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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嗜甜
◎你不要可怜我。◎
其时过午已久, 众人一听这话,均觉饥饿,面面相觑。一时李府管事过来,“正厅备了饭, 各位英雄随我来。”
人流汹涌, 俱往外走。
舒念起身便去寻崔述, 却被唐玉笑迎面拦住, “唐二哥哥做甚?”
“有话跟你说。”唐玉笑推开许铤, “崔述若问,叫他来寻我。”拉着舒念便走, 从侧门出去, 小小巧巧一座内宅花园。
往湖石边立定,开门见山, “稍后悬火丹之事,不许你多嘴。”
舒念愣住。
唐玉笑苦口婆心, “此物邪门,已成武林公敌,你非但今日不许多言, 日后也不许再做, 听清楚没?”
所以唐玉笑打断舍会,只为特意叮嘱这些?舒念心头一热, 看他也不那么面目可憎了,“二哥哥费心。”
唐玉笑唯独架不住这一声“二哥哥”,一时黯然, “世上还记得姐姐的人, 只剩你我, 你好好活着, 我才不会以为往事不过一梦。”
舒念低头,“不是还有唐肃。”
“你记得我的话便是。”唐玉笑懒怠多言,“你跟崔述怎么一回事?”
舒念一滞,“就……你看到了。”
“你可怜他也不必这样。”唐玉笑简直恨铁不成钢,“苏氏一门虎狼窝,崔述踩着多少人走出来,你以为他是个什么好东西?他杀人不眨眼时,你还在掏鸟蛋……小吴侯?”
舒念循声回头,崔述立在湖石一侧,三人六目,相顾无言。
唐玉笑抬手,将舒念推去身后,轻松笑道,“忘了如今该叫府卿了,崔府卿何事驾临?”
“我来——”崔述侧首看舒念,“寻念念。”
“念念?”唐玉笑重复一遍,忽尔爆怒,“你连这个都告诉他?”
舒念被他骂得晕头转向,难免辩解,“人家自己看出端倪,做甚又骂我?”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舒念先回神,“我要走了,二哥哥吃饭去吧。”上前两步,拉着崔述往外走。
“小五。”
舒念回头。唐玉笑一肚子话,碍于崔述在旁,只得含混一句,“记得我话。”
舒念莞尔,“知道了。”便觉掌间一紧,已被崔述牢牢扣着,出了园子。
逶迤到得一处静室,吴春亭和许铤站在门外说话,看他二人过来,俱各行礼。
崔述心不在焉,浑若未见,还是舒念冲他二人和善地笑了笑。
多宝阁后布了一席,菜肴精致,热气腾腾。舒念腹中饥饿,拉着崔述坐下,“来吃一些。”便拾箸大嚼。
崔述忍不住抱怨,“家里备了菜,都是你爱吃的,哥哥也在,怎不回去?”
舒念百忙中应一句,“要不你陪我回去,要不我偏在这里。”
崔述立时消音。舒念很快吃得囫囵,侧首看他,“怎不动筷?”
“看这个。”崔述移过一只青瓷小瓮,盛着羹汤,足足去了一半。
舒念略略放心,“甘仙子的事……你怎知不是苏秀?”
崔述正吃着,手腕一抖,羹便洒出来,拾帕擦拭,“若是苏秀,书泠怎会替他隐瞒?”
甘书泠弥留之际,并未提及凶手名姓。并非伤重糊涂,竟是不忍心叫崔述知道是苏都亭动手,恐他无法承受——
用情之深,叫人叹息。
崔述想必早就猜到七八分,才致身心交煎,病到那般田地,自己非但不体谅,还说一段“鹣鲽情深”的昏话,难怪气得他雨夜出走。
舒念心下一软,凑过去自身后拥着他,“你要好好的,甘仙子地下有知,才会高兴。”
崔述含混“嗯”一声,闷头吃羹。足足吃过三碗还不停箸,不知餍足一般——
舒念渐觉有异,夺过羹碗,举箸一尝,甜得瘆人,心下一沉——崔述久不食甜,今日用这许多?
他二人朝夕厮磨,便叫舒念发现崔述一个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隐秘习惯——每每内心煎熬,便极度噬甜。
崔述骤然被她夺了羹碗,茫然抬头。
舒念不忍苛责,只道,“甜得紧,少用一点,晚间给你做好吃的。”
崔述一滞,面上慢慢浮出一个笑意。他自己以为笑得很是欢畅,落在舒念眼中,却如烈日下一片薄冰,虚弱得可怜。
舒念心疼不已,却见他面色一变,匆匆说一句“别过来”便往内室去。她迟滞片时,便听里间呕吐之声,顿觉心如刀绞,跟了进去,扑鼻一股难言的酸味。
崔述一手支着屏风,对着漱盂俯身作呕。昏茫间听得脚步声,急道,“别过来。”
舒念止步,足足听他干呕半盏茶工夫,才勉强平息,脚步虚浮,便往外走,催促道,“腌臜得紧,快出来。”
舒念跟着出来,却见他双肘支在案上,掩面呆坐。叹一口气,递一盏温茶给他,“漱一漱。”
崔述接过,捧着茶盏出去,半日回来,面上湿漉漉的,应是洗过,神情镇定许多,歉然道,“想是天气太热,无事。”
舒念咬唇,恨恨看他,双臂一张便挂在他脖颈上,“你亲亲我。”
崔述偏转脸,“别熏着你。”
舒念瞬时发怒,心头邪火按也按不住,没头没脑便凑上前去,含住他冷冰冰一对嘴唇。
崔述扭头闪避,方寸之间,哪有躲藏处?倒被她拘在怀中狠狠撕咬,只得齿关紧咬,生生忍耐。
舒念几番挞伐也未打开,舌尖卷翘使力去顶。崔述被她逼得退无可退,动了一二分真力,手臂一展,将她掀往一边,推到椅上。
舒念骤然被拒,目瞪口呆。
“不用你可怜我。”崔述偏转脸,分明绿树葱茏,入目却尽是秋日萧瑟,“你不要可怜我。”
舒念一滞,“可怜你?我?”
崔述只不看她,木然道,“对。”
舒念气得直发抖,忍不住便笑起来,“崔述,你可真是厉害。”爬起来便往外走,初时急速,渐渐放缓,一时回头,不见崔述跟来——
烈日下呆立半日,强行按捺回去一探的冲动。正自天人交战间,吴春亭过来,看见舒念,笑道,“舍会重开,属下去请府卿。”
舒念点头,看他走开,避在一丛花木之后。不多时,崔述过来,一路低头行走,魂不守舍的模样,吴春亭跟在身后。
舒念看着他二人走远才转出来,往凉亭里闲坐,略略气平,正待回去,却见许铤过来,身子一沉,坐得更稳便些。
许铤本是脚步匆匆,一看见她,合掌微笑,“可叫我找着了。”
舒念以手扇凉,“热,坐会儿。”故意漫不经心道,“里头怎样?”
“撕扯甚么悬火丹。”许铤取出袖中白绢折扇,殷勤扇风,“您不在里头,把人急的,魂不守舍的。”
舒念夺了扇子,自己扇凉,“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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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铤一滞,“今儿怎么了?”
“走吧。”舒念站起来,摇着扇子往外走,“家去,不是来客人了?”
许铤疾步跟上,期期艾艾,“客人不急。里头只怕要打起来,还是先回去。”
舒念回头,“怎么?”
二人匆匆回了议事厅。舒念入内,便见苏秀一手抚胸,瘫坐崔述脚边。崔述直挺挺站着,五指曲张,一身戾气未消,整个人便如一柄出鞘的冷剑——
分明刚打过一场。
舒念止步,目瞪口呆——因着苏循,崔述对苏秀一直容让,什么情况竟能打起来,还把苏秀打伤了?
崔述回头见她,口唇微张,却未发出声来,又一时别转脸,移步坐下,“哪一招哪一式,该我还你?”
苏秀哈哈大笑,“招式不同,又如何?没有先楼主,世上有你崔述这个人?你现即自刎,勉强算你还了个七八分。”
崔述本就面白如纸,闻言几乎透明。
舒念不知所以,却瞧出情形不妙,便看唐玉笑。唐玉笑架不住她目光哀求,冷笑一声,“诸山舍会不是藏剑楼宗祠,我等非路边闲汉,没工夫听你们从吃奶说起,正事说完,你二人要怎的,自己去算!”
苏秀挨了崔述一掌,气力不继,向宁伯遥捶地大叫,“宁堡主为悬火丹烧死,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你不问问?”
宁伯遥数月间接连遇袭,堡中高手损毁大半,早已锐气全无,惫懒道,“苏楼主都理不清的事,我能有什么法子?”转身向崔述打了个躬儿,“多谢小吴侯仗义援手,宁家堡免于满门覆灭。”
满室哗然。
宁伯遥稍加安抚,解释道,“诸位皆知,我堡中高手前月赴姑余,寻小吴侯问罪,在剑门遇袭。伯遥年轻无能,闻讯难免慌张,亲自带人往剑门援手。谁料——”他叹一口气,“谁料被人钻了空子,趁堡中空虚,大举来袭。”
武见贤腾地站起来,“宁家堡也遇袭,与我门中一般情状?”见宁伯遥点头,难以置信道,“那为何——”
宁伯遥苦笑,向崔述拱一拱手,“多亏小吴侯不计前嫌,遣人来援,侥幸逃过宗门被毁之大祸。”
武见贤大张嘴巴,半日合不拢去。
此事大出预料,苏秀又惊又怒,勉强道,“恩威并施,小吴侯好手段。”
宁伯遥续道,“来援皆是九鹤府统属。”他疲倦地看一眼苏秀,“苏楼主与小吴侯之私怨,就莫牵连我等了吧。”
话里话外,竟是埋怨苏秀牵连他。
苏秀一口浊气上涌,气得直哆嗦,好半日忍气道,“杀父之仇,就这样轻轻揭过?”
作者有话说:
明晚九点《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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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锋芒
◎冷箭偷袭,还要脸不要?◎
宁伯遥一哂, “宁家堡与平辽王自来交好,小吴侯出任九鹤府卿,平辽王亲自举荐。吴山舍会,我父初至藏剑楼, 连夜拜望小吴侯——”他长叹一声, “苏楼主, 非是我不报杀父之仇, 着实想不出小吴侯何故烧死我父啊?”
苏秀一滞, 忽一时捶地大怒,“悬火丹乃妖女舒念生前遗物, 妖女迷恋崔述, 天下何人不知?悬火丹除了崔述,何人能有?如今崔述做了府卿, 你为了巴结九鹤府,便连杀父之仇也要颠倒黑白?”
宁伯遥越发不以为然, “苏楼主既然说到这一层,我也想知道,既是天下皆知悬火丹在小吴侯手中, 他公然用悬火丹烧死我父, 图个什么?小吴侯继九鹤府卿,九鹤府杀人的法子有多少, 苏楼主做过鹤使,只怕比我更清楚——做甚的特意挑悬火丹?难道向我等炫耀悬火丹在他手中么?”
吴春亭莞尔一笑,“宁少堡主这一句话很是明白, 九鹤府杀人, 旁的不敢说, 隐秘二字, 无人能及。”
九鹤府皇家秘卫,自来皇城之中,秘事无数。他说这一句话,无人不信。
众人难免交头接耳,越是议论,越觉崔述并无特意用悬火丹烧死宁斯同的理由。
苏秀颓势已现,又点名喝叫,“武见贤,引你父去隐剑阁书信,无火自燃,不是悬火丹又是什么?你亲眼所见,却在此时装死?”
武见贤面色古怪,慢慢起身,“苏楼主怎知书信无火自燃?”
一句话如冷水入了沸油锅,四下炸开,议论之声更大,几乎震耳欲聋。
苏秀脸色一变,“我说什么?”
“苏楼主说的话,在场诸位,都听清楚了。”武见贤手按刀柄,“只问一句,引我父往隐剑阁与小吴侯相斗的书信,是不是出自你手?”
苏秀略略清醒,“崔述手握悬火丹,毁去一封信小菜一碟,我合理猜测,你发什么疯?”一手撑地站起来,从容入座,讥讽一句,“小吴侯急着脱身,也不用栽赃给我啊。”
崔述听若未闻,脸色雪白,魂不守舍的模样。
苏秀座位紧挨着他,见状心下一动,右腕一抖,一枚冷镖脱袖而出,直奔崔述面门。
舒念急叫,“小心!”
崔述头颅微偏,冷镖贴着鬓角擦过,“突”地一声,格在木制墙面之上,兀自摇晃。
吴春亭大怒,“苏楼主何意?”
“看小吴侯无趣,提提神。”苏秀一挽袖子,“小吴侯神功盖世,何惧一枚冷镖?”
吴春亭不及言语,却听舒念道,“苏秀,你也是一门之主,冷箭偷袭,还要脸不要?”便见她一把推开许铤,绕过唐玉笑,一路过来,拾级而上。
崔述大睁双眼,片时人声嘈杂,世事扰攘,都幻作一个虚妄的背景,目光所及,只有她一个人,穿过重重人海阻隔,没有半分犹疑,站到自己身边——
舒念往崔述身前立定,俯身查看,“伤着没?”
苏秀冷笑,“纸糊的么?我与小吴侯一同长大,我二□□来脚往家常便饭,你一个下人,这里有你插话的地方?”
崔述闻声偏头,侧目看他。
苏秀被他冷峭的目光刺得一缩,又迅速坐直——他认识崔述多年,深知此人绝不能把自己怎样,即便方才暴怒动手,也不过轻轻一拍,并未重伤,只是真气阻隔,乱了心神,很是说了几句昏话。
便吊着嘴角笑,“怎么,我说的不是?”
崔述起身,将舒念推到身后,“我与苏楼主一同长大,拳来脚往家常便饭,你们——”一语未毕,右掌缓缓探出,往苏秀胸前按去。
他动作悠容,极其缓慢,如探囊取物一般。苏秀唯觉心口涩滞如堵,大觉不妙,接连出掌格挡,却每每至距离三分之处,被一堵无形之墙生生阻隔,碰触不到——
落在外人眼中,只见崔述右掌一分一分往前递,苏秀双手连动,在他手臂三分外胡乱比划,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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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去竟有几分滑稽——
一个极静,一个极动,诡异之至。
“扑”一声闷响,崔述一掌按在苏秀胸口,苏秀身躯剧震,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接连不断,源源不绝。
崔述撤掌,续道,“你们都是外人,休要插话。”竟把苏秀方才骂舒念的话,改一二字,又重复一遍。
苏秀足足喷出七八口血才略略止住,一时面白如纸,抬袖擦拭,喘息道,“崔述,怎不打死我?”
宁伯遥从未见过这么急着找死的,难免劝一句,“苏楼主少说两句吧。”
崔述转身,并不敢看舒念,只将她推到吴春亭身边,吩咐,“看好她。”
舒念方才见苏秀偷袭崔述,忘了先时龃龉,此时被他推到一边,倒记起来,将脸一偏只不言语。
武见贤一直盯着苏秀,追问,“写信引我父去隐剑阁之人,是不是你?”
苏秀心口一阵接一阵剧痛,几乎便坐不住,听人说话都飘忽,心下暗骂,崔述这条狗今日不知吃错什么药,竟敢对自己动手。见武见贤趁火打劫,越发恼怒,“什么东西也敢来攀咬我?”
“若不是你——”武见贤步步紧逼,“怎知信件无火自焚?”
苏秀挑眉,“猜的。”
武见贤点头,缓声道,“那趁我援手剑门,烧我宗祠,是不是你?”
“要不要问问,你家一条狗老死,是不是我埋的?”苏秀不住冷笑,“话说起来,两家宗祠遇袭,你怎么就没有宁少堡主那么好的运气呢?”
武见贤面现尴尬,毁宗祠这等泼天祸事,宁家堡的崔述管了,自家这边听之任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是因他老子武忠弼饮冰掌打得崔述九死一生,犹自记恨。
便狞笑一声,“我只问是不是你?”
苏秀将脸一转,“不是。”
“不必再问。”崔述忽道,“袭击宁家堡之人,九鹤府抓了十余个活口,逐一审问,不日便知。”
武见贤多少有些惧怕崔述,闻言点头,自行后退。
苏秀闻言,忽尔气促,捂着胸口咳得缩作一团,艰难叫道,“谁知你审的是不是袭杀之人,崔述,休想栽赃于我!”
崔述倒一碗茶,轻轻晃着。
宁伯遥道,“苏楼主说笑,是不是袭杀之人,我堡中人自会辨认——”
“你与崔述沆瀣一气,早穿了一条裤子,以为我没看出来?”苏秀怒骂,“为巴结九鹤府,杀父之仇都不顾,你可真是个好东西!”
宁伯遥一哂,“本不疑苏楼主,您连番无端攀咬,倒真有些奇怪——”向崔述一拱手,“劳烦崔府卿严加审问。”
“严加”二字咬得极重,还看苏秀一眼——未尽之意,不言自明。
苏秀自被崔述打了一掌,心口疼得邪门,便有些急躁,把本该拉拢的人,逼到崔述一边——一时气急交加,掌伤越发难捱,抬手指向崔述,“要审先审他!崔述与丹巴那淮王余孽多有往来,丹巴丹朱一对狗贼,袭你宗祠,不是他指使,又是谁?你的人难道都瞎了,看不见?”又骂崔述,“崔述!这一出自袭自救好戏,演得可真是像样!”
崔述理也不理,反手将茶碗递到身后。
舒念正听得入神,面前忽然多一碗碧生生的清茶,冷笑一声,扭头不理。吴春亭看不过眼,双手接过,捧给舒念,“娘子润一润。”
舒念可以不理崔述,却不能不理吴春亭——毕竟朝廷命官,并非家仆。只能接了,“多谢吴大人。”
崔述神色一黯。
那边宁伯遥已经亮了兵刃,狰狞笑道,“苏楼主又怎知丹巴丹朱袭我宗祠?”
又是哪里出了纰漏?苏秀心中一凛,脑中嗡嗡,喉头腥甜,忍下一口血气,“江湖人尽皆知。”
武见贤冷笑,“江湖传言正易教余孽,可不是甚么丹巴丹朱。”
苏秀大怒,“丹巴丹朱难道不是正易教余孽?”
唐玉笑叹一口气,“丹朱平淮之役为我兄长所杀,如何袭杀宁氏宗祠?”
宁伯遥一步步逼近,“怎知丹朱袭我宗祠?”
苏秀一瞬觉得这些人都疯了,又一瞬觉得自己可能犯了甚么无可挽回的大错,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忽见长刀迫近,胸口疼得厉害,退无可退,哀声叫道,“阿述救我!”
舒念闻声一抖,茶汁子溢出来。一众人等莫名所以,都看崔述。
崔述默然一时,抬头道,“诸多事宜,还问未清,少堡主休要急躁。”
宁伯遥比武见贤还惧怕崔述,闻声收刀,退下去安坐,犹自恶狠狠瞪着苏秀。
苏秀一句呼救出口,一头一脸俱是冷汗,抖了一时,又呕出一口血来。
苏简平急急跑上前,递一只瓷瓶给他。苏秀抖着手取一丸,茶水送下咽了,喘了半日稍缓。
唐玉笑道,“丹朱平淮之役为我大哥所杀,其时正易教虽散,余孽遍布江湖,我大哥为人谨慎,不欲给宗门惹祸,便不曾声张——此事只当日在场唐门和宁家数人得知。苏楼主无从知晓,情理之中。”
宁伯遥牢牢握紧木椅扶手,逼问,“既如此,便请教苏楼主,丹朱袭我宗祠,从何处得知?”
作者有话说:
明晚九点《纵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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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4-02 21:1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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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纵虎
◎阿述,不愧是阿兄的好弟弟。◎
苏秀被他逼到绝处, 强硬道,“江湖传闻,叫我偶然听见一句半句,丹朱死便死了, 没去便没去, 发什么疯?”
宁伯遥一笑, “说来也奇, 丹朱去了。”
苏秀大怒, “方才谁说丹朱死了?你们帮着崔述哄骗于我。你们——”他团团指了一圈,“都是九鹤府的狗!”
宁伯遥冷笑, “袭我宗祠的, 是个假丹朱。苏楼主,不如你来说说, 在座各宗门,哪一家不知道丹朱已死, 还特意打发人扮了丹朱生事?”
宁武两家宗祠同时被袭,唐玉笑知情——只剩自己。苏秀昏头涨脑,“崔述, 崔述肯定不知!”
宁伯遥看疯子一般看他, “你不是说小吴侯与淮王余孽丹巴勾结么,丹朱死没死, 丹巴不会告诉他?”
苏秀暴怒,“我怎么知道?就算是我错信江湖传言,算甚么大罪?倒不如好好问问崔府卿, 一头掌着九鹤府, 一头勾结淮王余孽, 好一回黑白通吃。”
吴春亭道, “苏楼主慎言。丹巴一众人等,早由府卿引荐,归化朝廷,现由九鹤府统属。他二人奉诏命往南疆,护送府卿入京,绝无袭杀两家宗门之可能。”
苏秀脸色煞白,“淮王余孽如何能见容朝廷?你胡说八道!”
“苏楼主是在质疑朝廷用人之道?”吴春亭冷笑,团团环视一圈,“诸位无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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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口舌。袭杀宁氏宗祠之贼人九鹤府生擒不少,审问一时,很快分晓。各位稍安勿躁。”
九鹤府的刑讯工夫,天下无人不知,在座所有人心中门清,一时俱各无言。
苏秀四顾一回,全无半张亲和面孔,顿生绝望,嘶声叫道,“交由崔述审问,必要栽赃于我!”
宁伯遥此时对苏秀疑心已甚,冷笑道,“还没审呢,苏楼主急什么?你说小吴侯必定栽赃于你,却仿佛忘了,方才你楼里那苏都亭攀咬你杀甘仙子,是谁替你洗清?”
满座嗡嗡之声四起,不过一时半刻,众人看苏秀的眼神都有些变了。
苏秀张望一回,心下冰凉,越发咳得惊天动地,恨不能两头蜷作一头,倒把苏简平唬得不轻,连声呼唤“楼主”。
唐玉笑目光从身周移过,八山二岛凋零怠尽,顿觉意兴阑珊,起身道,“既如此,静等九鹤府审问结果,都……散了吧。”
便看舒念,“还不走?”
舒念“哦”一声,拔足便走,衣襟一紧,低头却见雪白一只手挽在前襟处,“借过。”
崔述咬唇,半日哑声道,“去哪?”
舒念探手扯回前襟,“家去。”
唐玉笑一掀衣摆,引唐门众人往外走,堪堪到得门口,忽听身后喧哗,止步回身,却见宁武两家与藏剑楼对峙,俱各神色不善——
不免大怒,“你们做甚?还有完没完?”
武见贤冷笑,“你西岭一门毫发无损,我家宗祠被毁,唐门主问我有完没完?”
“唐门主要走便走。”宁伯遥也道,“我们两家与藏剑楼的恩怨,不用你管。”
唐玉笑忍气一时,劝道,“九鹤府抓了人还未审,你二人急甚么?”
武见贤道,“苏秀其人,诡计多端,只怕等不到九鹤府审个水落石出,便要跑得无影无踪,不把此人先押起来,我不放心。”
藏剑楼众人立时高声喝骂。
“押在哪里?你武岳?还是他宁家堡?”唐玉笑越发生气,“谁又信你两家不会暗下黑手?各位听我一言,大家退一步,再纠缠下去,等不到九鹤府审出结果,你们就要血溅当场!”
武见贤毫不让步,“打便打,老子怕他藏剑楼怎的?”
宁武两家诸人,立时响应,各举兵刃,连声高呼,“打!打!打!”
唐玉笑顿觉头疼不已,转向崔述,“崔府卿,说一句话吧?”却见他茫然不语,目光定定凝在一处,顺着看去,却是舒念,越发来气,“崔府卿?”
崔述回头,看一眼剑拔弩张一众人,疲倦道,“你们要怎样?”
宁伯遥道,“请小吴侯先把苏秀押起来。”
苏秀跳脚大骂,“凭甚么押我?审讯结果既是未出,你们这些人——”他团团指了一圈,“还有唐玉笑,都有嫌疑,要押便都押起来!”
崔述烦躁不已,摆手道,“春亭,请苏楼主去府中暂行居住,审完苏都亭一众,再行理论。”又道,“各家宗门,留在黄石待命,不得离开。”
他情绪不佳,口气极其不善,然而各宗门没什么不高兴的意思,俱各拱手领命,“是。”
唐玉笑难免不快,低声道,“这人一领九鹤府,说话都不一样了。”
舒念哼一声,“你待如何?”
“不如何,不耽误咱们喝酒,走,我请你。”唐玉笑小声吐槽,却很是能屈能伸,跟着众人低头相应,“遵命。”
苏秀长声大笑,“拘我?你是个什么东西?”纵身一跃落在当间硕大香炉之前,右手一抖,掷了一把粉末入内,便听哧啦”一声大响,大量浓白水雾蒸腾而上——
舒念唯觉身上一紧,已被人掩住口鼻,牢牢揽在怀中,又一时身子一轻,再落地时却不知身在何处——
一股苦涩而又清新的药味,将她密密笼罩,牢牢裹挟,一时连灵魂都战栗起来——
舒念本要推开他,心下却软作一潭春水,连动根手指的气力也提不起来。
好半日白雾散尽,崔述才慢慢松开舒念。
八山二岛诸多人等,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躺在地上大眼瞪小眼,连声叫苦。
苏秀立在原地,轻轻笑道,“本不想到这一步,谁叫你们不知好歹?”
唐玉笑瘫在地上,“苏秀,你下的什么毒?”动了动只觉身软如绵,慌张道,“方才分明屏息了。”
舒念上前,拉住他诊一时,摇头,“是清风徐来。”
“苗女好见识。”苏秀微笑,退一步坐在方才崔述的位置上。他大局在握,又恢复了谦谦君子的模样,“无色无味,无法分辨,遇热化水,仿佛清风白雾。服下无事,沾在皮肤上也无事。但若是既服下,又不慎沾在皮肤上,便大大有事。”
武见贤怒道,“你在饭菜里下毒!”
“并非全部。”苏秀摇头,“苏某与诸位同饮同食,却未中毒,谁叫诸位英雄都馋一碗汤呢?”
夏日天气溽热,谁吃过饭不喝一碗凉汤解暑?
“唯独可惜了九鹤府诸位——”苏秀身子一转,面向崔述,“没有与诸位英雄一同吃饭,不能尝一尝清风徐来的滋味。”
满场稀稀拉拉站着的两拨人马——藏剑楼一众十数人,崔述连着九鹤府一众六七人。
武见贤哈哈大笑,“苏秀,小吴侯一个人对付你都绰绰有余,更何况尚有许多援手?你算哪棵葱?”
苏秀却仿佛听了甚么天大的笑话,“不如问问,你那小吴侯会不会听你的?”
武见贤一滞,他哪有胆子与崔述说话?与宁伯遥大眼瞪小眼一时——
还是唐玉笑勉力叫道,“崔述,擒住苏秀!”
他这一开了头,众人叫声渐起——
“小吴侯,擒住苏秀!”
“抓住苏秀!”
“崔府卿别让他跑了!”
此起彼伏,不一而足。
苏秀悠然笑道,“崔府卿,小吴侯,师叔——”停了一时,轻声道,“阿述,你要杀我吗?”
崔述抬头,“不要这么叫我。”
“如何不可?”苏秀整一整衣襟,“你我本就是兄弟,若非天意弄人,你该唤我一声阿兄。阿述以前,不是做梦都想唤我阿兄吗——”
“闭嘴!”崔述忽然暴怒,“我与藏剑楼早已无瓜葛,再胡言乱语,我杀了你!”
“杀我?”苏秀笑一声,“阿述要杀我,做兄长的还有甚么话可说,坐在这里,引颈就戮。”两手一张,做了个“任君宰割”的姿势——
他这嚣张模样激得众人越发生气,身上虽是动弹不得,嘴上却没一个消停——
“杀了他!”
“小吴侯,杀了他!”
“杀了他!”
苏秀笑意不改,直视崔述。
舒念一只手被崔述牢牢握着,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使力大得骇人。
舒念仰面,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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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是面无表情,目中细碎惊惶,旁人看不见,她与他耳鬓厮磨许久,怎能装聋作哑?心下天人交战,咬牙一时,抢在头里道,“苏秀,你走吧。”
崔述一挣,却被舒念握紧。舒念警告地看他一眼,“都是我的主意,不关你事。”
唐玉笑拼命挣扎,却没爬得起来,只能用白日见鬼的眼神瞪舒念,“你是不是疯了?”
舒念听而不闻,向苏简平道,“带上你师父,快些走。日后寻地躲藏,休再出来行走,否则一日为人寻仇,便是现世报。”
“多谢姑娘。”苏简平收剑入鞘,迎上前扶起苏秀,“楼主,我们走吧。”
苏秀身上伤重,走路兀自踉跄,还特意绕到崔述身前,从容笑道,“阿述,不愧是阿兄的好弟弟。”又向宁伯遥道,“宁伯遥,教你一个乖,回头好生谢谢小吴侯,正是他把悬火丹双手奉给藏剑楼,才能给令尊安排这样别致的死法——”仰天哈哈大笑,边笑边走,悠然出门——
宁伯遥气得目眦尽裂,然而余毒未消,动弹不得,只能高声叫骂,别无他法。
作者有话说:
没到大结局,现在没死不说明什么,莫方。明晚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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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引诱
◎喜欢一个人,难道图他脾气好?◎
苏秀一众背影消失门外。
八山二岛诸人只能眼睁睁看着, 无力阻拦,静默片时,骂声四起。
舒念听得心烦意乱,立时打消替他们解毒的念头, 向吴春亭道, “劳烦吴府卿在此戒备, 等诸位英雄平安解毒, 离开此地, 回来知会一声。”
吴春亭领命,“是。”
“走吧。”舒念便拉崔述, 一拉不动, 回头见他面白如纸,双目通红, 仿佛魔怔,斥一声, “快走。”
崔述只是不动。
舒念凝一股真力,连吃奶的气力都尽数使出拉扯,“跟我回去!”
崔述一个不防, 被她拉得一个趔趄, 跌跌撞撞出门。许铤连忙跟过去。
一出门见夜幕四合,溽热的空气之中, 有气无力二三声蝉鸣——
崔述一离李宅,浑似一个抽了魂魄的偶人,舒念拉扯一下, 走一步, 否则只是站着不动。
舒念停步, 一摆手命许铤退远, “我知道你怪我放走苏秀,要不要打我一顿出气?”
崔述双唇抿作一条直线,半日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等不知好歹?”
舒念怔住,在她心里,倒宁愿他不知好歹些,没有这般通透,好少些自我折磨,矢口否认,“我偏爱放苏秀走,关你什么事?”
崔述定定看她,满目苍凉,“跟我这样乱七八糟的人在一处,你累不累?”声音细弱,如余烬中最后一点火花。
舒念恨不能扑上去咬死他,撕开那聪明面孔笨肚肠,看看里面都装些甚么——然而此时大街之上,不好忘形,只能恨恨瞪他。
崔述目光落在足尖,痴了一般。
二人僵持许久。许铤远处看着不成体统,以为崔述不乐意走路,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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