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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棋局
室内的两个人齐齐沉默下来, 似一潭静水,仅听外头风雪折枝。
在崔枕安说这句话的时候,钟元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 “她人呢?”
“我在山鸣关受伤那日,她便走了,”很是难得, 崔枕安头一回能这般心平气和的同钟元讲话,且语气中还带着自嘲“毫无留恋,或许你应该知道她在哪里。”
自然, 钟元自然知道。他想, 现如今姜芙应该已经到了沣州, 且已经发现当初自己同她讲的是假话。
那根本不存在的双坟,根本不存在的一切
心下宽慰, 钟元眼珠定在棋局上, “我不知道。”
不同于崔枕安心思阴狠, 钟元虽也伪装这么多年, 可他与自己相比差的不止一星半点儿,扯起谎来亦与姜芙有异曲同工之处。
那便是两个人在撒谎时都不会望向旁人的眼睛,目珠躲闪, 一窥便知心底。
虽明面上说不知, 可崔枕安自钟元那里探到了丝胸有成竹的意味,连日来恍惚不定的心竟也微浅安定下来。
聪敏如他, 已经猜到了。
钟元定是知姜芙的去向。
“崔枕安,”钟元稍宽心片刻后又抬眼,“你可知原本你胜券在握, 可你走错了一步棋, 你千算万算, 没有算到姜芙不是细作,也没有算到她的真心。”
“如若当初你带她走了,她这辈子都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可是你没有。”
钟元也不知为何要沉下心来同崔枕安说这些。原本他只要死咬着不知姜芙去向就可以了。
这些一直是崔枕安不愿回想的事情,每想一次,便如芒扎心,人生最大的憾事并非未曾得到,而是得到了却又失去。
抓不住,寻不回,无论他使出所有手段,用尽全身解数。
“你喜欢姜芙?”崔枕安倒吸一口气,下巴微微仰起,两个男人头一回直面此事。
这回钟元没有躲闪,即便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个完整的男子,同样端正身子,坐于崔枕安的对面,一字一句回道:“喜欢。”
“少时她得见你一面,欢喜可抵数月,我见她亦是如此。或是你不会懂这样的心情,因为你从来没有真正的去爱一个人。”
“若是真的爱一个人,是不计回报,只想那人高兴,快乐。哪怕不会以夫妻的形式在一起,只要见了,就会觉得幸福。”
“一如当初,我时时想着要你性命,在你做质子入了旧府的半年里,我常可入府,并非没有机会,但我还是犹豫了,那时我若要了你的性命,我知道姜芙会伤心。我素来是个行事果断的人,但我竟为了姜芙露怯了。”
这也是钟元生平头一次觉着自己愧对于许氏亡魂,明明他可以,却眼睁睁的见着机会从自己手里溜走一次又一次,最后险些到了万劫不复的地步。
问他悔吗,悔的,可一想到姜芙,却又没那么悔了。
“我若是个正常男子,我也不确定会不会放弃杀你,带着姜芙远走高飞。”钟元睫轻眨,内有伤情若丝飘动,“可我既不是正常男子,当年姜芙所爱,也不是我。”
“崔枕安,你本立了一手的好局,”他苦笑着摇头,“人生当真是不公平。”
明明按时间线他与姜芙相识更早,关系也更当亲近,可终不敌那个无意中救她一次的负心人。
这一席话,讲说平常,无波无风,却又再一次创了崔枕安的心,“你怎知我没有爱过?”
“当初我若不顾念姜芙,她一早就成了一具尸体。在旧府时我不是未曾心动,只是不敢。”
“我生怕姜芙是他们给的迷魂药,一旦陷进去就会万劫不复,你既这么多年步步为营,何故不懂我的为难?”
“后来呢?”钟元又问,“你回来之后对她都做了什么她才毫不犹豫的走了?”
虽然这段时日钟元一直被关在偏院的高阁之中,但他是个通透人,有些事想想便也能明白。
以崔枕安的心性,还能对她如何?
无非是用强,无非是威逼利诱。
“你为何不能对她好些?你可知道她从小到大吃了多少苦?你丢她一次就算了,回来了还不能好好待她?”
终,这句终于戳了崔枕安的痛处,原本还能强忍怒动之人终是撑不住了,单手抚于棋盘之上,手底的棋子纷纷散落,发出细碎的声响,“我一直在尽力弥补,我想让姜芙做太子妃,我要将她捧到高处,我要她得到这世上的一切!这还不够吗?”
“你的心呢?”钟元声量也不由拔高,两个人一左一右似斗鸡,仿似下一刻便能撕打起来,“你以为这些是姜芙想要的吗?高位、名利、荣华富贵?姜芙若是真的在意这些,当初她就不会不顾一切的爱上你这种人,北境王世子又如何?不过一个质子罢了,跟着你她注定会受人所制,姜芙可曾在意过?你心太急,手太狠,高高在上,从未好好对待过她。她躲开你也不奇怪。”
“我知你妒我与姜芙,可你不知病结不在姜芙亦不在我,而是在你崔枕安身上。你若一味用强,倒不如就此放手,彼此皆安,若你还顾念她初姜芙待你的一片心,就随缘,如若有缘,你们总会见面。”
钟元声线低沉下去,随之弯身,将地上散落的棋子一颗一颗拾起来握在掌中,“你根本不知道姜芙想要什么。姜芙想要的无非是你的一颗真心,再不会弃她抛她,永远站在她身后,为她挡风遮雨,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会牢牢牵住她的手。”
“你以为姜芙真的是因为恨你才离开吗?不是,她是对你失望透顶,她是对过去自己付出所悔恨罢了。”
在京郊小宅时,钟元不止一次听见姜芙躲在房间低泣,她以为谁也不知,实际上钟元清楚明白,她放不下又失望透顶。
一次次的欢笑颜开,不过是在假装,假装忘了过去,假装不在意。
真正爱过的人,如何能忘?
一席话,惊得崔枕安久久讲不出话来。
也是生平第一次被人噎的词穷难语。
一口气梗在心中不上不下。
“失望”当局者迷,崔枕安一时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是失望吗?”
又是一阵持久的沉默过后,钟元站直身子,将手中的棋子丢到棋盘之上,重新绕过小桌坐下,语气沮丧,似意有所指,“好好的一局棋就这么搅了,可惜。”
崔枕安抬眸,身子前探,能用的那只手掌突然覆于黑子棋罐之上,“再下一局,如何?”
一直等候在门外的方柳被风吹得脸色通红,却又不敢胡乱行走,只能暂且躲到一处背风的墙沿之下。
说来也是奇怪,自打崔枕安进房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也没有声响,过程中他曾凑到窗前听了两耳朵,只听到有隐隐的说话声。
待崔枕安再次被人抬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外面的风雪也已经停了。
他被人抬起坐回竹辇之上,下面的人每行一步,便能听到竹辇声声响动。崔枕安目光直盯着远处才起的灯火,张口问道:“郑君诚现在关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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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柳边走边回道:“在天牢。”
崔枕安想也不想便道:“你拿着我的令牌,将人提出来。”
方柳眼色一瞟,点头应下,心想着,看来这是要救人。不禁叹道,终还是给保下了。
崔枕安身子尚未恢复,一遇阴天下雪,身上伤处的骨缝都跟着酸疼,加之坐了一下午,这会儿有些体力不支,稍回榻上躺了一会儿,直到听到方柳将郑君诚带来,这才再次起身。
自打从临州被捉来,郑君诚被关了有些日子,生平最苦的一段时日,便是在牢中度过的这些天。
可今日一见方柳来,郑君诚似一下子见着了太阳,喜不自胜,又似早已料到,崔枕安不敢动他,就算他犯了再大的错,崔枕安也不敢动他。
念他是皇亲,这两日在牢中也没受什么苛待,只是吃不上什么油水,身形瘦了些,即便穿了一身囚衣,仍迈了四方步入了长殿。
只是崔枕安的处境比他先前想的还要惨些,不过人没死,连郑君诚也感叹其命大。
郑君诚入殿时身上卷了一股子寒气,可殿内碳火烧得正旺,他颇有些得意的叹了句:“真暖和啊!”
崔枕安坐不得太久,只能暂靠在椅背之上,随后给了仇杨一个眼神,仇杨会意,一脚踢在郑君诚膝盖后方,郑君诚不吃力,双膝受力一弯,重重跪于青砖之上。
“你!”他回头才要指着仇杨呵骂,谁知仇杨立马将长刀拔出刀鞘,寒光闪眼,郑君诚便觉不对,连声也不敢出了。
舅甥二人对视片刻,崔枕安稍抬指,随之仇杨又从桌案上取了白纸一叠,砚台、毫笔各一,摆在郑君诚的面前。
“舅舅,”崔枕安一顿,“来京也这么些日子了,有些事也该做个了结,把该写的都写上,画好押,我可以考虑给你留一条全尸。”
一听此,素来目无法纪猖狂无比的人也一下子慌了,“枕安,你在说什么啊?我可是你舅舅啊!临州的事我的确参与,可到底不过也就是银子的事儿!你若将我杀了,你岂不是落得个诛杀亲舅的骂名!”
一早料到他会这么讲,崔枕安发自心底冷笑一声,慵懒的眼皮轻眨两下,“舅舅,你我之间的事,好像不止玉峰山一案那么简单。”
自然没这么简单,对于郑君诚来说,玉峰山一事,与他生平犯下的那些奸案相比,不值一提。
作者有话说:
稍晚一些还有个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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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到今日止
坐得久了胸口憋闷, 崔枕安未忍住闷咳两声,微红的颜色上脸,整个身子骨缝都开始跟着疼。
心续稍稳, 单手端了茶盏轻呷一口,茶汤润喉才又道:“舅舅你要知道,你所犯之案, 单拿出来哪个都是诛九族的大罪,迟早是要经历的,晚认不如早认, 以免受得皮肉之苦。”
“你你要对我用刑?”郑君诚胆大妄为, 直挺身子抬手指了崔枕安道, “我可是你亲舅舅啊!”
又是这句,好似只要沾了亲, 他无论做什么都可以被纵容一般。
“正因为你是我亲舅舅, 父皇才允你活了这么久, 你在临州作恶他才能容。而今不同了, 我不是父皇,容不得你。”
“玉峰山宅一事暂且不提,我少时就缠绵病榻也是拜你所赐, 外加山鸣关被伏, ”自然还有许氏一案,崔枕安轻笑一声, “你可真是我的好舅舅,不置我于死地,不肯罢休。现在父皇甚至还想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放你一马, 你猜, 若是他知道了当年的事, 是依旧会偏袒你,还是将你生剐了?”
事到如今,郑君诚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他知或是求饶或是狡辩全都没了意义,也只能挺直脖子道:“好啊,既你无情,那我也无义,实话告诉你吧,当初的事的确都是我做的不错,可你母亲温肃皇后也参与其中,就连当今小郑后亦脱不了干系,他们每一个人都知情,你大可捅破了天去!”
郑君诚边说边挽袖子,伸手去够毫笔,轻蘸些许墨计,“你不是要我一一都写下来吗,那我就写下来让皇上亲自过过目,到时候咱们郑家谁也别活。你崔枕安诛杀母族,忘恩负义,你就是郑氏的罪人!”
“若非当初我与温肃皇后帮你一一铲除了障碍,你以为你那北境王世子之位能做得这般踏实?你以为你这太子又能做得这般稳当?正如你所说,皇上若是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咱们郑氏就此覆灭,你这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往后便是单打独斗一个人,高枝树上一颗枣,我倒要看看到时候能帮扶你的还有谁?”
这些年郑氏羽翼封满,朝中关系以郑君诚为首盘根错节,若郑君诚死,无疑是将一棵大树连根拔起。后果已然可以预见,该在朝中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但若不管不顾,他便会成为崔枕安的一颗疽疮。
既是害,便不能不除。
崔枕安早就下了死心,“当你对我下手的那一刻起,你便不再是我舅舅了,你也不必再拿郑氏族人的命要挟我,后果如何,你都得自行担着。舅舅,事是自己做的,逃不掉,若我不惩治你,那些因你而死的泉下冤魂如何能安。”
若想天下安,他便不能纵容。
温肃皇后的确为他铲除了许多人,铺了一条笔直的通天路,却也给他留了无穷后患。
他不想继着郑氏的错一路错下去。亦不想做父皇那般庸慈的君王。
“来人,”崔枕安中气十足,“将罪臣郑君诚关到府中暗牢,用刑——何时吐干净了何时放出来,除此,还有他亲近的家丁小厮一流,一个不能放过,重重盘查。”
“是。”方柳应下,与仇杨前来拖人。
郑君诚万没想到他来真的,一边挣扎一边对着崔枕安破口大骂:“好你个忘恩负义的崔枕安!枉我当年为了你杀人害命!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对得你温肃皇后吗!连亲舅舅你也要杀!你这个畜生——”
被拖出去时,近乎叫破了喉咙,那凄惨的声线几乎穿破夜空。
自小到大,崔枕安从未被人这般辱骂过,偶听得这些,不怒反笑,一股前所未有的松意浮在眼底,紧跟着轻咳几声。
头朝后仰去,渐渐闭了眼。
原本他以为很是为难的事,其实也没这么难,只是自己一直有所顾忌不敢大着胆子迈出一步罢了。
不过才将郑君诚关了一夜,小郑后便得了消息坐不住,次日一早便亲到太子府。
崔枕安一早料到,躲在长殿内闭门不见,小郑后也知他是有意避着自己,便放出话来,若不见就在门口一直站着,直到他肯见为止。
果真,平日再敦厚的人一遇到家事也有脑子不清的时候,小郑后如此,崔枕安亦是,虽他现在对小郑后失望至极,却终是被小郑后抚育长大,终还是软下心来,让人放行。
心下急燃,小郑后入了长殿第一件事便是先来质问:“听说你昨夜自天牢里提审了你舅舅?”
见来人气势汹汹,崔枕安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冷声道:“他哪里还配做我的舅舅。”
“看来你当真要整治他?以何名?是想要连咱们郑氏一起搭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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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事,全由父皇定夺,”他终于抬眼,语气坚决,不容反驳,亦没有往日子瞧母的温意,“儿臣只是将事实一一摆明陈诉。”
“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小郑后急的眼珠子通红,昨夜一得了这个消息整夜未眠,强靠到天亮就等着与他来理论,“身为太子,你若没有一个强大的母族,便容易根基不稳,更易惹来旁人对储君之位的觊觎,你是皇上独子不错,可你那些堂兄弟们又哪个是吃素的,你想过没有?”
“之前那些事都是陈烂的旧事,就让他们埋在地里烂死不好吗?你为何非要旧账重提呢?”
“母后,你可还记得许定年?”
突然问起,让小郑后整个人连气焰都顿住。
“你这么多年一直烧香拜佛,不也是为着当初温肃皇后与郑君诚所做下的罪孽?这么多年,熟知真相的母后想来日子也不好过吧。许定年是当初北境的名医,为人正直,妙手仁心,却因为与郑君诚不和,被他报复,不惜搭上儿臣性命。儿臣何辜?许氏何辜?”
想想便觉后怕,这么多年,他一直在蓄意从京城逃回北境,殊不知暗处还有一双手随时等着取他性命,但凡不是后来的阴错阳差,只怕他现在早就成了钟元的刀下亡魂。
这些话将小郑后噎的讲不出话来,神佛一论,无论是再拿出什么借口,都再无脸劝,所言再多,无非是那一句郑氏。
可做孽的是郑氏,又有何可辩?
见崔枕安心意已决,小郑后无立坐到椅上,单手握住椅子圈手,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乞求,“枕安,你若真的想杀他,那就单拿他的性命做为终结,不要将你母后当年所做之事告诉皇上,若让他知道,咱们郑家真的完了,这对皇上来说,也是一个天大的打击。他受不得的。”
“母后,你吃斋念佛,应该比我更懂得因果一说。因是谁种的,果便由谁来吃,这是你我都控制不了的事。”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显然在崔枕安这里已经再无挽回的余地,既要做便做个干净,“母后你今日既然来了,那我就一次说完,我知道母后还有意将季玉禾指给我,我只同母后讲一句,我谁都不要。母后你脸色憔悴,想来这些日子为着儿臣的事也没休息好,便回宫好生休养吧,这阵子不要出门,以免生出事端。”
泪蓄了满眼,小郑后竟没想着,有朝一日,崔枕安竟能一丝余地也不肯留,“枕安,郑氏可是你的母族啊!”
“若徇私枉法,我与前朝昏庸储君又有何异。”他侧过目去,不再瞧她,朝殿外高声喊道,“来人,送皇后娘娘回宫!”
话音落,方柳带着一众人等入了长殿来,只瞧素来端庄的小郑后现下已经哭成了泪人,方柳便知事态僵持,无奈只能上前弯身道:“皇后娘娘,您请吧。”
“好,”小郑后自椅上站起身来,不大的功夫,泪湿衣襟,“本宫就看着,看着你这圣明的太子,最后没了郑氏的扶持,能走多远?”
此话伤人,无疑是将她与崔枕安分裂开来,由此刻起,崔枕安终是觉着一直以来,他自认为的疼爱不过都是建立在太子这个身份上的,所谓的亲情,不堪一击。
“原来母后也同那些人没什么两样,”坐上之人终于正过脸来,直直望向小郑后的一双泪目,“我若不是父皇的独子,母后可还会视我为己出?你们需要的不是我崔枕安,而是一个可以保你们郑氏荣华无边的一个提线木偶罢了!”
“郑君诚与温肃皇后当年所做之事,你虽旁观,却无制止,这是一种默许,甚至也可说,你也帮凶之一!你虽未下手,却在他们之后不费一指半力便得了无限的尊荣!”
“母后你自诩温良,实则一直站在后面递刀子,你手上不染半滴血,你才是他们身后最精明的那一个!哪有母亲看着自己儿子受伤却一味包容凶手的?除非,那母爱是假的!你与我生母一样,都是假的!”
实则,这么多年以来,崔枕安一直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
剥开层层真相,惊觉,除了姜芙以外,其实没有一人爱他。无论是生母还是养母,时时都在向他传递一个观念,那便是算计和不择手段。
正因着这份骨子里的狡诈,使得他当年在离开时,几乎不留情面的将姜芙抛弃。
被拆穿后的小郑后整个人僵在那里,生平头一次觉着无地自容。
明明她自认没有私心,她自认一切都是为了郑氏,然,一旦心中最深层的那抹阴暗被人拉到阳光下,小郑后便慌了神。
哑口无言。
“母后,”这两个字,崔枕安已经不知该如何唤出,“回你的宫里去,接着演下去,是你在儿臣与郑氏间择了后者,你我的母子情份,到今日止。”
作者有话说:
啊哦,没有到一万,明天我争取吧,这两章要走的剧情有点多别急
🔒
第73章 朕对不住许家
小郑后今日来这一场, 无疑是生生切断了她与崔枕安的母子情份与多年的养育之恩。
崔枕安亦是肉体凡胎,他又如何能不难过。
可是桩桩件件将他架在这里,进不得退不得, 只能凭心而做,不愿让自己越陷越深。
将人送出府去,方柳回殿中复命, 入殿门的一瞬,方柳瞧见崔枕安垂手而坐,似一只孤立寒江无归处亦无来处的孤雁。
自小便跟着他, 这人什么心性方柳最是悉知, 也鲜见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崔枕安好似什么都有, 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
不由连方柳也跟着叹了口气,自婢女手中接了一盏热茶, 亲自奉上。
“殿下, 您桌上那盏茶都冷了, 换盏新的吧。”悄然放下, 将冷茶挪到一旁。
桌前的人也仅仅是默然看着眼前的一切,良久才道:“方柳,顺其自然是什么意思?”
在崔枕安的人生词卷当中或是觊觎或是手段算计, 从来都是争其上流, 从未有过顺其自然这一说。
在此人眼中,一切都是可以谋算勉强来的。无论过程, 只论成败,只要他能得到。
“就是不强求。”方柳回道,“可是殿下, 您真的一点余地都不给郑氏留吗?”
他未再答, 只是摆了摆手让方柳出去。
一场雪罢, 明月高摆。
昨夜的雪水入泥,湿处泥泞难行,有水洼的地方就结了冰茬儿。
今年京城的冬日来得尤其早,让人不免心寒。
从前郑君诚也仅是依着太子的势在外强硬,实则一入了暗牢中便照比从前似退了一层皮似的,千万种刑法没挨上几件,深切意识到崔枕安这回是来真的,也就不强硬了,既不骂又不喊,反而老老实实将从前的事都招了,只有一点他没敢讲,便是当年许家的事。
他还巴望着郑后能将他救出去,若是将许家的事都兜出,怕是第一个要他性命的就是皇上。
不过这件事崔枕安一早就料到,他提前写了折子,还有当年事的案宗一应,亲自入了宫门去。
崔枕安自山鸣关回来伤成这副德行,皇上心力交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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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来身子不大不如从前,一见独子经历此劫,亦病了好些日子。
前日得知他将郑君诚从天牢中提走,皇上还颇有微词,恨他自做主张,可一见了他身上的伤病,却再也不忍心责备,只是念他何故寒日颠簸入宫。
当年的北境王,如今的晖帝,岁月将他鬓角染霜,虽仍可勉强看清俊朗的轮廓,可英雄亦有衰老时。
当年他老来得子,崔枕安的眉眼长的又像极了温肃皇后,因而他对崔枕安是放在心尖子上的疼爱。
“你身上的伤如何了?怎的这时入宫?”见他来,晖帝自案上直起身子,小半高的折子挡了他半拉肩膀。
突然之间,崔枕安一下子哑住,不知道该如何与他讲说。
他是天子,是当年强折生母与情郎的痴汉,同时也是自己的父亲,那么多丑陋的真相袭来后,能否经得住,连崔枕安也不敢保证。
被亲人背叛,又何止是被亲人背叛。
素来出手果断的人,生平头一回生了犹豫。
然,最终他还是想到先前与小郑后所言的那句因果之说。
因是谁种的,果便由谁来吃。
当年父皇种下的是恶因,自然结的是恶果,这颗恶果千百轮转到了今日,也该送到他的手中。
虽是一种残忍,却也是应得。
“是为着郑君诚的事。”这回,他连称一声舅舅也是不愿。
晖帝沉吟片刻,随之叹了一口气,“你命人搜集来的那些罪证,朕已经看过了,记得到是详细,郑君诚论罪当诛,只是他毕竟是你舅舅,依朕看,你舅舅倒没旁的心思,也没那么大的胆子,只不过是被手底下的人蛊惑,一时做了糊涂事,将他手底下那些个不安份的官员斩了便是。”
“之后朕会调郑君诚去挂一个闲职,再不让他插手朝中要事。”
自打郑君诚的罪状送到晖帝眼下的那一刻起他便是这般打算的,他不舍得杀,只因郑君诚是他心爱女人的亲弟。
也是这些才让崔枕安彻底意识到,若是许家的案子不掀开,皇上永远狠不下心,万事可容。
微定了心神,崔枕安又道:“那么父皇可还记得许定年许氏一案?”
晖帝盘弄起桌边的翡翠手串,“你之前呈上来的折子朕也看了,既已定案,再说从前也没什么意义,重启许氏一案的事,就此作罢。”
当年下令处死许氏的是晖帝本人,事后对于这桩错漏百出的案子他也不是没有过疑心,只是木已成舟,若再查反倒若人非议,便一直搁置了。
“可是儿臣”崔枕安一顿,“儿臣已经将此案重新翻覆一遍,已然查清当年真相,害儿臣的,并非许定年,而是郑君诚。”
此言一出,晖帝看起来并不意外,因是当初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此事,晖帝的脸沉下来,他亦是个聪明人,很多事只要细想便知,可他不断逃避,逼着自己不对面对一些事情,只活在自己梦中的泡影里。
“陷害忠良,贪赃枉法,这样的人父皇还不肯杀吗?”事已至此,崔枕安再也瞒不下去,“您念及他是儿臣已故母后的亲弟,您为了对母后的愧疚一味的容着她的母族!若是儿臣告诉您,当年给儿臣下毒一事,母后也是凶手之一,您还会纵着他们吗?”
“住口!”似一声龙啸震天入海,殿内宫人受惊不小,齐齐跪下。
晖帝红了眼,手掌重重拍在桌案之上,原本手中的翡翠手串摔出去好远,额上青筋如若山脉,似被人掀开了最后的遮羞布。
圣上性子温吞,连高声讲话都未有一回。
这般反应,已然让崔枕安明白,或许这些,他的父皇一直都清楚,不过是不愿意面对而已。
“她不会做那样的事,她也没理由做。”虎毒不食子,崔枕安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她又如何忍心去伤,晖帝就是一直拿着这个借口来哄骗自己。
无论如何他都不敢相信。
“父皇这世上,没有母亲会不爱孩子,可若是她恨极了孩子父亲的时候,那恨也会转到孩子身上。”细细想来少时光景,温肃皇后很少对他笑,两个人在一处,她也未曾抱过自己,反而是他在小郑后那里得到了母爱。崔枕安一直以为生母只是严厉,实则不然,他只是郑氏所用的工具罢了。
温肃皇后恨透了她的夫君,恨到让他断子绝孙,又怎会爱他们的孩子?
“您有没有想过,为何您当年府里的姬妾皆生不出孩子?”
在查这件案子的时候,崔枕安顺带也查了当年晖帝的起居录,亦知,在自己出生后他的父皇就再不能人道,任凭他府中姬妾再多,也全无用处。
在崔枕安全不顾情面,将事情一件一件掀到底时,晖帝觉着天都塌了。
他不聋不傻,他并非不知,只是不愿深想,也不愿相信。
“都退下。”晖帝原本挺得笔直的身板突然靠到椅上,半身颓然。
仅低语一句,原本跪伏在地的宫人齐齐爬起,悄然退出。
自然,他们先前在殿中所听到的事是一个字也不敢露出去的。
待众人走后,殿中仅剩下两父子。
晖帝沉默许久,眼尾微湿,殿内静得针落可闻。
就在崔枕安以为他不会再讲话的时候,又骤然开言。
“朕本以为,她生气也只是一时的”旧事重提,往事浮目,晖帝的声音在空旷的殿中回荡起来。
“初见你母后那年,她才十六岁,明艳如瑰,笑起来如夏日灿阳”提到此处,晖帝那双不再黑亮的眸子竟鲜有了神彩,“她聪明,机灵,灵动她哪里都好,唯不喜欢我。”
“可人一旦有了私心,便一发再难收拾,当初明知她有相爱的未婚夫朕亦用了强权硬娶了她。朕知她恨,但心里还存了些侥幸,将能给的都给了她,想着只要时日长久,她便会看到朕的真心。”
“起初她闹,她哭,可慢慢她便不闹了”长提一口心中的酸楚,晖帝又吐出一口中浊气,“后来朕才明白,她为何不闹了,她不是接受了,只是愈发恨了而已”
晖帝说话声响不大,却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扎入崔枕安的心口。
终于意识到,愿来这么些年,他的父皇并非全然被人蒙蔽,他不过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向母后赎罪罢了。
可这样,更让崔枕安觉着心寒,在他眼中,父皇不似祖父那般疾言杀戮,反而治域静良,爱民如子,宽和施仁。
这样一个君主,却宁可看着臣子被冤,这不是太糊涂了?
“所以,当年许定年一案,您是知道真相的?”
能做君主之人,哪个是酒囊饭袋,晖帝自小被老北境王夸赞“仁慧”,因而在一众儿子当中选中了他为北境世子,这样的人,又怎么能轻易被那些伎俩蒙蔽?
何况郑君诚的手段也并不高明。
“那是她头一次对朕笑。”晖帝心中又如何不悔恨,当年此事一出,他便下令彻查,也是那时,温肃第一次主动要与他同眠,第一次对他笑。
明知是陷阱,他也认了。
接下来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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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不言中,听话听音,崔枕安如何能不知。
他突然很想放声大笑,笑这愚蠢的一切。
笑他父皇愚笨痴情,笑他母后性烈异常。
“朕,对不住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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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赏雪
“朕, 对不住许家”
晖帝喃声自语,除此之外再无他法,“一步错, 步步错,越陷越深。”
就算是想挽回,却也无能无力, 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能任由冤案尘封,假意不知, 假意无错, 就可以心安理得。
然, 事实并非如此,无数个日夜, 晖帝都被煎熬得睡不着觉, 历年经久, 积郁成疾。
忍过了胸腔中的一阵咳意, 崔枕安缓缓启声:“父皇,事已至此,是时候还许家一个清白了。”
这个念头在晖帝的脑海中不断起伏, 一时没了主意, 也只能道:“枕安,你若要杀, 便杀了郑君诚,让他一力承担就是。”
崔枕安本以为,在知道了心爱的发妻连同其手足对自己下毒之后他会暴跳如雷, 会将人诛杀而后快, 但没想, 都这个时候了,除了恨,他更多的是伤情。
甚至可以全然不计,只推出郑君诚来。
连崔枕安亦是始料未及。
自己的父皇,竟到了这个地步,是痴情?还是愚蠢?缘何连这种事都可宽纵?
可崔枕安并不这么想,若是只追究郑君诚的罪过,何算翻案。
“父皇,儿臣恕难从命。”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身板,随之唤来方柳一众。
晖帝此时,在崔枕安这里已全无威信,何来帝王之气,不过是一个为情所困所搅扰一生的无知老头,与他祖父半分都比不得。
原本想着,将这些都摊开在他面前,他总会神智清明一回,哪知,竟还是这般情上法下。
许氏是崔枕安的母族不错,可若他因此一味纵容,往后也必会成为大患。
“枕安!”晖帝过软无能,他早知儿子的性情随他不多,待他长大成人,亦管顾不住。
“父皇不愿不忍做的事,就都由儿臣来做吧,无论是什么骂名,儿臣都愿意去担。”
众人将崔枕安抬上来时竹辇,他再不管顾晖帝,他也不必再管顾。
左右他是唯一的儿子,就算晖帝再不情愿,太子也唯有他,也只能是他。
见崔枕安心意已决,晖帝知郑氏或再难保,若是他真的想拦也未必拦不住,只肖动用皇权即可,然,晖帝心下还是稍顾左右,一向优柔寡断的他,也只能由着崔枕安想如何便如何。
一直守在门外的宫人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只晓得那日太子走后,晖帝独自在殿中待了良久,隐隐听到啼泣之音。
自宫中出来,竟又赶上下雪,今年京中季变异常,雪来的照比往年早,呼气的时候唇畔竟也有了白雾散开。
寒来暑往,岁月变迁,终是谁都无力改写。
“殿下,您出来太久了,伤处又疼了吧?”方柳见他身上皮肉伤痛之处有血色隐隐透出外袍。
崔枕安却浑然未觉,他身上有伤,乘不得马车,只能坐在软轿之中,虽慢,却行得平缓,稍抬手掀了棉帘,“去沉玉阁。”
沉玉阁是钟元居所,方柳不知他为何偏生去那,却也不敢多嘴,只能应下。
将人送到沉玉阁时,隐隐有一阵酒香袭来,竟是钟元独自坐在阁内煮桂花酒。
香气隐隐飘散,竟没想到是崔枕安来此。
昨日两人下了许久的棋,倒也难分胜负,过程中两个人难得不像仇人,反而像是相识许久的旧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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