢,后来又做了?演员,在演绎中看遍苦难与人心难测。即便如?此?,在听闻这类故事时依旧无法习惯。
方济之则虚掩着嘴同?颜无恙低声道:“我?总怀疑这番波折是湮灭一手促成的。你不觉得这铁院墙和机巧钥匙多少有?些刻意?祂估计是动了?什么手脚,故意想引李橘井走上歪路……这大夫即便本性温良,但受此?打击,若是又被黑塔碎片侵蚀神智,做出迁怒天下人的偏执之举不难理解。”
方济之将声音压得极低,李泉香并未听见。
他?依旧垂着头,抠着自己青灰色的指甲:“那之后,我?被杜侘带回牢笼。本以为会和其他?孩子?一样被送去泰山做人祭,但出发后的第三?天晚上,杜侘突然趁着其他?孩子?入睡时将我?打晕带走,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看中了?我?八字特殊,又与他?相合,想将我?炼作僵尸以供差遣。”
炼制僵尸并不困难——至少杜侘最初是这么想的。
这孩子?在临要逃出生天时被信任之人背叛,他?再稍稍施加些折磨,怨气不就够了??
可偏偏李泉香自幼受父亲叮咛,将“医者?仁心”记得最深。
他?在挣扎时看见那些乡亲的家人同?样被俘,督查办军官的弯刀就架在老幼妇孺身上,他?凭何要求乡亲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人被斩,也要保住他?一人的性命?
就算真保下来,他?日后怕也无法?活得安生。
思来想去,他?唯一能称得上“怨”的,也就只有?永帝父女,最多再加上用尽酷刑折磨他?的杜侘。
可这些怨气又比不上他?对父亲的担忧:他?爹行医在外,总有?回乡的一天。到那时,该如?何面对空荡荡的院子?,如?何面对那些乡亲?
他?想啊想,忧虑竟比怨气更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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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侘等了?将近一年,也不见我?身上的怨气达到他?想要的程度。”
永丰三?十三?年,杜侘终于耐不住等待,预备在他?的生辰日借子?时阴煞之气,将他?强炼为僵尸。
他?被粗暴地塞进泡尸瓮,埋进乱葬岗里。在生死间本能地挣扎之际,想得最多的除了?父亲,居然是若自己化为僵尸,爪牙所带的尸毒算不算一种毒症?如?果算,那大夫能不能医?
若是不能,他?还是莫要变僵尸为好。大不了?也就是一死,死后还能投胎转世。
他?抱着这样纷乱的念头在层层黄土下时昏时醒。有?时难受得熬不过去,只恨不得能立即一死了?之。可在此?之前,他?已?被杜侘炼制了?将近一年,身体介于生人与死者?之间,活埋对他?来说只是难熬,却没法?立即要了?他?的命。
熬到最后,他?只期盼着死亡来临,带他?解脱,杜绝他?化作害人的僵尸。
“原本炼制该失败的。”李泉香盯着自己青灰色的指甲说。
可在他?即将解脱的最后一刻,一股强烈的怨气陡然涌来,一潮接着一潮,冲刷得他?所剩无几的神智霎时崩溃。他?在那涛涛怨气中听见无数熟悉的声音在哭、在笑、在痛骂:
“李橘井!扪心自问,倘若你站在我?的位置上,那杜侘捉了?全村上下老幼妇孺,抓了?你的儿?子?,你会不会为了?保一人,眼睁睁看着所有?人去死?!你有?恨,冲我?来报复,为何要将整个村子?的人都害死!”
“唉……是老身连累了?大家啊。我?一把岁数,早就该下去了?,偏偏还活着,被那杜侘抓去做了?人质……我?要是死得早就好了?!如?今连累得大家……”
“呜……娘,淮儿?难受,淮儿?是不是要死了??”
他?在最后的关窍因这些絮语而心志失守,怨气一潮接着一潮将他?吞没,又被奇淫巧术炼化做一枚阴珠,梗在他?的咽喉。
再然后,他?失去了?意识。
或许是怨气太重,混淆了?记忆,也或许是他?本能地不愿接受那个一贯温良的、会在橘树下年复一年地教导他?何为“橘井泉香”“医者?仁心”的父亲竟会做出害死全村上下这样可怕的事,再度醒来时,他?忘却了?前尘,只茫然地在京都游荡。
都说归乡是人与鬼神的本能。可他?在京都孤孑地游荡了?五年,从未想过还乡。或许便是在内心深处,还记得那一日将他?淹没的冲天怨气,记得自己早已?无乡可还了?吧。
小灵猫在远方咪咪叫着,似乎在招唤众人。
顾长雪沉默地看着白?木深低声安抚李泉香,片刻后举步走向小灵猫的方向。
方济之几步追上来:“你说要来李家村的时候,这小家伙可还没缠上白?木深非说要跟来。谁也猜不到他?会突然恢复记忆……那你之前说要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弄堂里立的新郎衣冠冢里,衣物都是崭新的。”顾长雪在一栋黑灰色的屋宅前停下,“你说过,各地瘟疫兴起?的时间总落在某个固定的区间内。按郭辻说的过往可推,这所谓的固定区间,大抵就是李泉香的生辰之后。”
“李橘井既然是个这么有?仪式感的人,每年都会在李泉香的生辰日散播瘟病,又怎么可能不年年拜祭他??”
“弄堂衣冠冢里的衣物明?显是今年才置备的,那在今年之前呢?他?在何处祭拜李泉香?他?会把墓建在哪里?”
他?抬头望向眼前的屋宅。只见铸铁的大门紧锁着,四处褐锈斑驳,藤蔓攀援。机关处额外挂上了?三?条粗重的锁链,将院中的一切层层封锁。
颜无恙默不作声地上前摆弄起?机关和锁链,方济之则闲极无聊似的继续絮叨:
“郭辻说杜侘到死都不肯说私吞的人祭被藏在何处,只怕那家伙一直在等僵尸炼制成功,借机脱困。可他?最终还是死了?,李泉香也没有?暴露,那边说明?他?死在小僵尸炼制成功之前。倒是滑稽。”
“那小孩儿?倒是可怜又懂事。之前他?看着村落红了?眼眶,我?还当他?是想起?了?自己死前受过的那些苦,怨恨着村民,现在看……他?大概只是难过。难过于他?爹为了?他?,悖逆了?为医时内心的那些准绳。”
锁链当啷几声砸落在地。颜无恙的手刚搭上大门,一直闲靠在院墙边像是没心没肺的方济之却倏地闪至他?身侧,右手抓握住颜无恙的手腕:“当真要进去?”
他?深深望着颜无恙:“该知道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这里面的东西……恐怕只会让那小孩儿?更伤心,实际起?不到什么作用。”
颜无恙顿了?顿:“总要确认,以防万一。”
他?回眸扫了?眼显然也不是很想进门的顾长雪,退让了?一步:“我?进去确认就够了?。”
他?没再多说,走进门后又将厚重的大门反手带上,隔绝了?后面跟来的人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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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仙儿?三?两下跳上顾长雪的肩膀:“里面到底是什么?”
顾长雪轻抿了?下唇,转身走远几步,以李泉香听闻不到的音量道:“李橘井在李泉香的生辰日散布瘟疫,是将这当作给儿?子?生辰的贺礼。既然是贺礼,总不能没有?纪念……”
院门很快被再度推开,颜无恙依旧反手带上了?院门,走到顾长雪身边微微摇头:“的确没别的线索,只有?五本名册。”
“……”灰仙儿?一时噤声,不难猜到那五本名册列的究竟是什么名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济之神情复杂:“他?被黑塔碎片侵蚀得太严重了?……仙神都抵挡不了?的侵蚀,他?一个凡人又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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觋烦躁地攥紧木杖:“那接下来怎么办?我?们虽然查到了?当年的来龙去脉,却查不到李橘井当下身在何处。”
“不需要知道。”颜无恙淡淡道,“他?于癫狂中唯一记得清清楚楚的是祭扫儿?子?的坟墓,为儿?子?准备生辰、准备阴宅。”
“倘若他?得知儿?子?的阴宅被毁,公主的尸首消失。皇城中又传来消息,说永寿公主并未身死,身边还跟着一个五岁小童……你说他?会不会来确认消息的真假?”
白?木深低下头看怀里的李泉香:“你若是不愿用这法?子?——”
“我?愿的。”李泉香倏然抬首,“爹爹是因我?而落入歧途,我?当然要将他?拉回来!”
“……”方济之张了?张嘴,还是将黑塔碎片的侵蚀可没那么好应付给吞了?回去。
他?顺手把还在垂涎着梅香款鼠肉的小灵猫塞进李泉香的怀里,看向颜无恙:“回京之后,在守株待兔的这段时间,我?还是把手术给你做了?吧。”
他?总有?种山雨欲来的预感,而方士的直觉总是很灵。
第二百零七章
众人不再?耽搁,借着白木深的神?通赶回京都。落了地就直奔公主府,兵分两路。
顾长雪负责带着白木深和觋去皇宫拟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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谣言,方济之和颜无恙则留在公主府进行手术。
临出府前,顾长雪借着叶星的名义赶走了公主府上下差役,将空间钮丢还给颜无恙:“手术成功的几率有几成?”
方济之拿下?巴点了点摇身变作一个瓜子?脸的小姑娘,正抖着头上的圆耳朵安慰李泉香的灰仙儿:“有掌管命堂能旺运的仙家在,你还怕手术失败?”
“……”顾长雪霎时想起白木深之前说的灰三儿倒霉事迹,三分的不放心顿时涨成七分。
白木深失笑:“灰三儿在大事上从不出岔子?。况且,你?就算不放心她,也该相?信方老的医术吧?”
方济之跟着嗤笑:“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像个蹲守在产房前的丈夫。”
“……?”即将步入“产房”的颜无恙缓缓回过头,伸手便将不积口德的“产科大夫”拎进临时手术室中?。
这场手术持续的时间意外地久。
最初的那几天?,大家还会在办完手头上的事后聚在临时手术室门口等候,三天?过去,觋都忍不住嘀咕“难产都该产完了”。要不是守在手术室门口的灰三儿反复回答“真没事”“姓方的大夫还有闲空吃瓜子?”,顾长雪几乎要以为这两人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直等到第五天?傍晚,顾长雪回府,蹲守在临时手术室外的灰三儿忽然眯起眼?睛仰头看了眼?天?:“好像快出来了。”
天?边不知何时扬起了细雪。
白木深匆匆从屋里走出来,给晚归的顾长雪和守在院中?的灰三儿送来油纸伞:“算算时间,李橘井也该收到消息了。如果要夜袭公主府,应该就在这一两天?。”
顾长雪短暂地收回盯着院中?银灰色方形建筑的目光,跟着白木深走到屋檐下?:“你?觉得?抓到李橘井,能不能找到黑塔碎片?”
当初在《死城》中?,他们层层追溯,连破了多?少起案子?才?找到真正的幕后黑手。谁能保证这回会不会重蹈覆辙?
白木深轻笑了一声:“如果你?能再?多?体验几个世界就会发现,湮灭在亲自催化世界崩溃时,的确会使调查变得?冗长复杂。但它借助外力时,案情往往不会太过困难。”
“即便出现守灯失败的情况,也多?数是因为迁跃至那方世界时,世界已经濒临死线,时间过于紧迫,来不及细究。要么就是像我这样,烫手山芋即便到了手里,也很难对?付。”
他顿住步子?,忽然动作很小地指了下?天?上:“比起这个,你?有没有发觉最近湮灭对?我们交流的限制放宽了?”
“……”顾长雪沉默不语。
他不觉得?这是什?么好消息,总感觉这更像是猎食者发起进攻前伪装出的心不在焉、放松大意。
白木深有个更说得?通的猜测:“你?前不久才?同我说过原世界的情况……我估计,湮灭突然放松了对?我们这里限制,是打算回去先解决灯塔屏障彻底破损的原世界了。”
他若有所?思?片刻:“目前我们还没有彻底解决黑塔碎片的法子?,这样吧。等黑塔碎片到手,我和觋等人先按一周目的法子?镇压住黑塔碎片的侵蚀。这一次有我化身为火种襄助,他们不至于和一周目一样,在短时间内被耗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你?们先回去解决湮灭,若是能成功,再?回这里考虑怎么处理黑塔碎片。”
“说不准到那时候咱们也不用?头疼了。”白木深玩笑似的耸耸肩,“直接把碎片扔进宇宙夹缝里,反正湮灭不在了,也不会有谁屁颠颠地把它再?捡回来。”
顾长雪瞥了眼?颇为乐观的白木深,正准备应答,院中?忽然传来灰仙儿尖细的叫声:“出来啦!他们出来啦!”
顾长雪的身体比反应更快,下?意识地转身大步走向院中?的临时手术室。
刚撑着伞行至院中?,银灰色的集装箱铁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颜无恙微微低了下?头,从门中?跨出来。
顾长雪几乎是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按照方济之所?说,这一次手术会彻底摈除融合改造带来的所?有负作用?。
也就是说,如果手术成功,从门中?走出来的颜无恙该已修复了排斥反应造成的情感缺失,该会笑、会哭、会做出一切属于正常人的情绪反应。
顾长雪的目光停留在颜无恙冷峻深邃的面庞上,正想着大哭大笑显然不大可能出现在这个人身上,那人便在细雪中?抬起头,渊薮似的墨眸中?漾出一抹清浅的笑:“久等。”
对?方说着再?客气不过的话,动作却全然不客气地挤进他的伞下?。伸手接过他手中?朱伞的同时,又有一句低沉的话轻飘飘地落进他的耳中?:“今晚的雪下?得?很好看。”
“……噫。”方济之一出门就满脸嫌恶地又缩回去,正想抱起路过的小灵猫取暖,“——嘘。”
不用?他提醒,顾长雪和颜无恙已经听见院墙外的脚步声。
墙外的人走得?很慢,不知是不是腿脚受过伤,脚步声听起来一声重一声轻。迈动时鞋底蹭在地上,发出拖沓的沙沙声。
不知是不是父子?连心,偏殿的门忽然被一道小小的身影推开,李泉香从殿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爹爹!”
他被杜侘炼制成僵尸后,手脚关节都不灵便。甫一跑起来便要摔跤,他只好又停住。
其实僵尸行动起来并不慢,李泉香动起真格甚至能一蹦跃到观星司最高处的那座星轨仪上,可他并不想像僵尸那样直挺挺地蹦到阿爹面前,于是这段路走得?格外困难。
好在他走得?慢,墙外的人也忽然定住了脚步。停滞了不知多?久,忽然变得?慌乱起来。
顾长雪清晰听见墙外的人似乎后撤了几步,半途又止住,听着李泉香一声声的呼喊,不作声,也不动。
李泉香跌撞着跑到墙根边止住脚步,声音里带着几分哭腔:“阿爹,你?为什?么不出声?为什?么不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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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生得?幼小,但到底不是寻常稚童。看看自己僵硬的腿脚,青灰色的指甲,他便已能猜到几分:“是……你?的声音变了吗,阿爹?所?以你?才?不想让我听见。”
墙外一片安静。
白木深犹豫着动了动唇,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正想着要不要让这对?父子?见面聊一聊,或许能省掉一场打斗,脑海中?忽地乍现一抹灵光:“——不对?!泉香,躲开!”
他的厉喝声几乎与?墙外遽然掀起、汹涌淹来的黑浪同时落下?,千钧一发之际,颜无恙倏然掠出,一把将怔住的李泉香拽出黑浪侵蚀的范围。
顾长雪蹙着眉将腰间的桃木剑摘下?,看见那些黑浪一击未中?,缓缓褪去,公主府结实的院墙被腐蚀出一大片烂洞,坚硬的石块被融成灰色的糖水,滋滋作响着顺着墙壁流淌下?来,冒着气味古怪的烟。
所?有人中?最务实的就是方济之,见状当场喊了一声“屏息!气体可能有毒!”,李泉香则依旧怔怔地望着墙外涌动着的、几乎看不出人性的黑色水团:“为什?么?”
“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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