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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末日逃亡
云畔坐在晚自习的教室里, 书页上原本清晰的黑色字迹变得扭曲又模糊,她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最后自暴自弃般合上了书, 把脑袋埋进臂弯假寐。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跟周唯璨联系过了。
当然, 对方更加不可能主动找她。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就因为她是方妙瑜的室友吗?
可是他们已经分手了,分手一天和一年有区别吗?反正结论都是分手了。
周唯璨又是怎样看待她的呢?一个没有羞耻心的第三者吗?
云畔感到茫然, 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无论是他和方妙瑜分手的那天、还是方妙瑜痛哭失声的那些时刻, 她都没有任何触动,只觉得高兴。
她知道世俗对道德标准的衡量与定义,也知道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但是不会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产生任何负罪感。
像周唯璨这样道德感高尚的正常人, 会这样看待她也没有错。
这几天云畔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偶尔在宿舍里, 能听到方妙瑜跟傅时煦打电话,聊天内容都很平淡,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每次挂电话之前, 方妙瑜都会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周唯璨的近况。
云畔不知道傅时煦是怎么回答的, 不过每次打完电话之后方妙瑜的心情看上去都不错,应该是听到了想要听到的答案。
也因此, 云畔确认了方妙瑜有想要复合的意思。
临近期末,方妙瑜开始频繁地喊她去泡图书馆。
期末周的图书馆简直是人满为患, 暖气打得高, 人流又密集, 云畔一路走进去, 只觉得头晕眼花, 呼吸不顺。
好在方妙瑜占的座位是靠窗的, 可以开窗通风。
设计类专业大部分课程的final都是准备作品集,不过像偏理论的课程就只能死记硬背,考点云畔早就倒背如流,把笔记借给方妙瑜复习,自己干脆趴在桌子上,旁若无人地在图书馆里玩手机。
五分钟前,阮希刚发过一条朋友圈,是她和钱嘉乐在“幻昼”门口拍的合照,配字是:今天也追星成功啦。(比耶)
云畔给她点了个赞,转头就收到了她的微信消息——
「阮希:干嘛呢?」
云畔回复说自己在复习。
「阮希:我说这几天怎么这么消停,也没见你去找璨哥。」
云畔盯着这句话看了几遍,才说:「不找了,反正他也不想见我。」
这次等了几分钟才收到回复,是一条语音。
云畔戴上耳机打开,听到阮希没心没肺的声音:“哎呀,璨哥这个人吧,性格就是这样,很难懂的,有时候心里在想什么跟表现出来的样子可能完全不同,你不要胡思乱想。”
紧接着,又发来第二条,自告奋勇地说,“你先好好复习,晚点我替你打听打听璨哥的行踪,一有消息就通知你啊。”
云畔不争气地回了个“好的”,退出聊天界面之后,又忍不住自我唾弃。
话都说到那个份儿上了,她要是还缠着人家不放,也太没尊严了吧。
但是同时,她心里很清楚,如果她选择在这一刻放弃的话,他们之间就会彻底结束,不可能再有下文。
周唯璨是什么样的人呢。
每一次的再见都有可能成为再也不见。
他可以很轻易地从任何人的世界里消失。
图书馆里安静到落针可闻,再加上暖气打得太高,让人昏昏欲睡,没过多久,云畔的眼皮就开始上下打架,最后用课本盖住脑袋,光明正大地睡着了。
睡得不太安稳,她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上一秒还是艳阳天,下一秒就开始下暴雨,路面被雨水冲刷得泥泞不堪,云畔撑着伞,艰难地走。走了很久很久,迎面撞上一个人,她抬起头,隔着被雨点打得噼里啪啦的伞面,看到了周唯璨。
仍然穿着那身黑白相间的高中校服,没有打伞,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她忍不住踮起脚尖将伞向他靠拢,问他:你是要去给方妙瑜送药吗?
天空闪过一道惊雷,周唯璨脸色苍白,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向前走。
她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追。
鞋袜里浸满了水,湿漉漉的,每走一步都很沉重,云畔已经拼尽全力,仍然追不上他。
双腿像灌了铅似的,再也走不动,她不小心踩进水坑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后仰,狠狠摔在地上,手里的伞也骨碌碌滚出好远。
许久,有谁捡起了那把伞,举在她头顶。
云畔抬起头,在电闪雷鸣里又看到周唯璨的脸。
他似乎有些无奈,沉默少顷才说:有完没完?
她说:没完。
周唯璨就冲着她笑了,像是得到了某种脱离标准答案范本的正确答案,奖励似的靠过来,低头吻了她。
……
啪嗒。
一滴水珠甩到她睫毛上,又顺着眼角滑落,很凉,很痒。
云畔瞬间惊醒,有些迷茫地发现没有下雨,没有周唯璨,当然也没有吻。
旁边的方妙瑜放下笔,不满地看向前座的人:“收伞的动作能不能轻点啊?水珠都溅出来了,看不到吗?”
“啊,不好意思,”男生看到是她,想都没想就态度诚恳地道歉,“真不是故意的。”
云畔愣了愣,下意识扭头去看,窗外竟然真的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方妙瑜数落完那个男生,又拿出一包纸巾递给她:“快擦擦。”
胡乱擦了擦眼皮,云畔轻声问:“几点了?”
“快十点了,饿了吗?”方妙瑜翻了翻笔记本,“等我看完最后一章,回去请你吃宵夜。”
她摇摇头,“不饿,你慢慢看吧。”
意识仍然昏昏沉沉,云畔又打了个哈欠,刚想再睡会儿,夹在书页里的手机却开始震动。
打开,是阮希发来的微信——
「糟糕了,我刚刚听钱嘉乐说,他们原本约好了一起吃宵夜的,结果刚刚璨哥忽然跟他说不去了,临时有事要去派出所一趟。」
「具体怎么回事钱嘉乐也不清楚,打璨哥电话也不接。真是急死人了。」
思绪陡然清醒,云畔噌的一下站起来,匆匆跟方妙瑜说了声有事要先走,起身就往外跑。
一路跑出校门,等出租车的时候,她又抽空在便利店里买了把伞。
好在很快就拦到了空车。
路上雨越下越大,简直是哗啦啦地往下浇。
挡风玻璃上的雨刷迟钝地来回摆动,动作笨拙,挡不住雨水侵袭。
车辆的行驶速度无可奈何地慢下来,云畔心急如焚,却也没有办法,只能贴在车窗前,时刻观察外面的路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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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恶劣,交通拥堵,简直是寸步难行,最后抵达江城派出所的门口时,连司机都长出了一口气:“小姑娘,下车的时候慢点啊,这雨下得太大了。”
云畔点头道谢,付完钱后匆匆下车。
尽管一下车就打起了伞,还是不可避免地被雨淋到,再加上她穿得单薄,围巾帽子都没戴,寒气简直是无孔不入,握住伞柄的那只手很快就冻得发白。
雨水四面八方从伞面边缘往下灌,云畔脑子乱糟糟的,没有注意脚下,短靴踩进水坑里,溅了一身泥水。
周唯璨会在这里吗?他现在怎么样了?
隔着七八层台阶,她碰运气似的踮起脚尖往紧闭的派出所大门里张望,不过雨下得太大了,视野里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云畔收了伞,小心翼翼上楼梯,鞋跟踩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哐当一声,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下意识停住脚步,隔着一小段距离,她仰起头。
周唯璨穿了一身黑,慢吞吞从派出所里走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看起来最多十六七岁,一副叛逆不服管的神情,脸上全都是伤,外套脏兮兮的,刮破了好几道口子,露出染血的手臂。
长相跟周唯璨毫无相似之处。
所以这个人是谁呢。
后面还跟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察,边走边说着什么,周唯璨时不时点头,很客气地一一应下,等警察走后,立刻又变回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隔着几步路的距离,跟那个男孩面对面站在台阶上方。
云畔听到男孩嘲弄的声音:“假惺惺地装什么好人啊,稀罕你来找我了?”
周唯璨没理他,把手里的伞扔到他脚边,自顾自往前走,而男孩显然被他的态度激怒了,扯着嗓子大声嚷嚷了一通。虽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透明的雨水顺着伞尖滴答滴答砸到地面上,她只模糊捕捉到了几个字眼,“祸害”、“灾星”、以及难听的咒骂。
不由自主地往上走了几步,迎面就撞见下楼梯的周唯璨。
他双手空空,没有打伞,黑色大衣洗得很旧,袖口和衣摆处还挂着几颗水珠。
他们隔着几级台阶对视,周唯璨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径直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云畔赶紧掉头跟上,踮起脚尖,艰难地帮他打伞。
走出派出所大门,世界重新变得潮湿泥泞,狂风暴雨里,所有声音都听不真切,像隔着一层薄膜。而他周身笼罩的气压比雨水更加冰冷。
他很少这么直接地袒露出自己的情绪,因此云畔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沉默地跟着他走。
周唯璨走得没有梦里这么快,她勉勉强强能跟上,可是他太高了,尽管她已经非常努力,举伞举到手臂都麻了,还是无法为他遮风挡雨。
夜空黑沉沉的,无边无际,似乎随时都会塌陷,路上基本不见人影,狂风大作,甚至压垮了路边几棵枯树。
今晚很适合被当成末日。
他们也很像是在逃亡。
就这么走了七八分钟,周唯璨在一片四四方方的屋檐前停下脚步。
云畔猛地急刹车,才堪堪停住,没有撞上他肩膀。
单薄的外套留不住任何温度,她冷得直发抖,连牙齿都在打颤,靴口也进了水,浸湿袜底。
整个世界只能听到猛烈而急促的雨声,砸得她耳膜生疼,周唯璨就在此刻伸手握住她的肩膀,一把将她拽到屋檐底下。
那片薄薄的青灰色瓦檐瞬时将外头的疾风骤雨隔开,云畔后背贴着门框站稳,长发淋湿了大半,凌乱地贴着脸颊和脖颈,样子应该很狼狈。
而那把雨伞仍然被她紧紧握在手里,向他的方向偏移。
他们面对面站在屋檐下,咫尺之隔。
周唯璨看着她,半晌才说:“真在我身上装了定位啊。”
是很平直的调子。
云畔以为自己想说的话有很多,然而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句:“我有点担心你。”
原来不是你进了派出所,而是去捞人的。
如果能够早点搞清楚就好了,贸贸然跑过来,显得自己更冲动更招人烦了。
白色闪电划破夜空,轰隆隆的闷响里,昙花一现般照亮他的眉眼,连长长的眼睫毛也在往下滴水。很狼狈,可是也很美。
云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直到空气里响起冰凉的金属声——是他在一颗颗地解大衣纽扣。
等到全部解完之后,他脱了大衣,抬手裹到她身上。
衣服内侧还有他留下的淡淡体温,很温暖,云畔忍不住裹紧了一点。
周唯璨看见她的小动作,轻声道:“还知道冷啊。”
“……出来得太急了。”
“怎么,以为我被抓进去了?”
“也不是,”她斟酌着说,“只是怕你万一碰到什么不好的事,所以想来看看。”
他静静站着,后背全都淋在雨水里,却浑然不在意,“上次跟你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
“没忘。”
云畔垂下眼睛,迟疑片刻,认真地向他提议,“我想过了,如果你很在意的话,我们可以不告诉别人,不告诉方妙瑜……只要他们不知道,不就好了吗?”
话音未落,周唯璨有些嘲弄地笑了一声,“你不觉得这样很像偷情?”
“哪里像?感情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吧,只要我们两个人知道不就好了吗?”云畔真心实意地这么认为。
她的确把他上次说的话认真地想过了。
认真到把那段话里的每一个字、每一处停顿全部都清清楚楚地拆解出来,逐字逐句地分析过了。
比起拒绝,更像提醒。
提醒她——他们之间除了陌生人之外,不应该发展成任何亲密关系,否则只会把原本平静的水面搅得一团糟。
周唯璨盯着她看了几秒,神情堪称专注,却什么都没有说。
也什么都不打算说。
道路上刺眼的车灯一晃而过,云畔看到雨水已经将他的肩膀和手臂彻底打湿,单薄的黑色毛衣就湿漉漉地贴着他的皮肤,还在不断地往下滴水。
她顿时忘记了他们正在谈论些什么,满脑子都在想,他看起来很冷。好像随时都会被冻僵。
如果今晚真的是末日。
那么他们最后的结局,应该是被冻成两座冰雕。
要怎么做才能够使冰雕融化呢?
云畔不知道,却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眼前的人。
第22章 一个下雨夜
脸颊靠在他湿淋淋的胸口, 冰冷的雨水流到眼睛里、耳朵里,此时此刻抱着这个人跟抱着冰块没什么两样,云畔却浑然不觉, 甚至更加贴近他的身体, 心想,如果我是一盒火柴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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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就可以反反复复地点燃了。
雨伞不知不觉间从她手里脱落, 伞面砸到地面上, 溅起一阵水花,而后被风吹出很远的距离。却已经无人在意。
周唯璨没有推开她。
这个认知让云畔感到血液逆流,她一动都不敢动,就这么用力地抱着他, 良久, 才偷偷仰起脸, 想要看一眼他现在的表情。
额头无意间擦过他的下巴,就在她试图抬眸的前一秒——周唯璨伸手握住了她的后脑勺, 把她的脑袋往下摁了摁。
云畔被迫重新靠回他胸口,耳边清晰听到他的心跳声, 似乎比想象中急促。
又过了一会儿——
“抱够了没?”
生怕他会推开自己, 云畔将他抱得更紧,就差像树袋熊那样手脚并用地缠上去了, 闷声道:“抱不够。”
雨势终于有了减弱的趋势,周唯璨短促地笑了一下, 不过并没有心软, 手上用了点力气, 轻而易举地把她扯开了。
那件黑色毛衣不仅湿透了, 还变得皱巴巴的, 下摆被她蹭出了几道清晰的褶皱, 他也不在意,低头从长裤口袋里拿出手机,甩了几下水,就开始摁屏幕。
云畔有点不好的预感:“你在干嘛?”
他眼皮都没翻一下:“打车,送你回学校。”
她立刻说,“宿舍现在已经锁门了,回不去。”
“那就去住酒店。”
“我没带身份证。而且,我还没满十八岁。”
“那你想去哪?”周唯璨的视线终于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转向了她。
云畔鼓起勇气提议:“我跟着你不行吗?你去哪我就去哪。”
“不行。”他拒绝得很干脆。
知道他这幅语气就是毫无转圜余地的意思,她只好不情不愿地点头:“哦。”
不多时,色调昏暗的沥青路面,一辆亮着绿色“空车”标识的出租车疾驰而来,溅起阵阵水花,最后在他们面前靠边停下,司机摇下车窗扯着嗓子问:“是你们打的车吧?”
周唯璨对完车牌号,点点头道:“是,麻烦您了。”
说完,他俯身打开车门,不怎么温柔地把云畔塞进后座,等她坐稳之后,自己也跟着上了车。
报的是她家的小区地址。
从这里到潮平山至少也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宁愿这么麻烦地送她回家,都不愿意收留她一晚。
出租车后座的空间不算宽敞,但是坐两个人绰绰有余。
原本他们也的确是隔着一段距离,相安无事地坐着的,周唯璨甚至还跟司机闲聊了几句,大意是把车座弄湿了,真的很不好意思,又说自己愿意多给点小费。
兴许是他的语气实在真诚,司机很豪爽地摆摆手说不用,又跟他聊起了家常,说自己儿子也跟他差不多大,现在在外地读大学云云。
云畔发现只要周唯璨愿意拿出一点点耐心来,任何人都会被他哄得五迷三道。
如果周唯璨只对她笑,只对她有耐心就好了。
这些人实在太烦,太吵,如果能去一座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孤岛,每天只看着彼此就好了。
云畔心里这么想着,忍不住慢慢朝他挪过去,肩膀没有缝隙地挨着他。
周唯璨没有躲开,像是没有察觉到,也像是隐晦的纵容,仍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司机聊天。
胆子逐渐大起来,云畔又小心翼翼地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
她的几缕发丝扎到他的颈窝,大概是有点痒,周唯璨总算抬手,把她的脑袋往旁边挪了挪。
她还想再凑过去,这次被他躲开了。
动作不紧不慢地移开了几寸,逗猫似的。
出租车里没有开灯,只能依靠窗外的路灯照明,昏沉沉的光线里,云畔抓住他的手臂,强迫他坐在那里不动,这才靠过去,舒舒服服地枕住他的肩膀。
察觉到他想挣脱,便先发制人地开口:“我好冷。”
周唯璨垂眸看着她苍白的脸颊,“我浑身都湿透了,靠着我有用吗?”
“有用。”云畔像只小动物似的在他肩窝里蹭了蹭,“靠着你就不冷了。”
前排司机透过后视镜扫过来几眼,笑呵呵地说:“你跟你女朋友感情真好,年轻人谈恋爱就是粘乎。”
他很自然地解释:“她不是——”
下半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嘴巴就被云畔伸手捂住了。
“嘘,别说话。”她小声道,“我好困,想睡会儿。”
周唯璨竟然就真的没有再说话。
原本只是情急之下找的借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靠在他身上,闻着那股熟悉的清冽香味,她竟然真的感到困倦,脑袋像团浆糊似的昏昏沉沉,很快就合上了眼睛。
她是被周唯璨开口叫醒的。
睡眼惺忪地坐直身体,云畔不明白怎么睡过一觉之后,身体反而更加疲累,甚至连抬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旁边的周唯璨正在手机上买单,“叮咚”一声,司机看了眼手机,“哎呀”道:“怎么还真给小费呀,都说了不用,你们大学生零花钱本身也不多,得省着点用。”而他只是把手机放回裤兜里,笑了笑说,“不碍事,您辛苦了。”
云畔抬眼看着他,心想,不是零花钱,哪来的零花钱,全都是他靠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
无论是上次的建筑工人,还是这次的出租车司机,他似乎都格外有同理心。
如果她也很穷,穷到吃不饱穿不暖的地步,他是不是也会对她这么温柔呢。
周唯璨拉开车门,率先下车,云畔回过神来,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下车。
却听他开口催促,“愣着干嘛?下来。”
雨已经停了,风还在刮,云畔晕晕乎乎地下了车,腿软得站不住,一下子栽进他怀里。
出乎意料的是,周唯璨不仅没有躲,反而伸手接住了她。
云畔搂住他的腰,除了心跳加速头晕目眩之外,竟然还出现了类似缺氧的感觉。
没等她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被拉着往反方向走。
临近午夜,街道上空空荡荡,路面塌陷处仍然攒着一滩又一滩的积水,冷风吹过,她总算清醒少许,这才发现他们正在走的这条街,并不是潮平山附近的景色。
还没理出任何头绪来,周唯璨就已经带她拐进了一个巷口。
路面凹凸不平,空间很窄,两边盖着破旧的高矮不一的砖房,环境乱糟糟的,路边偶尔堆着几包乱丢的垃圾袋,有两条流浪狗正在低头嗅闻。
云畔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心里却丝毫没有害怕。
就这么穿过长长的巷弄,走到最后一户居民楼,周唯璨终于停下,推开了绿色铁门。
这栋楼总共就两层,一层两户,他们并肩上楼,走到左边那户,掏出钥匙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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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云畔终于确认——这里是周唯璨住的地方。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兴奋,一下子就连头晕也没那么难受了。
跟在他后面进了门,云畔睁大眼睛仔仔细细打量这个房子。
说房子可能有点勉强,因为面积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
客厅里摆着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以及一副桌椅,相连着一个被切割成浴室的狭窄区域,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装饰。
房间很干净,也很空旷,像是没怎么住过。
云畔想到这里,又反应过来周唯璨平时是住校的,应该也没什么机会过来。
周唯璨从进门后就没理她,自顾自走到床边低头在床头柜里翻找,云畔站了一刻钟不到,又开始头重脚轻,只好扶着墙壁慢吞吞地坐在椅子上。
好奇怪,头为什么这么晕,眼睛也很疼,闭上了就不想睁开。
就在这时,周唯璨合上床头柜,朝她走过来。
他手里拿着两个未拆封的长方形药盒,去厨房烧了壶水,倒进白色瓷杯里,然后在她面前把药盒拆了,各取出一粒。
云畔看清药盒上的黑体字样。是退烧药。
她眨眨眼睛,有点迟钝地问:“我发烧了吗?”
周唯璨把水杯和药片递过来,没说话。
没有犹豫,更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娇贵的瓷娃娃,她乖乖把药吃了,连带着那杯水也全部喝光。
周唯璨看着她吃完药,把手机揣进裤兜里,边往外走边说,“我出去买点东西。”
他走得很快,也很干脆,没等云畔问出任何一句话,就已经换好鞋出门了。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客厅的墙面上方挂着一台旧到发黄的老式空调,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打开的,扇叶缓慢转动,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正在往外吹着热风。
云畔又在椅子上坐了几分钟,等到头晕得没那么厉害了才站起来,一步步挪到浴室。
空间逼仄,墙壁有些渗水,从边缘处大片脱落,物品却摆放得整整齐齐,牙刷、毛巾、浴巾……全部都是单人的。
她巡视一周,又有些病态地跪在微微开裂的砖面上,仔仔细细一寸一寸地检查。结论是没有任何疑似女生留下的头发丝。
这里似乎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住。
身上的衣服已经半干了,但是黏在身上仍然很不舒服,云畔脱下那件仍在滴水的黑色大衣,小心翼翼地挂在浴室里,又将窗帘拉好,这才脱了自己湿漉漉的毛衣和牛仔裤,随手丢在一旁,赤身裸体地站在半身镜前。
她很瘦,很苍白,皮肤底下的骨骼形状清晰可见,看起来又硬又硌,毫无吸引力。
意兴阑珊地移开了眼,她打开花洒,草草冲洗身体。
房间里开着空调,很暖和,云畔洗完澡,将自己从头到脚都擦干净,这才裹着浴巾走出去,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在床头柜上找到两件叠好的T恤。
一件黑色,一件灰色,已经洗得很旧,她拿出来比了比,最后选择了更长的那件,下摆刚好遮到膝盖。
做完这些之后,云畔已经很累了,没有纠结,她直接倒在那张嘎吱作响的单人床上,动作熟练地盖上了周唯璨的被子,蒙住脑袋。
视线变得漆黑一片,四周静悄悄的,除了空调嗡嗡的运行声什么都听不到,被子里溢满周唯璨身上的味道,她感到无比安全,像一只蚌缩回属于自己的壳,一闭上眼睛,便陷入熟睡。
世界仿佛被隔绝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外面,云畔躺在里头,看不见也听不见,无法思考也无法醒来。
浑浑噩噩之际,有人在摸她滚烫的额头。
那只手冒着凉气,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任由他慢慢打开了玻璃罩。
努力地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一张模糊的脸,云畔懵懵地看着,耳朵里面仍然嗡嗡作响,看不清也听不清。
直到她的下颌被人伸手捏住,嘴巴被迫张开,意识才清醒了些许。
快速眨了几下眼睛,视线逐渐清明,云畔总算看清坐在床边的周唯璨,正一手握着她的下巴,一手拿着温度计。
没等她反应过来,那根冰凉的水银温度计就进入她的口腔,找了个合适的角度,抵在她舌下。
周唯璨收回手,见她还是愣着不动,微微皱眉道:“含住。”
这口吻像极了命令,云畔下意识地紧闭口腔,固定住了温度计的位置。
“五分钟后拿出来。”
丢下这么一句话,他便起身离开。
没过多久浴室里就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云畔扶着床沿缓慢地坐起来,乖乖含着温度计,不敢乱动。
就这么无聊地盯着天花板,思绪又开始混乱,她掐了掐虎口,在心里默默读秒。
大约五分钟后,她把温度计取出来,凑近了去看。
可惜刻度线上的字实在太小了,她又头晕得厉害,怎么都看不清楚。
好在没多久浴室里的水声就停了,周唯璨换了身睡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
看见她坐在床头一脸茫然,他径直走来,微一弯腰便抽走了她手里的温度计。
看完之后,他也没说什么,转身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盒退烧贴,拆开一片贴在她额头上。
云畔脸颊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别的,发丝黏在侧脸上,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房间里只开了床头灯,昏黄一片,周唯璨的影子落到墙面上,雾里看花般缥缈。
事实上她真的在怀疑,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还是她烧糊涂了产生的幻觉呢?
云畔很想听周唯璨说一句“我是真的”,可又不敢问出口,怕万一得到否定的答案,于是只好认真地注视着他,不敢错过任何证据。
可惜她实在太累太困了,头疼得无法思考,嘴唇和喉咙全都干涩得要命,没多久,药效里的助眠成分发作,她便沉沉睡过去。
恍惚间应该睡了很久,云畔被手机震动声吵醒。
伸手摸到枕头底下的手机,她滑开锁屏,看到了方妙瑜和谢川不间断打来的电话发来的信息,问她去哪了,怎么没回学校。
随便找了个借口解释,云畔把手机放回去,稍微挪动了几下身体,坐起身来,借着那抹昏黄灯光,在单人床和桌椅中间的地板上,找到一团模糊人影。
身下只铺了条薄薄的毛毯,周唯璨穿着白色的长袖睡衣,背对着她,那副线条漂亮、年轻蓬勃的身体就在她眼前随意地舒展着,似乎已经熟睡。
头疼有所缓解,云畔抱起被子,小心翼翼地下床,挤到他身旁。
她很想把周唯璨叫醒,问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到这里来,为什么要给她买退烧药,为什么要纵容她在这里过夜。
他对每一个病人都这样吗?
他不是最怕麻烦了吗?
他不是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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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她有牵扯吗?
昏黄的光线里,他睡得很安静。
云畔的目光从他额头缓慢向下移,路过眉眼、鼻梁、嘴唇……最后定格在他的喉结。
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在夜市的那晚,他仰着头喝水,喉结上下滚动的画面。
明明当时连他的脸都没看清,她就已经因为这个动作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犹豫几秒,云畔缓慢地伸出手,指尖点在他喉结凸起的位置,轻触了一下。
等了等,见他没有反应,于是手指又沿着喉结的轮廓来回游移。
她试图回忆自己前男友的喉结长什么样子,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或许是因为之前她从没在意过男生的喉结,更不会想要伸手去碰。
心跳声扑通扑通,震耳欲聋,她收回手,许久,又大着胆子凑过去,想要试试将嘴唇贴在上面会是什么感觉。
就在即将碰上的一瞬间——周唯璨的睫毛忽然动了动。
云畔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性地直起身来,慌乱之中,指甲不小心在他喉结上轻轻刮了一下。
空气里流动着难言的静默,他眼皮半阖着,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看上去没有生气,没有厌烦,更加没有质问她什么,语调平静:“不难受了?”
他的嗓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仿佛有羽毛正在喉咙里轻轻地刮蹭。说不出来的性感。
云畔看不见自己有没有脸红,好半天才说:“……好多了。”
周唯璨点点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那就上床睡觉。”
说完之后,他不着痕迹地翻了个身,与她拉开一点距离,很快就重新睡去。
云畔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没有听他的话回床上睡,不过也没敢再动手动脚,她用被子裹住两个人,小心地平躺下来,在他身边缩成一团,安心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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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执迷不悔
次日早晨, 闹钟响了三四遍,云畔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窗帘被拉开了一条缝,清晨的阳光无孔不入地钻进来, 将整个房间照得金灿灿的, 温暖而明亮。
眼睛没有那么疼了,嗓子也没有那么干了。
云畔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发现退烧贴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揭掉, 而她也已经重新躺回床上。
清了清嗓子,她试着叫了一声:“周唯璨。”
没有任何回音。
云畔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大概是起来的动作太猛,眼前发黑, 她身上没什么力气, 又软绵绵地跌了回去。
这里是周唯璨家。
所以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么跟自己重复了几遍, 云畔下意识去枕头底下摸手机,果然从堆积如山的微信消息里找到了属于周唯璨的那一条——
「我先走了。」
发送时间是06:35。内容只有冷冰冰的四个字。
掩饰不住失落, 云畔抿抿唇,删删减减地打字, 好半天才回复过去:「好的, 昨晚麻烦你了,不好意思。」
等了很久都没等来回复, 她放下手机,起床洗漱。
浴室里的盥洗台上多出了一支未拆封的新牙刷, 云畔很自然地拆开用了, 冲洗干净之后并没有选择带走, 而是和之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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