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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寻情(张良os一)
这是秦国一座临海的县城,繁华仅次临淄。
曾经,这里隶属于齐国,现在这是秦国的土地。
明日便是腊祭,街上的百姓难得见了笑颜。
一位腰间配剑、身着青衣的士人行走在街头,因为容貌太过俊俏,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女子含羞带怯的和女伴讨论他。
然而这位公子只是面无表情的慢慢前行,他步履从容,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商贩、行人,不知是在找什么。
“公子,是买菜吗?瞧瞧我这里的鱼,今早刚从海边捞上来的!明日腊祭,买回去带给家人,或蒸或煮,包你们一家人吃得开心!”有个胆大的卖鱼妇如此招呼道。
张良停下脚步,在鱼摊处伫足。
因他停于此处,不少姑娘慢慢凑过来,佯装来买鱼。
“我没有家人。”张良淡淡道。
卖鱼妇笑容一滞,随即机灵的换了说法:“一个人更要好好过,买条鱼吧,我送两只海蟹给你。”
张良掏出一枚钱放在小摊上,眉宇间有股疲倦:“城中生意最好的酒馆是何处?”
不等卖鱼妇回答,旁边一个嘴快的小姑娘指着西边,抢答道:“这边过三条街,再直行半里路便是了,城中读书人和侠士们最爱往那边去。”
“多谢。”张良转身便走。
见这俊逸如仙的公子竟是连看都没看过来,几个女子遗憾的叹了口气。
太阳落山之际,张良到了这座城中最繁华的酒馆,许是年关的缘故,酒馆中的客人并不多,拢共三桌。
张良在角落里坐下,老板上酒菜之际,他放下一枚钱,将老板留下,问:“你们这里的酒是城中最陈最好?”
老板喜笑颜开收下钱,弓着腰凑近:“这是自然!城中好酒之人都知道我们家的酒是一绝,连临淄的解忧楼都曾来我们这里采购呢!”
不知哪个字触动了这位冷如冰霜的公子,他唇畔忽然染上一抹温柔的笑意,老板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张良问:“近两年,可有好酒的女子来过?”
“自然是有的,许多夫人都曾跟着夫君来我们这里喝过酒,她们也都是赞不绝口呢!”老板笑着回答。
张良又问:“有独身的年轻女子吗?会随身带刀剑,貌美,好酒。”
老板挠了挠头,想了一会儿回答道:“这……倒是不曾见过,未出嫁的女子不大出来喝酒,更别提佩剑了。”
张良点点头,将杯中酒饮尽,又拿出三枚钱给他:“我想打听一个人,可此地不熟,想托付给你,若能找到,还有重金酬谢。”
老板的笑容顿时收不住了:“客人要打听什么人?”
张良道:“近两年刚搬来的,年轻、好看、擅武艺、有学识、喜欢喝酒。”
老板问:“是男是女?”
张良道:“无论男女,符合这些特征,都帮我打听来。”
老板没有犹豫,当即拍着胸脯作保,说明日便把结果告诉他。
张良道了声谢,然后坐在那里慢慢喝酒。他出着神,一杯接一杯的喝,直到酒坛见底,他才结账。
出了酒馆右转,张良又进了一家驿馆。
第二日他又去了酒馆,酒馆空无一人,只有老板的妻子孩子在准备年饭。
见张良过来,老板妻子道老板出门打听了,让他坐着稍等。
这一等,便等到天黑。
老板匆匆赶回,一见到张良,有些歉意:“公子,我今日跑了满城,跟城中那些消息灵通的游侠儿全都打听了!唉!似公子所说,文武双全又容貌好看,除了五年前搬来的一位年轻学者,实在没有其他人。”
张良似是自言自语:“许是没打听到?”
老板当即便道:“我们县只有这么大,小人又在此生活二十多年,想打听个人是再容易不过的,遗漏更不会了!公子幸亏找到我们这里,若是叫别人去打听,恐怕还要等个七八日呢!”
张良慢慢点头,拿出几两碎银子,起身:“多谢。”
外面天色已黑,街上空空荡荡,城中三不五时有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今夜腊祭,他只身一人在街头慢慢走了一段,最后回到了住宿的驿馆。
驿馆的老板也带着家人在门口烧竹子,张良看着竹子被烧裂发出一阵清脆的爆响,热闹过后便是一片死寂。
“我们家人今夜在后头过年,招呼不周的地方请见谅。”驿馆老板拿出一些酒肉放在大堂的桌上,如是说道。
于是张良独自一人坐在大堂,沉默的吃着菜。
越近子夜,爆竹声越多,而后便慢慢沉寂。
桌上的肉早已凉透,他自斟自饮,浑身没有半分温度。
直到驿馆老板与家人吃完饭、叙完话出来关门,见张良仍坐在那里,俊美如斯的公子,看上去那么凄凉。
驿馆老板忍不住上前,关切:“公子,还需要什么不成?”
张良轻轻摇头。
驿馆老板搓着手:“公子若不介意,小人陪您喝一杯?”
张良将旁边的空杯子放到对面,驿馆老板便在他对面坐下。张良又替他斟酒,驿馆老板憨厚的笑了两声,一饮而尽。
如此过了三杯,驿馆老板才问:“昨日公子来此下榻,满身尘土,似是远道而来?可是来此寻亲?”
老板想着,许是亲人未曾寻到,才沦落至此。
张良点点头,又给他斟了一杯酒。
驿馆老板关心道:“可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张良这才开口:“昨日央求隔壁酒楼的老板寻人,他说找不到我说的那人。”
“连老板啊?”驿馆老板叹了口气:“他消息最灵通了,连他都寻不到人,只怕公子白跑了一趟。”
顿了一会儿,驿馆老板叹息:“是要紧的亲人吗?今日腊祭你都在外头奔波,你父母知道了,只怕心疼得要死。”
张良垂下眼,看着杯中浑浊的黄酒,道:“父母已逝。”
无人心疼。
驿馆老板眼中逐渐变得同情:“那……其他亲人呢?”
“有一个弟弟。”
“幼弟居于家中,只怕也期盼着你回去过节,公子该换个日子来寻亲。”
张良咽下一杯酒,口中只有苦涩:“弟弟也已不在人世。”
驿馆老板同情更甚,喃喃道:“看来,公子要寻的,是唯一的至亲了。”难怪连腊祭都在外寻找。
“是。”张良转着杯子,手心贴着冰凉的陶器,仿佛握着一块冰,他道:“我在寻我的妻子。”
驿馆老板一呆,慢慢思索着:“你们夫妻是……走散了?”是因为战乱?想到前几年的战争,驿馆老板顿时唏嘘不已。
张良摇头:“我做错了一件事,她便离开了我。”
驿馆老板愕然,不免带了薄责:“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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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之间,偶尔做几件错事不是寻常?公子的夫人倒是……不过,公子如此人才,何愁无妻?何必苦寻呢?”
“我只要她。”张良冷然道。
半晌安静,驿馆老板问:“敢问公子寻了多久?”
“两年。”
“都走过哪些地方?”
“临淄、胶东、咸阳、会稽、百越之地、秽国、寿春……”
未等张良说完,驿馆老板的眼睛瞪大如铜铃:“这么多地方,公子只怕把整个秦国都走遍了吧!恕我直言,公子走了这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人,只怕……”
“并不多。”张良道。
“说句触霉头的话……”驿馆老板眉头微皱:“天下之大,世人之多,公子找人就如在大海捞针。”
“没关系。”
“那……要是一直找不到……”
“那就一直找。”张良毫不犹豫。
驿馆老板沉吟着不说话,许久,他道:“公子非凡夫俗子,若将一辈子耗在寻妻之上,光阴虚度,值得吗?”
张良没有再回答。
驿馆老板提起酒,给两人各倒一杯,他举起杯子:“夜已深,公子早些歇着。”
关上门,驿馆老板慢慢往后头走,忽听后面那位公子清冷的声音响起:“没有她,就没有一辈子。”
驿馆老板一怔,心里说不清是何滋味,他慢慢转身,诚恳道:“城南有座女娲庙,去过的人都说灵,不如公子去那边求一求,兴许能早日寻到妻子。”
张良揖手:“多谢,我不信神。”
他向来只信自己。
新年第一天,张良准备离开这座临海的县城,他骑上快马准备往西去,可走到城外,鬼使神差的他调转马头,往城南而去。
到了那座女娲庙,果然见到信徒如云。
女娲像庄严祥和,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张良站在外面直直盯着神像,然后跪在坚硬的石板上。
“公子,前面有蒲团。”有人小声提醒。
张良不并理会,他跪在地上,如其他香客一般虔诚祷告。
他不曾信天命,亦不曾信鬼神。
可如今他的双膝在冰冷的神像前弯下,挺直的脊梁弯曲,光洁的额头贴在坚硬的石板上,向他不曾信过的神明祈求,请让他找到他的爱人。
我愿折寿十年。
“公子,要抽签吗?”年迈的道人坐在殿门口的椅子上,有条不紊的询问。
张良拿出身上所有的钱财,全部投进神像前的盒子,轻摇发旧的签筒,一支木签落下。
看了一眼签,老道悠悠说道:“这是一支上签,名为:月出玄武,公子若求心愿达成,不如买一只老龟,在月圆之夜放生。”
张良不置可否,对老道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去。
出了城,原本要西行的他,忽然想到了那支签。月出玄武,玄武……他想到了玄武山。
玄武山,即恒山,是他未曾去过的地方,或许该去那里看一看。
阳关大道,张良一夹马腹,往西南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一章女主安稳日常时,男主视角日常
第342章 仲春雨夜家进伤员
在张良这里住了半个月,怀瑾足不出户,张良也不出门。期间有许多陌生人过来递拜帖或是请帖,都被张良以身体有恙回绝了。
这个小院儿里的气氛让阿婉不敢再随意说笑,幸亏英月每日都过来,阿婉才有闲聊的机会。
她和英月一起在厨房准备饭食,英月就问:“张先生和怀瑾姐姐还是一句话没说吗?”
阿婉想了一下,说:“今天早上,夫人和先生说了一句话。”
英月精神大振,阿婉道:“夫人问先生有没有陶锅,先生说了一个字,有!然后让我把陶锅给夫人找了过来。”
看到灶上冒蒸汽的陶锅,英月指着:“这个吗?”
阿婉忙点点头,英月打开一看,里面是熬得烂烂的鸡肉粥。不用想,肯定是给莺儿准备的。
阿婉看了一眼外面,小声问:“为什么他们都不说话?”
英月也犯难,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莺儿生病那几天怀瑾气得似要吃人一般,她那几天从早到晚的盼着师父赶紧回来。
可这半个月,两人似乎归于平静了,怀瑾看张良的眼神也少了许多怨气,可就是不说话,看到了也当没看到一样。
可是阿婉却说,这两人日日睡一个被窝,英月想,这真是太奇怪了。
莺儿如今能满院子跑了,院子里四四方方的天井成了她的新地盘。她往地上一坐,玩具扔了一满地,她坐在那里能玩一天。
张良坐在左边的堂屋里看书,草席放了一半下来遮阳,他看一会儿书就会停下来看看孩子,然后看看对面廊下坐着的怀瑾。
她正盯着莺儿出神,这些日子她眼里只看得进这个孩子。张良知道,她还是想走,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罢了。
之前的心结尚未解掉,新的矛盾又产生了,她是一个向往自由的人,他却把她禁锢在这里。
自己已经越过了她的底线,张良清楚的知道她心里的怒气,可有些话需要时机才能说出来。便如那大鹏,有了风的相助才能飞万里遥,他需要一个好时机。
而怀瑾却只是想,张良不是说要带她去官府登记吗?这些日子为什么一直没有再提起了?他在想什么?
各怀心事,只有莺儿笑得纯粹又干净,她一个人坐在地上玩也能笑那么开心,怀瑾看见不由得也莞尔笑了一声。
半个月了,第一次见她露出笑容,张良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他放下书简过去开门,看见他的游侠朋友站在外面。
怀瑾好奇的瞟了一眼,看到门外那个汉子的衣着打扮和气质,似乎是个混江湖的。
他不知和张良说了什么,张良忽然回房取了佩剑就要跟着出去。
怀瑾心里一喜,却见张良又把阿婉叫过去低声嘱咐了什么,阿婉郑重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她。
怀瑾撇撇嘴,却见张良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然后带上了一个斗笠,跟着那汉子离开了。
张良一走,阿婉就老老实实的坐在堂屋里,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她。
不用想,怀瑾都知道张良对这个小丫头交代了什么。看着阿婉尚未长成的身量,怀瑾心里笑了一声,她想走,这个小丫头片子可拦不住。
她一站起来,阿婉就紧张兮兮的跟着站立,同时底气不足的说:“先生说,夫人您要是迈出这个院子,叫奴女马上去报官。”
怀瑾气结,心想要不把她打晕?谁知小丫头又带着哭腔求道:“先生还说,要是奴女看不住夫人让您走了,回来就让砍了我的手脚。夫人可怜可怜,求您千万别走。”
说着不住的给她磕着头。
“他对你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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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于我何干?”怀瑾冷冷笑了一声,然后把孩子抱了起来。
阿婉吓得肝胆欲裂,磕头更用力了,直到额头破了开始流血:“奴女贱命,不值一提,但请夫人看在小姐的份上,就当给她积阴德了。”
“行了,别磕了,我就是抱孩子进去换身衣服。”怀瑾没好气的喝止道,想着张良还真是摸准了她的脉,不由一阵气结。
要换了她年轻的时候,这个小丫头哪怕立刻死在她面前,她都不带眨眼的,更是不怕什么报应,不知是不是生了孩子,她现在也容易心软了。
给莺儿换了干净的衣服,英月从厨房出来,说把饭菜做好了。两个女人坐了一桌,阿婉半跪在一旁伺候,英月熟练的给莺儿喂饭,怀瑾则夹了几口青菜死命的嚼着。
英月好奇的望着她:“是谁惹着你生气了?”
张先生此时又不在,莫非是阿婉?想着阿婉的胆子,英月又觉得不大可能。
可等阿婉一抬头,看到她额头上的伤痕,不由又踯躅了,阿婉一个奴隶哪来的胆子敢惹主人?
“被狗气着了。”怀瑾冷着脸,没好气的回道。
英月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哪来的狗?怀瑾的脸色着实难看得很,英月咽了咽口水,决定不去触霉头了。
吃过饭莺儿和母亲玩了一会儿,怀瑾花了一个小时教孩子说话,直到莺儿恹恹欲睡,她才把莺儿抱回了房。
把孩子哄睡了,她便坐到了堂屋里,下午的日头朝西去,阳光晒不到这边,怀瑾就让阿婉把草席拉了起来。
堂屋里的矮桌上有茶炉、茶具,并几卷书,还有张良写了一半的竹简。
怀瑾闲得无聊,便坐了过去翻看了一下,发现那几卷书都是张良写的,上面记录了他看兵书的心得。一手小篆沉稳有力,并不似他少时圆融逍遥的笔迹。
时间改变了一切,怀瑾心道。
她又想起,张良去年冬天说他与韩成已恩断义绝,想必不是为了她,不知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况且这次也没有见到张景,大约还在秽国跟着沧海君学习吧,贤贞是个好姑娘,不知他们在一起了没有?
想起张景,便又想起了韩念,这几个月都只见张良独自一人,韩念又在哪里呢?
发了许久的呆,怀瑾摇摇头,与她无关的事,想这么多干什么!
晚饭时张良也没有回来,英月和她一起用过饭后,就回去了郊外的宅子。
趁着还有天光,怀瑾给莺儿洗了个澡,看着女儿自顾自的在水盆里嬉笑,怀瑾觉得有些对不起她。
冬天过后发生了这么多事,莺儿的周岁生日也那么囫囵过去了,连抓周都没办。
黄昏时刮起了风,天上乌云滚动,怀瑾瞧着像是要下雨了。
阿婉看着阴沉沉的天气倒有些欢喜:“下邳的仲春时节,总是在一场大雨之后才真正到来,明日起天气就会越来越暖和啦!早春时咋暖还寒,阿婉总也穿不好衣服。”
看到她额头上的红肿,怀瑾温声道:“用煮熟的鸡蛋揉一下,淤血就散了。”
阿婉缩了缩脖子,抿唇道:“五十斤粟米才能买八枚鸡蛋,奴女不敢。”
见她毫不记恨,仍然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怀瑾不由莞尔,想着说张良怎会把一个鸡蛋放在眼里?
想到张良,胸腔中顿时又起点点怒火,笑容也不免淡了下来:“只是一枚鸡蛋而已,去煮吧。”
她平日虽与自己说不了几句话,但却是主子承认的夫人,主母发话,阿婉便欢喜着去厨房了。
橱柜里有一篮子鸡蛋,阿婉煮了三枚,全都自己吃了。好东西她可舍不得用在脑门上,一些淤血嘛,过几日就消了。
入夜的时候,大雨倾盆而下,怀瑾早早就把莺儿哄睡了。
时辰太早,她却无法入睡。
躺在榻上,旁边布枕上的淡香一个劲的往鼻子里蹿,怀瑾恼了,把张良的枕头扔在了地上,然后捂住耳朵隔绝外面的雨声。
大约下了两个多时辰,雨停了,世界瞬间寂静。
算着时辰,已经近子时了,这时候有宵禁,张良大约是不会回来了。怀瑾心念一动,不如趁此时带着孩子走?
念头刚起,外面就传来了开门声,怀瑾猛的坐起来。
她穿着单衣踩着木鞋走出去,看见门口两个身影,黑黢黢的看得不大真切,怀瑾在廊下观察了一会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谁?”怀瑾不敢上前,轻声问了一句。
“是我,还有阿缠。”张良的声音不稳,带着喘息。
项伯着急的叫了一声:“小姑奶奶,快把灯点上!”
怀瑾呆了一下,立即回屋取了灯走过去,看见项伯把张良搀扶到了堂屋。
张良满身的血,右胸一个大血窟窿,从门口处血痕一直蜿蜒到堂屋。
怀瑾站在那里不知所措,项伯却找了一块苕帚出门去清理血迹。
“怎么……怎么回事?”怀瑾有些磕巴,张良脸色苍白,撑着桌子才没倒下去。
怀瑾从没见过他受这么重的伤,同时碍于两人现在的关系,一时踯躅着也不敢上前。
“我屋里有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些伤药,你给我拿过来。”张良说话带着沉重的喘息,他说着将外衣脱下来,黏糊糊的血拉了老长。
怀瑾回房把药盒子拿了过来,项伯已经把血迹清扫干净了,也在院子里脱了衣裳,怀瑾看到他身上也是好几条刀伤,不过看着不及张良重。
药盒子给了张良,怀瑾便不理会了,走到项伯旁边看了一圈,惊诧的低声问道:“怎么搞的?你不是在吴中吗?”
“等会再说,先给子房治伤!”项伯只简单给自己身上的伤口擦拭了一下,然后凑到了张良身边。
张良脸上一点血色也无,神情镇定,若不是血窟窿周围的肌肉已经在痉挛了,怀瑾当真觉得他是不是感觉不到疼痛。
“狗娘养的杂碎!谁知道袖中还藏了匕首!”项伯按着张良的指示,把各种药膏给他涂上,同时不忘骂人。
张良闭着眼,拳头紧紧握着,青筋暴露,他声音平静自持:“应该万幸了,还好只是匕首,换成长剑,恐怕我的尸体还要劳烦你带回来。”
“别瞎说!”项伯把衣服撕成布条缠绕在他身上,然后回头看了一眼怀瑾,发觉她无动于衷的在旁边站着,不由急道:“小姑奶奶,你倒是也帮帮忙啊!”
怀瑾几乎想笑出声来,连日来的憋闷和怨恨一扫而空,只剩下幸灾乐祸。
反正张良是死不了的,这些伤,全当老天爷给她出气了。
见她似乎都快憋不住笑出声来了,张良倒笑了:“抱歉,没死成,让你失望了。”
怀瑾嘴角抽搐了一下,张口便是嘲讽:“你要是觉得抱歉,不如我现在给你两刀?”
“怀瑾!”项伯蹙起眉,她怎会对子房如此尖酸刻薄?可马上又反应过来:“你怎么会在子房这里?桑楚呢?他怎么没跟你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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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瑾扫了张良一眼,一双娇柔的圆眼满是冷漠:“桑楚走了。”
“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回来?”项伯仍是没反应过来。
怀瑾道:“桑楚不会回来了。”
项伯一愣:“不会回来了?什么意思?”
莫不是这段姻缘又给黄了?想到此他又有些高兴,拍了拍张良的肩,兴奋的笑了两声,小声道:“那你岂不是又有机会了?”
看见小舅舅这般偏向张良,怀瑾就是气结,拿起盒子里的药按在项伯的伤口上。
项伯痛得一阵闷哼,然后连连认错。她帮项伯简单把伤口包扎了一下,然后便要去睡觉。
刚起身,身后扑通一声,张良竟倒下了。
猩红的血从他身下蔓延开,怀瑾忽有些喘不过气来。
项伯急出了汗:“这深夜,如何能请到医师!”
再者,这种剑伤,医师也不敢看,项伯害怕张良就此死去,却又一筹莫展。
怀瑾愣了一会儿,道:“我在郊外的房子里,有伤药,你给他把伤口压着,我很快就回来。”
“小心点,现在可是宵禁。”项伯提醒道。
那便不能骑马了,马蹄声绝对会引来巡城官吏的,怀瑾穿上衣服,头也不回的冲进了黑夜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3章 解怨释嫌攻心谋情1
地上全是雨水,怀瑾跑了一阵,鞋袜都湿了。
足下冰凉刺骨,但她又加快了步伐。黄公那处宅子位于东南的郊外,骑马过去都得一刻钟,怀瑾不敢停歇,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雨水和泥泞奔跑。
湿润的空气将她的衣服都浸湿了,头发也被汗水绺到了一起。终于叫她跑到了地方。
黄公宅子里一片漆黑,英月肯定是睡下了,怀瑾摸黑进了木屋。
她熟悉这屋里的每一个陈设,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小木盒,里面许多小罐子并一张羊皮卷。
这些药是当年离开咸阳时甘罗给她准备的,这些年她无论去哪里都会带在身上。
拿到东西,她又连忙往回赶。
到了地方,怀瑾的膝盖几乎都在打颤。
张良已被项伯挪到了小侧间,他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模样,叫怀瑾一阵心颤。
她顾不上擦汗换衣服,连忙把盒子里的一瓶白瓷罐拿出来,这是镇痛的丸子,她立即给张良服了两颗。
然后又把治外伤的药瓶拿出来,解了项伯包的布条,她先将血擦干净了,把药粉倒上去。这瓶药粉是治外伤的灵药,在百越时给韩念用了不少,如今全都给了张良,只剩一个空瓶子了。
怀瑾又把阿婉叫起来,她知道张良这里是有许多药材的,只是不知道放哪儿。
阿婉见张良满身是血的躺在那里,傻了眼,亏得怀瑾一声呵斥,她连忙反应过来去库房取了山参。
把山参切成片,让张良含在口中,怀瑾这才停下来。
她忙活了半晌,项伯就在一旁手忙脚乱的看着,见她终于停下来了,便问:“子房会死吗?”
“我又不是大夫,如何知道,只能先这么处理了。”怀瑾没好气的说,然后又补了一句:“他死了更好!”
项伯饶有兴味的看着她,那眼神满是质疑,只是不敢说出来。
怀瑾被他看恼了,狠狠剜了他一眼,怒问:“今夜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何会在下邳?”
“我上个月在吴中杀了人,不想下狱,就逃出来了。被我打死那小子,他家人派了人一路追捕。昨日我逃到了下相,谁知正好遇到下相的一群地痞在与下邳的一行任侠刚火拼完,恰好那群任侠的头儿是子房,见我身后追了一帮人,就带着人来帮我了。好家伙,那群地痞太生猛了,追我那帮人里有一个大个子,一脚被跺出了肠子!”
项伯说得眉飞色舞,怀瑾打断:“地痞不是刚和任侠打完吗?怎么又帮你打架了?”
“他们都打完了,握手言和呢!还认子房当大哥!”项伯满脸骄傲,他是个贵族公子,却视这群江湖人士为豪杰好汉,难怪项梁老骂他!
想到张良也与这些人混在一起,怀瑾也有些奇怪,莫非他想发展武林帮派?
“能把你追得如丧家之犬,被你杀的人是谁?”怀瑾问,想来肯定不是普通人。
项伯蔑视的哼了一声:“一个狗东西,不值得污了你耳朵。”
停了一下,他问:“那你呢?你和桑楚怎么回事?和子房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在他这里?”
“我困了,去睡觉了。”怀瑾不想说起这事,冷着脸就要走。
“姮儿……”身后张良唤了一声,怀瑾侧头瞟了他一眼,发觉他已经睁开了眼。
心里便骂道,这体质属钢铁侠的,她就不该拿那么好的药来浪费!
“你又要走?”烛火在他瞳孔里跳跃着,里面盛满了恳求:“我伤了,拦不住你,也威胁不了你……我没法子了……你别走。”
他似乎从没用过这样卑微的语气,怀瑾就是一怔。
项伯在她背上推了一把,然后拉着阿婉出去:“放心,我在这里,她走不了!”说罢还把门带上了。
怀瑾心里暗骂了一声,往后退了三步,冷冷的看过去:“干什么?指望我伺候你?我去叫阿婉过来,你有什么吩咐跟她说。”
“我只想同你说说话。”张良忽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奈,他招招手,温柔的看着她:“过来,姮儿。”
自与他重逢,他便再也没有这样笑过了。他对着外人的温柔笑容,总是蒙着一层薄雾,朦胧又不清晰。
怀瑾静静的看着他,心情颇为复杂,默立了一会儿,她走过去坐下,问道:“你还要说什么?”
你还能说什么?怀瑾木然的想,哪怕你说出花来,也改变不了事实:桑楚是被你逼走的,孩子中毒也是你害的,她如今困在这里也是因为他。
放在现代,她早就报警了,恐怖前夫无下限纠缠、恐吓、囚禁、人身威胁。
她坐在近前,张良贪婪的注视着她,仿佛要一次看个够似的。
这热络的视线逼得怀瑾坐不住,她慌乱的看了张良一眼,细致得如美玉一般的皮肤,深邃的眸子温柔得几乎要浸出水了。
褪去了平日的清冷伪装和凉寒眼神,他认认真真的看着自己。
只这一眼,怀瑾慌忙挪开眼睛,镇定自若的开口:“有什么话,请说。”
“我知道,你现在恨我。”张良开口了,如山中幽泉一般纯净的柔和嗓音,此刻透着黯然和酸楚:“从哪里开始呢?不如先从夏福的死先说吧。”
怀瑾梗着脖子直起头,看也不看他。
“自我知道沉音害你时起,便料到了你的怒火,她害死夏福,你是非杀她不可,所以我事先命她哥哥鞭笞了她。我做这些,并非是为她开脱,只是想消你怒火,但你似乎认定了我是偏袒沉音。”说到这里张良苦笑一声:“惩罚一个人最好的法子不是杀了她,死了一了百了又怎能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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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仇?我后来想着,把她嫁到百越去,那是中原人眼里的蛮荒之地,对沉音而言那是比死还痛苦的刑法。可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你就把她卖了。”
怀瑾静静的听着,仍是无动于衷。
张良道:“沉音与我的那点情分,在她和韩成那几年的胡闹中,早就消磨殆尽了,可我还是不能让她去死,不仅仅因她是韩非的孩子,她和韩成更是我故国王室仅存的血脉,我还在父亲面前立下了重誓。故国虽不在,信仰与缅怀却始终存于我心,姮儿,你是最懂得我的,你知道我那时的痛苦和左右为难不下于你。”
心念一动,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怀瑾不由得把自己的心境代入到张良那边。
确实……是左右为难。她当时的作为,是逼张良在她与旧国之间二选一……
惊觉自己突然涌起了愧疚,怀瑾的指甲抠进了手心,顿时清醒过来。张良的唇枪舌剑,她是早早就知道了,不应该这样掉以轻心的。
稳了稳心神,她嘲讽似的笑了一声:“张先生饱读圣贤书,难道不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
“结发多年,难道你不知道在我心目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吗?”张良静静的看着她,目光含悲,像是一轮朦胧的月光,里面呈放了千年的孤寒。
他想去握一握怀瑾的手,可是刚触碰到,怀瑾立即往后退了一下。
张良垂下眼眸,柔声道:“我从来没在你们之间做过选择,也从没把他们和你放在同一个衡杆上做比较。”
心中微叹了口气,他声音更加轻:“你若还觉得不解气,那么我告诉你一件事,我带着人在奴隶贩子那里找到沉音时,她已经受到了此生能承受的最大屈辱,她疯了。”
怀瑾瞪大眼,似有些不能置信。
待反应过来,心里也不知是解气高兴还是该叹息,只有空洞洞的一片。随即她便叹了气,问道:“那她如今呢?”
“我离开时,她随韩成住在城父,现在就不知道消息了。”张良见她面色茫然,便过去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我把一切全给了韩成,就连韩念也留给了他,离开时只有身上一件瞿衣。那之后,我就一直在找你。”
“还找我做什么?”怀瑾低下头,看见他骨节分明的双手,从前这只手只有因拿武器而磨出的茧子,如今手背上却多了生活的磨砺与风霜。
“张景死了,我唯一的亲人便只剩你了。”张良紧紧抓着她的手,声音凝重:“我怎能不牢牢抓住你?”他现在准备开始解释第二个心结了。
怀瑾的反应亦如他想象的一样,震惊又悲伤,见她眼眶中渐渐浮起泪花,张良心又放下来一分。
怀瑾问:“阿景不是在秽国吗?他怎么会……?”
“你离开的第二天,他就回来了,那时我忙着寻你的下落,忽略了他。他与人缠斗,被打伤了,治了许久便去了。”张景是他看着断气的,他把所有的珍贵名药都喂给了张景,可是都留不住他。
他看着张景的尸体,看着贞贤抱着张景痛哭,还有不知所踪的怀瑾,他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像是掉进了水里,再也无法呼吸。
“阿景……”怀瑾心脏一抽,觉得有些喘不上气,那个傻孩子……怀瑾开始感受到屋里四处弥漫的悲伤,她的心又酸又胀,她从来没有感受到张良这样浓烈的负面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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