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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死而复生(三)

    听说要出大事,武德庭更是睡意全无,不禁焦灼道:“究竟怎么回事?昨晚席上,徐大人为什么对一条乌鱼的来历耿耿于怀,死抓着不放?来自东湖也好,来自九曲河也罢,乌鱼就是乌鱼,能有什么不同吗?”

    武元钧沉默了一会儿,问:“德庭,你听说过崔文川这个人吗?”

    武德庭沉思道:“崔文川?父亲说的是画画的崔文川吗?那个从封川县迁居到我们开建县来的画师?”

    武元钧道:“没错,就是他。”

    武德庭道:“父亲突然提到崔文川是有什么原因吗?这个人不是听说已经失踪了吗?”

    武元钧道:“是的,外面是一直在传,崔文川已经失踪。原来,我也以为这个人是失踪了,或者又一声不吭地迁居到其他地方去了。但昨晚的事,却让我改变了看法,我现在觉得,崔文川没有失踪,而是已经死了,而凶手就是徐扬。”

    说到这儿,武元钧的神情就像灵魂出窍似的,双眼空洞而茫然,直勾勾地盯着斜下方的地板,如同刚刚梦醒一般。

    武德庭也害怕了,似乎被他父亲的情绪所感染,怯生生地问:“父亲,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昨晚的事,怎么就让你觉得崔文川已经死了,而且是被徐大人杀死的?昨晚我不是也在吗,自始至终也没有提到崔文川这个人啊。”

    武元钧道:“没错,昨晚的事,是没有直接提到崔文川,但提到东湖了不是吗?”

    武德庭道:“t?东湖?东湖又怎么样,跟崔文川有关系吗?”

    武元钧斩钉截铁道:“有关系。当然有关系。因为东湖的湖中心有一座小岛,这小岛处于湖光山色之中,风景绝佳,因此就被徐扬看中了。

    去年冬天,徐扬在湖心岛上精心修建了一座别馆,供他公事之余,休闲垂钓,宴饮起居,招待宾客之用。

    别馆建成后,徐扬请我去东湖观光,看了那座湖心别馆,并问我哪里有技艺高超的画师,他觉得别馆还有些单调,因此,希望能找到一个高明的画师,来作一些彩绘,画一些画,作为装饰美化之用。

    因为徐扬是封川县徐家村人,两年前得中进士之后,才外放到开建县来做知县,因此,他对于开建县的人事并不很熟,所以才向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开建人来咨询。

    于是我就向他推荐了崔文川,并且告诉他,崔文川虽然人在开建,但本身也是封川县人,说起来跟徐扬是老乡。

    我以为徐扬不认得崔文川,谁知他一听这个名字,竟说是老熟人,说他岳父的如意山庄,就是请了崔文川来作彩绘,不想崔文川竟然搬到开建县来了,这分明是有缘,于是果断打听到崔文川的住处,请了崔文川来为湖心别馆作画。

    然而诡异的是,去年十一月底,也就是崔文川进驻湖心别馆一个月后,湖心别馆却突然关闭,停了一切工事。

    我当时很纳闷,还问过徐扬,为什么辛辛苦苦建成的别馆,就这样荒废了。徐扬说公务繁忙,没有时间,没有心思住那地方消遣,不如及时止损,不再经营。

    我听着也有道理,就没深究。以至于后来听说崔文川失踪的消息,我也没觉得这事跟徐扬和他的湖心别馆会有什么关系。但现在我不这样认为了。

    我现在的看法,是崔文川在给徐扬作湖心别馆的彩绘时,不知怎么就得罪了徐扬,以至于徐扬不惜痛下杀手,并将他的尸体沉入了东湖之中。

    这就是为什么,湖心别馆突然关闭,停了一切工事,突然荒废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一向喜欢钓鱼吃鱼的徐扬,自此之后,不再去东湖钓鱼,也不再吃东湖之鱼的真正原因。因为东湖里沉着崔文川的尸体啊。”

    父亲的一番话,听得武德庭毛骨悚然,他小心翼翼地问:“父亲,您是不是喝多了,在说醉话?”

    武元钧道:“我没喝多,更没有喝醉,清醒得很。”

    武德庭道:“那你凭什么说徐大人杀了崔文川,并将他沉尸东湖了?”

    武元钧道:“你还记得昨晚那道菜吗?”

    武德庭问:“您指的是严易所做的那道‘鱼龙献宝’吗?”

    武元钧道:“正是。”

    武德庭道:“这道菜怎么了,这里面是有什么玄机吗?”

    武元钧道:“这道菜怎么做出来的,你还记得吗?”

    武德庭想了想,道:“记得啊,严易不是说了吗,他剖鱼时,从乌鱼腹中剖出一枚金豆,严易就顺水推舟,把金豆重新放进乌鱼肚子里,做了这道‘鱼龙献宝’,特意亲自送上酒桌,以表敬意啊。不过就是想不明白,这么有心的一道菜,徐大人为什么会不喜欢,而且不仅仅是不喜欢,甚至为此还大发雷霆了。”

    武元钧道:“你想不明白是吗?那么我现在告诉你,那是因为徐扬他知道了,他知道他杀害崔文川,并将崔文川沉尸东湖的罪恶行径,在我面前暴露了。

    所以他恨死了厨子严易和那个渔夫陈通,而同时他也因为在我面前暴露了罪行,而感到惊恐,所以,他暴怒了,发狂了,无法自制地失态了。这就是昨晚之事的真相。”

    武德庭疑惑道:“孩儿还是懵懂,没想明白一道‘鱼龙献宝’,怎么就让徐大人的罪行,暴露在父亲面前了?”

    武元钧叹了一口气,道:“因为那条乌鱼肚子里的金豆,是我送给崔文川的。你不是也看到过那枚金豆吗,这金豆每粒重约一钱,上面刻着篆书写成的‘武’字,难道你没发现吗?”

    武德庭大惊道:“孩儿并没发现,当时金豆从鱼腹中刚刚吃出来,上面还沾染着油渍,所以没有看清。”

    武元钧道:“这就难怪了。不过我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徐扬可能也看出来了,只是他还没有我那么确定,因此,便慌忙从你手中夺了金豆,一边擦拭,一边拿到灯边去看,这样他才终于看清的。一旦看清了,这是我送给崔文川的金豆,他便慌了。

    因为我知道他的湖心别馆突然关闭,并且停工了,我知道与此同时,崔文川莫名失踪了,我知道从那时起,徐扬突然不在东湖钓鱼,也不吃产自东湖的鱼了。加上昨晚,我又知道了产自东湖的乌鱼腹中,竟然剖出了我送给崔文川的金豆。你觉得我还会认为崔文川是失踪吗?

    不,我不再这么认为了,徐扬也知道,我不会这么认为了,这就是他恐惧,发狂,并且迁怒于严易与陈通的真正原因了。因为徐扬知道,他杀死崔文川并沉尸东湖的罪行,在我面前暴露了。“

    “原来如此,”武德庭终于想通了,但他又继续追问,“不过父亲为什么要将自己的金豆,送给崔文川呢?”

    武元钧道:“因为崔文川是我推荐给徐扬的。我就作东,请来徐扬和崔文川一起吃了顿饭,并且当场给了崔文川五十粒金豆,对他说这是他为湖心别馆作画的报酬。

    当时徐扬也好,崔文川也好,看起来都十分满意。就是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导致两人水火不容的。”

    武德庭道:“父亲的意思是,后来徐,崔二人关系破裂,徐大人把崔文川杀死后,沉尸湖底,而崔文川身上的金豆,无意间被东湖的乌鱼所吞食,恰巧这乌鱼又被渔夫陈通捕获,卖给了徐扬的厨子严易,严易又自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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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情,作了昨晚那道‘鱼龙献宝’是这样吗?”

    武元钧道:“没错,就是这样,事情就是这样。”

    武德庭道:“那接下去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知道了徐大人杀人沉尸的秘密,恐怕以后没好日子过了啊。”

    武元钧道:“何止没好日子过啊,你不了解徐扬,此人为人阴险,极其狠毒,我猜他会报复你我,对我们下手啊。”

    武德庭道:“父亲回来之前,徐扬酒醒了没有?你跟他后来又说过什么没有?”

    武元钧道:“没有。我看他是分明装醉,原因就是不想再面对我。而这也是让我后背发凉,感到害怕的地方。

    如果徐扬能够跟我坦诚相见,好好跟我说话,当面请求我守口如瓶,不要张扬,如此我倒放心了。可他越是避而不谈,我却觉得他内心深处的盘算越加可怕。”

    武德庭道:“那该如何是好?要不我们主动向徐大人表态,说我们会守口如瓶,谨守秘密?”

    武元钧道:“这样不行。如今我装傻充愣,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要是主动向他坦白,我们已经看破了他的罪行,那就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武德庭道:“那究竟该怎么办呢?父亲,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

    武元钧道:“你也一样啊,我现在很后悔,跟徐扬讲了你要去姜文英家读书的事。此人心狠手辣,你又背井离乡,我怕他会对你下手。”

    武德庭道:“我?我又没看破昨晚的事,我应该没事吧?”

    武元钧道:“徐扬比曹操还多疑,你怎么会没事?昨晚乌鱼腹中的金豆,不是你首先夹到的吗?那刻着‘武’字的金豆,不正是我送给崔文川的吗?你说你没看出那是自家的金豆,你说你没看破昨晚之事,可是徐扬会信吗?他不会信的。”

    武德庭道:“这该如何是好,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武元钧道:“我来时的路上,已经想过了。接下去就分三步来走。一,莲华禅院的开光大典,照办不误。我依然要若无其事地请徐扬来参加开光典礼,缓和双方的关系,好让徐扬能够放下戒心。二,我会再招一些高手来充当金桂山房的护院,加强山庄的巡护。三,至于你嘛,就不要再去姜文家读书了。今天半夜,就偷偷前去梧州,一个人去,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武德庭道:“为什么要去梧州?”

    武元钧道:“第一,梧州离我们家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距离上刚刚好。第二,梧州属于广南西路,徐扬的势力够不到。

    第三,梧州有座碧梧书院,你带上钱,去到梧州时,打听到书院所在,然后交了钱,就在书院里安心读书。再过四个月,就是州试的日子,就算身在他乡,也还是不能够放松啊。”

    武德庭道:“真的非如此不可吗?我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严重啊。”

    武元钧道:“如今我们只能一面往坏了打算,一面又把t?事情往好了想。但愿上天保佑,徐扬不会对你有所企图。但愿望归愿望,我们自己也要努力行动,趋吉避凶啊。要知道我们武家只有你这一脉香火,你听我安排就是,不要再说了。”

    话说到这份上了,武德庭也便没有办法,只好于三月十号当晚,偷偷出庄,孤身前往了梧州。

    然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纵使身在梧州,又如何能够安心学习,武德庭虽然人在书院,但读书之余,一直关注着家乡方面的动向,不出所料,父亲身死,姜家灭门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到了梧州,武德庭便什么都顾不上,罢了书院的课程,悄悄返回。四方打听之下,得知宋慈已到端溪,便一路追踪过来了……

    第四十二章 守株待兔

    武德庭话说至此,想到父亲横死,母亲大病,姜家七口毒杀的悲怆,不禁热泪盈眶。

    “宋大人,毒杀我父亲的幕后黑手一定是徐扬,不会有错的。”他含泪说道。

    宋慈道:“莲华禅院的假法慧关贵,曾经在徐扬岳父顾琰的如意山庄做过短工,他一定是在开光典礼那天,被徐扬当场识破了。但徐扬没将他揭发出来,而是利用他,让他成了毒杀你父亲的凶手。”

    武德庭道:“原来如此,果然是徐扬这个狗官。”

    萧景插话道:“大人,下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武德庭。”

    武德庭道:“这位大人有话请讲,德庭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景道:“如你所说,既然你于三月十号,已经去了梧州。那么毒死在姜文英家的那个武德庭又是何人?”

    宋慈道:“没错,这也是宋某心中的疑惑,德庭,你怎么说?”

    武德庭道:“还记得父亲跟我说过,我们城内所开的武氏书局,新来了一个年轻的校对,名叫高铨,跟我长得很像,也很喜欢读书……”

    武德庭说到这里,便停顿了下来,但宋慈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接着道:“这样看来,你父亲其实是作了两手安排,一面让你孤身去梧州的书院藏身,一面又让高铨顶替你,去端溪县姜文英家读书,以混淆视听。”

    武德庭点点头,道:“对,我也是这样想的。”

    萧景道:“大人,不会有错的。这是武元钧顺水推舟,李代桃僵之计。因为跟徐扬说过,武德庭要去姜文英家读书,于是将计就计,让高铨顶替武德庭去了姜家,如此,被害的风险就转嫁到了高铨身上,而真正的武德庭,却已金蝉脱壳,被武元钧提前一天,送出金桂山房,去了广南西路的梧州。”

    宋慈道:“如果说是高铨顶替武德庭去了姜家,那么接送者武丰,难道没有看出车里的武德庭是假的吗?”

    武德庭道:“武丰虽然来金桂山房已经多年,但他长年值守东边的侧门,而我进出都走南面大门,平时又深居简出,用功苦读,一共也没跟武丰见过几次面,武丰绝对不会怀疑高铨的身份,一定会把高铨当成是我,一路送到姜文英家的。”

    宋慈道:“这就难怪了。活人都看不出,更别提高铨死后,那已经开始腐坏的尸体了。如此看来,高铨的尸体,是被当成你的尸体,运回到金桂山房埋葬了。对了,你来找我之前,回过金桂山房没有?”

    武德庭道:“没有,我怕引来徐扬的报复,就偷偷来找您了,目前天底下的人,都以为武德庭已经死了,所以我反而安全了。”

    宋慈道:“这样也好,等案破之日,重返山庄也不迟,只是你母亲要多难过一些日子了。”

    武德庭道:“那也只能这样了。我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高铨的身份最终要如何确定?因为他的尸体已经腐坏了。

    宋慈道:“此事你无须焦虑,如果顶替你的人,真是高铨,那么就算他的尸体已经变成一堆白骨,宋某也有办法进行确认。

    首先,如果顶替你,去姜家读书的人,真是高铨,那么高铨此人,必然会在三月十一日那天莫名失踪。

    因为三月十一日,原本是你前往姜文英家读书的日子,既然你父亲以高铨代替了你,那么,高铨势必也在三月十一日那天去了端溪县的姜家,而高铨本是武氏书局的校对,他三月十一日一走,则武氏书局那天必有察觉,因此只要找到武氏书局的用工簿子一查,就一定能够对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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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次,如果高铨三月十一日去了端溪,则从那天开始,他势必回不了原来的住所。我们可以去武氏书局打听,看看高铨平时住什么地方?到底是回家跟父母一起住的,还是与书局的其他伙计一起住的,都可以查访清楚。

    如此,这些同高铨一起住的人,也可以成为人证,证明高铨无故失踪的日期是在哪一天?这一天是不是三月十一日?

    最后,宋某还可以开棺验尸,依骨塑容,将死者生前的容貌重塑出来。另外,高铨只是跟你长得像,总不可能在身高,体重,骨架等所有地方,都跟你一样。那么,我们还可以通过对于尸骨的检测,来推测出骨主生前的各项身体数据。

    宋某认为,这部分数据你与高铨必然会有不同。

    如此多方证据,交相呼应,要确定死者是不是高铨,并不很难。因此,宋某所虑,并非在此,而在于徐扬与崔文川之间,突然而起的变故。”

    武德庭道:“宋大人所说的变故,是指徐,崔二人一开始好端端的,而一个月后,徐扬却突然杀了崔文川这件事吧?”

    宋慈道:“正是。细细想来,此事十分蹊跷。武员外向徐扬推荐崔文川时,徐扬说是老熟人,原本就认识,那时,徐扬还是很认可崔文川的。

    于是武员外作东,三人一起喝酒吃饭,其乐融融。席上,武员外拿出金豆,替徐扬代付了作画的报酬,崔文川也欣然接受,不久之后,也如约去了徐扬的湖心别馆,为别馆作画。

    直到此时,徐,崔二人还是相安无事,为何崔文川在别馆作了一个月的彩绘之后,二人却突然反目成仇,实在令人琢磨不透啊。”

    萧景道:“大人不必忧虑,我们只管按既定方案行事,先抓了‘毒阎罗’左巢再说,或许能间接得到‘徐扬杀崔案’的线索。

    大人还有康清,不是都说过吗,黑骷髅,鬼馒头,是比野山老参还稀有难得的毒药,而此系列案件之中,却十枚几十枚地出现,岂能不令人咋舌?如此之多的黑骷髅,要靠野生采集,无异痴人说梦,最有可能的,还是‘毒阎罗’左巢所培育,而徐扬又向左巢购买得到。

    清虚散人齐同不是已经交代了吗,顾琰,左巢和他,是结拜兄弟。而顾琰正是徐扬的岳父,徐扬通过顾琰结识左巢,并从左巢那儿得到黑骷髅,完全是水到渠成之事。

    因此,为今之计,当先俘获左巢,再经由左巢之口供,锁定徐扬犯罪之事实。至此,我提刑司便可全线出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开建县衙,一举将徐扬擒拿。到时,徐扬谋杀崔文川之真相,必可水落石出。”

    宋慈道:“好,萧景所言,与宋某之意甚合,各位如无异议,便遵此执行。”

    当天晚上,值守天师观外的护卫是王勇与李铸,二人也如冯天麟与陆祥一样,双双换了道士服,穿了道士鞋,也梳好了混元髻。王勇还另外用麻绳做了一根长长的索套。

    李铸问:“你这是打算套人还是套野兽?”

    王勇道:“以前是套野兽,今晚准备套人。”

    李铸道:“当年拜师学艺时,师傅曾跟我说,硬兵器要练得像软兵器一样柔顺,软兵器要练得像硬兵器一样迅猛。你手中的麻绳,如作兵器来看,那是软到极点了,这东西没十年功夫可玩不精啊。”

    王勇道:“我玩它已经有二十年了。以前上山,刀箭都不带,就带一根绳,不管有角无角,只要有脑袋的东西都能套来。”

    李铸道:“如果是大的野猪野牛呢,就算套中了,也拿它没辙吧。”

    王勇道:“在去南少林以前,一旦套住大的猎物之后,自知气力有限,便只能眼疾手快,将索套的另一端,急忙系在身边的树上,先令它难逃,再用刀箭将猎物击杀。从南少林回来后,就没那么麻烦了,一般的猎物,都直接用索套将其勒毙,当然,碰上一些出格的猛兽,比如去年在南恩州黑螺山上,碰到的那头八九百斤的野猪王,就算绳索套得住,也不敢勒它,这东西正面相抗,只能动刀。”

    李铸道:“左巢显然不是那野猪王,你能套就将他套了吧。”

    王勇笑道:“我也是这样准备着的。想趁他冷不防时,突然甩出索套,先将他套住再说。”

    李铸道:“那你先得把这东西藏好,别让他看见t?,以免他有所防备。”

    王勇道:“我们靠着亭子坐,背对着他,我把索套卷起来放在身前,黑灯瞎火的,不会让他发现的。”

    李铸道:“不瞒你说,我还真怕被他跑掉。我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轻功不及天麟,论在山野间东奔西蹿,如履平地,也不如你这个‘钻山豹’。我真怕万一被他跑掉,重新钻入毛人谷不出来了,那就麻烦了,到时如果要进谷抓他,就有可能要死人,如此,则你我都会内疚的。现在有你这根长绳在,稍稍安心点了。”

    王勇道:“你不是擅长飞斧吗,也可以用来远距离攻击啊,而且出手快时,也完全令人防不胜防。”

    李铸道:“飞斧力大势沉,我怕一斧子下去,左巢这小子就直接归西了,那样的话,大人审不了他,也是憾事。”

    王勇道:“放心吧。就算近身擒拿失误,而索套也没能将他套住,我也不会让他跑出茶林山去的。你不是也说了吗,我可是‘钻山豹’啊。”

    哈哈……二人相视朗笑一番,便一起出了观门,来到观外亭子间,背对入口,坐了下来。

    第四十三章 弥勒珠

    李铸,王勇二人正于亭中坐着,只见天师观大门一开,宋慈又向李铸招了招手,让他过去。李铸便进观问道:“大人找我?”

    宋慈道:“李铸啊,晚上还是让天麟和王勇来做值守吧。”

    李铸道:“为什么?天麟昨晚已经做过一次值守了,今晚理当由我来做啊。”

    宋慈道:“天师观的贼道们,没有一个像你这般高大健壮,你看你穿的这身道服,都快被你给撑破了,根本不合身,我怕左巢狡猾,会看出反常啊。所以还是让天麟来假扮比较稳妥。”

    李铸道:“大人说得也是,就是又得辛苦天麟了。”

    宋慈道:“天麟已准备妥当,你随我来就是。”

    于是李铸就这样跟宋慈走了,冯天麟再次出观,与王勇一起值守在亭子中了。冯天麟将换下李铸的理由,跟王勇说了。引得王勇一阵好笑。

    “早知道是与你一起值守,我就不用准备这索套了。”王勇道。

    冯天麟道:“为什么?索套可以远距离攻击,谨防对方逃跑啊。”

    王勇道:“论远距离攻击,谁比得上你飞剑点穴的手段,而且你的轻功又好,左巢只要一来,就休想逃脱。”

    冯天麟道:“就怕又是白等一场啊。”

    王勇指着亭间石桌上所放的两壶热酒道:“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好。”冯天麟抓起酒壶,喝了些酒,便靠在亭柱上,不再说话,王勇也与他一样,保持沉默,以防左巢从远处听到陌生的人语而起疑。

    时间慢慢来到午夜,在一片惨白的星月之下,通往天师观的山路上,由远及近地响起脚步声来。

    渐渐地,这脚步走尽了山路,踩在了观前的空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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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听着就跟踩在雪地上似的。

    冯天麟和王勇的耳朵简直都竖起来了,但眼睛还是炯炯有神地盯着前方,并没有回头。

    他们都在“听声辨位”,通过这脚步声,在心中计算与来者的距离。

    感觉到来者已走到身后之时,两人同时回过头去,便见一片夜色之中,站着一个形如鬼魅般的人物。由于冯、王二人都听清虚散人讲过左巢的相貌,也看过左巢的画像,因此,他俩都在一刹那间确定了,眼前这个一脸阴郁的中年男子,便是“毒阎罗”左巢了。

    由于左巢长年接触毒药,他的脸色显得一片青黑,更可怖的是,他的手,他的脸,他的光秃秃的脑袋……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是坑坑洼洼的,高低起伏的,好像结着一个个丑陋的树瘤。听清虚散人说,他在研究培育各种毒药之前,并不如此。他的皮肤容貌之所以会变成这样,还是长年累月不断受到种种毒药刺激的缘故。

    当然,在冯,王二人转身之际,左巢也正面看到了冯天麟与王勇的长相。果然,冯,王二人陌生的容貌令左巢大为吃惊,就在他进退失据的一刹那间,冯天麟却已突然近身,接连点中了他胸腹两处穴道,左巢一下子便觉得浑身僵硬,手脚不灵,与此同时,王勇的索套也突然从天而降,由头至身套住左巢之后,又一下子收紧,眨眼之间就直接将他绑定了。

    “毒阎罗”左巢被成功捉住的消息,令提刑司上下无不欣喜。宋慈更是连夜提审了左巢,并将清虚散人的供述,一一与左巢对质了。

    左巢刚开始还很强硬,歪着脖子道:“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还有什么好说的。”

    宋慈道:“你说得对,你当然要死。清虚散人也好,你也好,不管怎样,死是肯定的了。让你们这种人逍遥于世,是我宋慈的耻辱,也是提刑司的耻辱,大宋的耻辱。不过同样是死,也还是有区别的不是吗?有绞,有斩,有凌迟,你想怎么死,你自己想清楚。”

    左巢被宋慈这么一说,原先的嚣张气焰折了一半。顿了一会儿,也便开始交代起来。他对于清虚散人的供述倒也没有反驳,而是全都承认下来,宋慈也便知道,清虚散人并没有说谎了。

    “毛人谷中还有多少毛人?”宋慈又问。

    左巢道:“上回被你护卫杀了一个,那个毛人好像是谷中仅存的毛人了。”

    宋慈道:“按你和清虚散人的供述,毛人之所以会出谷来抓人,是因为误食了你所投的毒药。如此说来,那毛人即使不被我护卫所杀,也终将死于你的毒药是吧?”

    左巢道:“没错,是这样的。它既然已经出谷抓人,就说明已经中毒发狂,狂劲过后,便是死期。”

    宋慈道:“世人所传,你用毒药豢养毛人,并使他们性情大变,开始出谷来抓人伤人,这些果真不实是吗?”

    左巢道:“是的。我在毛人谷中培育毒蛇毒虫,毒花毒草,这个是有的。但并不曾用毒药豢养毛人,而是用毒药毒杀了他们。所用到的毒药,是毛人谷中一种毒蛇的毒涎,毛人中毒之后,五脏如焚,难受之极,那时便会暴躁发狂,并试图出谷抓人伤人,抓了人后,把人害了,他自己也很快死了。

    而我又跟清虚散人说好,让他散布谣言,说毛人暴躁好淫,发情期间,常常出谷抓人伤人,以此恐吓那些想走黄云道的客商,让他们对毛人谷,黄云道,心生恐惧,从而改走茶林道。

    但毕竟毛人数量稀少,经不起我一个个地毒杀,所以为了不断强化毛人谷留给人们的恐怖印象,我还得让天师观杀人,并让他们在杀了人后,将血衣扔到毛人谷来,作出毛人又在伤人的假象。”

    宋慈道:“你在毛人谷中,是不是也培育了不少黑骷髅呢?”

    左巢道:“没错,越是稀奇古怪的毒物我越有兴趣。”

    宋慈道:“开建县知县,也就是你义兄顾琰的女婿徐扬,可曾入谷向你买过黑骷髅?”

    左巢道:“买过,但徐扬自己没来,派他府上管家徐班来的。”

    宋慈道:“徐班一共买了多少枚黑骷髅?”

    左巢道:“五十枚左右吧。”

    宋慈道:“你从徐班那儿得了多少钱?”

    左巢道:“一两一枚,一共五十两银子。”

    宋慈道:“徐班有没有说他买黑骷髅是用来做什么?”

    左巢道:“没说。我也没问。”

    宋慈道:“用金银煮汁之后,将金汁银汁抹在身上,让身上透出金银之味,如此进入毛人谷中,则谷中的毒蛇毒虫,便不会来咬,这说法是真的吗?”

    左巢道:“是真的,这是我留给买主的一条活路,徐班就是这样入谷的,不过一次只能进一人。”

    宋慈道:“好,明日我会派人入谷,去收缴你的不法所得。你的钱财都放在什么地方,你如实招来吧。”

    左巢道:“都放在床底的一只箱子里了。谷中还有一个年轻女子,宋大人也顺便将她带出来吧。”

    宋慈道:“年轻女子?是你在黄云道上劫持来的是吗?”

    左巢道:“是。”

    宋慈道:“你一共劫持了多少女子?从实说来。”

    左巢道:“就这一个,是被中毒后的毛人拖进谷中的,人没死,毛人先死了,于是这女子就落入我的手中了。”

    宋慈道:“你把她关在哪里了?”

    左巢道:“锁在屋子里了。毛人谷中没其他人住,眼中所见的房屋,都是我建的,大人自己去找吧。”

    宋慈道:“救她出来,必得穿过毛人谷,谷中毒物会不会伤她呢?”

    左巢道:“不会,她是我的人,谷中的毒物都知道的,不会伤她的。”

    宋慈道:“你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左巢道:“没有了。”

    宋慈道:“你认不认识画师崔文川?”

    左巢道:“不认识。我常年呆在谷中,跟外界没有接触。”

    左巢t?说到此处,便把眼睛闭上了。宋慈沉默了一会儿,便让护卫将其五花大绑之后,押下去了。

    宋慈转头对冯天麟道:“天麟,你好生歇息,天亮时,还得由你入谷,将左巢所得脏银收缴,并将那女子救出。”

    冯天麟双手一抱拳,道:“是,大人。天麟先退下了。”

    次日,冯天麟将澡洗了,并用三十两银子在水中煮过,得汁一碗,仔细涂抹在身上后,便欲告别宋慈等人,提剑向毛人谷去了。

    而此时,宋慈却叫住他道:“天麟,你慢走,我给你两样东西。”说着,宋慈先将一枚钥匙,递给冯天麟,说是左巢所上缴的,用于打开封锁那女子的链子。

    之后,宋慈又将一串佛珠似的物件,递到了冯天麟的身前。冯天麟不解,便问是什么东西?

    宋慈道:“这是左巢交给我的,是用黑骷髅的核,串成的一根项链。”

    冯天麟惊讶道:“黑骷髅核串成的项链?这有何用?”

    宋慈道:“黑骷髅核又叫‘弥勒珠’,‘小佛头’,按照康清的说法,是因为这核挖出来看,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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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小小的弥勒佛头。那核上面有几道褶皱,上面两道褶皱,刚好像弥勒佛笑弯了,眯起来的眼。下面那道褶皱,又像弥勒佛笑弯了的嘴,于是便有了‘弥勒珠’、‘小佛头’这样的叫法。

    但据左巢所说,黑骷髅核之所以被叫做‘弥勒珠’,更因为它是百毒之王。把它串起来戴在脖子上,则毒蛇畏服,百虫退避,毒瘴难侵,就算不以金银洗身,也可自由进出毛人谷。而正因其驱毒辟邪,威力巨大,故有‘弥勒珠’之名。”

    冯天麟叹道:“原来如此。不过这黑骷髅核不是说毒性剧烈,是黑骷髅最毒的部位吗?‘姜家七尸毒案’不就是因为井水稀出了黑骷髅核之毒,才导致用水之人中毒死亡吗?”

    宋慈道:“所以说这黑骷髅核是把双刃剑啊,一方面,它的毒性能够被水稀出,从而成为杀人毒药,另一方面,它在干燥状态下,又能使百毒退避,瘴岚消散,从而又成护人的弥勒。此刻,你正要去毒物猖獗的毛人谷,就不妨将它戴着,让他成为守护你的弥勒吧。”

    于是冯天麟便将此“弥勒珠”接了,道了声“多谢大人。”

    “天麟,你出谷后,顺道去一趟黄云客栈吧,”宋慈又道,“将我们捉住了‘毒阎罗’左巢的喜讯,告诉程掌柜吧。程掌柜不是要一心见证‘毒阎罗’的覆灭吗,你就了却了他的心愿吧。”

    “是,大人,属下知道了。”说罢,冯天麟便戴上“弥勒珠”,往毛人谷方向去了。

    第四十四章 独闯龙潭

    到了毛人谷边,冯天麟先施展轻功提纵功夫,跳上一株大树,四下观望,待隐隐望见山谷深处,有房屋坐落,便心中有数了。他知道那定是“毒阎罗”左巢的居所,便朝着那所在,时走时飞地过去了。

    此谷不愧是有黄云谷之名,越往里进,越觉得云雾深锁,缥缈如仙山瑶岛,高处更是云涛滚滚,低处也是雾气弥漫,更显得这山谷幽深神秘,令人胆寒而不安。

    随着冯天麟不断走近左巢所居之地,一只只虫子开始向冯天麟飞来,像蜜蜂似地绕着他的身子,嗡嗡乱响。看起来有些像蜱虫,有些像刺蛾,有些像马蜂,有些像隐翅虫和斑蝥,奇形怪状,丑态百出,一看就知是伤人的毒物。然而这些虫子也就敢围着冯天麟远远地飞,却一只也不敢靠近。

    脚下,蛇游的声音也越发频繁起来,时而有大蛇,突然从草丛中立起半个身子,向冯天麟吐着红信。

    而四周的树木也开始恐怖起来,那布满苔藓的树干,爬满了蜥蜴,不时有飞蛇,在树与树之间跳跃着,不能飞的,则缠绕着树身,缓缓蠕动着,令人恶心欲呕。

    所幸身上已用银汁擦洗,且有弥勒珠庇佑,这种种毒物,敢看而不敢近,冯天麟一路还算顺利,就这样来到了山谷深处左巢所住之地。

    左巢把他的房子都建在了山坡的一块平地之上,主体建筑前后一共两进,而左右又各有竹楼两幢,陈列着各种医疗器械,农用器具,以及各色兵器,屋内屋外,种满各种奇花异草,艳丽无比,也爬满了各种五颜六色的蜥蜴与甲虫,或大或小,令人眼花缭乱。

    屋旁是一道山泉,哗哗作响,屋对面的悬崖,又挂着一道飞瀑,其水飘飘洒洒,似从九天而来,半空中飞散的水珠,如烟雨朦胧,在阳光下,折射出七色虹光。

    若非到处都是毒物,此地倒也不失为一处风景绝佳的隐居之所。冯天麟一面这样想着,一面便推开了一间间的房门,检视起来。果在第一进房子的二层,发现了一张香樟木大罗汉床,并在床底的木箱中,搜得银子一千两及账册一本。冯天麟便将银子及账册用随身带来的包袱裹了,背在肩上,继续搜寻那女子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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