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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伯屹移过视线。
他取了护腕, 松散的衣襟远不似平时那样规整。袍袖垂落,遮住胳膊。
“虞道友此举此动,是否有些失礼?”他问。
虞沛反问:“与你要讲什么礼?”
沈伯屹却是不恼, 话锋一转:“你先前在左锻的房间里捡着什么东西了,是么?”
“是又如何?”
“到底是我太不小心, 去找仲屿时, 恰被那姓左的撞见。”他像是想起什么恶心事来,目露厌嫌, “不过舍他几两银子,就以为能与我称兄道弟——你说,这样的人活着能有什么用处。”
虞沛声音作冷:“你现在愿意认了?”
“认?认什么?我与他不过聊了几句。”沈伯屹笑得轻慢,“虞道友,你捡到了我沈府的东西, 那你可知道,那玉件儿除了我, 仲屿也有?”
虞沛眼皮儿一跳,心底渐有不安蔓延。
但不等她想清楚,沈府的大门忽打开了。
沈老爷走在最前头,后面跟着好几奴仆,抬着顶黑沉沉的轿子出来。
一拨人跨过门槛, 虞沛闻见股腐烂的恶臭。
她耸了下鼻子, 看向那顶轿子。
说是轿子,其实跟棺材差不多。
轿子通体漆黑, 轿顶四角钉有钢钉, 钉子上挂着纸糊的木棍, 跟送葬时用的孝棍差不多。
轿门紧封, 门框黏着剪成铜钱状的白纸条。
仅一眼, 虞沛就觉不适。
死气沉沉的。
身后,沈伯屹上前拱手道:“爷爷,关在府里的邪祟偷跑了去,又伤了百姓无辜,是否要去抓回来?”
轿子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良久,虞沛听见一阵呼哧的声音,又粗又重,像是风箱声。
沈老爷靠近轿子,耳朵贴近。
半晌,他直起身子,先看了眼虞沛,眼底有惧。
不知想到什么,他慢慢儿地笑了,对沈伯屹说:“你爷爷说,让你去取了那邪祟性命。”
沈伯屹没看他,也不应声。
他抬手搭在灵刃上,缓慢推开。
“虞道友,”他脸上露出淡笑,却是冷漠的,如视蝼蚁般的讽笑,“再耽搁下去,邪祟怕是要被拆骨分肉了。”
虞沛恼怒拧眉。
这不要脸的狗东西,竟然要把锅甩在沈仲屿的头上。
她忿忿垂手,转身就朝客栈赶去。
灵刃散作赤红气流,沈伯屹静立在原地。
他抬手,拇指擦过下颌,指腹上沾了些星点血迹。
“伯屹,”沈老爷三两步上前,心有余悸道,“此事要不从长计议?那女子修为高强,恐怕招惹不得。”
天知道他昨天早上一醒,在房门口看见十颗人头是什么滋味儿。
人都快吓傻了!
沈伯屹没看他,专心摩挲着指腹。
那血逐渐变得黏腻、干涸,他便又看向半空未散尽的气流。
赤红中夹杂着些微金芒。
若不出意外,进了天域学宫后,她会与他一样,被分进朱雀院。
他勾过一缕,缠在指上细细捻着。
“师父……”他低声喃喃,眼底闪烁着怪谲的兴奋,“我好像寻得了更合适的人。”
“伯屹,此事还是——”
“闭嘴!”沈伯屹冷眼睨向沈老爷。
沈老爷眸光一黯,嗫嚅片刻,也只道:“是爹管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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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虞沛赶回客栈时,天已大亮。
客栈外头围了许多人,她走近,听见一位过路的老人家道:“大清早的,这里头在吵闹些什么,不怕惹来官府的人?”
“官府的人?”他旁边一个挑担的笑了,“就算是大老爷来了,也不敢伸手管——那里头闹了邪祟,正要打杀了去。”
“啊?!”老人家面临惧色,忙往后躲。
“诶,回来!”挑担的一把拉住他,从鼻子里挤出笑,“怕什么,里头的仙人早就在周围设了阵法,咱们进不去,里头的人也出不来,正方便咱们看热闹。”
话音刚落,身旁就大步走过一人。打扮得不起眼,走路却快,直直往客栈里奔。
他忙道:“诶,姑娘,那地儿去不得,刚才有人要进去,跟撞墙了一样,你——”
话没说完,就见她畅通无阻地进了客栈大门。
……
老人家脸色顿时变了:“你不是说进不去吗!”说罢,便转身走了。
挑担的摸摸脑袋。
刚才明明进不去啊,好几个修士往外跑,还差点被撞飞了。
他试探着往前挪一步,伸手——
“嘭——!”
手结结实实撞在了禁制上。
“嘶……”他抱着拳头,龇牙咧嘴的。
奇了。
虞沛一进客栈,就有人看见她了。
是个个高身胖的男修,他指着二楼怒道:“虞道友,现在那邪祟已经抓到了,但你那同伴守着不让我们进去,怎么说!”
她顺着望向二楼。
烛玉守在走廊门口,好几个修士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偏偏没有人敢上前。再一细瞧,就发现了他们踌躇不前的原因——楼梯口那儿,横七竖八地昏了几个人,气息奄奄。
“怎么回事?”她问。
薛从煦出面道:“虞道友,先前被吓得发癔症的那店小二,今早清醒过来,说那天在左锻房间里亲眼看见了邪祟害人。”
虞沛跟着他的话往下问:“如何害的?”
“如虞道友你所说,那邪祟的确为灵修所变,而变成邪祟的灵修……”薛从煦移过视线,紧盯着走廊尽头的房间,“就是沈家的二公子,沈仲屿!”
虞沛面无表情:“薛道友,说话要论证据。”
“当然,我们也不会凭空污人清白。”薛从煦指着躲在桌后发抖的店小二,“不光他亲眼看见,我们还寻着了证物。”
他这么一说,虞沛便看见了店小二手旁的一块玉。
远远瞧着,跟她手中那块儿一模一样。
薛从煦:“你可瞧见那块玉了?玉上清清楚楚刻着‘沈’字,分明是他沈仲屿的玉件儿。”
虞沛直接把怀里的玉器扔了出来,丢在桌上。
“同样的玉器,沈家有四个,这东西作不了证据。”
“这……”薛从煦被噎得说不出话。
虽靠这玉器帮沈仲屿洗脱了部分嫌疑,但虞沛的神情仍旧不大好看。
——玉件儿原还能拿来指认沈伯屹,现下却没了用处。
薛从煦抿紧唇,又道:“物证没用,那人证呢?店小二可是亲眼看见沈仲屿变成了邪祟,你难不成还能掏出个一模一样的小二来?”
虞沛望向店小二:“真的?”
店小二被她的打量吓得一哆嗦,支支吾吾地开口。
“是,我……我那天早上去二楼,听见左仙长房间里有人说话。按着店里的规矩,客人来访当在店簿登记,所以就想敲门提醒。但门没锁,我就看见……看见沈……沈……”
他踌躇半天,到底没能把“仙长”二字吐出来。
“看见他变成了妖怪,把那左仙长的血肉活活吸干了!”
虞沛朝他走去:“你确定看见的是沈师兄?他当时在房里养伤,身边还有人照顾。况且他连床都爬不起来,拿什么杀人。”
有四五个修士护在了店小二面前。
“虞道友,他不过平头百姓,又受了惊吓,经不起你这番咄咄逼人!”
虞沛耐心渐没,又看向掌柜。
“店家,你先前说过,那杀人的邪祟和你二十多年前撞见的妖物一模一样——我师兄那时还没出生,怎可能是他。”
“这……”掌柜犹豫道,“闹事的邪祟,与我看见的也有些许出入。”
“虞道友!”薛从煦打断,“你这般遮遮掩掩,到底是要干什么?莫非,你和他是一伙的?”
立即有人附和道:“他俩本就是一起入店的,不光她,还有那邪祟对面的房间里,也不知住着什么人,到现在都没露过脸,说不定也是邪物。”
他身旁的矮个修士接过话茬:“是了,看她身上穿的还是御灵宗的杂役服,若不是练了邪功,以她的年纪怎么可能这么厉——”
一道寒影陡然从他面前划过,他惊得心尖一颤,登时噤声。
不远处,烛玉抱剑,脸上有笑,语气却冷:“仔细些嘴,别把话题扯远了。”
那矮个儿修士咽了口唾沫,再不敢作声。
薛从煦倒是不怕:“两位道友,若想自证清白,就把沈仲屿交给我们,押去天域。等去了天域,自会还他公道。”
他又冲着二楼喊:“沈道友,你要没杀人就快下楼,别躲在自个儿师妹后头做缩头乌龟!”
烛玉语气轻泼:“别乱吠,门我锁了,他出不来。”
“你!”薛从煦恼羞成怒,“你们果真是同伙。”
话音落下,客栈外忽然响起阵喧闹。
有人道:“是沈家老爷!沈家的人来了!”
虞沛转身,看见门外的人让出一条道。
打头阵的是四五十侍卫,齐心合力将禁制破了。
有他们挡在前头,在外面看热闹的百姓也一拥而入,挤在门口。
沈老爷与沈伯屹则在最后,慢悠悠地挤过人群。
沈伯屹在门口站定:“锁在府中的邪祟私自逃窜,此番前来,是为捉它回府。”
薛从煦眉头紧锁,在他面前摆出一样的严苛:“你可知那邪祟是谁?”
“自然。”沈伯屹泰然道,“是我等看管不力,让那邪祟上了仲屿的身。父亲顾及亲缘,想护着他,但如今他伤及无辜,只能忍痛除去。”
立有百姓道:“难怪……早就听说沈家二公子自回府后就闭门不出。还听闻前些天老太爷寿辰,他也没出来过,原是被邪祟附身!”
这话一出,大多人都信了沈伯屹的话。
唯有虞沛在旁冷笑:“好个忍痛除魔。”
沈伯屹却未看她。他以眼神示意,立马有两个仆侍上前,手中各抱着一箱子。
他问薛从煦:“你是左锻的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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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从煦应是,那两个仆侍便恭敬上前,打开箱子。
一箱里堆着满满当当的白银。
另一箱则全是灵石。
“邪祟伤人,是我沈府失职。”沈伯屹道,“这箱白银,是沈府向左家的赔礼。另外些灵石,还请薛兄代为转交风律岛岛主,以作赔罪。”
那两箱子一掀开,周围好几个弟子眼睛都直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尤其是灵石。
瞧着可全是中上品,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还得是沈家,财大气粗。
“薛师兄。”有弟子在旁小声道,“有了这盒灵石,咱们是不是就能好过些了?”
薛从煦还算平静:“这箱白银,我会转交给左师弟的父母,但灵石就不必了。”
“不,必须要收。”沈伯屹一折折扇,第三个奴仆上前,手里抱着更大的箱子。
掀开箱盖,里头又堆满了灵石,耀眼夺目。
沈伯屹道:“邪祟闹事,想必诸位也都受了惊吓。些许薄礼,聊表歉意。”
这回连薛从煦都绷不住了,眼神都有些涣散。
一整箱灵石啊。
他们几个就算攒上大半辈子,也不见得能赚到十分之一。
他哽了下喉咙,侧身道:“此事之后再议——沈少爷,你那弟弟就在最里头的房间里,被他们给关起来了。”
说着,还睨了眼烛玉。
沈伯屹往前迈了几步,停下。
大堂里挤满了人,要上楼,只有身前这一条狭窄通道。
而现在,窄路全被虞沛给挡死了。
他走近:“劳驾虞道友让路。”
虞沛一步未动:“让什么路。”
料她再找不出其他证据,沈伯屹问道:“虞道友是觉得歉礼太薄?若是如此,沈某还可以再加两分,只求道友别被蒙蔽双眼,袒护邪祟。”
虞沛还是没动。
她这反应就像往河里丢了石子儿,顿时激起周围人的不满。
有修士斥道:“御灵宗好歹名门正派,竟光学了些袒护凶手的本事?”
“再不让,你和那东西就是一样的,都是邪修!”
“还不让开!这是沈家的事,轮得着你一个外人插手?”
但顾虑到她的修为,这些冷斥再小声不过。
虞沛渐生恼意。
依着她往常的脾气,早在沈伯屹进门时就出手了。
可烛玉颈上的伤痕一直盘旋在她脑中。
如果跟沈伯屹打起来,又失控了怎么办?
这四周都是人,许会伤及无辜……
正想着,系统突然出声:“小殿下,要不还是放弃沈仲屿吧?”
虞沛一怔。
系统:“他只是小说里的一个人物,说白了,就是个NPC!他的宿命就是为主角铺路,哪怕您改了,他也会像现在这样,惹上不少杀债——到死为止。”
为主角铺路吗?
虞沛抬起眼眸,盯着昏暗的楼梯口。
这般鲜活又夺目的人,终也要草草一生?
系统接着劝她:“小殿下,没必要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虞沛缓慢移过目光。
恰在这时,烛玉的视线从楼道里拥挤的人群中穿来,是那般气定神闲。
他就站在那儿,与她道:“犹豫什么,顺心而为便是。”
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下,虞沛声音发干:“开锁,放他出来。”
沈伯屹一敲折扇,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好是坏。
到底年岁小,经不起钱财与人言。
旁边有人讥讽她:“装模作样。”
烛玉一动手指,锁落门开。
半晌,沈仲屿拖着步子走出。跟凌晨时不同,他的伤情又有恶化。
伤口在腐烂,脸上也长出大片紫黑,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离他最近的人看见,捂鼻厌嫌道:“生得这副模样,果真是邪祟!”
沈仲屿却是坦然,甚还有心思与烛玉道谢,又稍叹一气:“诸位抱歉了,今日没带面具出来,便权当看人演鬼神戏罢。”
“仲屿,现下认罪,为兄还可向爷爷帮你求一条生路。”沈伯屹眯了眯眼,一字一句道,“你向来在意叔峤,他如今还在家里等你,别辜负他的切望。还有舒凝,你想送她去学宫,也得先认错,为兄再想法子如她的愿。”
句句是关心,字字在威胁。
沈仲屿轻笑:“大哥打得一手好算盘。”
沈伯屹态度冷然:“仲屿,如今选择在你。”
“他说得不错。”虞沛接过话茬,“沈师兄,眼下又要你选一回了。”
沈仲屿远看着她。
与上回在沈家不同,这次,她要的是他百分之一百的信任。
是就此伏罪,为自己,也为胞弟胞妹换得一条困在笼中的生路。
还是将他和他在乎的所有人交到她手上,求得一线自由。
沈仲屿虚弱地抬起眼睫,扫过堂中人。
大多厌嫌望他,仿佛他是污水里的腌臜石头。
而与他约定去学宫的人,却站在这群人的对面,要将他身上的脏污擦净。
目光移至沈伯屹身后的护卫。
四五十个,全都是府中精锐。
沈仲屿扯开笑:“活了这么些年,五湖四海见过不少地方,也不知地府是何模样。”
沈伯屹拧眉:“你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哪算得胡言乱语。”
沈仲屿松开扶在栏杆上的手,轻声道。
“不是我。”
沈伯屹:“什么?”
“你杀了左道友,对么?” 沈仲屿望着他的血亲,眼神温和,“沈伯屹。”
沈伯屹冷笑:“荒谬,你这话说出来,何人会信!”
如他所言,堂中人皆在笑沈仲屿发了疯。
沈伯屹还欲斥他,却陡然往旁踉跄一步——
虞沛揪住了他。
一手攥着他的衣襟,另一手攥成了拳,对准了他的面门。
沈伯屹面露错愕。
“沈少爷,先提个醒。”
虞沛的脸上瞧不出情绪,以仅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在你愿意露出狐狸尾巴前,我断不会停手。”
第45章
◎这还是他头回给活人止血。◎
沈伯屹尚未反应过来, 右脸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剧痛落下,他恍惚听见牙齿错节的咯吱声,仿佛头骨都跟着碎了一遭。
呛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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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血腥气涌上, 他还没来得及吐出混着血水的碎牙,就被拽了回去。
又一掌劈在后颈。
他顿觉天旋地转, 眼前一片昏昏然, 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挤在大堂里的人都看傻了。
虞沛出手极快,他们方才还在贬斥沈仲屿, 下一瞬就见她跟沈家大少爷打在一块儿。
说得更准确些,是她揪着人打。
那沈少爷连片刻还手的工夫都没有。
眼见着他被打得血沫横飞,沈老爷又惊又怒,冲身边的侍卫吼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拦住她!”
好几十侍卫这才回神,一拥而上。
虞沛一把攥住沈伯屹的后衣领, 拎着他就上了二楼。
跟提前约定好了似的,她刚跃上二楼, 烛玉就越过她,挡在了二楼楼梯口。
他拔剑出鞘,连剑影都未见着,领头的侍卫便人头落地。
剑上不见丁点血迹。
紧随其后的几个侍卫被溅了满脸血,惊慌顿住。
烛玉收剑, 抱在怀中。
他一句话都没说, 那些侍卫却再不敢上前。
沈老爷在大堂骂道:“一帮废物,几十个人还怕他一个不成?!”
打前的几个被骂醒了, 忙抬手掐诀。
“鹑、鹑首八星, 南门、南门……门敞, 召弧矢, 东……东井化箭。”
等他们磕磕绊绊地念完灵诀, 烛玉才笑道:“结巴成这样,召出的灵箭能有什么用处?”
果不其然,好几人联合召出的灵箭根本没法聚形,散乱不说,速度也慢。
烛玉轻一挥,箭矢就被尽数挡开。
他抬手作剑指:“陵光诀一,东井化箭。”
赤红气流从指尖迸出,化为利箭。
“簌簌——”几声,数十道赤影接连射出,穿透了领头几人的身躯。
那几人倒下后,更没人敢近前,纷纷推攘着往后退去。
大堂中的人又怒又怕,指着楼上骂道——
“你们这纯粹是莽匪行径!与那杀人的邪物有什么区别?”
“沈家保佑我们东街几十年了,岂容得你们这些贼子打杀了去!”
“乱伤无辜,与妖魔无异!”
沈伯屹也终于回过神,抬着张伤痕累累的脸,开裂的嘴一张一合。
“土獐八星,朱咮——”
虞沛忽夺过他手中折扇,硬塞进他嘴里,又从中一劈——
话音戛然而止,折扇也硬生生断成两截,剩一截堵在他嘴里,咽不得,吐不出。
沈老爷看见,气得脸色青白:“宵小之徒!你竟敢!你竟敢!”
这一下,堂中人视她更如邪魔,纷纷吵嚷着要除妖伏魔、替天行道。
虞沛扫了眼哄闹的人群,右手化出灵刃,刃尖对准了沈伯屹的后颈。
她高举起手,狠狠扎下——
“轰——!”
客栈里爆出声巨响,却并非源于虞沛的进攻。
坚硬无比的地面,陡然拔生出无数手臂粗细、竹子长短的浅红色条状物,仔细看去,竟像是鲜红的舌头。
那些舌头蠕动着,顷刻间就缠紧了好几人。舌面上的倒刺紧紧勾着他们,几息过后,他们便被吸成了干瘪的人皮。
而那在桌旁打哆嗦的店小二,脑袋里竟也窜出条细长的乌黑舌头,须臾就将他的身体劈成两半。
“啊啊啊——!”浊黄的水淌过地面,人群中爆开阵阵尖叫。
再看二楼,哪里还见得沈家大少爷的身影。
只有一个干瘦、苍白的怪物。
那怪物的脸上无目无鼻,仅有铜钱大小的嘴,还有条血淋淋的舌头。
它佝偻着腰身,一手紧扣着虞沛的灵刃,嘴里发出呼哧响声。
虞沛果断松开灵刃,朝后跃跳两步,冷笑:“看来沈少爷更怕死。”
“是那邪物!”有人大叫着往外跑,满目惊恐,“啊——!沈家大少爷竟是妖物!沈家出了妖魔!”
整间客栈都被翻搅的舌头占满了,像是丛林深处密布的藤蔓。
交织、蠕动。
走在上面,活像足陷沼泽,步步难行。
沈老爷脸色苍白,不住拽着往外逃的人,目眦欲裂:“不是!我儿是被污蔑了,是这女子使了什么邪术,我儿并非邪物!别走!你们别走!”
场面乱作一团。
见拦不住人,沈老爷又挣扎着往楼上走,目露恨意。
“贱人!”他死死盯着虞沛,额角青筋暴起,“你该死!”
一条舌头从他身后摇摇晃晃地竖起,如亟待进攻的蛇。
随即猛地朝前一刺,洞穿了他的腰腹。
沈老爷呕出一口血,双手颤抖抬起,嘴里还念叨着:“是你害了我儿!是——”
“还不闭嘴!”沈伯屹倏地看向他,嗓音尖利嘶哑。
沈老爷的身体抽搐着,泪水蓄在脸上的沟沟壑壑间。
到此时,他才像是条蔫了的老狗,嘴巴翕合着大喘起气。
“我儿……”他声音哽咽,“俱是……俱是我错。”
又一条舌头刺中他的肩。
很快,他的血肉就被抽空,化成滩脓黄的水泡在蠕动的舌头里。
如树倒猢狲散,护在他身边的侍卫张皇逃窜,但连反击的工夫都没有,就接二连三地死在这腥臭的舌头堆里。
虞沛站在二楼走廊的角落,看向薛从煦。
十几个灵修,如今仅活了六个,分布在客栈各角抵御攻击。
“薛从煦,”她唤道,“去外面结阵。”
这舌头乱翻的处境已叫薛从煦寒毛卓竖,听见她的声音,他像是猛然拿到一颗定心丸。
他现在才知道他们错怪了她。
沈仲屿并非是什么邪物。
方才递给他们白银、灵石的沈少爷,才是那吃人害命的邪祟!
出于羞愧,他不大敢去看那双明眸,“嗯”了声,便领着几个同门尽量往外跑:“咱们去外面结阵,免得那邪物跑了,祸害百姓。”
不多时,客栈周围逐渐被半透明的罩子给拢了起来。
虞沛已与沈伯屹缠斗在一块儿,烛玉在对付那些疯狂坠击的舌头。
沈仲屿则是拖着病弱身躯,一步一跛地朝走廊里走。
客栈老板就蜷缩在走廊尽头,被舌头绞断的右胳膊垂在地面,鲜血像是小股泉水般往外淌。
他吓得魂都快飞了,目光涣散地盯着那邪物,脸色灰白,牙关直打颤。
是……是那邪祟!
二十多年前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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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又有不同。
它远比那时候可怖、阴毒,仅望一眼,就足叫人魂飞魄散。
沈仲屿的伤情恶化许多,十几步的脚程,就花了不下一刻钟。
好不容易走到店家面前,他扶着墙,喘了许久都没能缓过神。
他哑声道:“你伤得重,若不及时止血,会死。”
店家眸光呆滞,经他提醒才察觉到手臂剧痛。
他想捂住胳膊,却无从下手,疼得龇牙咧嘴道:“怎么办?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那你可以安静些。”沈仲屿一膝抵地,手搭在他断裂的胳膊上,“我现在的灵力,仅能止血。”
“求你救救我!”店家像是抓着根救命稻草,不住哀嚎道,“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凭空诬陷你,恩人!仙家!求你救救我!我不能死啊!”
沈仲屿没理会他的胡言乱语,紧盯着那截断肢。
良久,他道:“天驷星动,灵入百骸,化凶。”
淡青色的气息从指尖溢出,他操纵着气流缓慢覆着惨不忍睹的伤口。
“晚树。”他忽然唤了个名字,“放轻松,晚树。头回遇见这场景紧张也正常。没事,习惯了便好,人总要有第一次,失败了也无碍。”
店家哭得止不住,听见他这安慰的话,心底颇为动容。
他实在太过阴毒,这般芝兰玉树的仙人,他竟也随了众口污蔑他。
合该受这肢断肉痛的大罪!
只不过……
他哽咽出声:“多谢仙家宽慰,但我不叫晚树。”
“你自然不叫晚树。”沈仲屿抬眸看他,眉眼泛笑,“这是我的表字。”
往常婵玥仙君只拿魔物尸体让他们练手,这还是他头回给活人止血。
第46章
◎走◎
虞沛避开数条猩红舌头的刺击, 突然听见连串的凄厉惨叫。
她回过头,看见沈仲屿从走廊口探出脑袋。
他被溅了半身血,摆着副平静神情道:“没事, 我在替掌柜的止血,他可能有些疼。”
虞沛:?
真的只是有些疼吗?感觉他的魂都快叫出来了吧!
又一条长舌甩来, 她跃跳躲过, 复又看向沈伯屹。
他看着已神志不清,因着脊背深躬, 肩胛凸出畸形的骨头,戳破衣衫。
虞沛本能地抬手掐诀:“陵光诀一,东——”
一句灵诀还没念完,就卡在了喉咙里。
她的视线从那条猩红舌头移至尖利爪子,最后落到了他浑身泛腻的死白皮肤上。
看不出丝毫人的模样。
无论是什么造成的“乱灵”, 终归逃不过入邪的下场。
那她呢?
要是再毫无节制地使用灵力,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
就是这不足一息的停怔, 让沈伯屹钻了空子。
他操纵数条血淋淋的长舌,朝她疾攻而去,同时急速逼近,高举起利爪。
虞沛倏然回神,避开。
“噗嗤——”
她朝后跌去, 狠狠撞在墙上。左肩一阵烧灼剧痛, 但她疼得滞了气,眼前飘着白影, 根本无暇去看。
周遭嘈杂, 烛玉听见她的闷哼, 偏过头。
只见她整个人都在抖。
捂着的左肩被生生抓出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 快要延至前胸。
衣衫破碎, 流出的鲜血须臾就将大半袍子染透。
烛玉呼吸僵停,脸上血色褪得干净。
一瞬间,他仿佛什么也听不见、瞧不清了。瞳仁跳跃颤抖着,在圆瞳与竖瞳间不断变换,偶尔流泻出金芒。
“沛、沛沛……”他往前迈了步,狂乱的灵息暴涨而起。
围在他周身的猩红舌头像是被丢进了两面急速靠近的墙里,不断扭曲、变形。
“嘭——!”一声,数十条长舌尽数炸成了血雾。
沈仲屿也听见了外面的响动。
一时顾不得店家的伤,他跛着条腿踉跄着往外跑。
到楼梯口时,虞沛正跌撞在墙上。
这景象像是盯在棺板的铁钉一样,深深嵌进了他的眼帘。
仿佛被迎头泼了桶冷彻的水,他只觉浑身透凉。偏又有急火攻心,使他喉头顿有腥甜翻涌。
“虞师妹!”他往前疾行一步。
“仙、仙长……”跟在他身后的店家扶着断臂,面近菜色,“我这伤还没——”
“死不了。”沈仲屿冷声打断他。他还习惯性地勾抿着唇角,眼底却无笑意,“小伤而已,片刻也忍不得吗?”
店家听出他话中的怒意,立马止了声。
余光瞥见四散血雾,虞沛侧目,对上烛玉那已变成针状的瞳眸。
还有旁边脸色煞白、正欲下楼的沈仲屿。
“我没事。你俩守在那儿,别让邪祟打搅婵玥仙君。”她低喘着气提醒,“烛玉,剑。”
烛玉倏然清醒,及时敛住了亟待流出的邪息。
他抿紧唇,怒火压了又压,将手中剑掷给她。
虞沛一手接过。
对面,沈伯屹正俯身冲来。
虞沛没工夫拔剑,便横过剑鞘作挡。挡住那利爪后,她以左手拔剑。
寒光陡起。
又以肉眼难见的速度落下。
随之而落的,是沈伯屹的右臂。
“啊——”他凄声嘶叫,遍布地面的舌头也仿佛感受到了痛苦,不断挣扎、弹跳。
蠕动阻挡在他身前的长舌太多,虞沛提剑斩断一堆,跃至他身后,动作轻巧灵活。
她一手锁紧了他的左臂,右手剑则悄无声息地搭在了他颈前。
正要动手时,沈伯屹陡然扯开嗓子叫道:“沈仲屿!”
虞沛手中一顿。
沈伯屹疼得颈上青筋暴起,却仍在大笑:“沈仲屿,你知道这些年是谁在害你吗?!”
虞沛看向沈仲屿。
他已稳下心神,此刻正给店家疗伤,背朝着他们,仿若未闻。
她犹豫开口:“沈师兄,你若不想听……”
“他愿说,让他说便是了。”
沈仲屿耐心帮店家止着血,并未转身。
沈伯屹急促喘息着,声音嘶哑难听:“如今你联合外人谋杀兄长,那你可还记得,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楼上没有半点回音。
他便又如自言自语般开口。
“管家与你说过是吧?——说你那爹为救百姓,死在万魔窟里头,合该是人人景仰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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