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赶到沛县已经是入夜时分,去到镇上最好的客栈,清风上前开房,却被掌柜告知客房已满。
清风走到大堂道:“少爷,我们恐怕得换一家了。”
林轻染赶了一日的路,本就疲累得紧,对清风更是没好气的埋怨,“都怨你,赶路不知道快些。”
清风一脸委屈,怎么小姐好像针对他似得,一路尽是挑他的刺。
掌柜打量着一行人,走过来道:“敢问,可是林诏林公子与林姑娘。”
林诏道:“正是。”
掌柜呵呵笑道:“那就有了,已经有人提前替二位订好了客房食宿。”
林诏一听,问道:“那人姓甚名谁。”
掌柜道:“来人并未留下名姓。”
这就奇怪了,林诏沉眸思索。
林轻染道:“会不会是想与哥哥攀交的人。”这几日他们见了不少员外,商会的人。
林诏想了想道:“若是如此,更应该留下名姓才是。”
林轻染托着下巴说,“或许是想等咱们先领下这份情呢。”
她是真倦了,才顾不上管是谁安排的。
林诏见她懒洋洋提不起劲儿的样子,思量了一下道:“那就先住下吧。”
林轻染吩咐清风和月影提上东西上楼。
屋子很大,书房净室一应俱全,林轻染环顾了一圈,对清风道:“我要沐浴。”
清风道:“我这就去让人打水来。”
林轻染点点头,有意折腾他,“别忘了,浴桶要黄花梨木铜箍子的,再放些花露和新鲜的蔷薇花瓣。”
清风只觉得脑瓜子嗡嗡响,哪有蔷薇是这时候开的,他走到门口又回过身,哭丧着脸道:“小姐,我能问一声,究竟是哪得罪您了么。”
在一旁铺床的月影扑哧一声笑出声。
林轻染托着腮慢慢悠悠地摇头,“不能,快去。”
清风差点崩溃了,讨价还价道:“换别的花成不,您这会儿要蔷薇,我就是挖地也找不出来啊。”
林轻染看他这要死要活的样子,嫌弃的点点头,“行吧。”
清风长吁口气,擦了擦汗,走到净室想看看能不能摆下个新浴桶,哪知进去一看他就乐了。
“小姐,快来看。”
林轻染懒得动,“你说就是了。”
清风乐不可支道:“这浴桶不就是您要的黄花梨套铜箍子,香露花瓣都有了,干的新鲜的您自个儿挑,还别说,那个安排的人还挺会来事。”
林轻染愣住了,走过去一看,还真是什么都备好了,她倒也没有多想,朝清风撇嘴道:“便宜你了。”
在沛县住了两日,订房的人一直没有出现,一行人又接着赶路。
谁料这次还未跨进客栈的门槛,伙计就迎了出来,“二位一定是林公子与林姑娘吧。”
林诏与林轻染对看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
林诏道:“正是。”
果不其然,伙计听后便道:“已经有人为二位订好了食宿,二位请进。”
林诏来了兴致,“那人可有留下名姓?”
伙计摸了摸头,笑道:“哎呦,这还真不曾。”
“那可知道模样。”林轻染追问。
伙计想了想道:“瞧着像小厮打扮,不过出手阔绰。”
看来也是差了下人来。
两人落了坐,伙计很快送上饭菜,林诏从筷筒内取了双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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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沉吟后笑道:“还真是有趣了。”
林轻染跟着点头,“还一直不露面,究竟会是谁呢?”她夹了块芙蓉丸子放到口中,颔首赞道:“菜色订得也不错,都是我爱吃的。”
她看过桌上这些饭菜,微微发愣,若是哥哥的朋友,怎么会知道她喜欢吃什么。
林轻染摇摇头,估计是凑巧了。
之后的一连数日,每到一个地方,都有人提前给他们安排好食宿,而所有的吃食布置,又那么巧都与林轻染的喜好相符。
她还去林诏房中看过,就是就是寻常客栈的布置,也问了店里伙计,证明是有人交待他们这么布置的。
林轻染偷偷藏下心里的疑虑,没有告诉林诏,这样清楚知道她的喜好,还有本事安排这一切的,她想不出第二个人。
面前还摆着伙计送上来的牛乳菱粉香糕,林轻染咬紧唇瓣,有些烦躁的踢了踢脚尖,叫来月影问话,“你可知这是谁安排的?”
月影心中也有猜测,但她确实不知,犹豫了一下道:“像是世子,但奴婢不能确定。”
沈听竹。
林轻染心里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
可他为什么这样做,那日他明明说了那么过分的话,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林轻染愤然起身,她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但就是很生气很生气。
“去,将东西都换了。”
她才不会领他的情。
“二位里头请。”伙计将人请进客栈。
林轻染终于忍不住问:“哥哥就不好奇是谁吗?”
“好奇当然也是有的。”林诏淡然道:“不过既然对方不想露面,我们又何必勉强,时机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林轻染抓心挠肺的难受,那人门精,要是一直这样藏着掖着,他们哪来的时机见,她攥着手心道:“或许他不安好心呢,不如干脆找到他,问问他是什么意思。”
自打沈听竹救了她之后,就一直透着古怪。
林诏不赞成道:“对方以礼相待,我们这样实在不妥。”
或许那人确实是有事相求,但在不明缘由的情况下,还是得等对方自己找上门来,他也好斟酌着行事。
先按耐不住的人,反而被动。
林轻染托长了调,“哥——”
林诏受不了被她磨耳根,无奈摇头,“你要真想知道,只需提前赶去下个落脚点,自然能见到是谁。”
林轻染眼睛一亮,“那我们去吧。”
“你忘了我还要赴知府大人的相约。”林诏见她如此着急,拍了拍她的肩,“路上时间还长着,急什么。”
林轻染怎么能不急,她现在就想跑去那人面前,问问他究竟要干什么。
“不如我带着月影和清风先过去。”林轻染攥着林诏的衣袖,“哥哥好了就来找我。”
林诏自然不同意,可被林轻染磨得没办法,只能多派了两个人跟着她。
去到下个镇子,林轻染让清风驾着马车径直去了最好的客栈。
伙计出来迎接,“客官里头请。”
清风上前问:“我问你,可有人来订了客房,让你接待两位姓林的客官?”
伙计迟疑地看着她,“几位是?”
林轻染心一沉,看来已经来过了,难道还是迟了一步,她急道:“我就姓林,你快说有没有。”
伙计这才点点头,“方才是来过一个人,订了两间上房和几间寻常客房。”
林轻染忙问:“他人呢。”
伙计指着外面张望,“就刚走一会儿。”他嘴一努,“那不就是。”
林轻染垫垫脚尖,确实看到一个男子的背影,她对月影急切道:“快去追!”
第054章
月影轻盈跃身,须臾就追上了男子,无声无息的跟在后面。
清风在后面看得瞪直了眼,“这丫头身手竟如此之好。”
林轻染嫌他聒噪,“还不快跟上去。”
两个人一路追,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才在一处茶楼外追上了月影。
林轻染喘着气,额上有细细的汗,眼睫上也蕴出了雾雾的热意,“人呢。”
月影指指楼上,“上了二楼雅间。”
林轻染仰头遥遥忘了眼楼上半开的窗子,心里的那股劲儿不知怎么就有点退缩了。
清风不明缘由,见她累了半天追来,却又不见动作,问道:“小姐,咱们不上去么?”
林轻染挺了挺腰杆,屈指将贴在脸颊上的发丝挽至耳后,有几分负气,“去,怎么不去。”
要是他再敢说些气人的话,她就再踢上一脚。
走到雅间外,林轻染抬手欲叩门,想了想干脆一把将门给推了开。
两扇门板晃了晃,正坐在屋内喝茶的人明显一愣,宽袖落下的同时,他抬眸朝林轻染望来,眉眼稍弯,“轻染。”
林轻染还顿在半空中的手僵硬放下,“谢淮……是你啊。”她说不出心里是失落还是怅然。
月影跟在后面皱了皱眉,怎么会……
看着林轻染不会掩藏,微黯下来的眸光,谢淮轻轻笑了声,“不然你以为是谁?”
林轻染赶紧摇头,解释道:“我只是有些意外,还以为是哥哥的朋友一路安排。”见谢淮给自己斟了杯茶,她走上前落座,鼻端忽然飘进一股若有似无的药味,细闻之下又寻不到踪迹。
林轻染有些懊恼的咬了咬唇,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谢淮将她的神色纳入眼底,明白自己已经落下了一步,不过他多的是时间补上。
“我很抱歉,那日险些让你受了灾祸,好在你无恙,否则我难辞其咎。”谢淮歉疚道:“等我醒过来想去看你,才得知你已经离开,都来不及与你告别。”
林轻染捕捉到他说得“醒来”二字,从遇刺到她离开过了足有三日,怎么会是才醒来?
林轻染这才注意到他眉宇间的一抹憔悴,“你受伤了?”
“看到你坠崖,一时失了方寸,让对方得了空子。”
林轻染旋即又想起在潭下的种种,她止住思绪,又问:“可要紧?”
谢淮摇头,“所幸没有伤及肺腑,已经大好了。”
月影在旁暗暗腹诽,他那点伤与世子比算什么,也要拿出来说。
林轻染松神点点头,“可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这一路的食宿。”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总想听些别的回答。
“其实那日就想告诉你的,我将调任至江宁,原本还要些时日,因为发生了那事,基于各种考量就提前了。”谢淮拿指节在鼻尖抵了抵,“至于安排这些,也是因为遇刺一事想补偿。”
林轻染还是点头,而后将目光转向他身后的插屏,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谢淮见她在意的只有后面半句话,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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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再温文的性子,此刻也不由得的冷峻几分。
他笑着说,“只是之后的我就没法安排了,我要在月末前赶至江宁,得先行你们一步。”
林轻染不甚在意道:“这有什么打紧的。”仅是一瞬的失神,她又恢复了笑盈盈的模样。
与谢淮谈笑了一番后,见天色不早了才起身话别,“那我们就等到江宁再见了。”
谢淮含笑应允,“江宁见。”
林轻染跨出门槛,身后传来的短促咳嗽声,让她猛的顿住脚步。
快速回头看去,是谢淮正虚握着拳掩在嘴前咳嗽。
对上林轻染凝着的目光,他问道:“怎么了?”
林轻染慢慢摇头,走了出去。
雅间的门再次被合上,莫辞推着轮椅从插屏后走出。
沈听竹坐在轮椅上,本就清瘦的身形较之前更为瘦削单薄,他透过窗子往下望,一眼便捉到了那抹窈窕的身影。
谢淮看在眼里,皱了皱眉,“世子既然身体抱怨,便不该奔波。既然不想相见,就更不该做这些……徒增烦恼。”
沈听竹对他的话不以为意,“谢大人不是都替我斩断了后面的路,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谢淮嗤了声,“世子怕是忘了,我与轻染是自幼的情谊,你说能有什么可担心的。”
听到他对林轻染的称呼,沈听竹眼底终于起了波澜,可他却束手无策,他这样的身体,连拥有她都不配。
良久,沈听竹有些无赖地抬眼笑道:“既然谢大人自作主张让我接下来无所事事,那我就只能跟着你了。”
林轻染是第二日与林诏碰头的,得知一路为他们安排的人谢淮,他也吃了一惊,笑语道:“没想到竟然是他。”
林轻染嘴里咽着糕点,含糊不清道:“我也没想到。”
就算作为相熟的旧人,可这样细心的安排,也很难不令人多想,同为男子,林诏多少能猜到谢淮的心思,他将目光投向认真吃东西的林轻染,忽然想起童年的一件趣事,随口就说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
林轻染咳的一阵面红耳赤,月影赶忙倒了水给她,喝下水,林轻染才缓过劲儿,不敢置信的问道:“我真说过那样的话?”
长大了要嫁给谢淮……她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林诏看着她这一脸震惊的模样,笑得往后仰了仰,道:“有一回天都黑了,你还不肯回府,我去抱你,你就抱着谢淮的腿,边哭边说。”
虽然有十多年不见,但对谢家他还是了解的,若是谢淮做自己的妹夫,倒也说得过去。
林轻染差点儿就要将手按到他嘴上了,臊的满脸通红,“你快别说了。”
这让她还怎么面对谢淮,哥哥都记得,谢淮一定也记得。
林轻脑子嗡的一声响,她后知后觉的想起那日踏青的时候,谢淮说她曾允诺过他什么,该不会就指这个……那他……
脑子乱作一团,林轻染不是个喜欢自寻烦恼的人,既然他没有明确说过,那自己就当不知道,也不胡乱猜。
林诏一路跑商,等回到江宁已经快到四月。
马车进了城门,林轻染就迫不及待的撩起了布帘,和煦的风拂过脸上,连赶路的疲惫都消去了不少。
拐过弄巷就是林府,漆红的大门外已经等着不少人,林轻染探着脑袋俏声道:“爹,嫂嫂,秋芷。”
林老爷锦袍玉带,身姿略显福态,但俊朗的五官仍能瞧出当年的风采,妻子离世便一直没有再娶,一门心思都放在家业和儿女身上。
看到宝贝女儿脸上是遮不住的喜色,嘴里却接连叹气,“毛毛躁躁,毛毛躁躁。”怎么去京城教养了那么久还是这样。
马车才停稳,林轻染就踩着马扎蹬蹬蹬的跑下来,她上下看着林老爷,当即板着脸孔道:“爹,你可是又不听大夫说得,贪嘴多吃荤腥。”
林老爷笑脸一僵,呵斥她,“你还教训起爹来了,进屋进屋。”
林轻染撅撅嘴,转身走到楚音跟前,拉起她的手,盯着她隆起像小皮球的肚子左看右看,欣喜道:“嫂嫂有身孕了!”
楚音被她瞧的脸一红,睇了眼含笑望着自己的丈夫,柔声道:“好了,我们快进去说,祖母还等着你们呢。”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进了府。
愉悦的谈笑声被风卷着飘到了隔壁院墙。
沈听竹命人支了躺椅坐在园子里晒太阳,隔着院墙就是林府,他没有睁眼,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是染染回来了。”
这么多天,莫辞第一次看到沈听竹笑,他喉间一哽,“世子,既然表姑娘也已经平安回府,我们是时候该去卫先生那里了。”
沈听竹淡道:“不急。”
他想多陪陪她,或者说,是他想让她多陪陪他。
饭桌上其乐融融,众人言笑晏晏有话不完的家常。
已经年迈的林老夫人也精神气十足,她摩挲着林轻染的脸颊,“我看这京城也不养人,不如江南来的好,都不水灵了。”
林轻染跟着撅嘴点头。
林老爷问道:“你去京城这些日子,可有相中的郎君。”
一屋子的人都瞧着林轻染,瞧的她又羞又臊,“爹,你就那么急着把我嫁出去。”
在家中就催,出去了一趟回来还不忘催。
林老爷捋了捋才蓄胡须,“不然你当爹为什么让你去京城,还不是你在江宁左挑不中右选不上。”
林轻染扭着腰贴近林老夫人,朝他哼了哼,不接话,而是道:“爹你好好的留须做什么,显老。”
林老爷手一顿,“胡说。”他咳了咳,“爹又结识了几位青年才俊,回头你相看相看。”
林老爷从林轻染还未及笄就开始操心她的婚事,唯恐选不中好的。
林轻染抗拒地摇头,想到与别的男子相处,无论是谁,她都提不起一点兴致。
“你难不成还想留在家里把爹的家业败光不成,快换个人家去败去。”这话只是说笑,即便出嫁他也会让女儿一辈子衣食无忧。
“偏不。”林轻染孩子气的与他顶嘴。
林诏与楚音在一旁瞧的直笑,林诏清了清嗓子道:“爹也别急,乘龙快婿只怕已经追了来。”
林轻染在桌下踢他,“哥哥!”
林老爷手一抬,“你别说话。”
林诏道:“爹可知道新上任的知府谢淮。”
林老爷一下就明白了林诏的意思,倒是没多大反应,只颔首道:“谢大人的七公子,来江宁的第一日就来拜会过了。”他往身后指了指,“还住在当初的宅子里,不过这几日好似是去县里巡视,还未回来。”
林老爷捋了捋须,又将手放下,“那就先留看。”他又看向林轻染,“方才爹说的几个青年才俊,你抽空也去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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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轻染瞪着父兄,恼得跺了跺脚,“我回屋了。”
林轻染住的雾月阁在最东边,一墙之隔就是谢家的宅子,紧贴着沈听竹住的院落。
已经好几日了,沈听竹偶尔可以听见那头传来下人略微拔高的说话声,却从没有听见过林轻染的声音。
也是,她说话总那么轻轻柔柔的,怎么传的过来。
“啪。”
有什么飘然落在脚边,还未睁眼,沈听竹就听到了已经久违,让他日思夜想的声音——
“你瞧你,怎么也不牵紧,让它飞过去了。”
林轻染正站在院墙的那头,踮起脚仰着脑袋,眼巴巴想往墙那边看,奈何院墙太高,她个子又不够,什么也瞧不见。
沈听竹看下脚边的纸鸢,弯腰将它拿起,耳边还隐隐约约能听到小姑娘的说话声。
“这下怎么办呐。”
尾音勾勾起,好不委屈。
沈听竹捏着纸鸢的手指紧了几分。
作者有话说:
,
第055章
秋芷道:“奴婢去谢府拿吧。”
林轻染头摇地飞快,发上的珠钗也跟着晃了晃,用手肘撞撞月影,“你功夫好,过去拿了就回来。”
说完她自己先给否了,“还是算了。”
沈听竹听着眉眼都弯了起来,他低声对莫辞道:“推我过去。”
莫辞将轮椅推到墙边,道:“让属下来吧。”
沈听竹道:“扶我起来。”
莫辞想劝阻,却也知道一定无用,只能将他搀扶起来,沈听竹站得十分不稳,背脊却依然挺直如松。
林轻染又巴望了两眼,拧了拧眉心,还是决定回去再扎一个,转过身,一小片阴影自头顶飞落,林轻染下意识的缩了肩,那一片飞来之物,就划过她眼前掉在了地上。
秋芷乐得往回瞧,“怎得还会自己飞回来了?”
月影眼眸快速一闪,接话道:“应是那头的下人见了,知道是从我们这飞过去的,就给送还了。”
林轻染回身往墙那头望了望,只能瞧见一片天,曲下膝捡起地上的纸鸢,她眉一折,凑近嗅嗅,似又闻着那股药味,浅浅的已经尝不出其中的苦。
林轻染捏着纸鸢的手用力攥紧,她没来由的有些气急败坏,无事总想起那人做什么。
没了放纸鸢的心思,转而问秋芷:“爹可是说安排了那姓张举人来相看?”
秋芷道:“正是,就安排在了西街的书斋,小姐可是要去见见?”
几人越走越远,隐隐的声音飘进耳朵里——
“去。”
沈听竹脸上没什么情绪,抿紧的唇却极白。
林轻染是同楚音一起去的书斋,那名叫张怀的举子生得周正,人也斯文,可林轻染嫌他木愣愣活像个书呆子,半点不解风情。
“我与他说春时光景好,他竟跟我说,春寒料峭多添衣少出门。”直到用晚膳时,林轻染还在念叨。
楚音听了直笑,抚着肚子说:“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再者,这不正说明他为人老实,将来也好拿捏。”
林轻染还是摇头,反正高低就是不满意。
林老爷也不惯着她,“我觉得也不错,张怀为人上进刻苦,门户是低了点,入赘也是可以的。”
林轻染哪里肯,饭也顾不上吃了,急切道:“爹爹。”
林老爷看了看女儿,“好好好。”因为刮了胡须,他下巴光溜溜的,抬手抹了一把摸了空,将手放下道:“夏家在扬州府也是有头有脸的,恰好夏三公子近来随其父来了江宁,明日安排了酒席,你随我一起去。”
林轻染反应过来,爹是在这等着她,小脸一垮,不情不愿的答应。
翌日傍晚,林轻染梳妆了一番,随着林老爷一同离府,马车朝着映湖而去。
夏家父子安排了一艘华美的画舫,船楼上的四角亮着彩灯,纱幔轻荡,船头坐着的琵琶女弹着清词小曲,倒也雅致。
登上画舫,夏家父子出来相迎,夏老爷与林老爷寒暄了几句,介绍道:“这是我那三子,夏书铭,林老哥还不曾见过吧。”
林老爷笑道:“如何没见过,满月酒我可是喝过的。”
夏老爷哈哈一笑,“确实,是我忘了。”
夏书铭斯斯文文的行礼,“见过林伯父,林姑娘。”
早在两人登船时,他一双眼睛就从上到下将林轻染端量过一遍,他见过的女子不在少数,一眼便勾出了她衣衫下的曼妙,此刻落在她裙上目光,更是想将那薄衫窥透。
等抬起眼时,已经将思绪收敛干净,白净端正,浑然一幅君子模样。
林轻染注意到他竟然也生了双桃花眼,正朝自己微笑,她点点下颌,“小女见过夏伯父,夏三公子。”
林老爷两人谈着生意的事,林轻染不耐烦听,百无聊赖的望着湖面,夏书铭时而与她说话,不像读书人的木讷,也没有世家子弟的玩世不恭,林轻染难得愿意多说上两句,却也兴致缺缺。
临告别时,夏书铭道:“我甚少来江宁,听闻此处的六折十二回长廊的景色堪称一绝,不知有没有机会请林姑娘带在下去见识一二。”
林轻染轻颦了颦眉心,想他在江宁也待不久,便托词道:“我这几日都不空。”
夏书铭望着她风折的细腰心里酥痒,却也不急,这样的殊色美人他自然愿意花心思,何况他是为了娶她而来,“无妨,那便等姑娘有空的时候。”
四月一过,几场雨之后,天暖的就尤其快。
沈听竹坐在书房内,翻着暗卫送来的书信,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那姓张的举子家境寻常不说,为人木讷又不圆滑,将来仕途必然不顺,如何能许林轻染稳妥踏实的日子。
而那夏三,在外装得一副端方雅正的君子模样,其实早早就偷摸在外面养了一房外室,这样的人也配肖像他的染染。
接着翻,还有常年习武的,若是动粗,小姑娘那把娇滴滴的身子,如何受得住。
再往后翻,无论好坏,沈听竹都能挑出刺来。
他把书信一合,沉着脸将上头的人全否了。
那日之后,夏书铭之后又来请了林轻染两回,到第三回 时,林轻染实在是不好推脱了。
再看一旁唉声叹气的爹爹,林轻染只得让秋芷去回话。
秋芷应声往外走,林诏大步从院里走了过来,手一挥,“不用去了。”
林轻染不解的闪了两下眼睫,林诏板着脸道:“我刚刚得知,那夏三在外头养了外室,连孩子都偷摸有了。”
不等林轻染说话,林老爷先一巴掌拍在了桌上,“竟有这样的事,个混账玩意,不知检点的也敢来求娶我的女儿。”
林诏道:“至于那张怀,家世不看,人品倒是还过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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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有个嗜赌成性的姐夫,时常使唤妻子回娘家拿钱,若是沾上,怕也少不了牵头皮的事。”
林诏又接着细数了两个,或多或少都有些错处,他眉头皱紧,“爹,你再相看的时候,起码查清了底细。”
林老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些私隐的事,他还真给忽略了。
林轻染当趣事听着,轻轻睇着两人,“这么说,我不用再见些乱七八糟的人了。”她扬了扬语调,十分高兴,“那我回屋了。”
暮色渐深。
沈听竹近来越发沉静,时常一日都不开口,听到莫辞的脚步声,他在昏暗的天色下翻着书页,眉眼不动,“可都传到林诏耳朵里了。”
莫辞回道:“世子放心,都已经办妥了。”他迟疑了一瞬,再次提道:“卫先生又来信了,世子若是再不回去……”
“吩咐下去,明日动身。”沈听竹打断他,声音被吹来的风打得破碎,“谢淮也该巡查回来了。”
接下来,就不需要他了。
沈听竹来的悄无声息,就连离开林轻染也是浑然不知,她只感觉空气里隐隐约约飘着的药香,在某一日,忽然就没有了。
谢淮新上任,时常忙得接连半月都宿在衙门,也只与林轻染见过两回,说上几句话而已。
五月末,天就明显热了,林轻染穿着轻薄的纱衣,打扇坐在水榭里,口中含了颗冰镇过的荔枝,惬意的眯着眼昏昏欲睡。
秋芷匆匆忙忙跑来,“小姐。”
林轻染懒懒地睁开眼,“什么事,着急忙慌的。”
秋芷道:“长兴候府的公子来了府上,老爷让您快去呢。”
林轻染咬破冰牙的荔枝,甜蜜的汁水布满口中,她一点点吃下,“哪位公子?”
她话说得缓慢,捏着团扇的指间却握紧了。
秋芷歪着头回想了一下,“奴婢也没听清。”
林轻染一下子起身,脑子里思绪纷乱,她垂头理着裙摆,用来掩饰自己此刻的无措,不知第几遍拂过纱裙,她终于静下心,“走罢。”
走去前院花厅,爹爹和哥哥都已经在了,林轻染认出了坐在哥哥对面的人,心里的波澜又一次落下。
有什么沉寂了下去。
她跨进门槛,着月白色襴衫的沈祁回头看向她,微笑道:“表妹,许久不见。”
再次见到沈祁,林轻染还是高兴的,“大表哥怎么会来得江宁?”
沈祁没有细说,只道:“有公务在身,顺道来拜访,也看看你。”一如既往的温柔,让人如沐春风。
林轻染弯起眼,热络道:“那不如大表哥这些日子就住府上,我也好四处带你走走。”
沈祁笑道:“我明日便要启程赶回京中。”
“那么快?”林轻染皱眉。
沈祁颔首。
林诏张罗着下人上菜,“我们边用膳边说。”
用过晚膳,林轻染带着沈祁去客房,顺便带着他在园子里走了一圈。
林轻染问她林氏与沈曦沈纾的境况,沈祁答:“他们都很好,五妹常念起你。”
林轻染一时有些怅然,“……那。”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还是不问了。
沈祁侧目看着她,“我来这趟,其实是有话与你说。”
林轻染微微愣神,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竟让大表哥千里迢迢赶来与她说。
沈祁曲起的指节在唇前抵了抵,思量着如何开口,“一来,我是为二弟在进京路上对你的冒犯道歉,二来,我希望你能去见他一面。”
他问了多次也不能让沈听竹开口,还是逼问莫辞,才知道了两人之间发生的纠葛。
就冲沈听竹做的那些荒唐过分的事,他都难以开口让林轻染去见他,但那是他弟弟,他不可能不管。
林轻染藏了那么久的秘密忽然被揭开,无所适从的捏了捏裙摆,道:“大表哥,都知道了……”
沈祁颔首,“我那么说你别生气,我其实能理解二弟那样做的原因,但我不是说他对。”
林轻染一头雾水。
沈祁接着道:“他瞒下病情,掩饰身体的状况,在你面前装得没事,做出那些恶劣的行径……等等,都是希望你将他当作正常人,不会可怜,同情,怜悯他……就像他对雪团那样。”
林轻染听不懂他说什么,什么病情,什么怜悯,那不才是他装出来的么。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无措地仰头,笑得很不自然,“大表哥……你在说什么?”
沈祁看着她似在权衡,半晌,才终于道:“二弟只剩不到一年的时间。”
第056章
林轻染僵愣了足有几息,哽窒在喉咙口的呼吸才微薄虚弱的吐出。
不到一年的时间,什么不到一年的时间,说明白一点。
林轻染翕动唇瓣,却发现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她怎么会听不懂大表哥话里的意思。
可,那是沈听竹啊。
她想让沈祁不要开玩笑,可她知道沈祁不是会不知分寸,开这种玩笑的人,只有沈听竹会,对,他是不是又再编造什么唬人的事了。
“我,我见过他一脚就将人踢飞,他,还拿剑。”林轻染乱成一团,磕磕绊绊话都说不利索,脑子里全是她离开时,沈听竹那张苍白不见血色的脸。
秋芷从未见过林轻染这样,也不知晓其中缘由,轻声唤道:“小姐。”
林轻染忽的将唇抿紧,直直看着沈祁。
沈祁微叹了叹气,“我们坐下说。”
水榭里,两人对坐许久,吹在身上的风是热盈盈的,林轻染却一点也不觉得热。
沈祁的话断断续续徐徐飘入耳中——
“出事那年二弟也才九岁。”
“救回来的时候,所有人绝望了。”
……
“他表现的让所有人都放心,但其实他会偷偷将药倒了,我清楚他厌恶这么活着,他消极,自厌……直到你来到府上,他亲口对我说,他想好起来。”
沈祁眼里镀上了一层黯色,“若不是他与谢淮出游,遇上了刺客,他是真的可以好起来。”
接下来的话,林轻染不知道自己听进去了多少,脑中一阵阵的嗡鸣。她捏紧了手心,指甲掐进肉里也丝毫不觉,蓦然放松,那细细的痛才传来。
双眸怔怔的看着湖面,酸胀难忍,不是因为痛,而是她知道,沈听竹不是与谢淮出游……他是为了救她。
他明明知道后果,却不顾性命,佝着身体,踉踉跄跄的出现在她面前。
他背着她一步步走,用的是被反复折磨,折断再接上的伤腿,而他现在已经不能站起来了,甚至,他就要死了。
眼睫轻扇,视线瞬间就被泪雾模糊了,他欺负了她那么久,那样一个恶人,就要死了……恶人不是该活千年,他怎么能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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