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漠然抱胸道, “世子登门拜访郎君,当遵守做客的规矩。魏二在何处, 关世子什么事?”
祁棠忍耐多时的?火气爆发?了。他忿然停步怒斥,“魏大?, 你?如今没?官职了!魏氏家仆出身,还当自己是将军呢?和本世子说话客气点!”
旁边几个豪奴清晨挨了一顿好?打, 也纷纷喧嚷起来。
“身为家仆就要守好?本分?!”
“我家世子和你?身份天壤之别, 你?好?大?胆子,昨夜拿木棒追打世子, 我等还未和你?追究!”
“我们江宁信国公府祁氏可是江南头?等的?望族, 岂是你?魏家——哎哟哟!”
嚷得最为嚣张的?一名豪奴正指着鼻子叫骂, 突然被魏大?劈手抓住腰带, 直接发?力举起,百多斤一个壮汉竟被拎小鸡似地举过头?顶,原地转了两圈,砰地扔出三丈外,口吐白?沫,昏了。
“你?们算什么东西, 也配把魏家两个字挂在嘴边?某上?阵杀敌的?时候,像你?们这种怂货一手一个, 直接撕开了。”魏大?轻蔑地扫过面前几张发?白?的?脸,几名豪奴跌跌撞撞地后退。
祁棠被魏大?的?凶悍镇住,心生怯意,但他背后站着国公府,强忍着不肯后退。
他在江南温柔乡长大?,从?未见过魏家这位京城长大?的?表兄。京城传来的?消息褒贬不一,魏桓在朝中?的?声名毁誉参半。他听闻这位魏三表兄很是煊赫了一阵,后来突然以养病的?名义卸下所有朝堂职务,身边只带两位忠仆,近乎孤身回返江南隐居,难免生了轻视之心。
直到此刻,眼前这位魏家的?看门家仆魏大?,突然和身边狐朋狗友们私下议论过的?、只言片语带过的?文字生平对应上?了。
“魏大?有,自称魏大?。魏氏家仆出身,刚猛无匹。于千军中?斩敌将首,血披满身,无人敢近。以讨逆战功封长奉将军。”
七八名豪奴见识了同伴的?惨状,各个倒吸凉气,你?搡我、我搡你?地往后退,仿佛海水退潮后涌,祁棠突然发?现自己独个儿顶在前头?了。
祁棠:“……”
输人不输阵,他强撑门面道:“长奉将军……果然威武。来人,把那个不顶用的?怂货拖出去。今日我带了两名江宁府的?名医,登门探望魏三表兄的?病症,别闹出人命,别吵着表兄。”
魏大?这时才想起郎君或许被惊扰了,露出懊恼神色。
他三步并做两步奔去书房外,小心翼翼敲门,“郎君在屋内可好??外头?有些?吵闹……”
门里响起几声低低的?咳嗽。魏桓隔门道,“不必见了。赶出去。”
祁棠:?人都进内院还被赶出去?
祁棠急忙捧出拜帖高喊,“三表兄,我奉家父之命前来探望,带来两车名贵药材,两位江宁府的?名医。家父亲笔书信在此——”
“全赶出去。”
“是。”
——
清朗夏日里,魏家门外一阵大?喊喧闹,鬼哭狼嚎。周围几家邻居都开了门看热闹。
素秋忍笑关门回来,“娘子,魏家表弟又被赶出去了。灰头?土脸的?,好?生狼狈。”
叶扶琉坐在阴凉处挑拣木料,头?也不抬问,“人气走了?发?狠话再也不回来了?”
“人气得跟个河豚似的?,在门外发?狠话道,‘今日惊扰了表兄,过两日再来拜访!’我看他还得来。”
叶扶琉叹了口气,很是失望。“他还来啊。”
远在江宁城的?祁世子居然和邻居魏家是表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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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不时地来魏家堵个门,她岂不是以后出门都得注意着?埋在后院那两百来块汉砖还得找新路子出货。
沈璃那边情况不对,汉砖的?大?生意多半要黄。往好?里说,加紧再找个买家。往坏里说,得防备着沈璃倒打一耙。
她想了一回,起身把前院顶着暑天兢兢业业干活儿的?木匠师徒招呼过来。
“你?们看看这堆散料子。”她踢了踢阴凉处摆放了几十?根长短木料和几块雕花木板,“里面有几块厚重的?鸡翅木料,挑出来打磨上?漆;再挑些?质量好?的?短木料做中?间?隔板,看看能不能尽快打一只冰鉴出来。”
木匠不觉得奇怪。六月大?热天了,有钱人家里家家户户都要在屋里摆冰鉴哩。
“东家要打多大?的?冰鉴?”
“紧着木板尺寸做,能打多大?的?冰鉴就做多大?。屋子大?,放冰越多越好?。”
“好?嘞。”
木匠师徒忙活着在散了满地的?料子里搜罗鸡翅木板。
叶扶琉坐在廊下阴凉处扇着团扇,木匠把几块鸡翅木厚板挑拣出来,拣最大?的?几块板四面竖起,比划出一个木箱形状,“主家,最多能拼出这么大?个冰鉴。”
又挑出一块雕花紫檀木板,“主家看,这块紫檀木稀罕,做箱盖正好?。”
“行。你?们照着这个尺寸做。”叶扶琉很满意,慢悠悠地掏出一块豁口金饼,拿小剪子又绞下一小块。
“对了,我家地方大?院子多,冰鉴需要多做几个。从?这堆木料里挑能用的?,再打一两个冰鉴,行不行?”
只要主家肯出钱,木匠肯定行。
当场应诺加急赶工,三天之内出活计。
叶扶琉放下心,起身伸这懒腰往屋里走,“天天从?早到晚的?都在折腾什么事,困了。”
走到半路时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忘了点什么。忘了什么呢?重要的?大?事一件都没?忘,安排得井井有条的?。
反正忘了的?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她午后困倦得厉害,掩口打了个呵欠,拉下纱帐歇午觉。
——
与此同时,隔壁魏家。
魏桓端起今天份的?汤药,往书房角落里瞥一眼。
三斗柜背后,林郎中?靠墙躲在阴影里,手里抓个旧方子,和脚边的?黑鼠一家大?眼瞪小眼。半晌,小心翼翼探出一颗锃亮的?脑袋,往门外查看。
魏桓抿了口药汁,坐看他探头?探脑。这厮不知怎么了,分?明是个话多的?,在他面前却仿佛被人下了封口令,忍着一个字不说。
魏大?这时才注意到书房里多了个人。
“林郎中?!你?怎么还没?走?”
林郎中?对着魏大?,像是揭开盖子的?葫芦——生了嘴了,这才开口说话道,“我和贵家表弟结了仇,见不得贵家表弟。他是否仍然堵在门外啊。”
“早走了。”魏大?把人往门外赶,“方子留下,我们自会抓药。莫要耽误了我家郎君休息。”
林郎中?在魏家大?门边探头?探脑,看到外头?确实空空荡荡了,胆气突然一壮,回身把新开的?药方连同手里捏的?旧方子塞给魏大?。
“照我的?方子抓药,再不要吃旧方子的?药了!回去看看你?家郎君那碗药喝完了没?有?没?喝完赶紧倒了。”
魏大?心里一沉,“怎么说?旧方子有问题?”
“你?们从?哪里寻来的?庸医。” 林郎中?连连摇头?,“分?明是丹火攻心的?热毒症状,却按照脾虚胃弱的?温补症状开药,越补越虚,庸医害人不浅呐。”
“此话当真?!”魏大?厉声喝道。
林郎中?被吼得一个激灵,闪电般捂住钱袋子,讪讪道,“魏家和叶家出了两份诊金,我当然要尽力给魏郎君看诊,每个字都真?,真?的?不能再真?——”
话音未落,魏大?砰地关了门,转头?就往后院赶。
林郎中?被关在门外,抬手咚咚地拍门,“哎我药箱!我药箱丢里头?了! ”
喊了半晌无人应答,身后有个声音幽幽地道,“别喊了,林大?郎。丢个药箱算甚?你?若以后还想在江南两浙悬壶行医的?话,听我一句劝,离这魏家远些?。”
林郎中?一回头?,意外在魏家门外碰见另外两名认识的?郎中?。徐郎中?,吴郎中?,都是江南颇有名气的?名医,平日住在江宁城里,惯常给大?户人家治病,轻易不去外地看诊。
“你?们两个……跟着魏家表弟来的??”
徐郎中?扯扯嘴唇,“什么魏家表弟,人家是堂堂信国公府世子。祁世子让我们来,我们还能不来?”
吴郎中?叹气,“祁世子生气走了,把我们弟兄俩扔这儿,都没?地歇脚去。”
徐郎中?过来搭林郎中?的?肩膀,“林大?郎是五口镇本地人?领我们回家吃住一宿,老哥给你?通个气,为什么要你?离魏家远点。”
——
这两天热得有点厉害,叶扶琉夜里睡不大?好?,午睡睡了整个时辰,起身时日头?都往西斜了。
她踩着斜阳去后院,绕着新开的?鹅卵石小径走两圈,顺道数了数两边的?石砖角儿,两百三十?块,一块不少,又去前院盯了会儿木匠活计。鸡翅木板内外打磨干净,正在仔细地打磨那块紫檀木板的?雕花。
“可惜了好?料子啊。”木匠惋惜得不行,“这么大?一块紫檀木板,像是硬生生沤在水洼里,边角给泡烂了一大?块。主家瞧瞧,必须得动?刨子,刨下去整层烂皮,再镶四角银边才好?用。原本的?雕花多精细?可惜留不住了。”
叶扶琉凑过去仔细打量,“我看这块被水沤烂的?边角……瞧着像是积水泡烂的?。四周雕花,中?间?镂空,这块紫檀木会不会原本就是个冰鉴的?盖子?原主人……咳,我是说我家祖上?当年走得匆忙,冰没?取走,搁在冰鉴里头?化了,沤烂了边角?”
木匠比划了半天,“有可能。或许是冰鉴翻倒,沤烂了紫檀顶盖板的?雕花。但这堆木料太杂了,小的?怎么看都感觉不像是单个冰鉴,像是好?几个冰鉴劈开拆散了,零碎木料拢在一处。”
荒宅么,木板被人劈开拿走都是寻常事。叶扶琉不计较那么多,“好?料子能用多少用多少。至少精心打制一个鸡翅木的?大?冰鉴出来,能打出两个最好?。沤烂的?紫檀雕花——先拿刨子刨平,这两天我给你?画个图样,你?们雕上?去。”
“好?嘞!”
前后转悠一圈,送走木匠,关了门,天色黑下去,暮色浓重。
花了五两金仿制的?一对红木升降木灯座已经赶工完成,如今就搁在院子里,素秋把灯油添足,依次点亮。
叶扶琉捣鼓了一通,满意地说,“虽然铜灯做得不如原本那个精巧,但也能调节灯光和高度。很不错了。”
素秋朝院墙对面努嘴,“娘子看,魏家的?灯也点亮了。”
隔着两堵院墙,两边都亮起明黄色的?灯光,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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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映亮暮色中?的?庭院。
叶扶琉隔着墙问,“魏三郎君,你?在院子里呢?身子可好?些?了,晚食用了没?有?”
隔墙果然响起魏桓的?声音, “好?些?了。正在用羹,清淡爽口。”
叶扶琉愉悦地弯了弯眼睛。别看魏郎君话少,有问必答,听得爽快。
她关切地问,“你?那边梯子怎么还架着?当心半夜招贼,你?们不知那些?入室偷盗的?蟊贼翻墙有多利索。赶紧让魏大?把梯子收起来。”
魏桓在庭院里坐下,无声地微微一笑。
寻常的?几句防贼入户的?关心话,从?隔壁叶小娘子嘴里说出来格外难得,显然是真?关心了。
浅淡笑意显露眼底,就连眉宇间?惯常的?萧索郁色也淡去了几分?。
“梯子就放着。”
魏桓抿了口软滑的?蛋羹, “以后若再劳烦贵家,两边都有木梯方便些?。”
叶扶琉想想,“也行,就放着吧。你?家人少,如果出什么急事,隔墙喊一嗓子,我们直接翻过去比较快。”
魏桓缓声道了谢,放下蛋羹,饮了口绿豆汤。
两人生出无声的?默契,隔墙随意地闲谈几句,谁也没?有提起早上?叶扶琉放着大?门不走,直奔后院、翻墙回家的?事。
魏桓心里思索,“她和祁棠认识?像是有什么过节,避而不见。”
叶扶琉心里赞叹,“不愧是山匪当家的?出身。稳若磐石,沉得住气。”
第24章
沈璃这两天心情很不好。
拜访叶家, 铩羽而归。他既不见叶扶琉在生意上对他有丝毫退让,又不能说动叶扶琉跟随他出镇子,把人领回家做夫人的路子越来见不着出口。
老老实实完成交易, 领着沈家商队出镇子?那他耽搁这么久时日,花费这?么多心思,岂不是肉包子打狗, 有去?无回。
五口镇耽搁多日, 还被卢知县盯上门来,敲走一大笔。
——亏本生意呐!
他命人暗中?盯着叶家的动静, 越听越觉得蹊跷。
叶扶琉是什么性子,闲不住的性子。南北闯荡的行商小娘子, 三五天不见面,没准她已经出门转悠了几百里, 带了几桩生意回来。
最近她竟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叶家门都不怎么开,倒像是正?经闺秀似的, 每天固定出入叶家的, 除了赶工的木匠, 就是隔壁的魏大, 早晚固定来叶家拿早食飧食。
事出反常必有妖。沈璃越想越觉得,叶家小娘子八成就好病弱美男子这?一口,邻居那?位病歪歪的魏郎君对了她的胃口,哄得她家门都不出,生意也搁下了。
两?百三十两?金的汉砖大生意没谈妥交割,沈璃故意晾着叶扶琉, 三天没登门,叶家居然也不来人找他。两?边约定的五天期限, 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了期。
沈璃认识叶扶琉两?年了,不是没见过她翻脸的样?子。这?小娘子打定主意和?人绝交,不是结仇,而是把人忘了。不管之前的交情深浅,曾经如何地谈笑甚欢,一律抹得一干二净,从此见面是陌路人。
想到这?里,沈璃心里发紧,隐约感觉出不妙。
但没等他有空细想叶家小娘子的反常,外?头通报,县衙那?边又有人来找沈大当?家。
卢知县麾下的幕僚三天来寻了他两?趟,这?回带来县尊手书,声声句句都是敲打暗示。
沈家承诺了要捐钱,钱呐?
江县今年的赋税征收吃紧,沈家身为江南第?一号招牌的大行商,等着你?带头募捐呐!
卢知县已经亲自登门拜访,给足了诚意。沈家承诺的捐银再不见踪影的话,知县大人就要挨个发请帖,把本地大小行商都招去?衙门吃酒了。到时候是敬酒还?是罚酒,难说喽。
沈璃攥着卢知县的手书,唇边挂起客气斯文的笑,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
叶扶琉对他不客气,就莫要怪他使手段。募捐之事已成定局,略用些手段,索性借着官府的势去?压叶家。
事办得好的话,说不定既能把两?百三十金的大生意做成了,又能把叶小娘子顺顺当?当?带回家去?做夫人。
沈璃笑问知县幕僚,“沈家带头募捐之后,江县地界的大小行商,是不是要依次募捐?”
幕僚笑呵呵捋须答:“那?是自然的。沈家带头募捐,为乡里表率。大小行商的捐银数额,知县大人会亲笔誊写,张榜公布于县衙门外?。”
沈璃:“呵呵,张榜公布于众啊,乡郡少见的荣光盛事。沈某有个提议,关于募捐的数目。”
“请说。”
“沈家小富不敢忘家国,多捐些银两?绢匹给县里是应当?的。但是若不小心捐得过度了,下面大小行商为了颜面,搜刮家底勉强凑数,为了一场募捐盛事,反而导致商家倾家荡产、商铺关门的惨事,岂不是违背了募捐本意?”
“因此,沈家带头募捐的数目,需得和?本地大小行商斟酌斟酌,协商一致才好。沈家加一等多捐,大商家正?常捐,小商家减一等捐。皆大欢喜,以后也可以作为行商募捐规范,岂不是最好?”
幕僚拍案叫绝,“沈大当?家见多识广,提议极妥当?!”
“沈家可以代?发请帖,邀本地大小商家聚在一处吃席商议。”沈璃客客气气问,“吃席的地方,可需要安排在县衙门里?”
“不必不必,沈大当?家自行寻地点吃席商议。各家商议好了,再写书上报知县大人便是。”
“如此甚好。”
送走了知县幕僚,沈璃吩咐亲信拿进来一整摞几十份请帖。打开头一份空白请帖,眯着眼提笔写下:
“江县五口镇叶家,叶扶琉亲启。”
“沈某不才,应卢知县之请,代?而邀约本地大小行商,共商募捐大计。酒楼嘈杂不堪议事,叶家大宅清净地阔,正?可聚众而商议之。叶小娘子无需筹办吃席,沈家自筹办席面送去?。”
上回登门,叶扶琉跟他说,两?百多块汉砖托邻居帮忙,早运出叶家了云云,他一个字都不信。
这?等罕见的值钱贵货,以叶扶琉的性子,肯定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肯定还?在叶家。
来路不正?的两?百三十块汉砖,只要还?在叶家,就是递到他手里的把柄。
借着一场商议的由头,他要堂堂正?正?地进叶家的门,借着多年经验,把汉砖的隐匿处翻找出来,再给她一点小小的敲打和?暗示。
——
叶扶琉人在家中?坐,莫名其?妙收到了沈家的请帖。
叶家莫名其?妙成了一场聚众吃席的举办地。
傍晚才接到沈家的帖子,本地十几二十家大小行商齐聚登门,时间就定在第?二日。
叶扶琉把装帧精美的请帖打开,来回读了两?遍,粉色的指甲压在落款“沈”字上。
“沈大当?家是下定主意要阴我了。不打商量就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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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了叶家的宅子办席面。头天傍晚下请帖,第?二天客人上门。他还?真是不做人啊。”
秦陇沉着脸色,“明日我叶家就闭门谢客,他又能怎的!”
叶扶琉把请帖拿给他看。
“看看那?句“应卢知县之请”,拿卢知县压我呢。我一个本地户籍的良民,当?然要响应县尊的倡议,开门商议,踊跃募捐。”
素秋原本愁眉不展,看到请帖最后那?句“沈家自筹办席面送去?”,松了口气。
“姓沈的总算还?剩下最后一点良心。叶家就我们几口人,如何能应付几十人众的宴席?厨房还?要准备我们自己和?隔壁魏郎君的吃食呢。”
叶扶琉打定主意,把请帖扔去?边角。
“我们只提供地方。明天把门敞开,等各家行商的当?家上门来了,从落座的桌椅到桌上摆盘的清茶瓜果,一律沈家出,缺了什么找沈家要。厨房平日怎么准备吃食的,明天还?是同样?准备。平日里我们怎么过日子,明天还?是一样?过。”
素秋还?有些担忧,“明天几十家大小行商当?家的上门,都是男子罢?我们家人又少。万一有那?不怀好意的,借着登门吃席的机会,窥探后面内宅,娘子,我们要不要找镇子上相熟的健壮妇人娘子们,雇她们一日的短工?”
叶扶琉赞成:“多许些工钱。”
一锤定音,明天的安排就这?么定了下来。
前院赶工的木匠擦着汗过来禀事,“主家,大冰鉴打好了两?个。主家过去?看看成不成。”
叶扶琉立刻起身,“辛苦你?们,时机正?好。”
三尺方、两?尺宽、三尺高的大冰鉴,一个选用名贵鸡翅木,另一个用厚实榉木,连夜赶工抛光,重现旧日光彩。
其?中?鸡翅木的大冰鉴,顶盖用了名贵的紫檀全雕花木板,中?央几处大镂空,是典型的冰鉴板盖。夏日冰鉴里盛放的冰块融化,凉气可以透过木盖,丝丝缕缕地从镂空处融入室内。
“东家看这?里。”木匠打开冰鉴下方的暗门,“按照东家的要求做好的,看看如何?”
“不错。”叶扶琉查验一番,稀罕地抚摸着紫檀木雕花,“精巧又实用。”
整幅松鹤延年图案的精美雕花,左边的松树图案雕刻精细,新上了一层清漆,松针簇簇,连带着松果叶清晰可见。
树下的展翅仙鹤同样?雕刻得细致,羽翅华美,长脚优雅。只可惜另一侧的边角处沤烂,体态优雅的展翅仙鹤没了脑袋,光秃秃一片。
叶扶琉探出纤白的手指,惋惜抚摸少了脑袋的长颈仙鹤。
木匠同样?觉得惋惜。“东家,少了个头的仙鹤寓意不好。能不能给个图样??小的把仙鹤头尽量精细地雕出来。”
“紫檀木要细细地雕,得花不少时日吧?”
“活计精细,徒弟肯定不能上手。小老儿自己赶工的话,多则十天,少则七八天,都可能。”
“那?来不及。先空着吧。”叶扶琉给足了赏钱,叮嘱木匠带徒弟明早再来叶家。
天边最后一点彩霞眼看着就要消散了。庭院里点亮两?盏木座铜灯,亮堂堂映照庭院中?央。隔壁的院子也被木座铜灯的灯火映亮了。
叶扶琉隔墙喊了声,“魏三郎君!你?可在庭院里赏月?”
“我在。何事?”
“你?定下的冰鉴做好了。劳烦你?家魏大晚上过来拿一下,重得很。”
“魏大今晚不得空。明日过去?拿可否?”
叶扶琉轻轻吸了口气。
等不得明日了。天亮后随时会有客登门,落入陌生人眼里不好。冰鉴必须在天亮叶家开门宴客前送过去?。
她转了转黑亮的眼珠,给出个正?大光明的借口。
“明日家中?大摆宴席,会有许多来客登门,只怕不得空。冰鉴还?是早些送去?的好。魏郎君,你?能不能起身开个门?我教秦陇给你?送过去??”
安静了片刻,隔墙应道,“可以。”
“可以起身开门,还?是可以叫秦陇送过去??”
“门没有关,贵家大管事直接进来。”
叶扶琉愉悦地弯了弯眼睛。魏家郎君果然是外?冷内热的性子。虽然待陌生人冷淡,一旦熟稔起来,人是极好相处的。
“那?我这?边就开始筹备了。准备妥当?,我叫秦陇直接送去?你?家木楼上。”
秦陇此刻就在院子里用飧食,一边低头猛嘬鸡汁鲜面,耳边把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送个冰鉴去?邻家,还?需筹备什么?”他纳闷地问,“难不成我们还?得铺一层冰在里头?”
叶扶琉冲他意味深长地笑了。
“说说看,大管事。你?觉得百两?金的大生意,值不值得我们铺好了冰送过去??”
秦陇默了默。百两?金的大生意,当?然值得。
狼吞虎咽吃罢,他放下空碗起身,就要去?地窖取冰。
“等等。”叶扶琉当?他的面打开冰鉴下方的暗门。
冰鉴分成上下两?层,打开盖板只能看到上层,下层要从暗门处打开,里头的敞阔空间可以用来存储冰块。
秦陇震惊了,“嚯!原来下面还?有一层!难怪冰鉴尺寸这?么大。我去?取整冰块,把下面全铺满了?”
叶扶琉叮嘱,“只需要铺一层冰。”
秦陇点点头,“只铺一层的话,便不用取太多冰了。”
“竖起来铺,冰铺在最外?面一层。”
秦陇:?
这?话怎么说的,他竟听不懂了。
冰块竖起来铺最外?面一层,岂不是砌墙似的。冰层里头呢,空着?
叶扶琉招呼他附耳过去?,悄悄道,“还?记得后院里被你?摁进土里、只露出尖尖角儿的两?百来块石砖吗?”
“记得……?”秦陇隐约有点不好的预感。
“全取出来,填进冰鉴箱子里。冰块垒最外?面一层,打开暗门一眼看不到石砖。连夜给隔壁送过去?。”
“……”
“等等,主家。”秦陇指着那?紫檀木面的冰鉴,“你?算过没有?这?冰鉴确实做得大,但再大也塞不进两?百来块石砖。”
“旁边那?不是还?有个榉木的冰鉴么。每个冰鉴里填一百十五块砖,最外?头垒一层冰,你?把两?个冰鉴都送过去?。”
“等等,主家。隔壁只定了一个冰鉴,我们为什么要送两?个过去??”
叶扶琉剔透黑亮的眼睛转过来,盯着秦陇上下打量片刻,叹了口气。
“说说看,大管事。你?觉得百两?金的大生意,值不值得我们买一送一,回馈大主顾?”
秦陇:“……值得。”
“买一送一”四个振聋发聩的字眼,彻底镇住了秦陇。秦陇感觉到了自己和?当?家娘子做生意的天赋差距,默默地闭了嘴,转身往后院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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砖的鹅卵石小径方向?走。
走出了十几步,脚步突然一顿。
等等,给大主顾送冰鉴,为什么要往冰块里头填石砖?这?是什么他不知晓的奸商手段??
叶扶琉在身后叮嘱,“记得把两?个冰鉴都送上木楼啊。”
——
魏桓独坐在庭院里赏月。
临河小镇人口不多,常住人丁更少。路上行色匆匆走过的,大都是路过此地歇脚的行商。
天地无垠,人如蝼蚁,只需从一处蚁窝挪去?令一处蚁窝,就能简简单单和?从前斩断干系。
自从来了江南,隐居在临河小镇,他的心境平如古井无波澜。
病中?难以走动,他时常在书房坐着,一坐就是一天。镇子上无人认识他,无事需要他思量决断,什么都不必想,他也就什么也不想。
心如明镜台,何处惹尘埃。离群索居、古井无波久了,灵台仿佛一面没有时常拂拭的铜镜,表面落了灰尘,映照出来的影像便失了真。繁华喧嚣的江南人世间与他无关,偶尔浮光掠影闪过,都是从前种种片段。
但最近不知怎么的,他有时会想出来庭院里坐坐。身边点起旧时铜灯,坐在明亮光影下,赏赏月色,听听蝉鸣。
邻家叶小娘子果然又在隔墙喊他。
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坚持今晚把冰鉴送过来。
魏桓抿了口绿豆百合汤。他善思辨,从短短几句对话里听出不寻常。
世间万事自有道,总有可以遵循的常理。比方说,做偷家生意的小娘子,家里不喜人多,身边只留两?个亲信。
就算她精力旺盛,不惧麻烦,也绝不会喜欢敞开家门,大摆宴席迎宾客,自找麻烦。
因此,魏桓多问了一句。“明日贵宅大摆宴席,宴的什么客?庆祝何等喜事?”
隔壁院墙之下,叶扶琉吃完一块冰镇甜瓜,帕子擦拭干净手。
“没什么喜事,宴客的也不是我。我只是出借一天的宅子给沈大当?家。”
她把沈璃强借叶家宅子办宴席的前因后果简短说了说。
魏桓慢慢地舀着绿豆汤,边喝边听。
何处酒楼不可设宴?
以知县名义,征用未出阁小娘子的家宅设宴,沈姓行商别?有居心。不是借着机会登门纠缠,就是寻找机会当?众发难。
此人不可留。还?是寻个机会无声无息处置了才好……
“说起来,”叶扶琉突然想起了什么,隔墙问,“家里赶做两?只冰鉴,木料子不够用了。上次听你?提过,魏家有多余的木料,能不能借些过来?我想要四五块薄木板料,长度么……”她想了想沈璃的身高,“八尺吧。八尺长的薄木板。”
魏桓舀着甜汤的动作顿了顿,想起了半夜埋进坑底的胡麻子,失笑。看来无需他动手了。
“柴房堆了不少木板,等魏大得空了,叫他给你?送去?。”
“哎,多谢!”
叶扶琉弯着眼道谢。魏三郎君着实是个爽快人呐!
“我这?里有冰好的甜瓜,又甜又脆。等下秦陇送冰鉴的时候顺便也送个甜瓜去?。你?尝尝看,能不能尝出甜味儿。”
第25章
隔天正好逢着二十四节气之?一, 大?暑。
天不亮就有人高声喊门,素秋睡眼?朦胧地去应门,原来是沈家在酒楼定下十桌席面, 店家把桌椅碗筷诸物早早地送来。
宽敞的前院里涌进十来个店家小厮,前?后忙碌了半个多?时辰,搭好凉棚, 摆好各色饮子, 十桌席面用物准备妥当,走了。
天才蒙蒙亮, 这边才走,那边沈璃领着七八名亲信进了门。
进门什么也不说, 领着人四处转悠。
沈家今天带来的人都是商队多?年的生意老手,得了主家吩咐, 格外留意围墙廊下、边角旮旯, 这些容易藏物的地段,还有个蹲在地上, 仔仔细细地查看哪块地皮新翻了土。
“满庭院的土全翻过了。”蹲地上查验半天的亲信附耳悄声道, “有几处的痕迹不对, 明显挖过深坑!庭院下面埋着东西!”
沈璃笃定地笑了。
汉砖上有各式的人物花鸟浮雕纹, 特徵明显,懂行人一眼?就能?辨识出来,必然不可能?放在明面上,肯定得往深里藏。
只要东西还在叶家大?宅地界,要么,砌夹层里。要么, 往地下埋。
叶家最近借着翻修的名?义请了不少短工,做的活计都是翻地除草, 没有新修屋子。他十拿九稳,汉砖此刻就深埋在某处地下。盯着翻土痕迹,只要掘地三尺,费些功夫,东西肯定能?找出来。
当然了,他今天的目的不是为了当众把汉砖找出来,他只想?治住叶扶琉,叫她服软,顺顺当当讨个夫人回?家。
本地十几二十家大?小商行的当家人,年纪从二三十到五六十都有,从辰时初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地进门,连当家的带伙计亲信,辰时末聚齐了十桌,朝阳升上树梢头时,叶家前?院坐得满满当当。
倒不是他们喜欢赶早,实在天太热。等晌午时过来,只怕人在烈阳下要晒成人干。
所有人热热闹闹寒暄了整轮后,众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人提出了疑问?:
“今天宴席设在叶家。叶家的当家小娘子,叶四娘……怎的不在?”
不止叶家的当家小娘子不在,叶家的秦大?管事和素秋娘子一个都不在。三个人把前?院通往内院的二门一关,像寻常那样端来朝食,坐在二进院子里不急不慢用?完了饭。
门外又传来一阵嘈杂喧闹声响,叶家雇请的二十几位短工娘子来了。
年轻健壮的妇人们涌进二门,都是叶家之?前?雇请过几次,手脚能?干麻利的妇人。素秋过去安排今天的短工差事,十几名?娘子分区各处院墙和窄门处把守,每人分了根木棒。
“今天前?院聚集了各家商行的当家人议事。每家都带了长随伙计,满院子不相识的男子,性子好坏我们分不清。”
素秋低声叮嘱,“叶家人少地大?,娘子们守在各处院墙门处,莫让男子离开前?院宴席场地。若碰着行动鬼鬼祟祟、瞧着不像个好的,不必多?说什么,直接抡棒子打,痛殴一顿即可。”
短工娘子们齐声应下。替叶家小娘子把守门户,钱多?事少,是个好差事!
“听到前?院有人嚷嚷着哭穷了。”等素秋回?来,叶扶琉正好用?完朝食,把新做好的账本合拢放下。
“今年叶家的布帛生意不怎么赚钱,我去前?院走一趟,听听他们商议募捐多?少,叶家按低一档出。有人质疑的话,我也去哭哭穷。”
秦陇起身肃然道,“主家,我护送你去。”
叶扶琉噗嗤笑了,“怎么剑都挂身上了?行商聚在一处,无非是多?出钱少出钱的扯皮事,真当前?头鸿门宴呢。”
秦陇坚持不肯卸剑,忿然道,“叶家的布帛生意不赚钱,还逼我们募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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